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奔月

孤独的狼

                                      奔月

也不过才八点钟不到，离上床睡觉还早，但已经什么事都没有了，后羿百无聊赖地躺在阳台的竹椅上，懒懒地用蒲扇赶着蚊子。香烟罐几乎还是满的，不想抽。茶壶里早已没有水了，但是他也懒懒地不想起身去加水。透过紧闭的门窗传来仆人们的怪叫声，他们又围在电视机边上了不是？大概又是什么皇家的马里面的人把一个皮球踢到那个方框子里了。踢就踢呗，值得大喊大叫？几十个人抢一个皮球，不嫌热？不知道那个番邦蛮夷穷到什么样子，明儿咱们要踢，一个人发一个！
想到这里后羿在黑暗中不禁有些得意地笑了，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想想那时侯，一只史前怪兽，一条蛇颈龙，闹得路断人稀，道路交通和水路航运都被阻断了，据说它们还吃人，要不是后羿力排众议，果断地派空军把它们炸死，现在还恢复不了商品流通。还有那十个太阳……见鬼的是环境保护委员会居然以“破坏生态平衡罪”把他告上法庭，要他赔偿五千亿两银子——他每月收入不到五吊铜板，绝大部分上交给了嫦娥。
嫦娥呢？似乎吃过晚饭就没有看见她，说是波士顿交响乐团来演奏？带着青女和素娥去看了吧，会不会？要么就是纪念夸父英勇就义三周年义卖演唱会？也好像听她说起。那个夸父！后羿摇了摇头，哗众取宠嘛！那年十个太阳肆虐，射下来不就完了？他非要在太阳上种满桃树！现在自己死了，那十几棵桃树也没有人浇水早已焦干了，除了给那些人制造个敛钱的机会不知道还留下了什么。不过夸父毕竟是用生命去实践自己的理想，不是逢蒙那样的读书人……
逢蒙果然又来了，依然拿着他的“歪脖拉”——那叫什么来着，曼陀铃？搞不懂。后羿点了一支烟，听逢蒙对着嫦娥的窗户幽幽地拉《草原之夜》，后羿知道逢蒙大概只会拉这一首曲子，去年起就没有拉过别的。后羿还知道，再过一会儿他就要憋着嗓门儿唱这首歌，先是颤颤抖抖地唱，到后半部分高音时又会突然降低两个八度——烦！现在公开追求别人老婆似乎成了时尚，做丈夫的还没有干涉呢就已经被扣上“气量狭窄”的帽子。唉，懒得缠！
其实真正“懒得缠”的原因在于嫦娥，后羿很不理解，自己是当年的自己，嫦娥也是当年的嫦娥，是彼此没有新鲜感了呢还是彼此发现了新的不相容的缺点？总觉得嫦娥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工作也忙啊，那个刑天，真是个亡命之徒，头都被砍掉了还要“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执干戚而舞，”真搞不懂这家伙！依后羿的脾气，一箭射死算了，讲什么法制！楼下的小提琴越来越难听了，本来么，这一曲《草原之夜》已经听了两年了，笨蛋，泡女人也没有新招！后羿突然感到一阵烦闷，想下去走走。
没有风，院子里的花呀树呀倒是很茂密，也许很久没有人修剪了吧，枝叶有点乱，那个园丁，叫什么来着，那小白脸，好象姓吴吧，记不清，这些都是嫦娥管的事，在家里后羿是没有发言权的，所以仆人们也不怕他。后羿摇摇头，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嫦娥一声，或者直接对青女素娥说——算了，还是告诉嫦娥吧，老和青女素娥说话，嫦娥会有意见。有人曾经秘密地暗示过后羿，说他们家后院的那棵杏树开花开到墙外面了，后羿并不相信，毕竟嫦娥还在吃醋嘛，吃醋，就是爱。
“后羿，你出来！我和你决斗！我和你决斗！”是逢蒙，这家伙疯了？后羿怜悯地看看栅栏外面那瘦弱的身影，转身向院子里走去。身后有石头扔过来的声音，落点离他都很远，就象中国足球队射门一样，还有隐隐约约的骂声、挑衅声，最后好象变成了哭声——大概是哪位仆人因为什么皇家的马里面的足球队输了球，在拿逢蒙出气。怎么说呢，那小子今天运气不好。不过，他明天会不会又到法院去告状？其实后羿并不在乎逢蒙去法院，只是头痛那些个记者。好点的记者嘛顶多写写领导亲自不吃饭，或者领导在养猪场亲切会见了“巴克夏”并发表了“肥猪肉也好吃”的重要讲话，虽然有些无聊但毕竟与人无损，下焉的记者就往往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了。
