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七种武器之……《明月下的刀》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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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的刀》
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不知道。
你要去的地方很远么？
很远。
那么我就天天在这里等你……
如果想你了怎么办？
那你就看月亮。无论走多远，月亮都能照到我，月亮里会有我的影子的。
你骗人，月亮里怎么会有人的影子呢？
只要人的心还善良、还清纯，就可以看到……
我好像能看到了……月亮的影子，就映在你的刀上。
不，是我的刀在明月下。
………

夜如歌是江湖第一快刀手。
但还从未有人看过他出刀。
凡看过他出刀的，都已是死人。
漫漫星空，长夜如歌……
夜如歌此时在水中。
月色清冷，倾泻整个湖面。夜如歌就抱着一块木头，借木头的浮力潜伏在水面。
他在等一个人。
一个他要杀的人。
这人非同小可。
这人武功之高，实力之强，远远超乎想象。
但无论是谁，只要一落水，夜如歌的快刀就可以要他的命。
夜如歌对自己的刀充满自信……
但他也深知对手的厉害。
于是，他屏住呼吸，把自己手中刀握得更紧……
人和刀一起潜到水中。

杨斩并不是最强的剑客。
如果论排名，他的剑在江湖上只能算第七。
但杨斩的剑有最可怕的一点。
那就是狠。
剑狠，招式就凌厉无披……
杨斩出手，向来就不仅仅是一剑。
他一出手，势必是几百几千剑……
如暴风骤雨一般万剑齐发。
面对这样狠毒的快剑连发，神仙也不得不退避。
杨斩此刻也在等人。
但他的任务并不是杀人。
他只要用凌厉的剑招逼那人后退三步就可以了。
对方绝不是泛泛之辈！
要另他连退三步也并非易事……
所以，这次偷袭容不得半点误差。
每一个动作，杨斩都已经演习过几百几千遍……
杨斩当然不能手拿着剑出现在对方面前。
如果事先有了防范，以对方武功之强，任何人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何况要逼他退三步！
杨斩现在正坐在船舷上，悠闲的拿着鱼竿钓鱼。
他的剑，就藏在鱼竿里。
杨斩在等大鱼上钩……

尽管这次刺杀行动已经演练了千百遍，慕容风还是觉得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的额头已经见了汗。
杨斩的快剑，未必能逼对方连退三步。
所以，慕容风就在杨斩身后的船板上煮饭。
慕容风最拿手的当然不是煮饭。
他最拿手的是杀人！
他是身经百战的杀手。
曾经一拳把江湖上的‘不死冥王’打成两半……
杨斩出剑的同时，慕容风就用自己这拳头来助阵。
风雨楼最强的两大杀手，一拳一剑同时偷袭，对方没有不退三步的理由……
只要对方退三步，就会从船上掉到湖里。因为那里的船板已经做过手脚……
一落水，功力再强的人，力量和速度都要打折扣。
夜如歌的快刀就一定能至对方于死地。
为了这一击，夜如歌已在水中练习了三年。
在水里泡了三年的人，当然会对水的阻力有所适应。
夜如歌这一刀绝对能胜！
关键就是要把对方逼退三步！

除了慕容风和杨斩，船上还有两个人。
两个女人。
恋香和慕尘。
她们两个也是风雨楼的头号杀手。
此刻，她们两个却扮做婢女。
她们两个当中，还有一个公子打扮的人。
那就是风雨楼楼主。
司马惊云。
司马惊云脸上，带着许久不见的笑容。
因为他终于可以除掉自己生平最畏惧的人了。
这人必须要死！
假使杨斩，慕容风，和夜如歌三个顶尖杀手都不能除掉对方，自己只有亲自出马。
自己当然没有亲自出马的必要。
因为这三个人没有失手的理由。
他们三个是自己十年来找到的天下最强的杀手。
对方这一次非死不可！
……
扬州城外，夜色无边。
这艘船和许多大小不同的船只一起泊在湖面上。
四周一片灯火通明……
歌舞升平，杯往酒来之际，又有谁能预料到这暗藏的杀机？

张无梦正年轻。
他喜欢提着自己的那只折扇在夜市中逛来逛去。
扬州城的夜并不寂静，甚至可以算嘈杂喧闹。
但张无梦喜欢热闹。
在倚翠楼里喝了姑娘们敬的酒，听过了如烟姑娘的琴声，又溜达到街口的场子里看了会杂戏。
他觉得今天晚上过的还算很潇洒自在。
只可惜兜里的银子不多了，否则他还要去城西的赌坊转一圈。
总之干点什么事都行，他就是不愿回家睡觉。
他总是觉得睡觉是很浪费生命，很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所以他平时很少睡觉。
当然他也有偶尔打盹的时候，但那是在白天，绝不是夜里。
