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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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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 20:54: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黑暗手记

  
  六楼。
    一百零三级楼梯和狭长的走廊。
    每天闻到它们散发出的霉味就像见到了亲人,疲累之余也能体会到些许的温馨。
    左拐第五间。
    地上粘乎乎的,大概扫卫生的大姨又回家照顾生病的儿子了。
    门还锁着。
    玲子说今晚不回来,少了她的呼噜和磨牙声,这一夜,注定失眠。
    眼前一片漆黑。
    我不开灯。黑暗中人人平等,就不必感叹现实的残酷。仔细想想,现实还真TMD残酷。幸好人是一种很容易习惯的动物。比如说半年中,我已习惯了就着呼噜入眠,习惯了令人作呕的公厕,习惯了半夜抱着冰凉的脚丫子倾听窗外的寒风唳唳,习惯了不开灯,习惯了每天提醒自己去忘记,习惯了一句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杯子是空的。玲子那家伙把暖瓶放哪儿了?
    “啪!”什么东西被我碰掉了。往地面摸去,天,是我的相框。指尖传来的刺疼掩不过心中的痛楚。拾起玻璃碎片中的相片,大滴大滴的泪珠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白花花地刺眼,拼命想要忘掉的过去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淹没了我,淹没了一切。

  认识家明的时候他正在和阿萍热恋。等我们见了面就换成他跟我陷入热恋了。在故事的开始我扮演了第三者,我不想,可是爱情来的时候谁又能挡的住呢?

大三开始我搬出寝室,在校外租了房子。原因嘛,一是因为我不大会跟一大帮人相处,二是因为极其厌恶熄灯。你肯定想象不出每天晚上十点半钟全校抖的一下一片漆黑对我来说是怎样的人生恐惧。黑暗中我像被海水吞没了,不停地下沉,没有人拉我一把。原本走廊的灯会多少给些安慰,刚上大学时晚上都是盯着透过门顶窗的光睡下的,可后来不知谁总把灯关掉,我就不得不爬出来摸黑出去再把它打开,结果总是没几分钟又被关掉了。我想这个人既然跟我杠上了,我万万没有退缩的道理,于是一连几天这盏无辜的灯惨遭荼毒。终于有一天我们在走廊上相遇了,当时她的手正伸向开关。我忿忿地叫了一声“同学”。她就是阿萍,住在对门儿,长的眉清目秀娇小玲珑,站在一米六八的我面前有点可怜兮兮。她说光线正好射在她脸上害得她睡不好觉。我点了点头表示让步,往后的日子几乎都噩梦连连,减肥效果前所未有的好。

  搬出来后就每晚12点前学习,到了12点就跟中了邪似的放出“一鸡一猫”,蜘蛛一样顺着电话线爬上网。“猫”咯吱咯吱地拨号的声音仿佛自由对我的召唤,把所有的不快抛在脑后,黑夜也被花格子窗帘挡在窗外,不对我构成丝毫威胁。我就变了个人,有血有肉,会说会笑。

  我想我并不天生就很冷漠,我只是在愤怒。我觉得自己39的脚被硬生生的挤进了36的鞋,淌着血,忍着痛,却有人鼓掌叫好。从小到大在别人眼里我都是个好孩子:成绩好,纪律好,做事认真,不乱说话,懂事乖巧。从那时起我就穿上比实际小了几号的鞋子了。你也一样,我们都穿着这样的鞋,流血结疤,再流血再结疤,最后你的脚就不长了,像极了旧社会的小脚女人,走路做事也是唯唯诺诺,畏缩不前。所以我要抗争:一夜间拔了正个楼区的气门心,砸了教导处的玻璃,早早谈起恋爱。我对一切的一切都感到愤怒,所以我极度恐惧黑暗却又无时无刻不处于黑暗之中,渴望光明却总感觉那光明来的太慢。只盼着有朝一日某个人会解救我,帮我甩掉这双令人痛苦万分的鞋子,哪怕几天也好。

  就这样,我化名barefootkid(赤脚的孩子),穿梭在各种各样的网站、主页和聊天室里,结识形形色色隐藏在ID面具后面的人,告诉他们我怕黑脆弱愤怒痛苦我渴望交流又怕伤害。好多人笑我不懂变通,一个叫忘了的家伙给我讲了一通洋洋洒洒的大道理,我大骂放屁,气得他再不肯跟我说话。虽然事后很过意不去,却始终未能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在网上我最喜欢搜索个人主页。每个主页都像是个纯真无邪的婴儿,经过长时间的孕育才呈现在大家面前,可惜大多千篇一律,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太少。
  我搜索的方式是先想好一个词语,比如雪落无痕,雁过长空什么的,再从搜索结果中一点点挑选。

那天光驱坏了,没办法听音乐,可窗外一段幽怨的二胡填补了空间。拉开窗帘,亮着的灯已经不多了,黑暗中更显天地的空旷。二胡声忽而清晰忽而飘渺,我不禁想起莫大先生的胡琴,也难得这位大侠三更半夜竟有如此雅兴。虽说眼下已是秋风瑟瑟,我的脑子里却一下子蹦出了“春风化雨”四个字,于是赶紧赶鸡牵猫开始上网。

  搜索结果令我吃了一惊,居然有个叫春风化雨的主页。整个网页古朴典雅,我不敢相信在这繁乱的流行提速的社会关系中还有年轻人能保持这份平静祥和的心境。一连几天我都泡在那,注册了barefootkid的帐号。幽咽的二胡依旧陪伴着我,夜竟不那么冷了。在页面的一个隐藏连接上我看到了他的内心独白: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首《小重山》让我想结识网页主人的愿望更加强烈。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还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一个星期后光驱修好了,二胡重新被钢琴曲取代,然后我和家明在他的网页上相遇了。第一次谈话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他居然猜到我的名字的含义,着实让我激动。后来每晚12点我们都约在这里,远离喧闹的人群,没有复杂的关系和烦乱的心绪,有的是知心的朋友和贴心的话语。家明是个很博学的人,对一些问题的见解要比我高明也独到的多,不能不让我佩服。

  我们聊侃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只知道他跟我同校,读大四,和我一样在外面租房子。不知不觉中我把12点上网跟他聊天当成了生命中和吃饭,睡觉同等重要的大事,要是哪天他不在或迟到了一会儿我都会坐立不安。我也偷偷想过他的样子,不过这不是问题关键,因为就算他跟楼下矮墩墩的邮筒一样漂亮我也不在乎。我相信内涵与外貌成反比,一个人在对自己的外貌毫无办法时大都会注意一下精神方面吧。我不否认二者兼而有之者的存在,只是这样的幸运儿应该不会跟我有什么交集。曾经看过心理学方面的书,说我的这种心理是缺乏自信的表现,大概是说我长的比较丑了。所以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是当我把自己的种种迹象分析了一下后,荒唐的事发生了,我竟然对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感情。



