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除夕

烛之幽

[watermark]除夕
一
天刚黑下来，小玉和奶奶就在堂屋里忙活开了，祖孙俩高一句低一句地聊着天，剁着饺子馅，小玉的二姐在厢房的厨房里和面。
小玉今年十九岁，刚考上外省一所重点大学，过完年就该报道了。在这个三世同堂之家，她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儿，谁也惹不得她。
二姐是个大孝子，对娘家和婆家长辈都非常孝顺，虽然识字不多，但通情达理，明于世故，从小是家里的主心骨。嫁到城里后，已经很少回娘家了。今年硬是被奶奶叫回来的。本来奶奶想让二姐带上孩子回娘家好好过个年，趁机休息几天，但二姐婆家人偏要“凑热闹”，结果一家人全跑到自己家来了。一下子，家里的饭桌上增加了五双筷子：二姐的公公婆婆，二姐夫和小外甥女。人一多，住的地方显得吃紧，爷爷、爸爸、二姐的公公和二姐夫睡在一个炕上，奶奶、妈妈、二姐的婆婆和小外甥女睡在一个炕上，自己和二姐睡在厢房的小屋里。二姐性格文静，小玉喜欢看书，从小习惯了的。
小玉奶奶是南方人，不爱吃水饺，吃惯了汤圆。二姐夫特地从城里带来几袋速冻芝麻汤圆。老太太高兴地不得了，直夸孙女媳有孝心，小玉看得直撇嘴，结果屁股上挨了奶奶一条帚。小外甥女见人就磕头，追着要红包，把大家惹得哄堂大笑，小玉说她是个小财迷。二姐夫经常开小玉的玩笑，为此小玉经常向二姐告状，告状的结果，自然是二姐夫受到二姐的严厉“训斥”。但二姐夫嘴皮子好使，全然不在乎自己媳妇和长辈的意见。当初，小玉是坚决反对二姐嫁给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的，只是少数得服从多数，加上二姐是极其喜欢他的，自己也没办法。事到如今，小玉还是觉得二姐吃亏了。
奶奶出身大户人家，识一点字，心肠又好，也是村里的接生高手。听奶奶说，家里的所有人出生时都是她自己接生的。小玉时常想，奶奶那么粗糙的手，怎么样才做到没有把当时那么多“粉都都肉乎乎”的“小丑八怪”破相的。想起这些，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抚摸自己光滑油嫩的脸。脸蛋是女人全部的心思所在，正值妙龄时节，小玉比谁都懂得这些道理。记得小时候，每次自己调皮被爸爸和爷爷“调教”时，她总会用手握着脸，然后背过身去，她觉得那样做可以保护自己的可爱的脸蛋儿。尽管每次事后都得爬着睡好几天。不过，话说回来也难怪，谁让她长得那么小巧玲珑呢？
宋家的人缘在村子里一向口碑甚佳，德高望重的爷爷，勤劳的爸爸，两个懂事而孝顺的姐姐，都是乡亲们羡慕的对象。三朵金花虽然个个都很争气，但少了一条男丁始终是个遗憾。大家心知肚明，但命里注定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奶奶年年给送子观音敬香钱，也没有答案。最后，大家只好把小玉当男孩子抚养，经常给她穿男孩子的衣服，据老人们言传，这样做，可能妈妈会给她生个小弟弟，多年过去，妈妈再也生不了孩子了。最终全家的希望落空了。老夭就成了全家的宝贝了。
小玉在学校的成绩一向不错，每次都能考个三五名之类的。一上高中后，女孩子生理发育快，身体方面的变化很多，心理方面的烦恼也不少，自己羞于向两个姐姐启齿，妈妈又过于严肃，奶奶就成了她的生理卫生老师。遇到什么心烦的事情，她就向奶奶一个人说悄悄话，弄的爷爷和爸爸妈妈经常琢磨不透她和奶奶说话的内容，很是费了大家一些力气。时间常长了，大家索性不过问了，这可苦了她的奶奶。老太太年老气衰，经常被孙女的问题弄的筋疲力尽的，有些问题自己也答不上来，就隔着门外喊：“根子，让你老婆教你闺女去。”