父母给他起名字叫无梦。
夜里不睡觉也是顺乎常理的事了。
国泰民丰，扬州城的城门彻夜敞开。
他按照惯例，走出城来，到路边的小摊上要了碗杂碎面。
跟许多不相识的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淅哩胡噜把面吃个干净，他觉得很有趣。
吃完面，他又向往常一样，来湖中赏月。
船是必须要找一只的。
他刚走到岸边，一艘客船就靠了过来。
张无梦毫不犹豫的上了船。
走上船，他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但船已开动。
船身晃动的同时，杨斩手里的鱼竿已向他刺来。
张无梦当然可以轻易的避开。
对方当然也没指望这竹竿能对付的了张无梦。
杨斩一发力，竹竿辟得一声碎裂开来。
鱼竿暴碎，显露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剑。
竹屑纷飞中，剑光直划半空。
杨斩在一瞬间连刺了七十九剑！
每一剑都刺的辛辣凌厉，剑未至，剑气已逼得人无法喘息……
张无梦惊慌失措间，打开手里的折扇。
扇影翻飞，他竟然用一柄纸扇连接下这七十九记快剑！
剑招接下，剑上的力道却不能完全化解掉，他退了一步。
另一个身影就马上冲过来。
慕容风挥拳一阵猛攻！
他的拳头简直就像暴风。
船身在他猛烈挥舞的拳风下，左右摇曳。
张无梦的纸扇，就仿佛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
嘭……纸扇经不住汹涌澎湃的力道，刹那间震得粉碎。
张无梦又退了一步。
杨斩和慕容风再次狠攻！
剑和拳头来的更猛烈，更凶狠。
张无梦大喝一声，他向对方踢出一脚。
御风脚天下无双，力道刚猛之极。
杨斩和慕容风给这一脚震的连连后退。
但张无梦自己也要承受反震的力量。
他退出了第三步。
那一瞬间，司马惊云露出得意的笑容。
因为张无梦已踩到有机关的船板，跌落水中。
杨斩和慕容风也松了口气。
他们的任务已完成。
剩下的，就全看夜如歌这一刀了！
张无梦虽然是出道以来从未遇败的后起之秀，但他绝对接不了夜如歌的刀。
张无梦刚一落水，夜如歌出刀！
这刀很快。
快的已经不可以再快。
快的连船上的人都看不清，更何况落在水中的张无梦。
刀光闪处，血光飞溅。
司马惊云的脸上没了笑容。
取而代之是无比的惊讶。
因为夜如歌这一刀没有去攻张无梦，而是从水中斩到船上，刚好停在自己面前。
整个船头已给这一刀斩断！
杨斩和慕容风也在这一刀之下给劈成两段。
夜如歌的刀并没有停。
这刀接着斩向司马惊云。
恋香和慕尘出手！
她们的任务不是杀人，是保护司马惊云不被杀。
所以她们要杀夜如歌。
但她们才一动手，就同样给斩成两段。
夜如歌把她们打落水，刀的速度不免有所下降。
司马惊云借这个机会，转身就逃。
虽然他武功深不可测，但他是个极狡猾的人，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他知道自己已中了人家的圈套。一个夜如歌已够应付，何况张无梦的武功更在夜如歌之上？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一定会逃。
夜如歌眼看着司马惊云跑掉，没有去追。
因为司马惊云逃跑的本事堪称天下第一。没人追的上。
夜如歌看了看船上的死尸，收刀在手，仰望夜空中一轮明月。
“一别五年了，你还是喜欢赏月么？”张无梦从水中探出头，对船上的夜如歌说。
夜如歌没有回答。
“我们这计划还真是成功，一举消灭了风雨楼四大高手。”
张无梦跳上船，走到他身旁。
“刚才为什么不还手？”夜如歌转身问道。
张无梦笑道：“因为没有出手的必要。你的明月刀已足够应付。”
夜如歌道：“如果刚才你也出手，司马惊云就一定跑不掉。”
张无梦道：“如果他死在这里，谁来给我们带路呢？”
夜如歌道：“带路……”
张无梦道：“少林寺的无鸣大师有一手好轻功，据说他可以轻松的跟在任何人身后而不被发觉。”
夜如歌道：“想不到你的面子越来越大，连少林寺的人也给你卖命了。”
张无梦道：“只要无鸣大师跟踪司马惊云，就可以得知风雨楼总坛的秘址，到那时，就是连合各派把这个黑窝一网打尽的时候了。”
夜如歌道：“几年不见，你又厉害多了。”
张无梦道：“这些不足论，这次若不是你肯忍辱负重，在风雨楼做了三年的卧底，我们绝对没有今天的胜算……”
夜如歌道：“我做卧底纵然辛苦，却还不似做诱饵那般凶险……如果回到五年前让我选，我还是会选择做卧底。”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夜如歌道：“一别五年，我觉得一切都变了。”
张无梦道：“该变的在变，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譬如说眼前这弯弦月。”