  这样的关系持续了有一个月之久,一天上线儿时我嗅到异样的气氛。
  他比我先到了,看看表才刚刚十一点半,而且我感觉他已经来了很久了。
  [找到了能让你解脱的人吗?]他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你?]
  [没什么,我想打电话给你。]
  [呃?为什么?]
  [我想……]犹豫了一下,我把电话号码给了他,然后匆匆忙忙下了线,电话铃马上就响了,吓了我一跳,看看提示灯一闪一闪的亮,我的心“忽的”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该不该去拿听筒。铃声还在顽固地响个不停,咬了咬嘴唇,我拿起了听筒。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怕我吃了你呀?]他的声音像掺了魔法的Cappuccino。
  [没,没什么。] 我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
  [吓到你了?]
  [啊,不是,只是很吃惊。怎么想给我打电话?]
  [想听你的声音。]他带着笑意说。
  [开什么玩笑!]我快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
  [我没有开玩笑啊,真地想听你的声音。]
  [……]我一头雾水。
  [其实我想告诉你——]
  [等等,我们回网上说好吗?]我打断他。
  [那好吧。可你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
  回到网上,我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以稍微地应对自如一些。
  [我想见你一面。]
  [这就是今天的目的?]
  [不止这些。我变得不满足了。本以为能和你聊天就很幸福,聊上了又想听你的声音。可现在我想要的更多。]
  [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想要?]
  [你也需要我,我知道。]
  [你倒是很自信!]我无力的回了他一句。
  [不是自信,是了解你。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坦白。]
  [说。]
[认识你之前我有女朋友。]我的心被猛地击了一下,痛楚慢慢扩散,
  深入到身体的每个部分,转而成了愤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吗?]
  [不,是尊重你。]
  [哦?就是说我还得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我错怪你了。]
  [你别这么不可理喻好不好?]
  [我不可理喻?好,再见!]
  [小艾,你别走!]
  [小艾?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天!被骗的屈辱再次让我发飙。
  [阿萍告诉我的……]
  [你还认识阿萍?]
  [……,阿萍是我女朋友。]
  我被一棍子打倒在地,呻吟的力气也没有,呆呆的盯着显示器。家明的话一句一句地蹦出来,我什么也没看进去,脑袋里面几千只苍蝇在举行示威游行,嗡嗡嗡地乱成一团。手无意识地按在键子上,送出了什么话我不知道,记得最后一个动作是按下电灯开关,合衣躺在床上,让黑暗吧自己吞噬,象个溺水的人,下沈下沉,直到眼皮也跟着下沉,慢慢睡过去了。

  四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住在寝室,因为我害怕面对家明,无论是二维的声音,还是一维的文字。他比我想象的要热情,我怕自己会承受不了他叫“小艾”时的声音,当场溶化成一滩水。寝室这面情况并没号多少,因为我每天都能碰到阿萍。每次阿萍都欲言又止,而我就匆匆打个招呼,赶紧逃开,以后更是早出晚归,熄灯以后再洗漱,以减少尴尬的次数。

  渐渐地我冷静下来了,发觉自己的反映太过激烈了。家明有什么错呢?他是诚实的。我愤怒是因为自己充当了第三者的角色吧。小号的鞋穿得久了,便会强迫其它人也穿上,好象这样心里才会平衡似的。谁说世界上没有真理来着?形形色色的规矩就是真理!只不过久的消失的,新的就出现了,成了世世代代轮回交替的过程。卢梭有句话说得再妙不过了:Man is born free, but everywhere he is in chain。而我,只想简单地做我自己罢了。

  让一切的条条框框都去吧!
  正当我打算回到自己的小窝时,收到了一封来自阿萍的信,难道阿萍要想我问罪了吗?打开信,娟秀小巧的字在我眼前跳动着。
  
  小艾:
  不知道这么称呼你会不会介意。我喜欢你的名字,也喜欢你的人,我是说如果不是你平时太“冷”的话,我会试着和你交个朋友的。这些天我都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的,可是你不给我机会,其实这样也好,因为要是真的站在你面前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

  我跟家明在一起有半年了(他叫家明,这个恐怕他没跟你说过),虽然我们经常一起在校园里走动,也经常碰到你,但我肯定你从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象一阵风似的,来去匆匆,追寻着我们不了解的东西。这是家明说的,我不是很明白。那时候他对你就很好奇了。我知道自己有时迟钝了点,可作为一个女生,对自己男朋友的变化总是很敏感的。前些日子,家明忽然问我咱们系大三有没有在外面住喜欢计算机的女生,我就想起了你。家明说不会有错的。接着他就告诉我他爱上你了,希望我能理解他。

  当时我无法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和他吵了起来。我才那天晚上他一定对你说什么了,所以你第二天就搬回来了。其实事后我马上就后悔和他吵架了。我知道自己和家明是不合适的,他懂得太多了,说得好些话我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问我这半年来最熟悉的感觉是什么,我的答案不是幸福而是累。虽然家明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却时时刻刻都在害怕他又会出什么问题我或是引用什么典故要不就咏一句诗词什么的。我想要是分手了,没准我们俩就都解脱了。

  说实话,我特别羡慕你的我行我素,想做就做,不想做打死也不做,从来没有那么多顾虑,多好啊。可是我从来也不敢,不敢顶嘴不敢抱怨不敢大笑更不敢象你那么疯狂的逃课。我怕,可是怕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唉,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跟我整个人差不多,

  见笑了。
  写了这么多,我无非是想请你原谅家明,因为他不是有意骗你。家明绝对值得珍惜,我想珍惜,可他不给我机会。对你来说机会来了可一定要把握住啊。不是说“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

  好了,就写到这了,长这么大还没写过这么长的信呢。本来想向你透露一点有关家明的事,转念一想,还是你自己去发掘才有乐趣吧,,你说呢?
  祝 好
   阿萍
  P.S.我们已经算是好朋友了吧?别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喽!
  
  看完信,我的feeling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感动。家明这个傻瓜竟然丢到水晶捡起我这块石头!


  
  傍晚时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阿萍,虽然尴尬,我还是冲她笑了笑。
阿萍象吃到了糖的孩子蹦过来紧紧搂住了我,然后我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着的晶莹的泪花,鼻子禁不住一酸。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却真的体会到什么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什么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夜里十二点整我来到往日相约的地点,家明在线。
  [来了?]我不知道除了这句还能说些什么。
  [嗯。]
  [嗯?]
  [想通了?]死家明,好象错都是我一个人的。
  [……没.]气气他再说。
  [小艾,其实你根本没必要躲我,我不会强迫你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事,
  你应该知道。]
  [我只是有点害怕。]家明说的没错,我可以不怕苦不怕累的干活,但
  千万别逼我。
  [怕我?我是三只眼睛还是四张嘴牙吓的你躲了一个星期不肯见我。]
  [去,我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五只耳朵六个鼻子的。]
  [现在相见我吗?]
  [啊?都十二点多了……]
  [十分钟后,我在你楼下等你。]
  [你知道地方?]
  [怕你的花格子窗帘不够显眼啊?]
  [你……]
  [好了,我下了,一会儿见。]

  这家伙明摆着不尊重女性,我都还没点头就退出去了。现在怎么办?

  我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到底是圆是扁啊?犹豫中分针已经转了七八圈了,低头一看,还穿著睡衣,赶忙换衣服穿鞋锁门,“咚咚咚咚”往楼下跑。到了二楼我一下子停住了,我在干什么?寂静的夜里心跳声格外清晰,好象不是从我的胸腔里发出,而是另外什么地方。家明已经到了,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驱使我走出楼门面对了家明。

  “小艾!”家明在叫我。他肯定给我施了法术,我才会不受自己控制地向他走去。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有一个轮廓,1米74、75左右,偏瘦。离他还有一米时,我停住了。不愿给他太冷的感觉,扯出个笑脸,却紧张的脸部肌肉都要抽筋了,说什么也不听使唤。一定丑死了,我想。家明跨上一步拉起我得手把握拉近楼道里。

  “外面太冷。”他说。声音很自然,难道他一点都不紧张?
  脚步声把楼道内的灯弄亮了,我第一次看到家明,真是不大漂亮,鼻梁过高了,眉毛过浓了,眼睛不大但很长,嘴唇很薄,唇角轻轻的向上扬着。

  他的手抓着我的,汗津津的。他也在紧张,我笑了。他望着我,灯光下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像在他的眸子里。好久,除了呼吸和心跳都没有声音,灯“啪”的一下灭了。家明用另一只手环住了我的肩,把我搂在怀里,在我耳边轻轻的问:
  “还怕黑吗?”
  我摇了摇头,伸出手搂住家明的腰,闭上眼睛,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第一次学会享受黑暗。
  我们相互依偎着,爱恋着,真希望就地变成两尊塑像,当时见停止了,一辈子都不分开,再也不用经历人生的风雨,不用品尝人生的苦辣,拥有的是彼此,即是一切。
  故事写到这,按小说的逻辑似乎该告一段落了。可当别人的故事已经结束时,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别人的故事又要重新开始的时候,我的故事确真的结束了。

  这实在是个很烂的过渡,随便翻翻杂志小说什么的就发现一段。无奈人世间的事物总是巧合的让人哭笑不得,难道非要我贴一张“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数巧合”的标签吗?

