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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武田信玄!我每天更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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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20 23: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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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早春孤影
晴信(武田信玄,名晴信,信玄为其法名)一向喜欢骑著马朝石水寺奔驰。这儿是他出生的地方,同时,从设有武田城馆的踯躅崎到石水寺,也是策马驰骋的适当距离。
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二人跟随在晴信之後。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原来都是板垣信方的家将,但自从晴信在海之口城攻略战初立战勋以来,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晴信身边。这是板垣信方的意思。信方的意向透过他们二人传达给晴信:晴信的一举一动也由二人向信方通报。因此,晴信表面看起来似乎和他的父亲信虎,或者以信虎为中心的政权所隔绝,事实上却对实情了如指掌。
「晴信这个胆小鬼,他懂什么!」
当晴信俯伏在粟色马背,策马前进时,仿佛在背後听到父亲所说的话。
信虎有一双红浊的眼睛。他那昏浊的眼睛充满了对长男晴信的憎恨,却对次男信繁十分溺爱。这是由於晴信十六岁初上战场时,虽然用奇计斩了海之口的城主平贺源心,却原封不动地留下城池撤兵,致使信虎非常气愤,每以此事做为谴责他的藉口。每当他看到晴信,就駡他是胆小鬼,或者说他贪生怕死,不如去当和尚!不仅在口头上如此说:同时,尽管晴信在三年前已行过加冠礼,却一直不让他参加军事会议。当老臣们对他的这些作为实在看不过去而加以劝解时,他那红浊的眼睛就会散发异常的光芒,使老臣们噤若寒蝉。因为假如再多说几句,信虎便会目露凶光,手按大刀怒声斥责:「尔等无礼!」而在信虎狂刀下饮恨而死的家将,已不止四、五人。
甲斐国的地方豪族,世代为武田家将的前岛繁胜,因为包庇今川义元的反叛派,让这些人逃进甲斐国,因而全族被判切腹赐死,这是四年前,亦即天文五年的事。武田家的政务官们对信虎的所作所为感到非常失望,因而弃职潜逃国外则是不久以前的事。
当晴信一面急驰,一面思量父亲的行径时,不免感觉父亲派出的刺客就紧追在後。
「把晴信这胆小鬼给我杀了!」
只要父亲一声令下,部属就会奉命行事。这是战国时代的实情:否则,违抗命令的人就会被判处死刑。
(父亲的眼睛已经昏浊,而他的心智更是早已失常。然而,目前父亲仍然是甲斐国的统治者已虽然如此,晴信却不希望就此命丧父亲之手。
(那么,我应该如何因应呢?离开父亲,亡命他国?或者,把父亲……)
一股寒意掠过晴信的心灵。这是不应有的念头。尽管所有的家臣都劝他讨伐父亲,但援助父亲本来是人子应尽的义务啊。
晴信向马挥鞭。当马儿急驰前进,寒风掠过耳边,他不禁喟叹自己不幸生为信虎的长男。同时,再次想起了板垣信方曾对他说过的话。
(晴信公子,请暂时忍耐,稍安勿躁。)
这时,马儿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突然乱了步伐,後脚顿时直立起来。
马前有三十几位男女跪在地上。大部分赤著脚,穿著素白的衣服,骨瘦如柴,只有眼睛发出烱烱的火光。马儿发出嘶鸣而停住。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无礼!」
由後面追来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在马上怒駡著。但坐在道中的乡民们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们看见晴信公子路过此地,因此有事请愿。」
有个老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晴信下马:
「您不妨说说。」
晴信望著这些面如土色的百姓在战栗著:心想他们必定是冒死前来,有事请求。这时,他立即联想到父亲信虎的所作所为。
「晴信公子,您已经从京都迎娶妻子回来,并育有子嗣,相信您能够谅解。假如世间出现鬼,企图将夫人腹中的胎儿剖腹取出,公子将如何处理呢?想必一定会把那鬼斩除罢。如今,这鬼就依附在我国领主信虎公的身上,因此信虎公曾把孕妇的肚子剖开,察验胎儿。而且,这并不是一、二人而已,已经有三个人因为这鬼魂,连胎儿一起命丧黄泉了。」
老人凝视著晴信的脸,目不转睛地说下去:
「草民等一直向领主缴纳地租,勤服劳役,并曾效命沙场。但是,既然领主如此残杀百姓,我们也不愿再听命领主,恳请公子务必把鬼魂驱逐出境。当然,这并非要驱逐信虎公,而是驱逐依附在信虎公身上的魔鬼。」
当老人跪地叩首时,其他百姓也跟著他叩头。
晴信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无法应允替他们驱逐魔鬼,同时却对父亲像厉鬼一般的行为感到羞愧。如果这是事实,与鬼魅或禽兽何异?只能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狂人、疯子。
他对自己继承这鬼魅或禽兽般的血统感到耻辱。
晴信笼著马辔,拨转马头,一跃上马,挥鞭向前而去。乡民们的嗟怨声,就像遮天蔽地的诅咒一般,从晴信的背後追击过来。
晴信已不记得自己究竟跑过那些路径?当他恢复神智时,已经来到踯躅崎馆的前面。
晴信一面调匀急促的呼吸,而在数年前为他而建的新城馆前面下马,再度想起老人所说令人骇异的事。
「真可怕!」
晴信自言自语地说。望著紧跟在他後头追来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他们的脸色也显得非常苍白。两人仿佛犯了过错一般,并膝跪在晴信的脚下,低著头等待主人的发落。
「原来你们两个早已知情。」
二人以无奈的语气,齐声低语:
「是的。」
「为何不告诉我?」
他们没有回答。但脸上露出:即使那是事实,也不便告知少主人的表情。
「那么,信方也必定已经知情了?」
晴信说这句话并非征求二人的回答。他心想:这件事不仅板垣信方已经知晓,同时,武田家的诸将必定也已耳闻,并使甲斐国的百姓议论纷纷。
「真令人为难。」
晴信终於明白,一旦父亲如同鬼魅禽兽的作为传遍国内,将使人心背离。父亲信虎靠著弓马,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征服甲斐的豪族,统一全国:然而,就在这颠峯状态又将分裂成原先的局势,不禁使他感到惋惜。当晴信说这事令他为难时,心中所想的是他将来必将继承甲斐国领主的地位。
二人凝视著晴信的嘴角,保持沉默。
「为难!真令人为难!」
说完,晴信进入城馆。他想到这话将会由二人传到信方的耳边。
「晴信公子,你终於明白了。」
他仿佛看到了信方说这话,并挨近他身旁的样子。
(总有一天,他会叫我背叛父亲。)
想到这裏,晴信的心情更加的低落。
晴信伫立在元配三条氏的居室前面,望著暮色苍茫的庭园。樱花刚刚凋谢,却没有其他的花能取代樱花来装饰庭院,景象显得十分寂寥和萧瑟。虽然百草尚未萌生,但十天後将变浅绿色的庭院树丛,笼罩著一团团的黑影,看起来仿佛有东西潜伏其间。
晴信觉得阴暗的庭院,就象徵著自己心灵的黑暗。石水寺途中遇见的乡民们的面容及言语,至今仍萦绕在他的脑海,历历如绘。
房间裏静静地传出拉开门扇的声音,晴信的视线从庭院转移到三条氏的居室。房间比庭院更昏暗,端坐在房裏的三条氏的脸庞却显露出白色朦胧的轮廓。
「好暗。」
晴信原想说应该可以点灯,但三条氏却装做没有发觉一般地说:
「相公的脸色更阴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你如此忧心忡仲。」
虽然看到他脸上的愁容,三条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忧虑的样子。她像平常一样,正襟危坐著,并直视著晴信。
「今天碰到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
晴信简短地说。
「不愉快的事?假如是这样,那么贱妾每天都遇著。住在这儿,没有一件事是令人开心的,三条氏是京都公卿之女。她从来不说在这个穷乡僻壤生活,比起多采多姿的京都,是如何地单调而令人窒息。她将所有的不平和怨愤,隐藏在冷淡的表情之後,只用一些抽象的辞藻表达出来。当晴信恢复轻松的表情挨近她时,她说:
「能不能把事情告诉我?」
「最好不说。说了会令人感到恶心。」
晴信一面敷衍,一面试图找出更适当的话题。
侍女阿谷适时地点燃了烛台,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那也无妨,请务必告知此事。」
三条氏的细眼中,发出了一道犀利的光芒。
「那我就说了。」
晴信对倨傲的三条氏,一向是惧让三分。自从她以三条左大臣公赖的闺女——这高贵的身分下嫁给他,便一直如此。三年前,亦即晴信十六岁时,由今川氏做媒,将三条氏从京都迎娶回来。
三条氏年长晴信三岁,时为十九。晴信原以为一个出生京都公卿的闺女,应该是肤色皙白、细脸、身材娇小而面容皎美的女性:然而,她除了肤色皙白外,与他的想像完全不同:一副大脸庞、粗大的身躯、严厉的细眼及平平的姿色,更加重晴信对这桩政策性婚姻的空虚感。
「今天我去骑马,突然出现一群乡民跪在地上,拦住我的去路。」
晴信把视线放在三条氏的膝上而开始敍述。
「真无礼,有没有将他们给杀了?」
晴信回答没有;同时,他对三条氏那若无其事的问话感到惊讶而抬眼望她。三条氏神色自若,晴信眨眨讶异的眼神,心想这位公卿之女可能不知道杀人是何等悲惨的事,所以才这么说吧。
「乡民们是为了父亲的事而来请愿的。」
他这样做了开场白,敍述有关父亲的作为。当他说到父亲剖开孕妇的肚子,察看胎儿时,想到手段之残酷,不禁为之唏嘘。