夜如歌听罢沉默许久。
他叹了口气，说：“难道你不怕么？”
张无梦道：“怕什么？”
夜如歌道：“你不怕这几年来，我给司马惊云收买，反过来把你算计在内……”
张无梦道：“不会的，我们是朋友。”
夜如歌道：“你怎么这么肯定？你真的了解我是怎样的人么？”
张无梦道：“我虽然不够了解你，但我很了解司马惊云。他这个人，只懂得用权势和金钱来收买人，却不懂得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这些来的更重要。”
夜如歌道：“这就是他败给你的原因么？”
张无梦道：“或许……否则，我们绝对不是这老狐狸的对手。”
夜如歌道：“胜败原本就不全取决于实力。”
张无梦忽然道：“对了，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告诉你……”
夜如歌道：“什么事？”
张无梦笑道：“当初跟我一起给你送行的那个小丫头，现在好像还在那家酒坊。天天晚上都趴在窗前看月亮，说是在等一个人。她还要我多多留意，这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她还说这人跑不掉的，她天天晚上都看月亮，只要这人在月亮照的到的地方，就一定能看见他，找到他……”
听到这里，夜如歌恍然大悟，口里喊道“月儿”。
说罢他凝视自己手中这把明月刀，轻声道：“对不起，我已答应她，我们该分别了。”略带不舍地将手中刀扔在湖中，一下子跳到岸边，径直向城里跑去。
张无梦看着他扔下的刀，在湖里泛起一团气泡，心中明白，夜如歌再也不会用刀了。
因为夜如歌已经做完该做的事，他要答应那个女人，陪在她身边，永远永远都不用刀的。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退隐呢？
张无梦没有去想。
夜如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清朗的夜幕中。

月儿是个很瘦小的小姑娘。
她天天都在这窗前守着天黑。
天黑了，她就可以看到明月了。
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
从一生下来，她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一个盲眼的小姑娘，并不显得怎样美丽。
但在夜如歌心里，她比任何人都重要。
月色清幽，长夜如歌……
夜如歌走到小楼前，远远望着她的身影，并不做声。
赶上来的张无梦大步走到楼上。
“是谁……是张大哥么？”月儿问。
张无梦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月儿说：“每个人的脚步声都跟别人不一样，我能分辨出来。”
张无梦道：“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月儿道：“我睡不着。”
张无梦笑道：“还在想你的夜如歌吧？”
月儿的脸上划过一丝红晕，却又问：“你……现在有他的消息么？”
张无梦道：“当然有了……”
“真的……”月儿苍白的脸上忽然见了少许红润，她追问：“你真的有他的消息么？”
张无梦道：“有两个，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月儿道：“你快说！”
“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消息？”
“我只听好消息。”
张无梦道：“夜如歌回来了。”
“如歌回来了……”月儿的脸上挂着笑容，但马上又闪过一丝忧虑的神色，“那……那，坏消息是什么？”
张无梦笑道：“坏消息嘛……就是他来到你的小楼下，却不上来见你。”
说罢，张无梦从小楼的窗子跳下去，一拍夜如歌的肩膀，说道：“你在这里陪月儿，后天我再来找你……”大摇大摆得向城外走去。
夜如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小楼。
月儿笑起来很可爱。
更显得可怜。
五年的等待另她保受折磨。
人已憔悴，泪流满面。
夜如歌没有说话，他把月儿揽在怀中。
“我听你的话，我每天都在这里看月亮，我知道，月亮里一定有你的影子……但，但是我的眼睛看不到，我恨自己没用，我什么也看不到……我不要在月亮里看你，我只要你在我身旁，
听着你的声音，握着你的手，再也不要你离开我……”月儿在夜如歌怀中，就像是一个在撒娇的孩子，不停地抽泣。
对于相爱的人来说，五年的时间真的并不算短。
夜如歌知道等待是种很大的痛苦。
夜如歌又何尝不是在等这五年？
夜如歌没有说话。
他把她揽在怀中已足够。
有他在，任何人也不能欺负她。
也不要她受任何委屈。
但自己以前让她受的委屈太多，吃的苦太多。