“根子”是小玉爸爸的小名。由于是家里的独苗，爷爷起了个名字叫“根子”，意思是要把宋家的根留住，全名叫“家根”。“宋家根”即是“宋家的根苗”之意。
听爷爷和奶奶说，爸爸小时候很“皮”，一提读书就“头疼”，爷爷为了儿子读书的事情想尽了办法，请全县最有名的老阴阳看了坟，新建了宅基。后来一看没指望了，就让他回家种地，上起了“耙犁”和“家里蹲”大学。好在爸爸种地的技术不错，家里的日子也倒和顺安乐的。
奶奶天性温柔而浪漫，听说当年爷爷参加革命到南方时，曾经住队在奶奶家里，那时爷爷的队伍穷得叮当响，两天没吃上一顿饭，天天喝凉开水充饥。奶奶当时觉得他可怜，把自己剩下半碗白米饭偷偷给他吃，后来，用奶奶的话说他“登鼻子上脸”，愣是吃到了天鹅肉。可爷爷说那是男子汉应有的气魄。小玉很爱听二位老人家的罗曼史。但爷爷奶奶老说她不学好样儿。不轻意说给她听。
小玉的大姐嫁到省城了，是中专毕业时和一个同学结的婚，现在在教育系统工作。村里通电话以后，经常和小玉在电话里有事没事地聊上一阵，姐妹三个之间亲密的要命。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老宋家除了两个爷们儿，全是清一色的娘子军，有趣的事，自然不在少数。
一次，大姐和爱人闹矛盾，姐妹三个商量好后，偷偷把大姐“藏”在自己的校舍里，整整一个星期没让大姐夫见面，把个大男人急得跟猴子似的，最后还是二姐硬不下心了，“背信弃义”了一次告诉了大姐夫，就这一次，已经彻底把大姐夫“治服”了。
小玉的二姐性子不温不火，根本和小玉是两样。打小不惹是生非，可惜学习不好，一生最大的活动范围也没出过县城。她是个很顾家的人，为了家事，经常忘记了自己，也最让全家人操心。三朵金花，两个学习都不错，唯独老二不行，也确实有些可惜。上完高中后，二姐还复读过一年，但成绩还是太差，没办法，早早地成了家，嫁给了做生意跑运输的二姐夫。但凭心而论，恰恰二姐家的生活水平最好。家里存款不少，楼也盖了，车也买了，公司也有了。吃的穿的不愁，还时时给娘家贴补一些，连小玉上学的费用也由二姐夫承担了。他还向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保证过，小玉上大学直到毕业的所有费用都由他承担，如果学习好，可以直到上完研究生，毕业后如果愿意，可以到他公司上班。至于什么是“研究生”，奶奶到现在一直没弄明白。可小玉从不领他的情，说上学的费用就当作是借的钱，工作以后会还上的。自己也不可能为他工作。
有一年，二姐对小玉说，她二姐夫公司有个新来的大学生，是个美人儿，经常和姐夫一起加班，有时回家还很晚，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名堂。为了二姐，小玉当了几回“私人侦探”，但没有掌握到一点有利证据，反而和她成了朋友，甚至对人家崇拜起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二姐夫微笑时的眯眯眼，她心里就反感。
小玉的爸爸话不多，稳重而诚实，家里一切都听老娘和媳妇儿的，排一下地位的话，连第三把手都轮不上。他年轻时当过几年的民办教师后来政策变了，就一心种起地来，农闲时，也会进山打打猎，最近几年，猎枪也被公安局收缴了。剩下的爱好就只有掀牌一事了。但技术不仅不如老爷子，连小玉姐妹也比不上。
二
小玉家的房子在村子里是最好的，一个大小恰到好处的四合院，清一色大瓦房，一砖到底。门匾上“耕读门第”四个草书大字苍劲有力，结体讲究，布局巧妙，两侧用白色带金边的瓷砖镶了面。一付红底金色草书字体的对联贴在两边，上联是：“门对千杆竹”，下联是：“家藏万卷书”，整付对联是小玉的爷爷写的，小玉家过去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听说出过进士，真假至今无从查证，但这家人有爱好书法的传统，个个都能写一手好字却是事实。那一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个研究生挂职当副县长，还专门慕名上门讨过墨宝。临走时还给了四百块钱。