「他到底剖过几个女人的肚子?」然而,三条氏却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问道。
「听说是三个。」
「只有三个吗?不过,老爷的做法也够奇特的了!」
三条氏转眼望著陪侍在旁的阿谷。自从晴信开始敍述这件残酷的事情以来,她便因为恐惧而不住地发抖。三条氏嘴边露出浅笑,向正在颤抖的阿谷说:
「阿谷,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害怕?」
晴信似乎已从三条氏的浅笑,看出她个性的冷酷。不论她是生性冷酷,或者感情冻结,三条氏的浑身上下,丝毫没有一点女人的温馨。
「只是这样而已?」三条氏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就这样而已。」
「真无聊!」
三条氏的语气似乎在说,不仅话题本身很无聊,同时把话告诉丈夫的人也很无聊,说完就把脸侧了过去。
「你说这件事很无聊?——」
晴信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想离开三条氏:否则,他可能会因寒冷阴沉的气氛而窒息。
「你这就要回去了吗?我叫阿谷送你。」
三条氏冷冷地说,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她仿佛在说,既然不喜欢我,大可随便找个女人陪宿,并像事不关己般地附上一句:
「祝你有个美梦。」
晴信背著身听著三条氏的话走出走廊。手裏拿著烛火,跟随在後的阿谷,以急促的脚步从後面赶来。当晴信走入起居室,阿谷将带来的火烛移到房间的烛台上,她的手依然不停地颤抖著。
「你对那件事感到害怕吗?」
当晴信问她时,她率直地回答是的,然後端正姿势,像被斥责般地低下头来。
阿谷雪白的颈项,和那似乎一只手就可以轻举的娇小身躯,吸引了晴信的注意。
(她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他在心中思索著,忽然想起了十三岁时,父亲强迫他接受的另一椿政策性婚姻。上杉朝兴的女儿於满津,长他一岁,当时十四岁。在他们生长的时代,所有的婚姻都带有政治意味,而他们的婚姻更是悲凉凄惨。於满津是个爱哭的女人。虽然由上杉家陪侍过来的侍女教她一些有关结婚的事情,但每当她和晴信同床时,必定会低声哭泣。这种哭泣大约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於满津才渐渐转忧为喜,将自己的脸颊依偎在晴信的怀裏。然而,好景不常,於满津不久即因难产而死。
晴信一直对於满津有种特殊的情怀。如今,於满津已经去世五年,但他发现自己所要找寻的女人,正和於满津相似。这使他突然惊慌起来。
阿谷点燃烛台上的灯火,便要从晴信的面前退下。
「阿谷,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晴信说著便伸出手拉住阿谷的手。那是一双炽热的手。阿谷一面挣扎,却又下敢发出声音,最後躺入晴信的怀中,低声地说:「少爷,饶了我吧!」
这求饶声和於满津的喁喁私语很相似。於满津在做爱时也常说这话。然而,於满津虽一声声的求饶,阎罗王却不肯就此罢休,让她怀了孕,却不幸因难产而死。即使她有快乐的时候,但她在那种情况下,依然会绷紧身子,向晴信求饶。她实在是个含蓄的女人。
「不!不能饶你!我要把你留在身边服侍我。」
晴信在胳臂上用力。当年他拥抱於满津时,只有十三岁:而今,他已是十九岁的盛年。至於随三条氏陪嫁过来的阿谷,这时也已十七岁。
翌日清晨,晴信对三条氏说:
「我要纳阿谷为妾。」
晴信以略带命令的语气说。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事。
「这种小事不必一一征求我的同意。」
三条氏以苍白而紧张的神情说。在她那一双细眼中,燃烧著红色的火焰。当晴信由上而下地俯视三条氏的脸庞时,从三条氏冰冷的肌肤,和阿谷炽热如火的体温中,深深体会她们实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
由於信虎在诗会中没有看到晴信,因此显得极为不悦。
「晴信为什么不来?我特地从京都请来了北川基房师傅来主持这个诗会,他为什么只露了一次面,以後就不来参加?」信虎对板垣信方问道。
「晴信公子的身体欠安……」信方无从掩饰,只好托言是病了。
「胡说!我昨天还听说他骑著粟色马出去。或者你说的疾病,是指迷恋女色!」
信虎毫无顾忌地在京都请来的北川基房和主要家臣们的面前这样说。信方有如自己被駡一般,惶恐地低著头,心想信虎所说的迷恋女色,可能是对晴信和阿谷的事已有耳闻。但是,晴信纳妾的事,只有晴信城馆内的人和信方知道而已。城馆中的侍女,口风一向很紧,不会把主人的闺房之事向外泄露:那么,阿谷的事,必定是透过三条氏传人信虎的耳中。因为迎娶三条氏做正房是信虎的意思,而三条氏一向又把公公当作比晴信权力更大的庇护者,故晴信收阿谷为侧室的事,必定早已通报信虎了。
「晴信最近的行为,简直非呆即痴!」
信虎依然不停地咒骂晴信:
「他在前次诗会上做的诗,简直不能看。他应该向信繁多多学习,却一点也不知上进。因为一次不理想的成绩就不再出席,真是没出息!而且,年纪轻轻便沉醉温柔乡!」
信虎说到此处,看到板垣信方以眼示意,想起有客人在场,这才很不甘心地说:
「算了!今天饶他一次。但是你现在马上去告诉晴信,如果他明天还不来参加诗会,我绝对不会宽恕他。」
信方接了命令,从信虎的面前退下,直接前往晴信的新城馆。
「奉老爷之命,前来传旨!」
信方故意大声地说,有意让更多的人听到。晴信这时正在读书。
「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参加诗会,父亲正在大发雷霆。」
晴信笑著说。当他展露笑容时,脸上洋溢著青春的气息,并带著几分的稚气。
「明知故犯,这会使属下受累。公平当真下喜欢诗会?」
「不!我并不讨厌诗。我现在正在读的也是诗。我喜欢诗,却不喜欢那些从京都来的人。父亲似乎以为只要是京都人士,身分就比较高贵,所以每年都要请一些京都人士,像去年请来的冷泉为和师傅就是。其实,这是很荒谬的想法,人都是平等的。今天到家裏来的北川基房,在诗歌方面的确有点造诣,但这也是他们作客於各诸侯间的招牌。表面上,他们是在举办诗会:事实上,却以诗会为掩饰,刺探各国的政情,把情报卖予他国,这是我们不可不防的。」
晴信表情平淡地说。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竟能说出如此惊人的言论,这使板垣信方不得不对晴信敏锐而清晰的洞察力感到钦佩。
「但是,如果您不参加明日的诗会,将会使属下为难。」
「这我也明白。但参加诗会,只有徒增父亲的怒骂而已。父亲会说:同样是兄弟,信繁作的诗好,而我作的诗简直不堪入目。被挨骂还不打紧,最令人难受的是还得装疯卖儍,所以我不参加诗会。」
晴信离开几案,一面伸著懒腰说。
「请您暂且忍耐,目前应极力避免他人的注意……。至於公子的才情,那是家臣们有目共睹的。老爷也明知这点,因此才想尽办法要把您贬废,想让信繁公子成为世子。换句话说,现在对方正觊觎公子的空隙,侍机而动。因此,目前应该收敛一些,以悠闲的心情来生活。至於装疯卖儍,或者故意标新立异,反而引人注目,容易露出破绽,应小心防患。同时,您也不该太过迷恋女色……」
当信方说到这儿时,晴信以严厉的态度打断他:
「什么叫做迷恋女色?如果你说的是阿谷,我绝不饶你。我是衷心的喜欢阿谷,而且比过去所认识的女人都喜爱。她比父亲从京都叫来的傲慢女人好上百倍,因此我才疼爱她。」
晴信红著脸,再三地表明自己诚心诚意的爱著阿谷。信方从未看过他如此的激动,同时十分同情自己的主人。他想起晴信十三岁被强迫迎娶年长一岁的夫人:当她去世之後,十六岁时又强把他匹配给年长三岁的女人。如今他开始拥有男人的情欲,当然是件可喜的事。
「然而,专宠阿谷似乎不妥。」
信方想说也该和三条氏走动走动,却又开不了口。两人沉默片刻之後,晴信率先打破僵局,说:
「在石水寺的途中,遇到乡民们诉愿。」
「我听石和甚三郎说过。」
「他国对父亲的作为有何反应?」晴信放低声音说。
「老爷的恶行已经远近皆知。逢此乱世,从他国前来甲斐的人,都可视为他国派来的间谍,诸如身披僧衣的和尚,乔装货郎的商人,这些间谍会将国内发生的事报告回去,因此,甲斐国可说是岌岌可危。」
「这事不妙!」晴信说。
「的确不妙。虽然目前还能勉强应付,但如果他国入侵,一定会有人做内应,因此我们必须事先防备。」
所谓事先防备,其实便是如何解除信虎的政权。
「北条氏纲那边如何?」
「仍然没有放弃侵略甲斐的野心。」
「今川呢?」
「由於公子的姊姊嫁到骏河,因此,与其说他在静观,不如说是感到忧虑,我想不久今川家就会和我们连络。以今川义元公的立场而言,当然希望甲斐国能保持平静。如果甲斐势力减弱:相对地,北条就会壮大起来,而威胁到骏河。而且,今川志在京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因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得谋求甲斐的安定。」
晴信频频点头後,又说:
「信浓那边,尤其是诹访如何?」
「最棘手的就是诹访了。诹访出身神氏,地位崇高,并拥有肥沃的土地。除非平定诹访,否则无法进攻信浓。不过这些还有待将来的努力:目前最重要的是设法和诹访结盟,以免受到信浓的侵略。但是,老爷似乎还不知道目前的危险局势。」信方叹息著说。
「你有没有什么妙策?」
「是有一计,那就是将令妹弥弥公主嫁给诹访赖重。」
「弥弥?弥弥才十二岁……」
晴信想起十四岁嫁给他而每晚饮泣的上杉朝兴的女儿於满津。
「明年她就十三岁了。为了国家,迟早必须这么做的呀!」
信方无动於衷的说。
「但这事要由谁来告诉父亲呢?」
「这事非信繁公子不行:而要让信繁公子说服老爷,非得您亲自出马不可,因为信繁公子对您非常敬爱,只要您去恳求,他必定会向老爷提出建议的。」
晴信并未作答。
「这件事如果不早点告知信繁公子,情势将益形不利。」
然而,晴信依然一言不发。
「您在想些什么?晴信公子!」
当信方挨进他时,晴信说:
「我在想阿谷,我现在就要去找她。」
「这是什么话?现在是大白天!」信方讶异万分。
「你的表情真绝!你就以这种表情去向父亲报告:晴信在大白天和阿谷同寝!」
说完,晴信真的留下信方,像与情人幽会一般,兴奋地进入阿谷房间,许久未见他出来。  

发表于 2004-6-21 16:4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连载——武田信玄!我每天更新一次!