对了，上次说嫦娥红杏出墙的也是个记者，他是写《孔子与南子之恋》出的名，这家伙胆儿肥，孔子是创造《三字经》重要理论的思想家，南子是国家第一夫人兼外交部长。算他运气，南子很高兴地借此宣布：“要见主席，必须先见我”而孔子也只好赌咒发誓：“俺要是和南子那个了，天打雷劈！天打雷劈！”——近来孔子的涵养大多了，当年少正卯得罪了孔子的学生孟子，说他好色，孟子想开个记者招待会，说说“予岂好色哉？予不得已也”，但孔子坚持以诽谤罪控告少正卯，最后导致了少正卯被枪毙。唉，文人杀起人来……
文人？后羿摇摇头，拿文人没有办法。在街上见到流氓可以捉起来打屁股，但是文人生怕你不打他屁股，因为他可以借此出名，所以文人敢说“我是流氓我怕谁，”然后穿着花裤衩子满街找打去，而流氓就不敢。后羿这样的，算是军人吧，规行矩步，却难免招人非议，唉，世道！——他很想和嫦娥谈谈自己的苦闷，但是作为舞蹈艺术家的嫦娥恐怕未必能够了解他的苦闷，作为有穷国的君主，说起来令人羡慕，其实呢，“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确实是高处不胜寒啊。就象逢蒙，不就是抓住后羿这个弱点了吗？假如后羿是个和他一样的百姓，早就一脚把他踢到沟里去了，容得他这样放肆？
但是嫦娥……，嫦娥现在究竟怎么了？难道她还少了人追求吗？为什么也不对逢蒙感到恼怒，反而似乎有点纵恿他呢？奇怪！去年银河舰队的猪元帅不就是喝多了，向她说了几句表示爱慕的话，她就一直闹到王母娘娘那里，最后王母娘娘迫于舆论压力，开除了猪元帅的军籍，并且把他送到高老庄农场劳改，弄得银河舰队到现在都没有司令员，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来往往，就连乌鸦们每年都能在那里举行一次搭桥比赛，唉，简直没有海防线了嘛！不懂，后羿承认，对女人这本书自己确实读得太少了。
唉，女人，搞不懂啊，而且越来越迷惑。就说嫦娥吧，和她结婚也好几年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得和他不即不离起来，最近两年还学了什么西洋生活方式，不和他住在一个房间，是在搬到这所新住宅后开始的吧？后羿很想和她讨论一下要个孩子的问题——自己总是要死的，有穷国将来总会需要一个新的国王，但是几次在吃过饭看报纸的时候后羿都是欲言又止。是啊，连正常的性生活都取消了，还谈什么孩子！弄不好嫦娥还以为……，后羿绝不愿意低这个头！
当然，作为有穷国的国王，后羿当然不会缺少女人——假如他愿意的话。其实，即使他不是有穷国的的国君，走到街上也不会缺乏回头率。但是后羿就是不愿意！除了不愿意在嫦娥面前示弱外，更主要的是他必须学习尧，必须为后代的君主树立一个榜样，为继他当上国王的逢蒙、舜、夏商周秦汉的那些国王做一面镜子，尽管他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只是白白地苦了自己，但是大丈夫就应该有所必为。唉，想想也叫人丧气，汉代的皇帝居然会有几万个老婆，这么多老婆有什么用？和每个人握一次手就会累得半身不遂，看每个人一眼都会看出白内障来！可是如果你搞不懂她们的心思，老婆不老婆的有什么分别？
就说嫦娥吧。她从来不用香水，但是身上不知从何时起总是有了淡淡的香味，现在连青女素娥身上也有了香味，青女是甜甜的桂花香，总使人想起桂花赤豆元宵，白白的软软的嫩嫩的让人恨不得马上咬一口，就是舔一下也好啊。而素娥身上则是冷幽幽的菊花香，有点只可远观不可狎玩的感觉，尽管这不过是一种伪装，一种女人独有的天生的狡猾，欲迎还拒吧，但从前她们不是这样的啊！也难怪，都二十多岁了，小妮子们也该春心动了吧，是谁说的，小姑独宿，不惯无郎？