夜如歌手里已没有刀。
他的手握着月儿的手。
刀已丢弃。
他决定再也不用刀。
再也不离开月儿。
江湖上的事，从此与自己和月儿无关。
……
月儿在他怀中睡了。
他就这样抱着她直到天亮。
天已近午，月儿煮好饭，依偎在夜如歌身旁。
“张大哥怎么还没来？”月儿问。
夜如歌道：“可能还有别的事要办，他前天说过要来，今天就一定会来的。”
“但是……以他的性格，早该到了。”月儿说。
听了月儿的话，夜如歌忽然感到一种不安。
吃过午饭，夜如歌更觉得不对劲。
这原本是安静平和的小城。
夜如歌却能感受到很强大的杀气。
他看着月儿熟睡，慢慢走下楼来。
街上行人并不多。
此刻仿佛只有他一人。
夜如歌忽然开始怀念自己那把刀。
明月刀。
刀中有明月。
明月就在心头。
有这刀在身旁，夜如歌就不懂得害怕。
这刀就如同是自己的一位朋友。
这刀就像张无梦。
无论身旁是怎样可怕的黑暗。
只要手里有明月刀，只要身边有朋友。
没有人能另自己感到不安。
但自己答应要让月儿过上平静的生活时，就注定要与这刀分离。
刀已丢弃。
自己得到的是快乐和宁静。
但此刻，自己为什么还要怀念这刀呢？

傍晚，一匹疾驰的快马打破了夜如歌的沉思。
张无梦从马上跳到夜如歌面前。
“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么晚？”夜如歌道。
张无梦的脸上向来只有笑容，但此刻，他脸上分明写着痛苦。
他把夜如歌拉到屋里。
“怎么了？”夜如歌问。
张无梦道：“你快带好月儿，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
“为什么？”刚刚醒来的月儿问。
“究竟出了什么事？”夜如歌问。
张无梦道：“昨晚，无鸣大师顺利返回，我和六大门派的人在凌晨一举歼灭了风雨楼。司马惊云也死了……但是，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什么事？”
“此次六大门派誓灭风雨楼，一方面是风雨楼作恶多端，另一方面，是因为风雨楼主司马惊云从终南古墓中盗出了一部武学秘籍‘镇狱神诀’。据说这部书中载述了天下无敌的武功，一旦练成，势必威胁到整个江湖的安危。”
“所以，六大门派才放下成见，同你联合对付风雨楼。”
张无梦道：“不错……虽然说是连手除奸，但大家各怀私心。都想歼灭风雨楼，自己拥有那份武林秘籍。不料昨晚我们追杀司马惊云时，发现他早已身亡，那部‘镇狱神诀’也神秘失踪。”
夜如歌道：“那……这又与我们有何干系？”
张无梦道：“你的那把明月刀呢？”
夜如歌道：“我已决心留下来陪月儿，再也不用刀，那天晚上把刀丢在湖中了。”
张无梦从身后拿出一柄刀，交给夜如歌。
这刀寒气四射，形如弯月。
这刀一到夜如歌手里，就更冰冷迫人。
“这是我的明月刀。怎么会在你手里？”夜如歌问。
张无梦道：“这刀昨晚不在湖中，我们发现这刀的时候，它正插在司马惊云的胸前。”
“怎么会这样？”夜如歌诧异非常。
月儿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张无梦道：“现在六大门派虽胜，但‘镇狱神诀’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他们现在以为是你杀了司马惊云，夺走了神诀，所以正连手缉拿你。”
夜如歌听罢冷冷的道：“难怪我今天一直心神不宁……”
月儿道：“我们快去跟他们解释，如歌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张无梦道：“跟那些人解释是没用的，你们快走吧。我在远方有个挚友，你们先到他那里避风头。”
夜如歌望着被自己抛弃的刀，感慨万千。
因为自己另明月刀沾满了血腥，更为了月儿才抛弃它，此刻却不得不再拿起，为了自己和月儿。
张无梦道：“船我已安排好，就在城南外，你们这就出城去，月上中天时，我带船去石桥下接你们。我得赶快赶回去，否则六大门派的人会起疑心。”说罢转身出屋。
月儿和夜如歌追出去的时候，他已摧马而去。
月儿依在夜如歌怀中，伤心的道：“对不起，如歌，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丢下自己的刀，就不会给坏人陷害……”
夜如歌道：“这不怪你，只怪江湖上人心险恶。这样也好，我们远远离开，再不问江湖上的是是非非。”
说着，他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

月夜，一弯弦月上中天。
不知为什么，月色显得格外清冷。
一只小船借着月光，渡到湖边。
张无梦就在船头。
夜如歌带着月儿走上前。
张无梦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他挥了挥手，身后闪出四个人来。