  我和家明都是很安静的人,在一起时话也不多,上上自习,吃吃饭,压压马路,看看电影,更多的是拉着手凝视对方的眼睛,指望进彼此的心灵。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感受到家明的双眼像两簇火焰照亮我的内心世界。我心甘情愿的放下一切被他融化,这一刻我才相信,女人是水做的。不过到了网上,我们就有说不完的话,交流不完的思想,讲不尽的笑料。莫非我们俩都有精神分裂?有一次我如是问。他说在网络上我们不能用目光交流,只好换上比较低级的方式了。他说他爱我的眼睛,因为它们会说话;我说一如我爱他的,因为它们会回答。于是我们一同描绘对方的眼睛,发现很多相似之处,家明说你看这就是夫妻像,我们注定要在一起。我相信了。

  还记得前面提到的二胡声吗?居然是家明在倾诉。第一次去他的小屋我才知道他就住在我家楼对面,窗子是相对的,然后我看见了挂在墙上的二胡。我取笑到岳飞把心事寄与瑶琴,到你这全放二胡上了。家明一副吃惊的样子,没想到我看到了他主页上的隐藏链接。我说别把眼珠子掉出来,你那点小伎俩还向瞒过我福尔摩斯二世。他笑着说好好好,让在下在小福尔摩斯前现现丑来段二胡吧。他奏了一曲《葡萄熟了》,一改往日忧伤哀怨的曲调,原来二胡也可以欢快起来。看这家明,我的实现变得模糊了:我哀伤怎样一个人,我们之间会又交集吗?

  日子在我们进我的双手之间溜走了。一晃大三上学期就过去了,家明被推荐了研究生,我也受形式所迫,不得不选择考研的道路。

  成长的过程满有意思。小时候特希望上学,觉得上了学就能知道为什么天是蓝的、草是绿的,爸妈可以骂人孩子却不可以顶嘴;上了小学又觉得中学多好啊,看着他们一闪一闪的校徽,羡慕的要死;后来上了初中才知道还有高中这码事,还要考大学;熬到现在大学快毕业了,竟然发现自己几乎什么都没得到,于是又要考研。以前一味高中毕业就很了不起了,现在才惊觉本科生也不过如此,怕等我读完了研就到了“一块砖头砸死十个九个是研究生还有一个在考研”的时代了。那时岂不是欲哭无泪,难不成要继续读博、博士后?太可怕了。再看看周围不考研的人好象也挺痛苦。为了找工作时有更多的筹码硬件把自己买个好价钱而不停的考证。曾经有个朋友说了段很经典的话:人活着好象就为了证似的,没有了各种各样的证甚至都不能说明你的存在,不信你看,出生要有出生证,上学得有学生证,学了英语得有四级证,会玩计算机得有二级证,上了班得办公作证,人老了又要老年证,末了可算要回归大自然了还得给你开个死亡证。真累,没办法,从小就高唱着“我的未来不是梦”的一代人注定要忙碌地过完一生的。
  说了这许多废话也就是想告诉大家,鞋是不能脱的,无论它多小,套在脚上走路总比光着脚强,最起码能抵挡石子砖头碎玻璃和大便什么的吧。我自己是悟不出这些的,家明比我看的开,他说人总是生活在real word里。

  六
  接下来就开始为烤研奔忙了。家明有时还会牺牲毕设的时间陪我上自习,被导师逮了好几次。感动于他的心意,我告诉他,要是考上了就带他回家。家明听完把握紧紧抱在胸前,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然后他告诉我五·一时他妈妈想见见我。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这么快,死家明居然不给我太多时间做心理准备。家明说你躲也躲不掉,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我使劲的捶了他一下说我又不丑。家明开心地笑了,说那你更得跟我回去了。

  于是我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了济南。有一次我笑家明身为山东人一点人家粗犷豪迈的气质都没有。家明说他是从江苏“移民”过去的,当然不会有人家的血统。他爸爸是部队的,随着驻军到处跑,所以家明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搬过多少次家,唯一记得清的是每搬一次家就要改一改口音,弄的现在说话都不知是什么味了。我告诉他这叫南腔北调。

  家明的父母跟我想象中的基本差不多,除了热情的多。家明的父亲很严肃,很少见笑容,走路时腰板挺的比直。他的母亲和蔼可亲,有些唠叨,一个劲地给我削苹果、剥香蕉、倒可乐,吃饭是饭桌上的菜差不多都夹到我碗里来了。我跟他们聊了些家里的是,家明冲我使劲笑还眨眼睛,弄得我脸通红通红的。饭后家明被打发出去买东西了,于是他妈妈拿出他小时候的照片和我边讲边看。看着影集一页一页地翻过,我不禁羡慕起作母亲的幸福了。

  由此我想起了自己的爸妈。不得不承认它们为我费劲了心思。从小到大他们都为我提供了最好的物资与精神条件,可是我与他们之间的交流却少的可怜。不知不觉中产生的小小裂缝最后变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这太可怕了。我不知道家明是不是符合他们的要求,甚至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要求,只知道自己是在他们的要求下长大的,却走向近乎极端的叛逆。

  离开家明家,我们没直接回沈阳,而是继续南下去了泰山。蒙蒙细雨中我们登上了玉皇顶,虽然没看到日出,雨中的泰山却向我们展示了它的另一番风情。背着家明我在玉皇庙里求了一根签。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的。马克思主义我学过,科学知识也懂得不少,可在心底,我还是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控制着世人,没人能够逃脱。所以在那个下下签被我求中后一个月之久,我的心情始终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家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我为考研复习的太累了。

  七
  然后就是七月,家明被勒令7月4日前把破烂搬出二舍,他也没继续租房子,搬进了研究生宿舍。我也搬回了寝室,熄灯也不是问题了,家明甚至还教会我体会黑暗的宁静和广阔。后来为了看狮子座流星雨,家明和我爬到了宿舍楼顶,穿著棉衣,顶着风寒站到了大半夜。流星很多,我许了很多心愿,可那个悲伤的逃病怎么能够实现我许过的愿?