呵呵,宏大的场面,纷繁的情节,不枝不蔓,欣赏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2 00:06:30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连载——武田信玄!我每天更新一次!

恩,慢慢看吧!还有,没事不要回这贴!影响连续性!
每天晚上我更新,每天一章
 楼主| 发表于 2004-6-22 00:08:08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连载——武田信玄!我每天更新一次!

                         第二章 青梅之舞
晴信对阿谷十分宠爱。即使在大白天裏,和阿谷同寝也是常有的事。对晴信而言,阿谷充满了女性的魅力,只要相聚,他们之间的感情便与时俱增。阿谷就像静静燃烧的火焰,燃烧到高潮时,便会不断地呼唤晴信的名字,紧紧地抱著他哭泣,然後,继续静静地燃烧,不肯轻易地放开晴信,这与三条氏将做爱当成义务,把身体抛给晴信,目不转晴地瞪视晴信将如何折腾她的身子截然不同。三条氏似乎把这行为当作生育所必须的过程,没有厌恶,但也不表示喜悦,只把它当作一种形式上的作业,等待晴信的行为终了。
晴信置身在阿谷的情感火焰中,感觉到这火焰的温度随著次数而不断的升高。他以为女人的情爱程度和体温的高度是成正比的。当阿谷离开他时,那种体温会暂时残留在身上。晴信喜欢这种黏心附体的温热感。
晴信的欲求十分炽热,有时甚至三天三夜都没有离开阿谷。但过了这些日子之後,他又会像对这种生活无法忍受一般,骑上粟色马,痛快而毫无目的地作远程的奔驰。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为了追赶这位任性的主人,经常要花费一番工夫。然而,当晴信逍遥了半天或整天,返回城馆之後,这长程急驰的疲倦,似乎能再度挑起他的情欲,连衣服也不换便迳往阿谷处,将她紧紧地抱住。
偶尔,他会骑著马,前往石水寺的险要之地,邀集僧侣,举行诗会。或者,在城馆中举行,持续两天两夜。
「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石和甚三郎把晴信的行为逐一向板垣信方报告。
「这事可能也已经传到老爷耳中,真让人为难。」
信方虽然思索著这件事,却没有向晴信进谏,只是命令石和甚三郎钜细靡遗地向他报告。
那天早上,晴信黎明即起,站在庭院裏召见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晴信露出一双异乎寻常的澄亮眼睛,那是一双经过熟睡的眼睛,也是时而会露出思索的眼睛。石和甚三郎知道,每当晴信露出这种眼神时,必定会有惊人的举动出现。
晴信拍著马向前,来到笛吹川的上游。路上仍留著夜间的露水,因此三骑人马走过,也未扬起沙尘。不久,他们骑过笛吹川沿岸的平原,到达通往雁坂峠的秩父公路。从这儿开始,马的速度也开始减慢。坡度突然变得十分陡急,道路益形狭窄,而在狭谷状的地形谷部,发出了笛吹川潺潺的流水声。这儿是甲府盆地的末端,从此开始是连绵不绝的层峦叠壁。
沿著河流攀登一段距离之後,晴信把马勒住,让马儿调平气喘的呼吸。他下马坐在道路旁边的岩石上,望著冲积在岩石上,流过笛吹川的河水。两个家将亦陪侍在近处,同样注视著川流不息的河水。
晴信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立即回头看。
有个年轻人骑著马从下游爬上坡来,从晴信的身後经过。虽然不算是急驰,但速度也相当地快。随著晴信的眼光,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也回头张望。
三人都以为这位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会向晴信行礼後再通过,因为即使不认识晴信,只要看他这一身装扮,也可以知道是位贵人,下马行礼乃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这位年轻人却视若无睹,不!应该说是故意漠视!
当年轻人的身影隐没在树丛中时,晴信立刻说:
「我们去追那位年轻人。」
晴信并不是因为年轻人的漠视而动怒,而是注意到年轻人的坐骑。那并非一匹农耕用的马,而是战阵所用的骑马。那匹青毛驹比晴信所骑的粟色马更为骏秀。晴信只是想知道是谁在饲养这种马。
石和甚三郎一面追赶年轻人,一面对他的无礼感到气愤,心想晴信可能也为此事而下令追赶:
塩津与兵卫则注意到年轻人的面貌,那是一张桀骛不驯,乍看之下是附近居民,但不似寻常百姓的脸。虽然身无寸铁,但以他的体格来看,只要兵器在手,可能是个武艺高超的强人。他以为晴信要追赶他,是因为他在此徘徊,而这条路是通往雁坂峠前往秩父的道路,这位年轻人可能是敌国派来的间谍。
石和甚三郎俯伏在马背上,追赶在年轻人的後头:稍隔一段距离,晴信跟随在後:塩津与兵卫在最後头,担任护卫的工作。
晴信主仆对马匹素有自信,并以为自己的马匹优秀,骑术精湛,要赶上年轻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事实上,年轻人的速度看起来似乎慢吞吞的,因此他们之间的距离也逐渐缩短:然而,每当年轻人的身影进入拐角,或者隐没於树荫而再度出现时,他们与年轻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一大段。
换句话说,年轻人总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加快马速,向前赶路,而在被人看到的地方故意放慢速度。
眼前突地豁然开朗起来。因为道路出了溪谷。在令人心旷神诒的明亮景色中,传来马嘶和鸡鸣犬吠的声音。河流两旁是青翠的田野,靠近山麓的地方有个村落。
走在晴信主仆之前的年轻人,这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晴信看到不远处围绕著高约六尺的土垒及宽二丁四方的土豪邸宅。骑在马上看时,那些邸宅显得非常整齐:但围绕在邸宅分散的民房,却十分地简陋。附近一带的农地也很贫瘠,菜园裏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是谁的邸宅?」
晴信问石和甚三郎。
「属下这就去查问。」
晴信制止了石和甚三郎,把马头转向邸宅的方向。塩津与兵卫为前导,比他早一步通报裏面的人,晴信驾临此处。
有几个人慌慌忙忙地出来迎接晴信。
「在下是仓科三郎左卫门。」有位长老迎接著晴信说。
「庄裏的隶农及下役总数有多少?」
晴信问三郎左卫门。在问的同时,他对自己身为领主的儿子感到有些羞赧。
「共有四十三人。」
在仓科三郎左卫门的额头上有道刀痕。经对方的询问,他回答说:
「这是朝仕信绳公与信虎公二代,在各地战役中所留下的伤痕。」
三郎左卫门又指著在他身旁的年轻人说:
「这是我的孙子源九郎和重兵卫二兄弟。」
这位源九郎就是在途中超越晴信一行的年轻人。
晴信深深地点点头。心想三郎左卫门这位乡土武士,必定是基於某种理由,故意派源九郎将他引诱至此。虽然他并没有被人危害的感觉,却有几分不安。
「你叫源九郎吗?承蒙你带我们到此。你似乎颇精於马术,有没有战阵的经验?」
晴信问仓科源九郎。然而,源九郎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以困惑的神情望著三郎左卫门。
「由於他的战术不精,故并未参加过战役。」三郎左卫门代他回答。
晴信对他的答覆感到十分地迷惘。源九郎及其弟重兵卫都是雄纠纠的武士:他们的眼神更绝非一般的武士可比,看来是个武技精练的战士。他们没有战阵经验,或许是由於三郎左卫门不允许他们参加的缘故。
「刚才听到马匹的嘶鸣,怎么没看到马?……」
「能上战场的马匹共有五头。」三郎左卫门率直地说。
「五头……!」
晴信对这个乡土武士的邸宅中拥有五匹路上所见的骏马感到非常惊奇。另一方面,也因为发现这项资源而惊喜。
「源九郎的马术,刚才在路上已经领教过了;但重兵卫的马术则仍未见过。两位除了马术之外,想必对枪法也十分熟悉。如果能够,我倒想看看乡民们的马术。」
三郎左卫门思索片刻之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
「那我们就表演仓科党的枪法给公子看。如果您觉得满意的话,希望能编入公子管辖的将士之中。我愿意提供两个孙子为您效劳,但绝不让他们为现在的领主拚命。」
「为什么不肯为我父亲效命呢?他是甲斐国的领主,你应该知道不服从领主,会有什么後果。」
「在下知道。但是我还是不愿让自己的孙子服事信虎公。」