从衣着上看来，显然是武当弟子。
其中一个青脸的老者冷笑道：“夜如歌，今日不交出神诀，休想活命！”
“你们……”夜如歌楞住，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张无梦。
他不敢相信，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竟会出卖自己。
容不得他细想，四名武当弟子已经欺身来攻。
夜如歌的快刀不是浪得虚名。
明月刀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刀痕，四名武当弟子全躺在了地上。
夜如歌只杀十恶不赦之徒，他只把这几人打得不能站起来，并没有下杀手。
他恨的是张无梦。
但他又不敢相信，张无梦会出卖自己。
“夜如歌……不要怪我。”
张无梦说着，已经向夜如歌出手。
他的御风脚十分了得。
夜如歌不敢大意，凝神招架。
张无梦连攻了十三脚！
夜如歌只招架，不还手。
这变化来的太突然。
他根本不想跟自己昔日的好友拼命。
张无梦出手却毫不留情，夜如歌一不留神，刀已给他抓住。
“张大哥，不要……”月儿在一旁看到这一变故，不由的喊出声来。
夜如歌大骇，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无梦的武功高到这种地步。
张无梦抓住明月刀，并没有攻夜如歌。
他把刀插在了自己胸前。
鲜血喷涌而出。
夜如歌大惊，他看着张无梦说不出话来。
张无梦用虚弱的声音小声道：“他们推举我做武林盟主，就是要我来追杀你，但我们是朋友，我下不了手。快带着月儿走。别让人看出破绽……”
夜如歌明白了他的用意。
如果不这样，他无法向六大门派交代……
张无梦道：“还犹豫什么，快走，否则来不及了。”
夜如歌看了看张无梦，又看了看一旁的四名武当弟子，不敢做声，只小声道：“保重。”
说罢，带着月儿上船而去。
身后，张无梦道：“夜如歌，我今日敌不过你，让你逃掉，他日定要胜过你，捉你回来……”
夜如歌明白他一片苦心，心中感激，带着月儿头也不回，乘船而去。
月儿一面为张无梦的伤担心，一面走到船仓里。
她哭了。
她抹着泪，心里怨恨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
自己与夜如歌刚刚团聚，却不得不背井离乡，不得不离开最好的朋友……

夜如歌觉得上天还是待自己不薄。
一晃三年，自己与月儿已经有了孩子。
虽然背井离乡，但这三年平静的生活是快乐的。
唯一另自己和月儿牵挂的，是好朋友张无梦。
这三年，也不知他怎样了，过的是否还好。
无论如何，自己应该去见好朋友一面的。
何况张无梦给自己来了一封信。
信中邀他在悲鸣山庄见面。
月儿看到这信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是张大哥救我们出来的，我们一家人应该去好好谢他。让他看看孩子。”
夜如歌听了月儿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他带着月儿和孩子，一起来到悲鸣山庄。
他手里，握着那柄明月刀。
他没有丢弃它。
经过三年前的教训，夜如歌终于明白：你可以不去杀人，却绝不能丢下自己的刀。因为难保别人不想来杀你。
刀，本来就像朋友一样，是一生一世都可以信任的。
并不是只有需要时才拿在身边。
中秋佳节，月已圆。
明月之下，悲鸣山庄显得异常美丽。
张无梦还是三年前的张无梦，他没有变。
他笑的很开心。
他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了。
身为武林盟主，他每天更多的是愁眉苦脸的面对大堆江湖事务。
看到夜如歌和月儿的时候，他笑。
他们三个在一起，只有欢笑。
这欢笑过后是什么？
夜如歌不知道。
张无梦给他们准备了最好的房间。
月儿看着孩子去睡觉。
这里只剩下夜如歌和张无梦两个人。
夜如歌忽然严肃的说：“三年前，为了我和月儿，你受了我一刀。”
张无梦道：“不错，在胸前。”
夜如歌道：“伤痊愈了么？”
张无梦道：“早好了。”
夜如歌道：“伤虽好了，但肯定有疤痕。”
张无梦道：“是”
夜如歌道：“疤痕抹不去，我心里也永远会记得，你为我们挨过一刀。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去替你挨这一刀。”
张无梦道：“真的么。”
夜如歌道：“我不说假话。”
张无梦道：“好，你随我来。”
夜如歌觉得很奇怪，但仍然跟在张无梦的身后。
张无梦带着他，沿着假山石，一路走到悲鸣山庄的后院。
秋风袭来，山庄已略带寒意。
他们两个经过重重宽厚的石门，来到一间秘室。
张无梦要夜如歌一定要紧跟着自己，沿着自己的脚印，千万不要乱走。
夜如歌明白，这里充满了机关暗器，一不留神，自己和张无梦都要没命。