  考研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家明看上去比我还紧张,我猜他怕我不带他回家吧。其实哪有那么恐怖,逗逗他而已。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把他带到父母面前。

  距考研还有两个多月时,家里发生了一件事。那天爸爸打电话过来说小姑从加拿大回来探亲了,我乐的不行,第二天就逃课跑回家,然而没见到她的身影。爸爸说她住院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得从好几年前说起。小姑是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可别净想着什么卫惠绵绵,不可相提并论,后来回家乡报社工作。我喜欢文学大半是受她影响。她的叛逆和异类都被家人当作“怪物”,我却对她崇拜的不得了。树大招风这话一点不错,她因为出色的工作在报社遭到同事的嫉妒。小姑再坚强终究也挡不过人们的诋毁和排挤,精神崩溃了,然后辞了职在家里呆着。那时我念高二,经常去看她。她比以前更加自闭,眼神也由坚强变得脆弱忧郁。除了我和姑父她不和任何人讲话,不吃药不看医生不听电话不看电视,天天躲在小屋里写啊写的。后来听大人们说她在写“状子”,说是要去告那些欺负她的人。家人当然不能让她这么干,只随她去写,没准儿也是一种发泄和解脱呢。我当时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他们,难道坐在那等他们欺负吗?现在知道了这年头儿穷的抵不过有钱的,有钱的抵不过有权的啊。过了一个月,小姑被连哄带骗地送进了医院,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我们大家想也许换个环境能有点用,于是一年后他们全家

  移民去了加拿大。
  我以为从此就平安无事了,没想到 ……
  回沈阳后我去了好几次医院,每次都被拦在门外。医院在实验中学附近,楼是白色的,看着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不舒服。这家医院专门治疗心理疾病。“心理医院”这几个字异常刺眼。你想想现在国人骂人的时候不是说某某有心理疾病吗?几乎要和变态划等号了。打死我也不会认为小姑有什么病,她只是受了太多的委屈,压抑太久罢了。
  第五次去时,离考研还有一个月,我被允许进入了。据说小姑已经稳定下来了。到了五楼,我愣愣地看着紧锁的大铁门和穿制服的警卫,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小姑?! 报了姓名,警卫打开大门放我进去,然后我听到门又“咣铛”一声锁上了,心里又是紧缩了一下。抹了抹眼泪,我进来做出个轻松的表情朝504走去。

  跟小姑又快四年没见了吧,我大学都快毕业了。不知社会和疾病能把人折磨成什么样。站在病房外,我变得更加忐忑不安。犹豫之际,从门窗里我看到小姑冲我招手,示意我进去。推开门,病房里人不多,小姑看见我咧开嘴笑了,眼角眉头挤出几道皱纹,她才三十几岁啊!我拉住她的手在床边坐下。它的手变得粗糙了,指甲还泛着黄,我知道她一定又抽了许多烟。吸烟的毛病是她从前写作时留下的,后来怀了孕才戒掉。小姑的脸也不像从前那样白白净净了,变得粗糙蜡黄。她肯定整夜整夜的失眠头痛。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小姑摸摸我的头说傻孩子哭什么啊,别难过,我没事。我实在想不出医院用了什么办法让她恢复过来,但我知道无论什么法子一定都让她吃了很多苦。

  她的眼中再没有光芒、没有激情,甚至没有了对生活的渴望,取而代之
  的是一片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吧。

  这时病房门开了,进来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身穿病服。胸前抱着个大书包,用手牢牢地抓着,生怕别人抢走似的。看见我她笑了一下,给苍白的脸带来些许生气,原来她很漂亮。这样的女孩应该站在明媚的阳光下,而不是冰冷的病房里。小姑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女孩在沈阳一所高校念书,姑且叫她阳光吧。阳刚在大学里交了一个家在广西的男朋友,父母知道了强行把他们拆散了,因为男孩家太远,而阳光说什么也要跟着去。分手之后,阳光和他们导员恋爱了,以为这次能得到父母的批准,没想到二老嫌男方家里没钱,长的不出众又没同意,并且再次强迫他们分开。阳光说死也要和导员在一起,于是父母一气之下把这事告到学校,说他们学校的导员勾引女学生。学校自然不能轻饶这等“害群之马”,把他开除了,而阳光就随着精神分裂了。至于这位导员去哪了我不得而知,更不能对其置之褒贬,毕竟双方都受到了伤害。有意思的是阳光怀中紧抱的书包,里面是她男朋友送的一个沙漏,她不许别人动,看一眼都不行。要不是那次给她打了镇静剂也没人会知道。我深深地同情着阳光,也同情她的男友,这是一对最无辜的人,他们恋爱碍着谁的事呢?

  说着说着就有护士来告诉我探视时间到了。我真恨不得把小姑一起带走,永远逃离病房、铁门、警卫和护士,“远离尘嚣”。
  临走是小姑告诉我阳光正常的很,比一般人都正常。我纳闷,“过犹不及”也能用在这?
  从医院回到学校我仿佛被几千斤重的大石头压着,怪喘不过气了。
  这事我从没告诉过家明。我在想要是当时跟他说了,没准现在就是另外一种境况了。

  八
  考研结束了,我没考上。
  这个结果一点也不出乎意料。想想我的政治,真是一团糟。

  家明很失望。不忍心吊他的胃口,我便告诉他五·一节带他回家,让他做做准备。家明开心得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幸亏在晚上没有多少人,否则我的大红脸不全被看见了。

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回家前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我要带个男同学回家。妈妈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问了我一些家明的情况。我在这边说着,妈妈就一直听着,时不时“嗯”一声,不带什么感情,于是我越发没了信心。然后她问我没考上研还有什么打算,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我说还没想那么多,反正户口落在沈阳也挺好的。然后她又问我想不想留学去美国、加拿大什么的,我说暂时不想以后再说吧。妈妈接着就向我灌输了一对外国的月亮圆啊、外来的和尚回念经啊之类的道理。我明白家明第一步审查就没通过。不过我仍存着一线希望,就是也许爸妈见到他本人会有些好印象。妈妈听出我没什么反应就停住了,很不满意地说了句“那就这样吧”,电话挂断了。

  我忍住没想回家以后是怎样混乱的场面,作了一夜噩梦。

  第二天一路上家明的手都是汗湿的,他一紧张就这样。没办法,连我自己都快抽筋了。打车到家门口看见爸妈已经等在那儿了。互相介绍后爸妈扯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容,让我和家明很是尴尬。然后爸爸说家里没收拾好去饭店吃吧,于是打了两辆车去了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地方。我应被气的说不出话了。要不是家明拽着我,我很有可能马上跑回沈阳。
  饭桌上爸妈依旧冰冷的问家明将来有什么打算,相中哪个城市,家明说其实去那都一样,只要能和我在起就行。

  他们的脸拉的更长了。

  妈妈又问家明想不想出国,家明回答在国内还不错的。我在下面使劲捏了他一下,他住口了。然后爸爸说那我们家小艾要出国了怎么办呢。我心里一惊,在家明的眼中看到了不被信任的难过。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出国了,我不去。妈妈装的很诧异的样子说那天打电话不说得好好的,怎么反悔了。我急地站了起来说你们太过分了,然后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劲,愣是把家明从座位上拉出去打了车奔着汽车站去了。爸妈没有追出来,他们一定满意自己的杰作吧。

  上了汽车我趴在家明身上放声大哭,别人投过来的好奇的目光也顾不上了,只想把满腹的委屈发泄出来。家明抚着我的背说别哭了,我相信你。我说你敢不相信我就杀了你。家明笑着说不会给机会的。谅你也不敢,我拧了他一下说。

  以后直到毕业我没给家里打过电话。偶尔爸妈会打过来寒暄几句,虽没提国家明的事,语气中却未透露过丝毫让步。倔强的父母和倔强的女儿展开了持久战。我承认自己有错误,不会体贴关心父母,那他们可以跟我谈,甚至骂我打我,就是别用冰冷不屑的眼光和语气伤害我。我怕。

  九
  从家里回来我把自己卖给了一家翻译公司,签了三年的合同,赚了不少但很辛苦。可我不能再向家里要钱了。我是学外语的,没有毕设,写完论文答个辨就可以了,所以大部分时间在做翻译。家明心疼我,总帮我忙活,差点连自己的学期论文都耽误了。

  毕业典礼紧跟着来了。家明约我典礼结束后去外面吃顿饭,我马上猜到了他的用意。他劝我回家和父母好好谈谈。她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父母毕竟是长辈,需要尊敬。我很清楚自己的脾气,任性冲动吃软不吃硬。经过这么长时间我确实想家了,再说没准儿还有和解的希望呢。于是我答应家明离校的事安排好了就回家。