老人以肯定的语气说。在晴信面前表明不愿听命於领主是需要很大的决心的。假如晴信把这件事向父亲报告,那么,仓科党的人将在一天之内全部被杀。晴信心想这位老武士会说出这样的话,背後必定有某些理由。同时,这种情形可能不仅仓科庄而已,附近的一些小族也都抱著相同的想法:或者,仓科三郎左卫门其实就是他们的代表。
「只要时机成熟,我会把源九郎和重兵卫编入我的直属将士中。」
晴信以时机成熟作适当的敷衍。另一方面,他似乎也感觉到自从进入这邸宅的土垒後,周围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整座邸宅笼罩著一股慑人的气氛,仿佛有一些身怀绝技的武士隐藏在土垒的内部。一位和源九郎一样而打扮简陋的年轻人跑进来,告诉三郎左卫门说:
「一切都准备好了。」
「请公子移步到马场。」
「马场?」
晴信从来没有想到这儿会有马场,因而露出讶异的神情。因为,如果从外面看这邸宅,根本看不出会有马场:因此,如果有,可能是在村庄的尽头或远离农场的地方。这一点倒被他料中了。
仓科三郎左卫门拿著晴信的马辔,带他到邸宅背後的山丘。沿著小路,攀登到山丘顶上时,眼前出现两座小山,小山之间隔著沼泽,中间有一条小河。
山上是一片苍翠的浅绿,不时传来鸟啼的声音。
等晴信对地形有了概略的了解後,三郎左卫门的右手拿著八仙花的树枝,并将它高高地举起,当作信号。这时原先隐藏在某处的四十骑兵马,出现在两座草山上。
「右山的二十骑由哥哥源九郎率领:左山的二十骑则由弟弟重兵卫所率领。」
三郎左卫门向他说明。右山的二十骑和左山的二十骑,虽然手持著长枪,却未配带武具,且都身著农衣。两座山上的人马肃静无声,仿佛化石般地闻风不动。
三郎左卫门将高举的八仙花枝向下挥动,浅色的花朵散落在地,而以此做为信号,两队人马一齐冲下山丘,有如雷霆万钧。二十骑变成一团冲下山,跳过沼泽中央的小河,彼此交错,一气呵成地奔向上山的坡道。由於训练有素,二十骑看来仿佛只有一骑。当两队人马集合在原先对方所在的山丘上时,立刻又转了一个方向,横越山腰,冲向晴信主仆立足的这座山来。
晴信暗暗赞赏这精彩的表演,几乎不敢相信甲斐国竟有如此精良的马术团体。但是,原先充满感叹而望著远方马队的他,对於二队兵马的转变方向却感到不安。他觉得这些横过草原,直奔他们而来的队伍,似乎隐藏著某种企图。这种心中的不安与恐惧,随著人马愈接近而愈强烈。
来自左侧的源九郎与来自右侧的重兵卫,怀裏都架著长枪,直视晴信的方向。
当晴信看到两队人马好似向他们进行夹攻时,愈感惊慌。
(难道是中计了?)
他心中想著,却又无计可施,因为这时即使想逃也为时已晚。在骑马的技术方面,晴信主仆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两队人马就将接近晴信,虽然合起来只有四十骑,看起来恰似有四百或四千骑一般。马蹄声如雷贯耳地传来。
仓科三郎左卫门再度挥动八仙花的树枝,朝著晴信主仆冲来的马队,在离晴信约二十间(注:—间约—·八一八公尺)距离的地方又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同时,马上的年轻人将枪枝瞄准前方,激动而整齐的呐喊声划过天空。两队的人马在瞬间又彼此交错而过。当他们交错而过时,枪尖也因彼此碰触而发出光芒。他们持著真枪,向插枝在草原上的青梅进行突击。每一个人用枪尖刺中一粒青梅之後,继续前进数间距离,然後立即掉头,朝著其他的青梅刺去。
两队以相反的方向围绕著一棵梅树。虽然马匹全速前进,但他们却能刺中青梅,并且从未伤到对方,著实令人叹为观止。
等到所有的青梅都被刺下後,三郎左卫门又挥动八仙花的树枝。
「刚才所表演的叫青梅之舞。」
三郎左卫门跪在晴信的面前说。同时,四十骑人马亦整齐地排列著。
「果然不同凡响,可说是甲斐的荣耀。」
晴信一面嘉许这场精彩的马术表演,一面担心自己刚才动摇的心意是否表现出来。
「不知公子是否满意?」
仓科三郎左卫门以骄傲的神情问。他明知仓科党的马术,早已让晴信惊讶万分!
「现在就由这些人替公子护驾,希望公子能和我去见一些人。」
他说的是一些人,而不是一人。方才自己已被这四十骑人马弄得心惊胆战,这会儿又要带他去见哪些人呢?晴信感到非常不安。
「是否准许他们进谒?」
三郎左卫门口头上虽然礼貌的说,但他的眼神却充分表示:即使晴信不肯,也要强把他带到那儿,因为方才的四十骑兵马,这时早已把晴信主仆一团围住。晴信知道自己已经落在仓科党的手中: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的脸色也都变得铁青,尤其是塩津与兵卫的脸上更露出腾腾的杀机,仿佛随时会拔刀出来砍杀一番。
「俗语说,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
晴信先後望著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说。其实这是给三郎左卫门的答覆。
马队把晴信主仆夹在中间,沿著笛吹川的源流继续向前。
「就在那裏。」
仓科三郎左卫门指著河流的方向说。在靠近河流略为高亢的地方,排列著数栋房屋,围绕在土垒周围,看起来像附近土豪的邸宅。但房子似乎略显狭窄一些。从房屋顶上冒出几缕轻烟,那是温泉的热气。
「这儿是川浦乡。」
三郎左卫门领先带路。可以闻到带有刺激性的温泉味。他说这儿就是战士们疗伤的温泉。近三十年来,来这儿疗伤的战士极多,因此这儿始终是拥挤不堪。
「晴信公子驾到!」
仓科三郎左卫门一面走一面大声地说。到此沐浴的人都来到走廊上,迎接晴信。那是一座阴湿的宿舍。幽暗的房间内,穿梭著负伤的战士,让人觉得在此地逗留,反而会使伤势更加恶化。
「我们一直为武田家的利益而战,死的死,伤的伤,但我们始终毫无怨言地参战:然而,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呢?田园一片荒芜,生活愈来愈苦。听说信虎公统一甲斐後京都给他封了爵位:而我们呢?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赋税一再加重,徭役频繁,似乎有打不完的仗,这就是回报吗?而且,信虎公近来的所作所为,简直……」
三郎左卫门在晴信的耳边自言自语般地说。这时他们朝著走道光明的方向转弯,来到可以望见河流的大厅。裏面是伤势渐愈的伤兵将士活动筋骨及练习武艺的道馆。在宽濶的木板房中,人群聚集。与其说晴信坐在上座,不如说是被强迫坐下。
「公子别来无恙。」
晴信坐下後,有个鬓发斑白的武士跪在他的面前说。对方白色的鬓发及脸上的皱纹,勾起了晴信的回忆。
「哦,原来是今井兵部!」
晴信不禁惊叫出来。幼年时代,今井兵部教他骑马:天文五年,今井兵部等政务官因为不满信虎将前岛一族处予切腹自杀,因而愤慨地弃职离国。
「感谢上天保佑你平安无事。」
晴信执起今井兵部的手说。听到这话,今井兵部不禁潸然泪下。随後,镶田十郎左卫门、三枝半兵卫等政务官也依序前来问候晴信。
「几年不见,公子已经长大成人,真是令人欣慰……」
今井兵部代表其他的政务官说,但由於情绪过於激动而说不下去。这些政务官虽然经历五年的逃亡生活:但他们脸上依然表现出不屈不挠的斗志,烱烱有神地望著晴信。
「公子,我们有个请求。」
今井兵部把身子挪近晴信说。晴信已经可以预知这些人要说些什么。虽然他也早已下定决心,并且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向他提出这个要求,但他却不希望在这种方式下被人强迫。他闭上眼睛,流水的声音更是清晰可闻。在场的人都平心静气地,仿佛在等待晴信张开眼来。
当晴信张开眼时,今井兵部也直视著他。
「我想这一切都不用再多说,以公子的聪慧一定早已了解。」今井兵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说:「希望公子能在此地即刻起兵,放逐信虎公。只要您一起义,全国的人都会起而响应。」
「你叫我谋叛父亲?」
「若不如此,甲斐就要灭亡,生灵就要涂炭。现在时机已到,只要公子今日起兵,光是这个狭谷就有五百骑兵马!倘若一举进攻古府中,由於踯躅崎的城馆中也有内应,不出一两天,政权便属於晴信公子,这是毫无疑问的。」
晴信又闭上眼睛。他想:如以在仓科庄所目睹勇猛的四十骑,要突击父亲的城馆似乎不难。
然而,他却不愿意去讨伐自己的父亲,因为那是违背伦常道义的事。当他闭眼思索的时候,这些在木板房中劝他谋叛父亲的政务官们及土豪们的面容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在这个房中,至少有三十几人在等候他的回答,只要他点一下头,当场就会引起内乱:但如果他拒绝了呢?倘若他真的拒绝,那么这些人就会成为叛国的乱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否会让他平安地回到古府中呢?