这里如此隐秘，张无梦为什么要带自己来呢？
夜如歌不明白。
阴暗的石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终于，他们来到一间宽大的密室。
密室里没有别的，一张方桌后，陈列着许多高矮不同的书架。
“这里是哪？”夜如歌问。
张无梦笑道：“这里是我的书房。”
“书房……”夜如歌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
映入眼帘的，赫然竟是少林的《易金经》。
夜如歌又一看，书架上还有穿云龙爪手，罗汉伏魔神功，七十二绝技……
这书架上摆放的，赫然是少林派所有的不世绝学。
这些武学秘籍，一向是在少林藏经阁内秘存，由三大长老守侯，怎么会在这里？
夜如歌又看过一旁的书架，上面摆放的竟然是武当派的所有绝学……
看一看其他书架。
峨嵋，昆仑，华山，崆峒……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林绝学无不陈列眼前。
夜如歌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我这三年，没事做的时候，就来这里钻研各派武学。”张无梦道。
夜如歌给他的话惊醒，应了一声。
张无梦道：“你一定奇怪这些书都是哪里来的。”
夜如歌道：“的确很奇怪。”
张无梦道：“都是我从各派盗来的。”
夜如歌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承认。
张无梦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全天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夜如歌道：“我会保守秘密的，但是……你一味看这些秘籍，是没有用途的。”
张无梦道：“为什么？”
夜如歌道：“一个人的武功能到什么地步，很大程度上要看天份，另外就是靠日夜苦练。天下没有什么秘籍，能真的另人一看就懂，领悟出天下无敌的奥妙。一切都靠自己的练习和体会。这些秘籍，有些时候，的确是一文不值的……”
张无梦道：“果然高人高见。论刀法，江湖上你是第一，论见地，就更没人及的上。”
夜如歌道：“你明明也知道的。”
张无梦道：“的确，我现在也已经知道所谓的秘籍无非是一纸空谈，但……我知道的晚了些……”
夜如歌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无梦无语。
他转身走向一个书架，从中拿到一只锦盒。
盒子打开，他交给了夜如歌。
盒子里面是一本书。
夜如歌本没有在意，但他看到这书的名字时，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那本书竟然是三年前神秘失踪的《镇狱神诀》！
当初就是因为司马惊云的死和这本秘籍的失踪，才另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与月儿不得不背井离乡，躲避了三年。
夜如歌对这秘籍的印象太深刻，太沉痛。
“这本书，怎么会在你这里？”夜如歌问。
张无梦没有回答。
夜如歌道：“那么……是你抓到了那个杀害司马惊云夺走秘籍的凶手？”
张无梦摇头。
“那……”夜如歌一脸茫然。
张无梦平静的道：“三年来，这本书一直就在我手中。”
夜如歌楞住。
张无梦道：“三年前，就是我亲手杀死了司马惊云，夺到了这本书。”
夜如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三年前杀害司马惊云，架祸给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夜如歌的脑海里，霎时间想了很多很多。
张无梦看着夜如歌，一言不发。
整个石室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张无梦用异常平淡的口吻说：“我一直以为，能得到这秘籍就可以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但当我不顾一切得到它的时候，才知道所谓的武林秘籍不过都是骗人的。也难怪当初与司马惊云交手时没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夜如歌脸色苍白，问道：“为什么要背叛自己背叛朋友这么做？”
“因为我那时想超过你。”张无梦道。
夜如歌听了没有说话。