  老板对我几天来加班加点的工作很满意,竟准了我三天假。利用这段时间我回了家。
  7月23号晚上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妈妈显得很高兴的样子,问我坐什么车几点到想吃点什么。我想也许爸妈软下来了。不过我还是敷衍了几句就挂掉了。不为别的,实在是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24号清晨我在噩梦中醒来。我梦见自己刚从火车上下来就被一大群人围了起来。他们对我说着各种难听的话。我蹲在地上捂住耳朵使劲地摇头。他们开始打我、踢我,我倒在地上护着头蜷缩着,大声呼喊着,但没人理我。然后我看见了家明,他跑过来想把周围的人推开却被他们抓住胳膊往远处拖去。我记得要追上去,双脚却像生了根似地说什么也动不了。我叫着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只能看着家明离我越来越远。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的冷汗,心突突地跳得喘不过气来。看看表,才四点多,太阳要出来了,紫红的朝霞在我看来异常的诡异。我不敢再睡了。

  六点钟家明打电话过来叫我起床,七点钟过来送我去车站。他说打车去吧速度快点。我说坐公共汽车能和他多在一起待一会儿。他点点我的鼻子宠溺地笑了。

  天很热。我赖在家明的怀中数他的心跳,感觉到他真实的存在,我才能暂时不去想早上的噩梦。

  我们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汽车站里正放着崔健的《一无所有》。
  想起了他的另一首歌。
  你看着我沉默/什么都没说/你往下摸了摸/你抓住我的手/你轻轻的把我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然后放在你的嘴边/你咬了我一口
  想起了《倚天屠龙记》。

  张无忌咬了蛛儿,于是蛛儿的心一辈子都系在张无忌那个小鬼身上,至死不渝;赵敏咬了张无忌一口,又往伤口撒了毒粉,让那牙印一直印到骨头上。

于是,我执起家明的手慢慢放到了嘴边。家明动了一下,让我咬了下去。他知道我的想法。
  是我使的劲儿不够吗?家明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股血腥味提醒我把他咬破了。松开嘴我看着自己的杰作说还不够狠。家明伸出胳膊要不补一口吧。我抱住他说回来再补。谁知这一口再也补不上了。

  车子开动了。家明向我挥着手。他渐渐地变小,像是梦境在重演。我差点儿冲动地叫司机停车,不回家了。
  离家越来越近。不知怎的,阳光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一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脑袋里面乱哄哄的,还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声音很低。仔细一听,那声音又不见了。据说幻觉和幻听是精神病的前兆。

  车进站了。一眼就看到出站口爸妈的身影,我变得莫名紧张,而且口干舌燥的。没事儿没事儿,我这么安慰自己。爸妈看见我高兴极了。我注意到他们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眼圈一红,喉头发紧。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他们何错之有呢?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无非是希望我有个好归宿。而我却一味的自私任性不顾他们的感情。可为了家明我又不能妥协,我了解父母的性子,要是我软下来他们准会立刻把我打包寄到国外去。

  回到家我们都很默契地不提家明。妈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说我瘦了得好好补补。爸爸问了我工作的事儿。长久以来第一次我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吃了一顿饭。我真希望家明也能融进来,坐在我身边或是跟爸爸下象棋。

  不敢相信爸妈会这样放过这件事儿。家明究竟哪里不好?他细心体贴、专一、成绩好、学历高、没有不良嗜好,喜欢平凡的生活不代表没有进取心啊。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伤透了脑筋。不知谁家的钟敲了两下。热阿。从上爬起来光着脚踩到冰凉的地板上真是舒服。拿起电话拨下一串熟悉的号码,那边想起了家明慵懒的声音。

  [喂?]
  [家明?]
  [几点了?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
  [想我了。]
  [去。我害怕。]
  [嗯。可害怕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要是你在这儿就好了。]
  [我去了事儿会更糟。]
  [那到是。这两天你先别给我打电话,有事儿我联系你。别想我想得哭
  鼻子。]
  [呵呵,也不知是谁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半夜两点打电话。]
  [你笑我?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好啊。反正你的花拳绣腿就好像给我按摩似的,舒服死了。]
  [你——哼。不理你了,我要睡了。]
  [那晚安,好好睡。我爱你。]
  [我也是。晚安。]
  电话断了,我们也断了。
   十
  7月24日。
  这是个令我终生难忘的日子。
  在这一天我的命运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好多属于我的东西突然之间都没了我的标签,再也不为我拥有了。
  晚上睡的太晚的缘故,第二天我一直到中午才起床。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响着,一股饭菜香钻进了鼻孔。洗漱完我去告诉妈妈不用做这么多吃的。我又不是客人。妈妈说今天爸爸的一个朋友要来吃饭不能太随便。
  爸爸总是有数不清的朋友来访,什么吴叔叔李大爷张阿姨的搅得我脑袋都乱了。我很怀疑这些所谓朋友的真诚性,他们的嘴脸让“朋友”二字受到了玷污,所以我从来没给过他们好脸色。爸爸对此很不高兴说这是面子问题。面子?多少钱一斤?我就那么大个脸,都送出去了自己怎么办?再说这青少年犯罪有多少是面子问题引起的!为了一点面子争的你死我活,至于吗?
  既然这回又是朋友,我想还是躲得远远的好。可妈妈显然不认为这是
  个好主意,因为她马上就让我去换件衣服,因为今天来的是个挺重要的人物,别让人家笑话。本来想反驳几句,一下子想起自己要做个好女儿的,于是顺着妈妈的意思找了件衣服换上了。
  门铃响了,我像个小孩子似的抢着去开门。打开门,我和我的笑容一起疆在了门口。幸好爸爸走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儿,让进了两个人,一老一少。
  我突然有点明白了爸妈的企图了。
  饭桌上爸爸介绍了那两个人。听着爸爸极尽奉承地措辞,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在大吐特吐一番。
  两个人是父子关系。父亲好像是什么政府要员,儿子是刚刚毕业于某名牌大学。爸爸是个生意人怎么还认识当官的朋友,难不成政治与经济挂勾都挂到自己家里来了吗?
  那个名校毕业生我认识。他是我初中、高中六年的同班同学,也是这辈子我最不想见的人。提起跟他的梁子,说来可就话长了,不过碍于本人有限的笔墨纸张和各位的耐心,我们还是长话短说。

  他叫王希宏,光听这名字就像个衣冠禽兽。高三时他看上了玲子,玲子是我的死党。我们从小玩到大,一个饭碗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的交情。他没有父亲,也没听她说过家里的事。关于别人的谣言我从来都没相信过。玲子很漂亮也很聪明,不过到现在我也不明白那么聪明的女孩怎么会跟了王希宏这样的混蛋。她也就是长的帅点家里有权有钱点,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货色。

“早恋”在当时的中学校园里可是严打的事情,老师要是知道某男和某女好上了,其震惊与震怒绝不亚于发现了一本黄色读物。纸里历来包不住火,玲子和王希宏的事很快就被曝光了。玲子对王希宏信誓旦旦会保护她的保证深信不疑,可结果呢?他们两个被弄进了教导处。玲子嘴很硬说对,我们就是相爱了,你们没有权利拆散我们。王希宏却唯唯诺诺地说什么做错了再也不会了,让玲子好生气。

  学校说要找家长,玲子一下子傻了,“扑通”一声给教导主任跪下了。她妈妈心脏不好,当年生她时差点没救过来,要知道这事儿真不晓得会气成什么样。学校里是不吃这一套的,最后给了玲子两个星期时间反省。玲子很害怕,趴在我身上哭个不停。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正当我们想办法之际学校给玲子一个通知:她被开除了。最可恶的是校方给玲子母亲去了一封信说明事情原委,引起了她心脏病突发,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了。玲子就这么离开了学校,没哭没闹,安静的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灵魂出了壳,只剩下一摊行尸走肉。我逃课陪她住了几天,他整天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大眼睛空洞无物,可在她心里却是狂风暴雨。到了第五天玲子终于说话了。她说她不怨别人,这就是命,不管怎么样以后总得活下去。这下我才放心回到学校上课。