一进四合院，环首四顾，四面房子都装着玻璃窗户，装了钢筋来预防梁上君子，廊檐是就水泥浇成的，压了精美的图案，那些图案还是小玉二姐婆婆的作品。都是四君子和二十四孝之类的东西。所有砖墙用水泥勾缝，自然而简洁。房子是小玉当木匠的舅舅帮忙盖的。水泥活儿是小玉爸爸自己干的。天井里用捡来的小石子砌成，是五福朝寿的图案，各色石子全是天然本色，经过精巧的排列，竟然于浓厚的乡村气息中散发出艺术的美。
小玉家有一套祖传的明式家俱：两把椅子，一张团桌，一个衣柜。这些东西都摆放在上房屋里。
三
对于忙碌了一年的山村人家来说，一年一度的春节，是最最重要的节日了。养了一年的猪也已经宰了。腊肉也早已熏好了。男人们辛苦了一年，终于可以难得地休息几天了。而女人们，则还得紧锣密鼓地准备过年的食物，有女儿的人家，家务活相对轻松些，而一向以生子为贵的人家，主妇则叫苦不迭。白天忙碌一天之后，晚上在被窝里向自己的男人使劲喊委屈，直说自己命苦，做女人不值得。那些白天威风八面的爷们此时则大抵没有了大声说话的底气，只是挖空了心思逗自己怀里的女人开心。一向老实巴交的人，本来不擅于辞令，从他们嘴里掏出些甜蜜蜜的话来，的确是件难事。根据村里老人的宝贵经验，如果那个小子从小油嘴滑舌的，八成会有那家新过门的媳妇会有“威险”，那些小子平素一向“居心不良”，得提防。小玉在村里村外，也是数一数二的“小娘子”，那些后生们岂有不垂涎的道理。为此，全家人成天把小玉盯的很紧。好在自家孩子很争气，一心想着读书，根本没把这些愣头小子放在眼里。
小玉家有条大墨狗，听说是个“杂种”。是一只野狼的后代，成天尾巴拖在地上，一见陌生人来，两眼立即放光，口水往地上直流。比村里那些“居心不良”的小子见到小玉时还丑态百出。一般情况下，小孩子根本不敢正眼看它。
相形之下，小玉家的小花猫就温顺多了，除了经常偷偷地出去“私会小情人”之外，见谁都亲热，只要给她好吃的。这只猫，还是小玉替爸爸从县城花三十块钱买来的。自打有了这个小不点，家里再没买过老鼠药，也省了不少钱。传统的生活方式往往是最科学环保的。
小玉家的房子花了不少钱，有好几万呢。一部分是多年的积蓄，一部分是祖上传下来的银元，一部分是小玉爸爸到北京打工挣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两个嫁出去的姑娘和姑爷给的。那些银元，听说有一大半是双龙头，很值钱。
小玉家的地不多，大概有七亩。都是山地，种了些大黄、黄芪、当归和党参。挖黄芪时，正值秋雨连绵不断的际节。山里全是云烟雾海的景象，几步之内，不见人蓄，只闻人声和牛铃声。有时候，村里的牛马不见了，大家说是被山神土地爷爷藏起来了，会去庙里烧纸进香，竟然往往能失而复得。
过去，村里全是茅草房，做饭时，怕点着屋子，女人们不敢把油温热高，所以饭菜的味道一向不佳。自从大家修通村里的公路后，不少人家卖了电视、摩托车，有的人家还买了三轮车和小四轮拖拉机搞起运输。村里的砖瓦厂也建好了。大家纷纷盖起了瓦房。曾经有段时间，宋家村成了全县城人的笑语。说是如果有人说“现在饭菜的味道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句话，那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宋家村的。还说“吃么么香”这句广告词就是说宋家村的。
