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钩冷月

浮生闲数落花

   一钩冷月，看尽千年悲欢离合。无泪未必无情，自古便有痴人，深藏肠中火热。山川桓古，流水不枯，谁人听他诉说？恨与华年消，志随鬓发白。偶记当年，也曾冠绝满城红颜。游春归来浅醉，都道香若貂婵，引来蜂蝶翩纤。王侯将相，风流子弟，那个没羞敢看？停车长安南，桃花争人面。纤指拨筝弦，不知曲终寂寞最难言！
她是那种在暗夜里才会盛放的绚丽昙花，活在迷乱的黑色里，有着从容的姿态。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叫归来去的客栈。那时是正午时分。
午夜两点，她在同一个位置，面前多了一只酒杯。是我第二次见她，这一次却多看了几眼。因为她背后的那把剑。这地方背着剑又如此好看的女人不会有第二个。
二十岁，我是个没有名字的人。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比如铁拳无敌，踏波无痕，都是打架之后别人送的。我认为自己的刀法还不错，我很喜欢气死剑客这名字。在家就决定好，遇到第一个带剑的人就和他打，然后叫他承认我是气死剑客。
可惜我第一个遇到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美人。顿了半晌，我决定开口，我说大嫂，你不是戏班里的刀马旦吧。
她说那倒不是。
我说大嫂，你背着剑不是要卖的吧。
她说自然不是。
我说自然也不是拿来切肉的了。
她点头道你眼力不错，这你也看出来了。
于是我们打架了，然后她问我想叫什么，我说了，果然从那一天起，我成了一个异常出名的人，就叫作气死剑客。
我离开归来去，遇到的第一个是个年轻男人。他问我叫什么，我说叫气死剑客。我问他呢，他大笑，说你连我也不认识果真是气死全天下的剑客。然后就生气的拔出剑来，指着我的咽喉。他的姿势很美，像我家的丫鬟夏天里跳起来打苍蝇的姿势。我的刀法就一点也不美，却每一招都很爽快。因为我不到两岁起天天在厨房看我家的厨娘切白菜，切肉，切猪脚，一刀快似一刀。我觉得把对方当作一个有审美能力的人，用舞蹈的姿势来打架绝对不如把他当成一只没有感觉不会痛的白菜有效果。我抱着刀欣赏了一下他的造型，然后一刀过去，扫下了他的半寸发髻。他的脸变得很丑，他说你师傅是谁。我说就是我娘，还有厨娘。
他叫莫炎我们就此结伴上路，至于去处却无从知晓。
‘古国此时百花开，又有新燕衔泥来。彩角铁弓何时摘，棋枰久已蒙尘埃。别言别样离别情，何问何苦为何猜？当年长亭久未望，三秋黄叶已成苔…….’听到这样美妙的歌声时，我们决定留下。在一个叫寒碧宫的莫炎熟悉的地方。那里的主人是个粗旷女人，当她知道我娘是晓月的时候忽然怪笑了起来，然后她的儿子们就蹦出来，一边说着请教一边用跳舞一般的姿势拔出剑来。我仍是冷冷的看着，我发现通常技术不高的人姿势都很好，然后他们的半寸发髻就掉下来，莫炎大笑道今年京城将流行戴高帽子了。然后粗旷的女人问我爹，我摇头，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我爹的样子，然后她又问她可有我娘好。我说其实也还好，就是身材粗壮了点，对配色的感觉差一点，还有笑起来嗓门微微大了点，其他就没什么。她的手微微发抖。可是，我又说，你实在比我娘可爱得多。她愣在哪儿，我说真的，一个女人从来不发抖，也不发火，永远为了给十万人欣赏而笑，不敢胖也不敢老，你觉得她是否可爱。
然后她告诉我了一个秘密并把她的女儿介绍给我，于是三人一起上路了，至于去处，这次我打算回归来去，因为我遇到的那个女人叫冷月，也就是我要找的人。
晓月和冷月是二十年前的传奇姐妹，当时的天下男子一半喜欢晓月，一半喜欢冷月。可是她们却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风流的男人，注定了她们的悲哀。后来男人失踪了，死活不明。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她头也没抬，仍旧是那种背着剑喝着酒的姿势一如我第一次见的姿势。却比那次更美丽。是一个女人在等待所爱时才有的真正美丽，和我母亲为众人呈现的美丽大不相同。我不含糊开口就问，我爹到底为什么失踪，你为什么要到我家当厨娘。她的背僵硬了一下，然后轻松的说，你注意到了啊，顿了顿又道我等了他二十年。两个美丽的女人等一个男人二十年。我不明白。你不明白的事多了，她笑，冷冷的。听说我不是晓月的儿子。她又笑，这一次声音很大，你果然可以叫气死剑客，你说的话通常都这样气人吗，这句话可以气死你娘。我不语。她说她儿子早死了，在二十年前被一个歹人抢去了。我说要是活着和我一般大吗。她点头，其实你该回去问你娘。我转身就走。
到家。母亲问你是谁。我说我叫丁忧，人称气死剑客。她笑起来说江湖里的人是越来越没文化了，你出了一趟门，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我说没有，回来时唯一还确定的就是冷月是我家厨娘。难道你忘了你爹的名字么，然后她突然说你可见过冷月，她美吗。就开始流泪，而且哭得毫无节制。可我觉得那真是我见过她最美的瞬间。
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她用绢帕拭脸，表情深沉，你以为呢？
我说娘，我见过冷月，她很美尤其在等待她爱的男人时更甚。在今天之前我觉得那一刻的她简直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然后转身离去。
我猜我确实是娘的儿子，因为在这个午夜两点，娘的表情同冷月如出一辙的执著，我明白了娘叫我丁忧的意思，我在这世间，是她活着的爱情。
曲未终，寂寞更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