  到了学校我才知道本来学校没想把事情闹大,可王希宏的父母到学校说玲子不要脸勾引他们家儿子要是不开除不以服众。校方深知其中厉害,于是玲子和她妈妈就成了权势的牺牲品。怪不得玲子被开除了王希宏那小子连面儿都没露呢。那天中午我把王希宏叫到了后操场质问他怎么把事做得这么绝。他支吾着说那是他爸干的跟他无关。我气急了上去就给了他两个嘴巴,说一个是打你的因为你勾引玲子另一个是打你爸的因为他不配为父为官。我猜他当时一定是吓傻了竟然没动手反抗,否则以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得逞。打完了他我说你这个王八蛋有本事就去告诉你爸把我也开除好了。然后我扭头便走把他一个人留在操场上。我敢说他是因为心虚才没敢和别人说这件事,我才在学校安然无事。

  再后来玲子把家里的东西变卖了,房子也租出去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上南下的火车去闯荡。我得知这一切时已经晚了,她只告诉我要去远方一个亲戚家,我却没想到她哪里还有什么亲戚。对于靠什么为生玲子绝口不提,每次打电话都讲一些趣事,然后静静地听我讲大学生活,叹一口气,说你真幸福。

  说是长话短说,可还说了这么多。没办法,提起玲子我就难过,提起王希宏我就生气。现在看着他坐在我对面笑嘻嘻的样子,我真想把饭碗砸到他脑袋上再甩他几巴掌以泄我心头之恨。他居然还有脸再出现在我面前,难道他不知道他几乎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吗?没有天理了。

  我拿着筷子扒拉着饭,妈妈捅了捅我说希宏跟你说话哪。
  希宏?哼,叫得这么亲热。我抬头瞟了他一眼。他说四年不见了你变漂亮了。我冷冷的哼了一声,心想难不成他忘了我扇他嘴巴的事儿了。他又说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我一直挺惦记你的。我一听火就上来了,他是我什么人,用他惦记?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父亲,他们也在看我,于是我有了坏主意。
  [我还凑合,你们惦记的玲子过的可挺不错的。] 父子两个的笑容果然都不见了,玲子始终都是王家天空的一片阴云。
  爸妈看出了不对劲,马上张罗着给他们两个夹菜还不停地说我们家小艾不董事你们别见怪。我白了他们一眼,家了一块排骨放到王父碗里,说伯父这是我替玲子孝敬您的,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了;我又夹了一块儿放到王希宏碗里,说希宏这一块就当是我为上次给你两个嘴巴赔礼道歉。

  话音刚落,爸爸“啪”的一掌打在我的脸上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快跟王伯伯道歉。我捂着脸,不敢相信这是爸爸打的。爸爸接着又说人家希宏喜欢你四年了今天特意来看你你怎么这么给我丢脸?!虽然脸还在火辣辣的疼,我也顾不上了,只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可笑的话。我指着王希宏说真是服了你了,原来你那么喜欢挨打也真是够贱的。爸爸上来又是一巴掌,我尝到了嘴里一股血腥味。那对父子坐在那一言不发,只是脸上阵红阵白的。爸爸又说你给我住嘴,希宏哪不好了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爸爸气的都哆嗦了。我说妈你快扶一下爸爸别摔了。我又说爸你知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他们是杀人凶手不是人。爸爸又扬起了手,这次我躲开了,说我就知道这次回来不会有好事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我跟家明,你们容不下他就是容不下我,既然王希宏这兔崽子这么好你们就跟他去过吧!我拉开门跑了出去,都没注意脚上还趿着拖鞋。

  天还是热,闷的我头都要炸了。我忘了打车,径直往汽车站跑去。在街道拐弯的地方我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然后一个硬硬的东西撞到了我。我被弹了出去,太阳在天上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金黄金黄的。我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头上像顶了个铅块儿,沉甸甸的支楞不起来。

  血。我看见面前有一摊血,鲜红鲜红的,谁的?
我想喊,可喉咙一声也发不出,只能张着嘴。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腿,我的腿呢?向下摸了摸,还在啊,怎么没了知觉?谁快来扶我一把?救救我啊!家明!家明呢?小姑?玲子?你们都跑哪去了?快来扶我一下,快来呀。
  我使劲的拍打着地面,疯了一样,想站起来继续跑。

  要去哪儿来着?怎么想不起来?对了,我只是想往前跑,只要一直跑我就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了。我必须站起来,必须。
  快……大家等等我,别走啊……家明,等等我!小姑,你别走那么快,我病了,站不起来了,我跟不上你了,来帮帮我啊。爸!妈!你们在哪儿?你们也不要我了吗?
  我还只能坐在那儿拍着地面,那滩血还在,鲜红鲜红的……一阵眩晕上来。
  我要消失了,消失了,消失了……

  十一
  妈,饭做好了吗?我上学要迟到了……家明,你怎么才来?……什么是意识流?什么是上层建筑?……我的准考证呢?谁拿我准考证了?……妈,求求你,让我和家明在一起……家明?你别走啊,我掉进洞里了,这么黑!快拉我一爸!爸!妈!……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觉得有东西挡在前面,伸手一摸,是纱布。我动了一下,腰里一阵剧痛。满鼻子消毒水的味告诉我这里是医院。

  哦,对了,我被车撞了。我的眼睛怎么用纱布缠着?要上怎么那么疼?爸妈呢?对了,我惹他们生气了,他们再也不要我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一动没动。爸爸和妈妈进来了,还有个陌生的声音,是医生吗?震荡?会不会变白痴?盆骨撞裂了?天,怪不得那么疼。什么?视神经受压迫?那我的眼睛……难道以后看不到东西了?瞎了?家明怎么办?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忍不住叫了出来。一只手被抓住了,妈妈焦急地问小艾你怎么样了哪儿疼?她的声音苍老了许多。我摇摇头说妈我的眼睛好不了了吗?妈妈说会好的医生说有希望,我和你爸一定要把你的眼睛治好。我又摇了摇头说好不了了。妈妈说傻孩子有希望就好,要是真好不了了爸妈养你一辈子。那不就

  是个废人了,我想。
  医生告诉我脑子没什么事儿,不过有个血块压迫了视觉神经要导致失明。如果造化大血块慢慢消失了视力就能恢复,如果命薄血块损伤了视神经这辈子就要在黑暗中度过了,即使有一点视力也只是模糊的影子。

  我静静地在床上躺着,脑子飞速的运转着,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犯了什么错要受这种惩罚。老天爷跟我开了一多大的玩笑啊,我曾经那么害怕黑暗,家明教会了我体会黑暗,于是我这一生可能都要在黑暗中度过了。

  几天后纱布拆掉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失明的事实,可当我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我几乎要崩溃了。医生说我要去做检查,看看视神经是否受损。我坚持要知道结果,因为我不希望被蒙骗着抱着希望过活,要结束就一下子都结束了吧。

  医生没骗我,他说我的眼睛恐怕好不了了。我点了点头,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以为自己很坚强,眼泪却大滴大滴的滑落。我知道我和家明之间就这么结束了。