吃饺子在宋家村有些年头儿了。如果有那位好事者动动脑筋，假以时日定会弄出点名堂来光宗耀祖，装点门庭。这可不是宋家村人的长处。据老风水说，宋家村里出不了大学问家。说是地气已被耗尽了。耗尽地气的正是小玉的一位祖上，当时中的是进士，做过知府，古县志上还有记载。
宋家村人吃饺子，馅子一般用当年杀的猪肉、大蒜、葱、生姜、白菜、辣椒和罗卜等为主，这些菜都是自家地里产的，名副其实的“自产自销”，再加些调味品就可以了。味道不错。
四
饺子馅快剁好了。
小玉的爷爷抱着外孙女一掀门帘进了堂屋，往椅子上一坐，逗着小家伙玩儿。奶奶看了一眼，对小玉说：
“玉玉，看看你爷爷那样儿。比孙子还孙子呢。男人呐，就知道玩儿，永远长不大。”
“嘿嘿嘿。不知道。”小玉坏坏地笑了一下。
“不关你事。好不容易逮着孙子了，不亲热亲热那能成呢。”爷爷说。
“你看看，你看看。玉玉，看见了吧。当年，奶奶就是被他这样骗到手的。”
“那还不是周瑜打黄盖的事？难道你上了贼船不成？”
“哈。不打自招。这可是你当着自己孙女说的。玉玉听见了吧？”
“听见了。啊？没没没听见。”
“这妮子，数你机灵。”
“小姨小姨，啥时候你才大学毕业呀？”小家伙开始发话了。
“嗯，早着呢。等你长胡子了小姨就大学毕业了。”小玉说。
“怎么这么说话呢？”爷爷说。
“那怎么说嘛。小孩子又不懂。玩儿嘛。”小玉说。
“那也不能这么说呀。听着怪怪地。”奶奶说话了。

“小姨子，馅弄好了吗？”二姐夫进来了。
“早着呢。”小玉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小嘴跟喇叭似的。”
“反正老板大人又不会。”
“普天之下，还没有你二姐夫干不了的。给你露两手让你开开眼吧。”说着，二姐夫开始捋袖子。
“行了。别添乱了。一边呆着去。”小玉把二姐夫劝到一边去。
“行行行。可别说姐夫不帮你的忙啊。”他出去了。
奶奶的汤圆煮好了，小玉妈用一只瓷碗端了进来，奶奶接过碗，舀了半勺汤，尝了一下。
“好，味儿很好。”“你们也吃点吧。”
“妈，还有呢。你先吃吧。”小玉妈说。
“我也要吃。”小玉也觉得有些馋。
“小姨我也要吃嘛。”小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
“好好好，一人一口。”奶奶先舀给小玉一个，然后又舀起一个替小家伙吹着，怕烫着她。
“唏――啊。”汤圆太烫了，小玉用牙叼着汤圆，一个劲儿地吸着凉气。
“这孩子，都大人了，咋还长不大似的。”奶奶说。
“你不也一样嘛。”爷爷说。
“是啊。我就是因为心地太天真才上了你这个坏家伙的当了。”奶奶笑着说。
“奶奶，皮儿擀好了。”小玉二姐进来了。两只手上全是面。
“馅马上就好了。”奶奶说。
“已经可以了。”二姐看了下馅子说。“够细。”
“盐淡了点。”她用一根筷子操了点馅子尝了一下。顺手拿起盐盒往馅里加了点盐。用筷子搅了起来。
“哟嗬。人都集中到这了？”二姐夫又进来了。
“二姐，姐夫怎么老象你的跟屁虫似的。比保镖还勤快。”小玉在二姐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就是就是。天生干那行的料。”二姐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冲着小玉笑了一下。
“好好干活吧。就你们话多。”奶奶说。
“爷爷奶奶，她们姐妹肯定又在商量什么鬼主意。我得小心。”二姐夫也告状了。
“我不相信堂堂男子汉还应付不了两个小女人。没出息。”爷爷说。
“怎么说话呢。什么应付应付的。把自己的女人当成什么了。真是老糊涂了。”奶奶明显反对。女人总向着女人。
“玉玉也太调皮了。这孩子，整个儿人精似的，以后要是嫁人了，孙女媳可就惨喽。”奶奶叹了口气。
“哎呀，奶奶！”小玉不好意思了，脸上红扑扑的。
“都十九岁的人了。奶奶过门那年，比你现在还小半岁呢。”奶奶又想起了自己的罗曼史。