或许他们会继续幽禁他,而在国内造谣:晴信已经谋叛——而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虽然父亲的作为令人反感是不争的事实,但如果对政权的交移不作一个妥善的安排,一不留神就会招来他国的侵略。
晴信的心跳加快,呼吸显得极为混乱。同时,他也注意到房裏的人也随著他的呼吸而变得非常局促不安。有些人为了调息这不安的气氛,故意缓慢地吐气:有些人的呼吸频率则与晴信一样。
(他们也感到不安。)
晴信可以肯定这点。他们似乎也没有十分把握晴信一旦起兵必定就会成功,这也是使他们感到不安而呼吸急促的原因。然而,当他注意到自己的呼吸显得混乱,以及劝他谋叛的人呼吸也十分急促时,却发现身边有一人出奇地镇定,似乎不为这一切所动。
(是仓科三郎左卫门?石和甚三郎?或者塩津与兵卫呢?)
他一面寻思,一面仔细倾听每一个人的呼吸,但却发现他们三人的呼吸也同样的急促。
(既不是这三人,那么会是谁呢?)
站在晴信身边的就只有这三人。
晴信偷偷地观察,发现有个男人站在塩津与兵卫的後面。
「你是不是仓科庄的人?」
晴信以严肃的语气问他。那男人显得有点儿局促不安。当他的视线向旁边移转时,瞬间越过二间的距离,跳到窗口。但正当他的身子要爬上窗户时,塩津与兵卫抓住了他的脚。
房裏突然引起一阵骚动。这是政务官及土豪们聚集的场所,没想到竟有间谍潜入,这使大家感到惊慌失措。
「你是受什么人的指使?快报出姓名来。」
塩津与兵卫迅速地将男人捆绑起来,押到晴信的面前。
「看来他是不会招供,问了也是白问,不如将他斩了。但这间谍看来杀之可惜。他可能是假装仓科三郎左卫门的仆人而跟随在後。结果三郎左卫门以为他是这儿的乡民:但这儿的人又以为他是三郎左卫门的随从。他就利用这个空隙进出行动。」
这位被晴信认为杀之可惜的男人,认命地望著晴信。
「我要回城馆去了。」晴信突然地说:「在这样重大的会议中竟然有奸细潜入,表示你们的计画不够周密。我记得今井兵部曾教过我要保守机密,但在这个劝我谋叛的会场却有间谍,这意味著邸宅的周围到处都潜伏著可怕的奸细。你们的计画早就有了破绽,如果我现在宣布谋叛父亲,在狭谷中的人们集合以前,古府中的军队必已团团围住此处。如果我不幸失败,那么武田家便会真的灭亡。」
室内鸦雀无声,寂静异常。所有的人似乎都为晴信这番话所制服。
「这位细作——」晴信把声音略微放低:「我不忍心杀害你。从你的面貌看来,你大概是来自相模或骏河一带,希望你回去以後告诉你的主人说:晴信还没有愚蠢到要反叛父亲的地步。如果有缘,我们会再见面的。」
晴信命令面露不悦的塩津与兵卫替那男人松绑,并且予以释放。然後,从容地站起身来。
(对了!前不久,板垣信方也曾释放平贺源心派出的间谍大月平左卫门,结果收为己用,成为顺利讨伐平贺源心的重要因素。)
或许有人会说他是在模仿别人。
(然而,在这种场合把奸细处死也是毫无意义的事。)
晴信望著被塩津与兵卫松绑离去的间谍,心中有一种感觉,觉得有朝一日这个人也会变成自己的家将。
(间谍是杀不胜杀,倒不如留下他们,善加利用。)
从这个时候起,晴信的脑中逐渐产生因应间谍的对策。
离开川浦乡时,政务官们很本份地骑在马上为晴信主仆送行。由於潜伏此处的间谍被晴信发现,使得政务官及土豪们都感到惊惶失色,再也没有人敢劝他谋叛。晴信主仆在仓科三郎左卫门的护送下,依照原路下坡。来到仓科三郎左卫门庄附近时,三郎左卫门将自己所骑的青毛驹送给晴信。晴信慨然地予以接受,并将自己身上穿的无肩战袍及石和甚三郎事先准备好的十两金子送给他,当作回礼。
晴信回到踯躅崎城馆时已是日落时分。经过城门时,他并没有进入自己的城馆,而顺著走道直接到弟弟的城馆。他向信繁炫耀仓科庄送给他的青毛驹,并说:
「这是一匹好马,我愿意把它送给你当坐骑。」
这是一匹毛皮华丽的马。在落日的余晖下,仿佛被濡湿一般,发出亮丽的光泽。晴信在信繁骑著马於城馆中绕了一圈後,说:
「果然是匹好马!既然已经骑在马上了,不妨让板垣信方也见识一下。」
晴信故意大声地说,但又靠近他的身边低声说其实是有要事商量。
信繁似乎已经从晴信的表情中看出对方的心事:心想哥哥的烦恼可能是今天骑马远游所遇见的事和父亲有关。信繁一向对哥哥十分敬爱,脸上也因而露出不安的神色。板垣信方不久便和信繁一起来到,他看著晴信说:
「公子可是平安无事?」
信方也因晴信回来的时间过晚而在担忧。
「是有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晴信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我想政务官和部分土豪勾结晴信谋叛的消息,不久便会传到父亲的耳中。如此一来,父亲可能会出兵征讨笛吹川的上游,同时把我……」晴信以忧虑的神情说。
「果真如此,那後果不堪设想。如果甲斐发生内乱,他国一定会乘势攻击。另外,假若父亲对哥哥做出不利的事……」
信繁仿佛受到恐吓般地颤抖著。
「虽然我早料到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但从来没有想到那些政务官会采取这种手段。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好先想办法将老爷的注意力转移到国外,同时和今川公商讨有关收留信虎公的事。」
信方说。
「如何引开他的注意力呢?」晴信问。
「信浓的小县海野栋纲最近蠢蠢欲动。自从去年弥弥公主嫁到诹访家後,海野开始显得非常不安,因此现在只好以小县的事为理由,藉故兴兵,让信虎公出兵作战:否则别无他策。」
虽然信方这样说,但他似乎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但是,如果今天的事比这更早传入父亲的耳中,又将会如何呢?」晴信担心地说。
「问题就在这裏。反正这件事迟早会传人老爷的耳中,我认为倒不如今晚提前告诉他。晴信公子不要露面,由信繁公子和我去进谒,做适当的调解。我想这件事一定会使老爷大怒一番,恨不得今晚就出兵到雁坂峠,但我会劝阻他。因为如此一来,信浓就会乘虚而入。假如老爷对晴信公子起疑,或下令诛杀,我会自告奋勇地拦下这门差事,跟随公子一起离开古府中。」
信方将自己的决心形诸於色:
「当我们在商量这件事时,信繁公子可建议老爷将平定政务官及土豪们的事交给他办,如此一来,老爷就会把国内的事委托给信繁公子,而自己带著晴信公子一起出兵到小县去。」
晴信对信方的提议表示赞同。
「但是,以後又将如何处理呢?」
小县的战役必将由武田家获胜:但,此後父亲又将对我做何处置呢?或许会藉口我曾与仓科党及政务官们谋叛而将我杀害。想到这儿,晴信忽然觉得背脊有股凉意,不禁毛骨悚然。
「这件事到时候再说。总之,这问题非彻底解决不可。」
板垣信方的眼睛裏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这天夜晚,信方派出间谍到信浓小县。目的在於散布谣言,说晴信在政务官及土豪的拥戴下,准备谋叛信虎。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小县开始行动的情报也传到信虎的耳中。
当信虎听到政务官和土豪企图拥立晴信谋叛,并遭到晴信的拒绝时,第一个反应是嘲笑晴信。
他说这个懒惰好色的马痴没事到笛吹川上游,才会遇到这种事。并说,由於晴信生性胆怯,所以才不敢将此事禀报父亲。信虎以为现在已经有适当的理由废掉长子,而立信繁为世子,因而感到非常的喜悦。三天後,接到了小县的通报,说小县正在调动三千兵马,准备进攻。假如小县开始行动,那么佐久也会跟著举兵,牵动整个信浓。至於去年弥弥公主所嫁的诹访赖重,虽然立有盟约,但亦不太可靠。
信虎本来就喜欢打仗,尤其喜欢把敌将的首级陈列在面前,一边饮酒,一边吟诗作乐。於是信虎决定向小县出兵。
不出板垣信方所料,信虎留下信繁守国,而带著晴信上阵。他想,假如晴信在战场上表现不佳,便可以把他放逐到国外:而如要将他放逐,交予今川义元看管是最恰当的。信虎一面在脑中想像晴信贵公子般的面貌,一面写信给今川义元。内容是要他代为照顾这个行为不正的长男晴信。
当他停笔休息时,脑中涌现了今川义元露出的浅笑。那是一种奇怪的笑容:同时,今川义元又把脸侧过去了。
信虎写完信,摇摇头,企图挥走今川义元的怠慢形象,命令部下吹起法螺,宣布出兵。
这是天文十年(一五四一)五月,一个下著细雨的日子。


 楼主| 发表于 2004-6-23 00: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连载——武田信玄!我每天更新一次!