  因为盆骨的裂缝长的比较慢,又不能上钢针固定,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个月,坐一下也坐不起来。你肯定体会不到一个人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的痛苦。有时我会怨当初那个司机怎么不再撞得狠一点儿,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省得在这里把爸妈折腾得够呛,他们那么爱我。家明一定找我找的快要疯了。幸好家里没人,他也绝想不到其实我就在沈阳。公司那边我跟老板通了电话,讲明了现在的情况,告诉他我不能干了。他过来看过我一次,说算了好好养病吧。我很感激他,还求他如果家明找我就告诉他说我出国去了加拿大。老板是个明白人,

  我信得过他。
  日子一天天这么过。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只有在晴天时望向太阳才能感到一团红色。
  我想起了五星红旗,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想起了家明送我的红手套,阿萍火红的羽绒服,和撞车后地上那滩鲜红的血。我爱上了红色,那是血的颜色。是血让我感觉到存在,遗憾的是我连血也看不到了。好几次我想告诉爸妈要喝几口血,闻闻也行。可我不敢,那会吓坏他们,说不定还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我看不见了。蓝的天,绿的地,黄的沙混在一起就是黑色。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最爱做的事是睡觉,最怕的事是失眠,最痛苦的是睡着了却没有梦。因为只有在梦中我才能再次看见东西。家明的脸在梦中总是那么清晰,它做着各种不同的表情。它不说话,看着我,眼泪就流出来。然后模糊不见,剩下我四处不停的找寻。好多次夜里我抱住枕头压抑自己的哭,家明家明地轻轻唤着,感觉自己像死了无数次。

出院后回到家我跟爸妈要求自己住,不用他们护理了。再配一台电脑,并在屋子里装步电话,不是分机的那种。爸妈同意了。三个月没下床,腿部肌肉已经萎缩,瘦的跟小胳膊似的,我必须靠自己锻炼让它们恢复过来,于是爸妈买了一台健身器。最后我让他们把窗帘、地板、床罩都换成了红色,于是我的红色鬼屋子里整天传出崔健的疯狂叫喊“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我想喝点儿血……”
  一天夜里我又失眠了。
  可能是失眠了,也可能是个梦,因为我无法分辨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就当时做梦吧。
  我拨通了家明寝室的电话。
  [喂?]是家明疲惫的声音,他还没睡。
  [……]
  [喂?找谁?]想念他。我闭上眼睛,泪肆意流淌。
  [……]
  [喂,不说话我挂了!]别!是我啊,家明,我在心里呼喊着。
  [……]
  [小艾……是你吗?小艾?]家明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
  [小艾,你在哪儿?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快说话,快告诉我啊]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
  [小艾,你咬了我一口就无声无息了,到底怎么了?不是说还要再补一口吗?我等你……]别,别等我,傻子。
  [……]
  [你在哪儿?真在加拿大?别骗我了。]
  [……]
  [小艾,你说句话吧,我知道你不会去的,小艾……]
  [我……]“我爱你”差点破口而出,猛然想起瞎了的眼睛,心痛的不得了,立刻把电话切断了。然后我听到客厅的电话铃的响起。
  抱着电话坐了一夜,泪已干了。我终于再次听到家明的声音,知道他很平安,也还很爱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眼前还是无尽的黑暗,梦醒了,还是我睡着?

十二
  有人可能要问一个盲人要电脑干什么,不会是只听CD吧。当然不是。
  我在用电脑写东西,写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当年的盲打可不是白练的,一分钟七十多个汉字呢。我在寻找一种养活自己的方式。
  通过电话我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玲子,两人抱着电话一顿痛哭,哭完了我说想请她帮个忙。她答应的自然痛快极了还说什么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说那好,你想办法帮我从家逃走吧。玲子吓了一跳说你真能把我害死,不过大话都说在前面了我也只能想办法了。就这样我们策划了一阵子,他特意从北京跑回来帮我离家出走。
  这过程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因为一切阻碍都是我臆想出来的,爸妈其实根本都没怀疑过我要出走。
  我很顺利的离开了。当开往北京的火车出了站时我松了一口气。不知爸妈看到玲子代我写的字条时会是什么心情。我告诉他们我已经长大了,虽然眼睛看不到但也能照顾自己;家明的事我以后再也不会提了,就当是一场梦吧;我告诉他们不要找我因为我自己也不知会在哪儿,但我会打电话报平安的,希望他们保重。
  告别家明,告别父母,我离开家跟玲子来到北京。除了玲子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只把自己全部交给了她。要不是她胆子大又一个人在外面闯了这么多年,我也不会放心。

  从小我就有个自己的银行账户,出事前里面还有两万多块钱,有以前爸妈给的,也有以后自己挣的。我把存折交给玲自问她现在怎么办。她把存折推了回来说钱你自己留着我这儿还够花,你先跟我住在一起咱们一起找工作。忙了好久,最后通过互联网,一家出版社勉强答应我签一年约,要求我一年内写出六部言情小说。我本来不愿写这些东西,玲子劝我说你总得活着吧,先把傲骨收起来等晴天再拿出来晾一晾吧。于是我就签了,整天坐在电脑前忙活着。玲子下班回来就帮我校对。有时她还能找点汉译英资料,晚上她念我译,她再校。对于她的这份情谊我想不出用什么来报答,想着想这就抱住玲子哭了起来。玲子说你这个傻子快起来我这衣服三百多块哪你拿它当手绢太奢侈了吧。我打她两下说真小气哭哭都不行人家白感激你了。她说我这种感激方式还是免了吧,将来有了钱请我大吃一顿才是真的呢。

  时常地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爸妈知道我还好好的。爸妈每次都抢着说话。妈妈每次说着说着就哭,弄得我心里也很不好受。为人儿女竟然不能孝敬父母,叫我情何以堪?他们问我在哪儿电话是多少,我都守口如瓶,不能出卖了玲子。后来他们知道我的性子索性也就不问了,只是嘱咐我注意身体有空回去看一看。

  玲子在网上给我注册了新信箱,原来的那个里面全是家明的信,玲子说不用看都知道写的是什么。我不忍心删更不忍心去碰触。Barefootkid 在网上消失了,毕竟没有人会光着脚走路了,这是个文明的时代。我用原来的信箱给家明写了封信。
  
  家明:
  我并没有出国,不在沈阳也没留在家里,而是在另外的城市里,想你,我想你。
手按在键盘上,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家明,你会原谅我的突然销声匿迹吗?你必须原谅。属于我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我不希望得不到你的谅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半年来发生在我身上可怕的一切,我无法再见到你了,真的,无法再见到了。
  从沈阳回家的第二天我就出了车祸,失去了你最爱的眼睛。我想现在我已经可以接受失去双眼的事实,却无法忍受回到你身边后看不到你的痛苦,我宁可选择远离一切与你有关的事物,孤零零的活在黑暗中,想办法把你忘记。真的要忘了吗?这大概是个浩大的工程吧,我会用一生去尝试,忘记你的眼睛、你的热吻、你的微笑。你也忘了我吧。不!不要。原谅我的自私,家明,原谅我,我只想在你心里保留那么一点点位置,你在娶妻生子后的某个飘雨的午后安静地站在窗前,心灵最深处的那根弦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你就会想起曾经热恋过的小艾,知道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还有一颗爱你的心在跳动着,这就够了。

  如果说过去我有同命运抗争的念头的话,现在我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宿命论者。我信命了,人是不能同天争的。还记得《无名的裘德》里的女主人公苏吗?她曾是个多么桀骜不驯的女子,也终于臣服在命运的淫威下,我早该相信哈代的。老天安排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就是为了让我有胆量面对一辈子的黑暗吧。现在你的使命结束了,也该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了。
  当初我把你从阿萍手中抢过来,可不属于我的东西是留不住的,家明,原谅我这样把你狠狠推开吧,连累你我做不到,因为,因为我爱你。好了,就这样吧,再写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跑会沈阳。