“是啊。晚上睡觉前还让人讲故事，让人背着在屋里转圈。”爷爷接过话茬儿。
“那你还会干什么呀？运动一下有什么不好。”
“好好好。那也不能让人老帮自己洗脚呀。”
“谁让你个比我大那么多。”奶奶手往空中一抬，比划着。
“二姐，姐夫最近有没有帮你洗脚？”小玉悄悄问二姐。
“洗了几次，犯错后主动要求的。”
“犯啥错了？”
“喝酒出洋相了。”“裤子都提不起来了，让我收拾了几顿。现在好了。”
二姐夫在沙发上看电视，没听见自己媳妇儿和小姨子的悄悄话。
“包饺子喽。”小玉说。馅已经剁好了。
“是玉玉不让我帮忙的，我就不用亲自动手了啊。”二姐夫笑着说。
“少废话，赶紧把皮儿帮妈端进来。”二姐下命令了。
二姐夫电打了似的，赶紧去端饺子皮儿。

五
上房里，小玉的爸正和自己的亲家唠家常，两人过去是好朋友，感情一直很好。小玉二姐的婆婆正忙着炸油果子。锅架在煤炉子上，炉子上装着鼓风机，屋里的炕很热，屋子很暖和。
“他爸，把火弄旺点。”二姐的婆婆说。
小玉二姐的公公熟练地往炉子里添了块煤，架好锅，打开鼓风机。
“亲家，你帮我看看，小玉今年能不能考上大学？”小玉爸说。小玉二姐的公公学过阴阳五行。
“好，我看看。”二姐的公公知道宋小玉的生辰八字。
他伸出左手，用大拇指在指节上掐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没问题。”过了一会儿，有结果了。
“太好了。最近我睡觉都想着这事儿，老担心。”三朵金花的爸爸很高兴。
“亲家，其实不算我也知道结果。这孩子学习好，悟性很高的。肯定能考上重点大学。我认识的孩子中，像她这样聪明的孩子不多。”
“可她二姐上学时学习也不是太坏，但硬是没考上啊。”
“那不在一个水平上。”
“那倒是。”
“女人家，关键要有个好归宿，上不了大学也没关系。”小玉二姐的婆婆插话了。女人们最关心与自己相关的话题。当她们一心反对男人们时，思维比火箭还快。
“学习好当然好，可现在的社会，多少孩子大学毕业了找不着工作，还不一样闲着。上个本科，一年一万多块钱，三年三万多，投入那么大，却不一定有回报。和灾年的庄稼有什么不同？眼看着丰收却赔了本。”
“唉，是呀。”小玉爸点头应和。
“大学还是要上的。何况孩子学习这么好。”小玉二姐的公公说。
“毕业后，如果小玉找不到工作，就让她到她二姐夫公司吧，现在两个孩子把公司经营的不错。反正是自家人，他们两个也有个帮手。”小玉二姐的婆婆已经说过好几回了。
“亲家，我也是这么想。你们呢，就一个儿子，可我呢，老把他当儿子。二姑爷机灵，有出息。二姑娘也是姐妹三个中最稳的一个，我最放心了。就是小玉这孩子，太调皮了点。现在全家都说不过她，还有老太太帮腔，我真没辙了。”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我们说不过人家。她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就放心吧。一上大学人就老练了。”
“去年到现在，提亲的人来了又走了，她不同意啊。有些人家条件不错，人也好。但都被她撵走了。现在已经没人敢来了。一个女孩子，大学毕业还不一样得成家生孩子，洗衣做饭。要是成了老姑娘就麻烦了。”小玉爸有些担心。
“你们俩还改不了本性。”小玉二姐的婆婆说，“要是早上二十年，我也要上上大学。有文化有知识就是不一样。”
两个男了没话了。
油果子是流行于中国北方的一种面食作法。大致过程是这样的：
先用调配的蜂蜜、鸡蛋清和混和食用油和好面，再经过省面，做成筷子粗细的条状，然后盘绕成中国结啊，蝴蝶结啊之类的造型，再用温度适宜的清油炸熟。这种活，需要心灵手巧的人。小玉二姐的婆婆天生聪明，什么剪窗花啊，捏面人儿啊，都不在话下。每年过年时，她都会给小玉家做些油果子。
六