                 第三章 阵中的恋歌
  今川义元把两封信放在面前。略作思索之後,又将信虎的信和晴信的信放在双手上,仿佛要称出重量一般。
晴信的信原比另一封来得轻。义元露出疑惑的神情。并非想从二封信的重量来决定选择那一封,这不过是他的习惯动作。然而,这两封信看来似乎有显著的差异,这使他感到十分费解。义元再度阅读信虎的来信。
嫡子晴信生性懦弱,除女人外,诸事皆不热衰,是个愚蠢之人。无论武技、诗歌皆不如其弟信繁,因而打算立信繁为武田家的世子。但由於武田家将对晴信颇具好感,故希望能在立嗣之事底定之前,代为看管。我打算在适当时机将领土分配给晴信。有关交送晴信之事,预定於此次出兵信州小县结束之时,敬请谅察。
信上的内容虽然只有这些,但满纸是对晴信的恶言,使人感到非常的不快。不仅是内容本身充满不愉快的气氛,更让义元不高兴的是信虎那种不问他的意见,强迫性的态度。信上仿佛在说武田信虎是甲斐的领主,故甲斐的事要如何决定是我信虎的权力,只不过在礼貌上通知一声,并要依其方法收留晴信。
当年义元之所以能继承今川的事业,得力於信虎的援助乃是事实:而今,信虎的长女又嫁给了他,因此对义元而言,信虎是他的丈人,而晴信则是他的小舅子。
(他的语气非常地自负,完全没有顾虑到别人的立场。)
义元放下信虎的信,又把晴信的信拿起来阅读一遍。
有关家父所作所为,想必已有所闻,尤以弥来诸多不合情理之事,实令举固痛恨。家父为人原非如此,然自数年前後脑长疮之後,一旦激怒,行为即会失控。吾等担心设若置之不理,後果难测,故曾与板垣信方及其他耆老商议,鉴於甲斐地处僻壤穷乡,缺乏良医,最好将家父送往良医较多的贵地疗养。
基於上述理由,恳请阁下暂时收留家父,并附上甲州金一千两,做为家父的疗养费用。至於家父前往贵地的时间,拟定於出兵小县的回程。不知阁下之意如何?并请看在同盟份上,恳请帮忙。武田家全体敬拜。
义元从书信中抬起眼来。晴信的来信,内容有条不紊,简明扼要。内容是说准备以信虎生病的名义,放逐信虎。有关这一点,已经取得武田家耆老们的谅解,甚至为了感谢义元肯收留这个累赘,愿意支付甲州金一千两。凡是他想获知的事,晴信都在信上写得一清二楚。他的来信原比信虎那冗长的文字更为实在。
「想不到晴信……」
在晴信未行加冠礼之前,义元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印象中的晴信是白皙,宛如女子一般,看来像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义元长晴信三岁,但对晴信所抱持的印象至今依然不变。
「晴信想放逐信虎?」
义元笑笑。他觉得晴信的企图有些毒辣,心想晴信实在是个不孝的儿子,竟想放逐父亲,夺取父亲一手平定的甲斐。但他是否要将此事置之不理呢?而有关信虎的暴政也早已传入他的耳中。
(如不采取对策,甲斐将会灭亡。)
这件事使义元感到不安。一旦甲斐灭亡,将会受到北条或信浓势力的攻击,继而威胁到自己的领土。
然而,收留信虎,让晴信来统治甲斐是否较为妥当,他却没有十分的把握。对他来说,晴信还只是个未知数。只不过在晴信的背後有板垣信方替他筹画,这倒是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信方支持晴信确实是值得重视的事。」
义元又陷入沉思之中。
适逢雨季,外面显得十分阴暗。义元独坐居室。房内如夜晚般黑暗。
侍臣高间五郎兵卫跪在入口处向他通报:
「山本勘助在外面恭候。」
义元点点头,即刻走到临庭的走廊上。山本勘助跪在泥地上,全身被雨淋得湿漉漉地。
「甲州的动静如何?」
义元走出走廊,坐在庭院的石椅上。
「对信虎公的反感已到了极点。」
勘助列举了一些有关信虎的种种恶行,并述说甲斐百姓的怨嗟之声。
「家臣们对信虎的反应呢?」
「问题就在这裏。」勘助把身子向前挪移,报告这次隐密行动的成果:「在下探知天文五年背弃信虎公而逃到国外的政务官们,目前聚集在笛吹川上游的川浦乡,因而我也潜进他们聚会的场所。」
「什么!你说那些政务官聚集在笛吹川上游的川浦乡?难道甲斐将发生内乱?」义元以惊讶的语气说。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当晴信公子突然出现在今井兵部、镰田十郎左卫门、三枝半兵卫及仓科党的仓科三郎左卫门父子聚集的会堂时,在下真的以为武田就要发生内乱了。」
「晴信也在那裏?」
义元把身子向前挪了一下。
「但结果却让人十分地意外。」
山本勘助把他间谍的身分被晴信识破而被逮捕,但是又被释放,同时,晴信也没有加入这次的叛变的经过向义元报告了一番。
「晴信的行为的确令人费解,他并没有劝你背叛或归顺於他?」
「他只说杀之可惜而把我赦免:并说我大概是骏河或相模一带派来的间谍,要我回去後报告主人:晴信绝不会愚蠢到要谋叛父亲。」
假如晴信果真识破他是骏河或相模的间谍,采取这种处置,可能是想表示自己有能力对付派出间谍的今川或北条。换句话说,晴信有把握自己会打胜这一场战争。同时,虽然口中声称自己不会愚蠢到反叛自己的父亲,但在他的信上却已很明白地表示准备放逐信虎。
「晴信这家伙……」
义元咬牙切齿地说。然後又陷入沉思。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云层似乎变得更厚,看来似乎将有一场倾盆大雨。
「今後你有什么打算?」义元问。
一个间谍不能达成任务,照理是应该自行了断或予以处死的。当义元问找不出自杀理由而厚著脸皮归来的勘助有何打算时,其实也就是问自己应该如何处置他。
「在下是前来辞行的。」
「嗯——」
即使未能完成间谍的任务,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处死对方。他心想,可能只好依他所说,把他逐出今川家,但心中觉得有几分惋惜。自从当年义元被寄养在善德寺,从事僧侣的修行起,他便已结识山本勘助。天文五年四月,哥哥氏辉去世,由义元继承家业以来,山本勘助即在谍报工作上屡建奇功,是个聪明绝顶的男人。除此之外,只要分派他的任务,皆能一一完成。而且,在战国时代裏,像他这种身怀绝技的男人,是各国力争的对象。
(放弃他的确可惜。)
义元思索了一下。虽然放弃他的确很可惜,但要他继续留在今川家似乎也是件不太体面的事。
因为晴信既已识破他是相模或骏河派出的间谍,如果继续收留,等於是向晴信低头。
「你向我辞行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我本当答应你。但这样做是否能解决一切?」
义元自言自语地说。他仿佛已经听到晴信的笑声,那是一阵乾笑,似乎在嘲笑他智慧的浅短。
义元把眼睛睁大,他的心意已决。
「勘助,我命你带著我的信去找晴信。我会在信尾把你推荐给晴信。」
「把我推荐给晴信公子?」
山本勘助以怀疑的眼光看著义元。
「不错。表面上是让你变成武田的家将,但其实是要你透过第三者将有关武田的情形逐一报告予我。你的妻小就留在这边,我会替你保护他们。这次千万不要再犯错,让晴信看穿你的身分。」
义元让勘助在庭院等候,自己回到房间,坐在案前回信。
根据所有情况来判断,让晴信继承甲斐领主的地位似乎较为有利。虽然要收留信虎这个惹祸精,但甲州金一千两的确是笔可观的数目。当然,他也不能不对晴信加以提防,或许他放逐信虎之後,继而会向骏河出兵。然而,这也不是马上的事,而且假如晴信真要这么做,届时也会有因应的对策。
义元简单地写完愿意收留信虎的事後,在信尾附带地说:前些日子承蒙赦免在笛吹川上游捕获的我方间谍山本勘助。即日起,我方将不再予以录用,但如无困难,敬请任用。
「勘助,虽然这是一项非常艰钜的工作,但希望你能圆满地达成。只要你留在武田的阵营中,我便可高枕无忧。不出五年,甲斐就将成为今川的领土,到时我一定会重重地赏你。」
勘助以烱焖发亮的眼睛注视著义元的脸,而接受旨意。他支撑在地的手所以颤抖,是因为身负重大复杂的任务,因而感动的缘故。
山本勘助将义元回给晴信的信收在怀中,当天夜晚,冒雨向甲斐出发。
这天夜裏,义元又另外派了一名使者捎信给信虎。使者所带的信中,写著愿意收留晴信公子,只要事前予以通知,一定会派人前往迎接。
诹访的要冲之地上原城筑於能了望诹访湖的山丘上。那是一座建筑在小山顶上的城堡,背面倚山,在通往城堡的坡道门口设有栅门,有数名士兵戍守。
天文十年五月八日,有二人骑马从古府中冒雨直奔而来,在栅门的前面停下。那是递送信虎书信的使者。
诹访赖重命使者下去休息,匆匆忙忙打开信。信的内容是怂恿他向小县出兵。
迩来小县的海野楝纲仰赖上杉宪政之势,频频活动,经常入侵佐久郡。倘若置之不理,将危及佐久街道。因小县的动态与诹访有直接关系,故希望阁下将它视为共同敌人,一起消灭。担任先锋的晴信军马将在十日早晨以前到达甲州与诹访的国境,在那里与诹访军联合,越过大门,攻进小县的领土。希望阁下能依此计画进行准备。
诹访赖重读完信虎的信後,嗤之以鼻。他的鼻梁高耸,鼻头很尖。他的面貌细长,双唇紧合,与他的鼻子非常相称,是个英俊的男人。然而,他的相貌虽然高贵地足以继承名族城主的地位,但在他那高耸的鼻子下所挂著的冷笑,却显得过分自信。
「他要攻打小县而命我出兵,简直是岂有此理!本来我方就此他更早出兵小县,去年即已越过大门峠,攻入小县;另外,七月底的时候,也曾攻进长洼城。换句话说,小县早就等於诹访的领土,而他现在竟要和我方联合出兵,分明是要夺取我方已得的土地。我从来没有想到信虎是如此厚颜无耻的人,甚至於接近痴呆!」诹访赖重回顾已经削发皈依佛门的千野伊豆入道如此说。