  家明,在你面前我总会任性撒娇的,那么如果你还爱我,就答应我最后两个要求好吗?不要再找我,我是从家里逃出的;不要再给我写信了,发了这封信后我就把这个信箱注销。
  家明,家明,家明……让我再多念几遍你的名字,你听见了吗?
  我的爱,在会了。
   小艾
  
  这封信玲子没审查,帮我发了出去。
  半年过去了,我已经交了四篇稿子,玲字好像比我还高兴,一个劲夸我。我却总觉得生命中缺少了激情,就想菜里少了盐没有味道。可是我一个盲人要激情有什么用?我消受不起的。我只是个掉进了命运的陷阱中的人,抬头望着自己的理想却寸步难行。
  闲暇时我就会想起小姑和阳光,我们三个都被残酷的命运捉弄了,成了牺牲品。玲子比起我们也许要幸福的多,至少表面上她是完整的。小姑在加拿大跟丈夫和儿子生活在一起,阳光可能也出院了,不知还会不会整天抱着那个大书包。我的活动范围只有一间屋子,宿舍门口和103级楼梯,晒太阳成了我和大自然的唯一接触,因为宿舍楼门1米以外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今天,一阵悲哀袭上心头。听隔壁一个姐姐说今晚有流星雨,于是我记起去年这个时候我跟家名坐在楼顶看流星雨的情景,向他们许愿是靠不住的。我一个人在宿舍门口坐了几个钟头,后来看门的大爷过来叫我说要关门了我才拖着冻僵的身体数着台阶上楼……

  十三
  故事写到这儿真的结束了。小时候看了太多的童话,傻的竟去相信那些“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的鬼话。现在长大了才知道那不过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因为傻瓜永远配不上公主,灰姑娘永远不属于王子。
  走廊里的一阵嘻闹声把我从回忆中唤回来,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中紧握着相片。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喧闹声渐渐消失了,隐约中我仿佛听到了一阵二胡声 ,于是我躺在地上,把相片放在胸口,两手握在一起,想象着其中一只是家明的。
  我看见了。
  我们手拉着手坐在楼顶看流星。一颗好大好亮的流星划破了天空消失在地平线上。家明的手环上我的肩,把头凑过来,在我的耳边说: Let what will be, be .


2005-02-21
发表于 2007-1-23 17:25:19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故事还没有结束啊...
不过不要怕,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发表于 2007-1-23 20:1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蝉是梅庄的故交,久违了,我想你带的这篇小说不会是出自你之手,记得你以前转贴过一篇叫《台北的雨》的小说,那是一篇很不错的小说。桥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桥本早有去意,可一直碍于朋友的情面,脱不得身啊!所以还得来干点事情。顺致新春好!
这篇小说写悲剧和人性的毁灭,青春的叛逆,迷惘、爱情、自由,与制度和秩序的冲突,赋予了这篇小说悲情的基调,在昏冥中带着一抹抒情的亮色。车祸导致失明这一情节有点差强人意。
诚然,小说可以虚构,用不真实来表现真实,但虚构中包含的生活经验须符合小说的内在逻辑。这篇小说中的“我”肯定是要失明而陷于黑暗,可这种境况却来自一场意外的车祸,而不是情节演化自然的结果。虽然这种偶然性中包含着必然,但如果不发生这场意外的车祸,失明就不会发生吗?显然,作者在构思时没有更深地探究这种失明的深刻的内在本质,而只是草草地安排了这么一个结局,好让小说快快收尾。在这个意义上,悲剧那撼动人心的力度大大减弱,读者更多体验到的是一种有点暧昧的伤感。
作者如果有兴趣的话,可多发些小说来。顺便推荐恺的小说《不伦的邂逅》,这是一篇很曲型的悲剧小说,值得学习和借鉴!
 楼主| 发表于 2007-1-23 20:56:46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谢谢桥。真的很久没来了,遇到故人感觉还是蛮温暖的。
一直以为,桥的用心点评是小说版的一大亮点;)
《不伦的邂逅》已经拜读,寒气好重哦,说故事的手法不错,只是不太接受故事本身。

祝 一切安好

-=-=-=-=- 以下内容由 2007年01月24日 10:18pm 时添加 -=-=-=-=-
再读一遍,文笔也很好。整个故事弥漫了一股毁灭的味道,正是知了想逃开的。
桥的小说里也会有一些毁灭的味道,但还是有生命的力量顽强地透出来。

-=-=-=-=- 以下内容由 2007年01月24日 10:24pm 时添加 -=-=-=-=-
正是这两种力量的相博,才让小说更有看头。
 楼主| 发表于 2007-1-23 21:06:23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还有一个很久以前的疑问:桥刚来梅庄后发的几篇精彩小说后来想重温,就再没找到过,是不是删了?
发表于 2007-1-24 10: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回蝉:
梅庄生成了一个个人文集,我这两年写的小说好像都在里面,但只有在小说版里点击个人文集才能看到小说,个人文集与消息等标签列为一栏,稍加注意就能看到。另,《流过女人身体的亚马逊河》改动很大,已不是文集里的样子,完整版没有发上来,其他的没什么改动。
记得蝉当年好像出国了,后来时不时要想起与你开的“螳螂捕蝉”的玩笑,不禁莞尔一笑。呵呵,现在想来,有点物是人非了。
如果这篇《黑暗手记》出自你之手,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台北的雨》也是你写的。如果都成立的话,就太出乎我之料了:当年及此时,我可真没有想到,你会是一个惠心不改的才女!桥佩服有加!
论坛的回贴有很高的概括性,不能谈得非常充分和详尽,如果《黑暗手记》真的出自你之手,桥很乐意与你细谈。一并送去谢意和敬意!!
发表于 2007-1-24 12:3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晕那,忒长了点吧!让偶慢慢看~~~
发表于 2007-1-24 19:49:48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我与故友叙旧,请朋友们后面别跟,谢谢~~
 楼主| 发表于 2007-1-24 22:31:56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如果知了足够虚荣,就笑纳了桥的谢意和敬意了。如实相告,知了从没有完整地写出一篇小说过,虽然有时会有一些想法。非常认同桥关于小说的“存在的可能性”的说法。也许,有一天,可能在若干年后,有时间有心情的时候,会写一点东西。
不管怎么样,在梅庄遇到旧友,说不出的亲切。
发表于 2007-1-24 23:57:56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骏马朋友对不起哈,桥是有言在先的,所以你的贴我已删掉,你要与桥调侃的话,可去灌水版~~

发表于 2007-1-25 00: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蝉,桥把王晶龄的诗贴在这里,聊表心志: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发表于 2007-1-25 00: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下面引用由二十四桥2007/01/24 11:57pm 发表的内容:
骏马朋友对不起哈,桥是有言在先的,所以你的贴我已删掉,你要与桥调侃的话,可去灌水版~~
------------
坚决不,
我偏在这里,这又不是您家!
 楼主| 发表于 2007-1-25 20:27:59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qqh=二十四桥][/qqh]
桥别担心,知了不会笨到调侃也分不出来的
握握手
还有事先下了,以后再聊
发表于 2007-1-26 01:31:23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通篇看完。
喜欢文章刚开始的三分之一,描述生动符合人物个性。但其后与先前的三分之一好像笔法不同,变得更接近于平铺直叙。
小说里有不少错别字,猜测作者到后来是越来越急于把故事有个交代。
刚开始的时候在作者笔下的“我”是有叛逆情结的,可是到后来全没有了,这样的转变应该不是一个家明就能够带来的。如果是叛逆的个性应该在与父母的通电话中还有保留。
关于“我”失明,确实有些老套,当然,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增添一些悲剧的气氛,不然就是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了。
一家之言。
 楼主| 发表于 2007-1-31 13: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黑暗手记 原文出处〖 D调工作室 〗 作者: barefoot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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