后羿也曾征求过她们的意见，要不要把她们介绍给给有穷国年轻英俊的官员们，但是……奇怪，她们都不愿意，不知道为什么。青女说愿意“服侍老爷太太一辈子”，脸上还露出幽怨的神情，素娥则冷冷地干干脆脆地说不，为什么？唉，再拖下去儿子虽然还来得及，孙子恐怕是要被耽误了呀！然而素娥似笑非笑地说，老爷现在也没有儿子，是不是她和老爷共同努力一下，两个人的儿子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说得后羿红了脸，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后羿也曾叫嫦娥去和她们好好谈谈，以后就一直没有了下文。
乱乱地想了一会儿，后羿突然醒悟地笑了起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他看看天空，月亮离他很近，温柔地笑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愿意说，几分宁静、几分调皮，似乎还有几分恶作剧，就那样斜斜地懒懒地倚在树梢上，偷偷地向他伸着舌头——月亮的下巴被树冠挡住了，看不清楚。后羿也调皮地举起左手，做出拉弓的姿势，于是月亮便白了脸，赶紧躲到一片浓云后面。天地暗了下来，只有远处的星星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
台阶上落满了枯黄的乱叶，那个园丁，叫吴什么的小白脸，明天要好好说说他。对了，叫吴刚，今天后羿下班的时候看见他在嫦娥房间里，帮着素娥捆些什么东西。当时后羿就准备过去问问他——假如和他在一起的是青女而不是素娥的话……，素娥，太要强、嘴太厉害了，无论在何时无论对何人都不肯丝毫让步，哪怕只是礼貌一下也好，她就不！唉，这个样子谁敢娶啊，会耽误终身的！
管不了。后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最近觉得很累。作为有穷国的国君倒是不忙，虽然偶尔有点什么水灾旱灾蝗虫的，终归算不了什么大事，只是烦，因为颇有些人反对后羿，反对的理由么有点令人不解，说后羿是个当兵的粗汉，管理不好国家，也有人说后羿的那些学历文凭都是混来的，后羿实际上没有什么文化等等。开始后羿很恼火，有封豕长蛇和十日肆虐的时候也是那帮人反对，非要尧让位，说他是个文弱书生，管理不好国家，也有人说尧除了有一堆文凭之外别无所长，一定要尧辞职。
后羿还记得尧当时的表情，有几分愤怒、几分不甘，后来就是绝望的坦然，因为他终于提出了辞职——但是那些人突然发现“看人挑担不吃力”了，费了好大劲才找出巢来“下地狱”但是巢到最后一分钟又逃跑了，说是请许由来“执牛耳”，结果呢，许由说是要先去洗洗“牛耳”，这一去就不见了踪影——后来传说他化名李耳，骑着那条牛跑出了函谷关，当道士去了，还写了一本书，说是“当官呢也能当官，但不能当普通的官。出名呢也可以出名，就是别出寻常的名”，这说的是什么呀，不懂。
后羿不想当官，更不想出名。钱够用就行，日子能过就行，此外的一切都是烦恼。假如自己不当这个牢什子有穷国的国君，现在不也能每天到朝廷大门外去发表演讲、哗众取宠么？至少能出去把逢蒙细细地揍一顿吧……是富贵逼人？还是自己心底不可抑制的欲望？也许都有，还有的就是嫦娥的虚荣心吧？当了国君，经济收入名义上并不高多少，但是总有些特权，比如可以买到蓬莱国原产的减肥药——那个效果可不是合资厂的减肥药所能望其项背的。
其实后羿知道，现在除了少数有野心的人外，大多数人反对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反对服用特效减肥药——这不能怪后羿啊，你看看，那些大闺女小媳妇甚至老太太，服了那些减肥药后身轻如叶，三四级风就控制不住自己满天乱飞，还有些人故意往男人身上撞……啧啧，上个周末后羿难得上一次街就被撞了无数次，一身白衣服上全是口红印！女人服了倒也罢了，男人呢？罪犯呢？还有，假如大家都服了这种减肥药，谁来干活？敌对国侵略来了怎么办？这些人怎么想不到呢？真是！
首先是全体女人反对后羿，然后是一些男人。制药厂的倒还罢了，药店和医院反对得最凶，文艺团体反对，体育界尤其是田径部门反对，交通能源部也反对，最后连国防部都反对起后羿来，因为他们想创建一支世界独有的可以借助风力长途飞行的部队——这样的部队吓唬人倒是可以，但是武器怎么办？也让大刀长矛弓箭盾牌们吃减肥药？总之，这次大选后羿已经做好了下台的准备，甚至根本不参加竞选。