「在下也有同感。但自从弥弥公主嫁到此处後,诹访与武田已经结为亲戚,似乎不便予以拒绝。不妨给信虎公回信将依指定出兵。由於他约定与晴信公子在国境会合的日期是十日,因此那天我们依照约定进兵那裏,但在晴信公子未到达之前,留下人传话给他说:由於小县的敌情有异,故只好早一步进军。然後直接越过大门峠,进入长洼城,与长洼城的兵马一起向芦田城出击。至於以後的事就交给在下来办理。我将引入弥津元直,和小县诸城连络。这次的战役结果必然对诹访最为有利。」
千野伊豆入道似乎还意犹未尽,继续把嘴凑到赖重的耳边,低声地透露自己的策略。
大约在派往诹访的使者回到在韮崎布阵的信虎身边的同时,今川义元所派的使者也来到信虎的阵营,传递义元的信。
「诹访侯和今川侯都是我的好女婿。」
信虎对身旁的甘利虎泰说。虎泰并不了解他的意思,只是点头表示附和。但虎泰趁信虎心情正好的时候,离开他而前往板垣信方处,告知此事。
「他说诹访侯和今川侯都是他的好女婿……」
信方口中喃喃自语,然後问虎泰信裏面写些什么。
「诹访公的信可能是答应出兵小县:至於今川公的信,则无法猜测到底写些什么?莫非领主要把晴信公子……」
虎泰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你也这么想吗?我和你有同感。有迹象显示老爷已经为放逐晴信公子的事和今川侯取得连系。假如今川侯已经答应,那么事情就有麻烦了!问题是今川侯对晴信公子的委托又有何答覆呢?」
信方以忧虑的眼神,将视线投向距离不远的寺院,亦即晴信的临时阵营。细雨依然不停地下著。
当天夜晚,一名年轻的僧人来到晴信的阵营,自称是京都三条家派来的使者。僧人坐在晴信的面前。
「莫非法师是……?」
晴信一眼便看出他是在笛吹川上游川浦乡被释放的奸细,但他并不感到惊讶,反而露出多年好友般的表情,问候对方远到而来的辛劳,然後摒退左右侍从。
山本勘助将今川义元写的信置於晴信的面前。晴信并未立即打开,而注视著信和勘助的脸。
勘助的眼神并未露出丝毫的动摇。勘助极力忍受晴信那慑人的眼光,心想一旦自己无法忍受这种眼力时,就是己身破灭的时候了。晴信的眼睛圆而大,茶褐色,如果不眨动,就像妖魔一般,令人惧怕。当这股惧怕变成一股杀气笼罩在山本勘助的身上时,勘助企图以双层的力量用力地顶回去。晴信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杀气也从他的眼中消失,露出睿智的光辉。晴信的眼睛上下眨动时,勘助觉得就好似全身被抚摸过一般,并感到自己的心好似已经被晴信这轻轻一瞥所识穿。
「报出名来。」
「山本勘助。」
晴信深深点著头,打开今川义元的信。雨声中混杂著摊开卷纸的声音。
「你是否有意出仕於我?」
晴信的声音有如雷霆万钧般地响起。
「山本勘助愿效犬马之劳。」
勘助回答说。他心想这是他由衷的心意,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奉今川义元的命令,是从正门投帖进来的间谍。他之所以想出仕於晴信只是被晴信眼睛的威严及有如洪钟般的声音所镇服。
当勘助回答愿意在有生之年效犬马之劳,俯伏在晴信面前而再度抬起眼时,他又回到了今川义元派来的间谍身分。在他的眼神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混乱及苦闷。他以略带苍白的脸色说:
「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派我执行。」
「这也不急於一时,你暂时退下休息。如果有事,我会遣人宣你过来。」
晴信的眼中带著笑意。勘助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的失败,他心想晴信或许已经知道他是今川义元派来卧底的人。
山本勘助从晴信的面前退下後,在为他所安排的仓库一隅睡觉。经过一夜痛苦的噩梦之後,次晨,晴信召见了山本勘助。
「你对诹访是否了解?」
晴信以宏亮的嗓音问他。
「略知一二。」
「既然如此,你现在立刻前往诹访,调查诹访赖重的动向。不必将细节一一报告给我,只要严密地监视诹访侯,等战事告一段落後再回来报告。」
这天雨已经停了。一刻之後,假扮樵夫模样的山本勘助已经往诹访和甲州的国境出发。
晴信的军队在五月十日午时左右来到上万木,诹访赖重的弟弟赖高带领五十名人马在此迎接。由於晴信与赖重在前年弥弥公主嫁到诹访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这时也不需要一番拘束的问候,两人便坐在宽板凳上,面对面地看著对方。
「赖重侯的军队到那裏了呢?」
晴信故意装做一无所知似地问。
虽然两军约定将联合起来,一道越过大门峠,但其实诹访军是表面假装来迎接晴信,而自己早已向大门峠进军。赖重这种奇怪的军事行动,早有哨探向晴信一一报告过了。
「原来是想迎接晴信公子一起越过大门峠的,但是今天早上接到长洼城派来使者的急报,说长洼城内有人做敌军的内应。」
赖高看来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与态度强硬的哥哥相比,显得略逊一筹。他的话中还带著几分畏怯。
「您是说赖重侯已经急忙赶往大门峠去了,是吗?在军事上能够随机应变,确实令人敬佩。而且这是常有的事,我不会介意的。」
晴信虽然这样说,内心裏却对诹访赖重的作为深表戒心。
(我一向不喜欢他那种动辄以出身神氏为名门的高傲态度。他对诹访周围的领主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甚至鄙视别人为一时暴发的土豪,所以妹妹弥弥出嫁时,他才会要求那种过分的嫁粧。)
晴信的视线从赖高的眼中移开,望著附近的景物。沿著狭谷开辟出来的水田,稻田上反射著金色的光芒。当温暖的和风拂过青葱的稻禾,夹带著肥沃的黑土气息。
(原来这裏是属於甲斐的。)
晴信从田陌了望森林,接著又从森林望到八岳山广濶的山麓,心中想著送给妹妹弥弥的嫁粧,就是位於甲六川与立场川间的境方十八村。晴信现在坐的设有板凳的上茑木,正是十八村的范围之一。
「弥弥好吗?」
晴信突然问赖高有关妹妹的近况。虽然他早已知道妹妹的情况,但当他问这话时:心中充满了一种怜恤。瞬时,晴信对这个背信忘义的赖重擅自领兵越过大门峠感到非常的气愤:然而,他又想到将变成寡妇的弥弥。他仿佛看到那个沉默寡言、身体孱弱而又相貌平凡的妹妹,正伫立在赖重的墓碑之前,脸上不带一丝泪痕的表情。
「那么我也该赶路了,以免落後赖重侯太多。」
晴信下令前进之後,嘱咐诹访赖高也把这件事告诉随後来到的父亲信虎。
天文十年五月十一日,晴信越过大门峠。道路两旁的麓梨花盛开著白色的花朵。晴信在那儿做片刻的休息。他觉得那花儿散发出来的香味,虽然甜蜜,却带有一丝的寂寥。望著满山遍野的白花,花儿的香味使晴信忆起了阿谷。他突然恍然大悟,阿谷的肌肤原来就像甜美的麓梨花。
晴信伸手触摸麓梨花的树干,觉得十分地阴冷。这时,阿谷的味道即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条氏那冰冷的感觉。在出兵的前日,晴信曾到三条氏的居室。
「明天早晨要出征?」
三条氏问。晴信回答这次小县的战役很快就会结束,最久也不会超过两个月。
「两个月已经够长了。虽然我是无所谓,不过对阿谷来说可就十分的漫长喽!我看,你不妨到阿谷那边与她好好地相聚一番。」
三条氏的大脸明显地露出妒意。
「要不要找阿谷是我的事,不用你来指挥。」
晴信把她的话顶回去。但这时他已无心和三条氏共榻而眠了。
「当然啦!一个将继承武田家业的人,要和那一个女人睡,我根本无权过问。」
「你说什么女人……!阿谷是我正式的偏房,而且身家清白。」
晴信一面与三条氏争辩,一面意识到自己与三条氏的年龄差距。一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女人,在各方面都比他来得厉害。他心想如果继续争辩下去,也许会惨败。
「阿谷本来是个健全的女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你说什么?」晴信抬高了嗓音。
「她有病,而且是明显的肺痨。她的脸色白得透明,过午就会泛红,有时还会咳嗽。」
三条氏的话就像利刃一般地刺向晴信。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事实。
「你说阿谷患有肺痨,要我不要和她接近。果真如此,为何不坦白说出来?你刚才还说这两个月对阿谷来说是十分地漫长,叫我到她那边聚一聚:但这会儿你又中伤她患有肺痨,简直不像是有教养的女人所该说的话。」
晴信说这些话时,三条氏的脸色显得非常难看。因为她一向自以为是个有教养的女人,但这会儿对方却提出了实际的证据,证明她并非如此。在她那歪曲的表情中,一双眼睛充满了憎恨。
她的双手抖颤地交叉在膝干上。由於过分的颤抖,在她手中的布条已被扭成两段。
大门峠和一般的山岭下太一样。它是沿著和缓的坡道上升,然後在山岭又沿著平缓坡道下降。
走下岭头之後,便到了长洼城。
长洼城本来是诹访赖重攻占的城池,因此即使赖重提前进攻实无不可。问题是:赖重以後将采取什么行动呢?