张无梦缓缓地说：“当时，以你我的武功在江湖上可以说是纵横天下，没有对手。但我一直想知道，我们两个究竟谁更强……但，你从来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们两个是好朋友，我们根本不会真正交手的，纵然是其中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但是，从你杀杨斩和慕容风那一刀里，我能感觉到，你比我要强……”
“于是你就想要得到这本秘籍？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夜如歌道。
张无梦并不反对。
“又为什么要把我的刀留下？”夜如歌问。
“我不是故意的……” 张无梦回答，“那天我看你丢下了明月刀，猜想你可能再也不会拿刀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纵然练成了神诀中的武功，也已没机会和你较量。所以……我把明月刀从湖中捞出来，想把它还给你。正巧无鸣禅师赶回来，得知风雨楼的总坛地址，马上就要出发去剿灭风雨楼，我急于先去夺神诀，就先行一步，带刀去刺杀司马惊云。我杀了他，得到神诀时，六大门派的人也已经赶来。为了摆脱嫌疑，我把你的刀插在了司马惊云胸前，慌称自己刚赶到，先发现了尸体……”
“不用说了。”夜如歌打断了张无梦的话。
张无梦就沉默。
夜如歌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必提了，我们是朋友。”
张无梦也喃道：“对，我们还是朋友。”
夜如歌叹道：“其实以你这三年的刻苦修炼，你已经超越过我了。”
张无梦道：“是”
夜如歌道：“你后悔了。”
张无梦道：“后悔了。”
原来成为天下无敌的高手，是一件很孤独，很寂寞的事。
张无梦道：“没有对手，人生也没有什么意义。”
夜如歌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盗走各派的这些秘籍。”
张无梦道：“我想知道，天下究竟有没有可以一看的秘籍。”
夜如歌道：“你失望了？”
张无梦道：“不错，天下没有什么真正的秘籍。”
夜如歌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即使你不告诉我，这些秘密永远都没有人能知道。”
张无梦道：“我告诉你，因为你一定能帮我保守这些秘密。而且我必须告诉你，因为这些秘密，都已快保守不住。”
夜如歌道：“有人在调查你。”
张无梦道：“各大门派的秘籍相继丢失，有人已经开始怀疑到我，只不过他们还无法得到确凿的证据。但三年前杀司马惊云那件事，我犯了一个错误……”
夜如歌道：“即使计划再周详，也一定会有漏洞的。”
张无梦道：“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查出是我杀了司马惊云，镇狱神诀也在我手上……如果那样的话，不光我武林盟主的地位不保，一手创建的悲鸣山庄也要给人移为平地。”
夜如歌道：“你告诉我这秘密，就是希望我能替你做点什么。”
张无梦点头。
夜如歌道：“我还欠你一刀。”
张无梦道：“是，欠我一刀。不过其实是我出卖你在先造成的。”
夜如歌道：“你要我怎样做？”
张无梦欲言又止，眼神不住打量着夜如歌。
夜如歌道：“三年前，他们都以为是我杀了司马惊云，盗走镇狱神诀，那么如果你把我连同神诀一起交给他们，不但可以为武林立一大功，更可以为自己开脱。”
张无梦无语，夜如歌的话仿佛说到了他心坎里。
夜如歌道：“你三年前无意陷害了我，自己一定心中饱受折磨，所以你当时不惜受我一刀，把我和月儿救出来，让我们隐居世外，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今生两不相欠。但是，如今六大门派在调查司马惊云的死，你眼看自己的秘密快大白天下，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我和这本神诀来另你洗脱嫌疑，所以，你写信约我来这里……”
张无梦不敢去听夜如歌的话，因为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柄刀，深深地刺到他的痛处。
夜如歌说完这些话，叹了口气。没有再看张无梦一眼，因为他知道，此刻张无梦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夜如歌转身走出石室。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沿着来时的路径，方位。
张无梦心头一惊。
刚才自己不过是带着他走进来，他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记住每一步，每一个方位。
今后他若是再想来这里，岂不是儿戏。