当然，这是件大事，需要和嫦娥商量。结婚前他和嫦娥有过约定：家里小事由嫦娥决定，大事由后羿决定，但是一件事属于大事还是属于小事，则由嫦娥决定。不过嫦娥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听了交响乐后又去“爬地”了？夜生活哟。后羿习以为常了，自己走到前厅去吃西瓜。西瓜是吴刚去买的，据嫦娥说瓜瓤子白里透红的象吴刚的脸，煞是好看，仔细地吃还能品尝出甜味来。然而后羿是个粗人，等不及吃出甜味就啃完了一个瓜，幸好水份不多不至于涨肚子，只是味道酸酸的很能帮助消化，所以后羿在考虑要不要临睡前吃再点什么，夜深了。
屋子里先是有点不安，仆人们在窃窃私语，然后就变成了慌乱，大家都象没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以至后羿都有点不耐烦了，怎么回事嘛，就算嫦娥不在家也不能这么放肆吧，自己毕竟还是常务副户主嘛，啊。但是仆人的禀告却令后羿跳了起来：嫦娥私奔了！私奔？怎么会？怎么可能？和谁一起私奔？在有穷国还能奔到哪里去？再说嫦娥的性格也不会私奔呀，不愿意在一起过离婚就是，谁会不让她走呢？什么？奔月了？
后羿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冲进了书房，果然，藏在那里的翼人国王赠送的减肥药不见了！吃了这种减肥药可以飞到月亮上，翼人国国王曾经这样说，当时嫦娥也在场。可是这些药是六个人的剂量啊，嫦娥一个人吃了会不会有危险？后羿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爱嫦娥！哦，是嫦娥、青女、素娥，还有一只小白兔吃的，还有后院的那棵桂树，没有吃完的就倒在桂树下，所以都飞走了，还有……吴刚，吴刚带她们走的……这，后羿的怒气终于暴发了。是的是的，当丈夫的总是最后一个发现自己戴绿帽子！后羿沉默了一会儿，摘下了墙上的射日弓。
微醉的夜风把后羿的乱发掠向身后，渐渐离去的月光照出朦胧的山岩般的身影，射日弓缓缓地被拉圆了，长长的箭镞冷冷地指着月亮。月亮慌慌张张地躲在乌云身后，然而乌云却惊惶不安地逃开，后羿的唇边绽出一丝冷笑，冷笑里的杀气顿时弥漫了天地。孤立无助的月亮绝望地浮在箭镞所指的地方，象是严冬里被剥光了衣衫的少女，只有月亮里的桂树丝毫不知道大难将至，依旧撑开伞盖为熟睡的他们遮挡着露珠，还有那只白兔，轻快无比地跳着和树影嬉戏。又看见了嫦娥睡觉的样子了，象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射日弓和箭镞落到了地上，夜风吹散了一声叹息。
月亮转到山后面去了，启明星也暗淡下来，东方已经透出了曙曦，后羿闷闷地抽着罐子里最后几支烟。一切都明白了，利用逢蒙来牵制后羿的注意力，迫使王母撤掉猪元帅的的银河舰队司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掩护他们奔月，哦，今天还是七夕，假如他们飞累了还可以从乌鸦们搭的桥上走过去！后羿不相信嫦娥能够设计出这么完美的计划，那个小白脸吴刚看上去连斧头都拿不动，泡起女人来倒是不费吹灰之力！自己还有什么脸当国君哟，连家里的人都管不住，连老婆的卧室都保卫不了，咳！辞职辞职！后羿从竹椅上立起身来，对准香烟罐子踢了一脚，空空的铁皮罐滚下台阶的声音在晨风中分外响亮。
又是入暮时分，后羿用毡帽遮住了眼睛，佝偻着高大的身躯慢慢地走在街上，背上是一个小小的包裹。再过几千年会有一个人象他一样，从彭泽县弃官逃往桃花源，那个人说“悟以往之不谏，知来世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后羿打算在桃花源等他，等他来了好好问问他。华灯初上，游人如织，街角的大屏幕电视里正在说“紧密地团结在以逢蒙为核心的政府周围，”这么快？后羿摇摇头走出了城门，田野里的虫声蛙鸣扑面而来，对面，一轮月亮正在冉冉升起。

龙城飞将

后筒子已经替世人解除了灾祸，消灭了九只乌鸦，表再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