厨房里，小玉的妈正在往盆子里拾饺子皮。二姑爷端着盆儿，一个劲儿地讨好丈母娘，比古代皇宫里的太监还低三下四。一向来说，找老婆先得看未来丈母娘，这话一点不假。从城里到乡下，所有的女媳在丈母娘面前都没有地位，都得做奴才。过去是“丈母娘看女媳，越看越欢喜”，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媳，越看越生气。”她们总觉得自家闺女吃了大亏。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儿，白白养活那么大，冷不丁却让一个臭小子钻空子捡个大便宜。里里外外觉得女媳不顺眼。于是乎，三三两两串门时，便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生儿子好啊。
村里人爱提及一句古话：“养儿为防老，栽树避阴阳。”小玉差点被村里劝着招过门女媳。那才是三年以前的事情。要不是大姐二姐和姐夫们的据理力争，她恐怕难逃此劫。
饺子皮都放在盆儿里了，丈母娘和女媳一前一后走进堂屋。至此，除了小玉二姐的婆婆，两个家庭其它所有的女性全部集中起来了。
女人们忙着准备食物时，二姑爷分领了挂大红灯笼的艰巨任务。小玉爸请小玉爷爷陪自己的亲家说话，自己给女媳帮忙。小玉的小外甥在天井里一个人放花炮玩，要不就骑着大墨狗嚷嚷。刚换上的新衣服，一会儿全粘满了狗毛，两个小抓髻也东倒西歪的。“疯劲”一点不亚于小时的小玉。大黑狗全然没了往日的威风，可怜虫似的，眼睛里泪汪汪的。比起小家伙，它一点地位都没有了。人失宠时会黯然神伤，谁说狗就不会呢？
人多力量大。不大一会儿功夫，小玉家的红灯笼挂起来了，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饺子也包好了，一个个蒜头似的，白白的皮儿，鼓鼓的肚皮，要多神气有多神气，整个一座军阵一般，横看成行，纵看成列。桌子上、大红木盘子里、笼屉里全是饺子，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孔夫子“食色性也”和“食不厌精，精不厌脍”的精辟论述在这个一百来户的小山村就可以验证。
和往年一样，今年除夕的春节联欢晚会是晚上的重头戏，赶紧得吃饭，不然就来不及了。女人们自作主张地煮饺子，心思非常明白，除了肚子也确实有些饿，都想早早收拾完碗筷看电视。今年，小玉大姐夫给家里送了一台三十五吋的等离子电视，把村里乡亲羡慕的快掉了下巴，小玉家的门槛快被踏断了。如果遵从市场规律，就可以开个家庭影院，一张票五块钱估计也有人看，那样就能收入一笔小钱了。这不是小玉家的门风，他们可不缺这点小钱，再说，山里人家，一向团结，和睦相处，不会有这样市侩的想法。这年头儿，好像大部分人穷的只剩下钱了。
在这个真正的临时大家庭里，小玉的爷爷最有发言权，看电视也是他的长处。依平时来看，不管什么电视节目他都能从日出看到日落，只要有电，估计看着蓝屏都不厌倦。可惜遥控器只有一个，一会儿小曾孙摁，一会儿老伴摁，一会儿小玉摁。小玉爸干脆把原来那台老电视搬到自己屋里去，本来想看连续剧的。可是老爷子非要大家一起看节目，说是人多了才热闹。眼看着频道换来换去走马灯似地停不下来。大家也只能干着急。
饺子煮好了。一盘盘端上桌子，小玉二姐招呼娘家和婆家人一起吃，大家一呼百拥，齐刷刷聚到一起，小玉的爷爷奶奶坐在上首，左右分坐二姐的公公婆婆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小外甥非要和小玉坐在一起，说是小姨年轻又好看她喜欢，很让小玉心里得意了一番。二姐和姐夫坐不下了，和小玉一起站着。十个人，十双筷子，叮叮当当的，一只只饺子没得意多长时间就葬身人腹了。一袋烟的功夫，饺子基本上被消灭完了，连汤也没剩下多少。可怜的墨狗，只落了一嘴清汤，几个骨头。那些骨头，还是小玉爸爸从准备吃完饭后煮的猪头和排骨上弄下来的。小玉的奶奶最后把几个饺子给了大墨狗和猫儿。也算是些许的安慰。