自己的一切机关暗器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
他的悟性奇高，记忆更是如此惊人，这三年，他的武功一定更有长进！
张无梦小心的跟在夜如歌身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密室。
夜如歌始终没有回头看张无梦一眼。
他来到后院的凉亭上。
登上凉亭，一轮圆月在眼前。
“今天是中秋。”夜如歌问张无梦，眼神仍然盯着月亮。
张无梦道：“今天是中秋。”
夜如歌道：“我生平最喜欢看的是明月，今天一定要好好的看。”
张无梦道：“是”
夜如歌扬起手里的刀，道：“我这把刀，叫做明月。”
张无梦道：“明月刀……好刀。”
能杀人的刀就是好刀。
明月刀的确算是好刀。
天上有明月。
地上有刀。
夜如歌在明月下。
明月映在刀中。
夜如歌凝视自己的刀，出神良久。
张无梦的心中七上八下。
他在盘算自己是否真的有把握胜过明月刀。
夜如歌长叹了一口气，把刀递给张无梦。
张无梦茫然失措。
夜如歌道：“我们是朋友。”
张无梦接过刀，道：“是”
夜如歌道：“我不愿冤死在别人刀下，你把我的人头和神诀交给他们，一样能解决问题。”
张无梦楞住。
他万没有想到夜如歌会做这样的决定。
他甚至想到他会反抗。
但现在明月刀在他手中，寒意四射。
夜如歌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帮我照顾好月儿和孩子。”夜如歌喃喃地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一直凝视着夜空中的明月，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
张无梦忽然想起了从前。
与夜如歌和月儿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没有钱，没有地位，三个人是那么快乐。
自己费尽心思，不择手段赢得了今天的一切，为什么自己并不快乐。
自己该不该后悔？这一刀究竟该不该劈下去？为了维持自己现在的一切……
张无梦陷入沉思。
良久，他扬起了明月刀。
现在的张无梦，已经不是从前的张无梦了。
明月刀在明月下划过一道银光。
浩瀚的月光，皎洁的刀影。
趁着月光，这一刀仿佛一道厉电，骤然隐没在无声的黑夜中。
夜如歌还是从前的夜如歌。
但他现在已不在这世上。

张无梦提着血淋淋的明月刀，来到月儿面前。
月儿看不见。
“如果如歌不再回来，你怎么办？”
“我宁愿去死。因为活在没有他的世界，比死更可怕……”
张无梦没有犹豫，他出手。
据说人身上有些穴道，是很脆弱的。
只要轻轻地一点，人就死了，一点痛苦也感觉不到。
月儿就这样死了。
张无梦觉得对她来说，只有这样才是仁慈的。
不能让她失去夜如歌，宁可让她死。
张无梦一手提刀，一手抱起夜如歌的孩子。
他感到一个新的生命在成长。
一股力量流淌在孩子的血液中。
这是生命的力量。
明月刀上同样拥有这种力量。
但那是代表死亡的力量。
张无梦流着泪，抱紧这孩子，就仿佛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孩子可以活下来。
可他明白，自己现在却已经死了。
亲手杀死夜如歌和月儿的同时，自己也已经死了。
一个人为了名与利，连兄弟情义都忘却了。
他活着同死了还有什么分别？
张无梦想：“人都是要死的。不同的只是早晚的事……”
他仔细的看着这把明月刀。
明月刀不再皎洁明亮。
明月依然挂九天。
明月幽幽。
将晓时分，月光更阴郁，更惨淡。

二十年后，天下闻名的悲鸣山庄出了一件大事。
庄主张无梦郁郁而终。
由他的儿子接替庄主的位置。
但江湖上的人都在想，张无梦终身未娶，哪里来的儿子？
这儿子并不姓张。
姓夜。
他的刀法已被江湖中人神化了。
他手中的明月刀同样是一种神话。
只有心地空明清澈，如月光般皎洁的人，才能真正发挥明月刀的力量。
他领悟到这力量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寂寞。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因此拥有很多的朋友，他快乐。
站在山庄的大门前，他想，为什么要叫悲鸣山庄呢？
不知为什么，他那么喜欢看月亮。
望着一轮明月，他忽然有了一个好想法。
从此，江湖上再没有悲鸣山庄，只有明月山庄。
一个洋溢着光芒和快乐的明月山庄。
人呢？
人就在天涯。
有天涯就有明月。
刀在明月下。
刀就在手中。
明月何处有？
明月在心头。
（完）

段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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