大家吃过饺子，小玉和二姐开始收拾碗筷。小外甥女跟进厨房，问小玉：“小姨，你什么时候结婚给我生小弟弟呀？”把小玉羞得脸红红的。
“再乱说小姨就不理你了。”
“妈妈，小姨生不生吗？”小家伙完全不看小玉的脸色，死死地问。
“别乱说话，小心小姨和妈妈打你。”
小家伙蒙头蒙脑的，可能觉得没意思，自已抱着洋娃娃玩。
七
收拾完碗筷，小玉和二姐把爸爸劈成四瓣的猪头放在大铁锅里，加上水，洗过之后，重新加入水、葱、姜、蒜、花椒和其它大料，添了几块煤，开始煮猪头。安排停当之后，这个临时大家庭的成员集中到上房屋里的沙发和炕上看电视。
八点钟到了。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大家开始看晚会。小玉爸爸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泸州老窖，倒了四杯，分别给小玉爷爷、他的亲家、二姑爷和自己，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摆龙门阵。小玉爷爷喝酒的姿势最讲究。每次先举杯在手，端到鼻子底下闭着眼睛慢慢腾腾地嗅一下，再小口抿一下，慢慢地往下渗入肚子里。二姑爷年轻豪爽，一仰脖子直接灌下去了。小玉爸爸则稳稳实实地“嗞儿”地一声喝下去了。与众不同的是小玉二姐的公公，动作很文雅，喝酒时不声不响，不快不慢，恰到好处。
“你们少喝点吧。”小玉奶奶说。
“没事儿。这点算什么呀奶奶。”二姐夫说。“平均一个人才二两五，三两都不到呢。”
“没事的。老姨。让他们喝点吧。大过年的。要不，他们说委屈了自己。”二姐的婆婆说。
“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处嘛。喝啊喝的。”小玉妈妈说。
“哎，可以活血通筋，祛寒暖胃。”小玉爸说。
“还可以壮俗人胆。”小玉接了一句。
“去去去，没高没低的。现在的学生怎么不懂事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的？”爸爸白了小玉一眼。
“过几年把你嫁给酒鬼看你还多嘴不！”二姐夫吓唬她。
“你敢。”
“哎呀别闹了。你们两个一见面就没大没小。都怎么长不大呀。”奶奶说。
“酒鬼是谁呀？”小家伙的问题又来了。引来大家一阵大笑。
八
山村的夜晚，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气氛里。远远望去，一个个红红的灯笼把夜空点缀的喜庆极了。小孩子们在院里院外放着鞭炮和焰火，噼噼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那些五颜六色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成一个个彩色的图案，不是花，胜似花。酒香味，肉香味飘散在空气中，惹人生津。那些狗儿也叫累了，有气无力地哼一下声算是交差了事，也忙着啃起自己喷香的骨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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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

  占个位置，晚上来认真看~~~~~

轻烟

很朴实的文字，很实在的事：）

不老龙

写我本家的事迹,
不错不错,支持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