根据大门峠所得到的情报,赖重正挥军向芦田城进攻。假如诹访的军队拥进那裏,海野平原就等於被诹访所平定。换句话说,他们已不需要远道的甲斐军队来征讨。
晴信的军队走下大门峠。下了漫长的山麓来到海野平原,眼前豁然开朗。这儿没有一点血腥味,洋溢著和平的气氛。乡民们若无其事地在田裏耕种。
哨马四处探听之後,发现海野的军队已为诹访赖重所败,现已向芦田城撤退。
「海野栋纲似乎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撤兵,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晴信问甘利虎泰的意见。
「有此可能。不过目前还看不出真正的情形来。最令人担心的是诹访侯的进攻过急。而且他只带三千名兵马,如果敌人从背後袭击,後果将不堪设想。我们现在只有在他的後面赶去支援。」
晴信非常赞同地点头。
当晴信的军队接近芦田城时,诹访军与海野军正展开激烈的战斗。背山环海的芦田城和诹访的上原城有几分相似。地势相当显要,看起来不会如此简单地攻陷。晴信带著数骑兵马前往诹访赖重的阵营访问。赖重在一棵巨木下扎营,坐在周围设有帷幕的板凳上。
「恭喜侯爷屡建奇功。」
晴信故意谦卑地说。其实这是他的外交辞令。
「些微小事实不足挂齿。只需再一日,便可攻下此城,请阁下好好地休养。」
晴信沉默地直视厚著脸皮说这话的赖重。他对这位自以为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心中有著难以抑压的愤怒。心想,不久他就会遭到海野军的反击,接受惨痛的教训。
(赖重一向是不知礼节的男人,既然娶了我妹妹,就算年长,也是我的妹夫,但他却只顾坐在上座,也不会礼让。)
晴信走出赖重的阵营,仰望著芦田城。不久以前,还听到有人喊叫或箭羽的声音,这会却突然静了下来。在城下走动的士兵身影依稀可见。
晴信回到营区之後,吩咐部属要慎防海野军展开全面反击。在他的阵营裏,火堆一直燃烧到深夜。次晨稍早,晴信因为听到士兵们的呐喊声而醒过来。他原以为是敌军前来偷袭,後来才知道那是诹访军所发出胜利的欢呼声。海野军乘著黑夜,弃城逃往後山。
这场并没有遭到敌军顽强抵抗的战役持续下去。小县中有许多小型的城堡或城池,但无论攻打那一座城,都没有遭受到强烈的抵抗,就像空气自然地泄掉一般,城裏的士兵不知在何时早巳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野军如此退怯不但毫无意义:同时,海野栋纲不知人在何处也是十分不寻常的事。
天文十年五月十三日尾野山城;十四日海野城;十五日,弥津城的弥津元直前来求和。次日,矢泽城表示愿意投降。
到了这时,才知道海野栋纲为了向上野的上杉宪政求援,早已逃逸。
远征小县的战役,原先预料在武田、诹访和村上三氏的同盟军下,将与海野和上杉的联军有一场大决战:然而,奇怪的是海野和上杉都没有做全力的抵抗就撤兵了。虽然这一直是晴信百思不解的问题,但总之小县是被平定,而战事也终於结束了。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後,弥津氏的城馆中举办了一场庆功会。
在这个聚会中,弥津元直三女儿里美表演的小鼓,吸引了所有武将们的注意。虽然她还是个带有稚气的小女孩,并有一股娇憨的气息,但在众多的武将面前却能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显得拘束。她带著春晓般清新美丽的微笑。她击鼓的时候,让人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当击鼓表演结束,即将开宴的时候,诹访赖重制止将要退下的里美,请她继续留下。
「你的意思是要把里美留在此处?」
元直变色地说。他的表情似乎在说要他女儿出来陪酒是件无礼的要求。至少弥津家是自动求和,不应该向他提出这种要求。
「我要她留下就得留下,你知不知道弥津家和诹访家有什么关系?」
赖重说。弥津家本来是诹访的旁支,而他的话带著强迫性,言外之意表示赖重是本家,他所吩咐的话,岂可不从?
「里美只是个小孩子。」元直显得十分困恼。
「赖重公,如把里美小姐强留在此,确实有些不妥。不妨另外设席举行诗会,让里美小姐也列席参加。」
晴信从旁插嘴进来。因为他听说弥津元直精通诗歌,因此想必他的女儿里美也会作诗,因而出此计策替对方解围。
「哦!没想到晴信公子也会吟诗!我一向听说甲斐的武士,除了骑马玩枪外别无专长……。算了!里美小姐的事以後再说。」
赖重露出一脸的不高兴。虽然诗会只是随便揑造的藉口,但既然晴信为了里美而与他杯葛,这时把她强留在酒席上,似乎有待商榷。赖重愤然离席。接著,晴信也起身离去。
由於两位主宾离席而去,弥津元直慌忙地随後赶到。因为这场风波,酒宴开席之後,气氛仍显得十分僵硬。
「无论晴信多大年纪也是个不识时务的呆子。」
当信虎用破锣般的嗓音批评晴信时,酒席上已开始觥筹交错,欢声畅饮。
追在赖重後面而来的弥津元直,向赖重连连道歉後,却在走回城馆时,与晴信不期而遇。晴信带著开朗的微笑说:
「这裏的二期耕作似乎已进入情况了?」
他指著从脚底一直沿伸而去的麦田说。
「蒙您过奖,二期耕作最近终於稳定下来,使我们能有稳定的收获。」
晴信望著弥津元直那张和蔼的脸,心想他绝不是一个爱好兵马厮杀的男人。
「为了诹访家的事,阁下必定非常的担心。」
元直频频低下头来向他点头,说:
「诹访侯就相当於我们的主人……」
他哽咽地说。这就是小豪族的悲哀。这天夜裏,山本勘助突然出现在晴信的阵营之中。
「在下已经调查清楚有关诙访家的事了。」勘助说:「诹访赖重的总管(首席家将)千野伊豆入道,最近和弥津元直在小县的各豪族间走动。由此看夹,这次海野一族所以不战而退,可能是诹访与海野间也订有密约。诹访赖重很可能是利用弥津元直来当爪牙。依我的猜测,海野一族这次虽然不战而退,但等到村上、武田和诹访的兵马撤回之後,会再卷土重来。」
勘助先把结论说出,然後把自己调查的证据一一向晴信禀告。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他们的密约中,可能包括割让芦田城作为条件。」晴信频频点头後说:
「辛苦你了,不过还有劳你即刻赶到骏河,把这次战争的经过详细地向今川义元报告,并请他派约百名人马前来迎接。」
「迎接什么人?」
「你只要这样说他就会明白。」
晴信绷著脸说。山本勘助离去之後,晴信在烛火下专心地作诗。大约半刻之後,他作好了一首诗,然後将它誊好,再召大月平左卫门进来。
「今晚我要派人把这封信送到里美小姐那儿,我命你潜伏在里美小姐的房内,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然後回来报告。」
「到里美小姐的房内?」大月平左卫门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必惊讶。以你的功夫,即使要潜进防卫再森严的城馆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你只要静静的观察,千万不可惊吓到她,因为她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晴信说她是个重要人物,同时在心裏笑著。她的确是个重要的女人,可能会成为地位仅次於阿谷的女人。晴信口中吟诵著为里美而作的诗:
鼓音深扣征夫心
最是难忘击鼓人
这不能算是一首绝妙的情诗。当他出声吟诵的时候,眼前浮现赖重的脸庞:鼻子高耸的赖重打量著里美与露出冷笑的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04-6-24 12: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连载——武田信玄!我每天更新一次!

                           第四章 烟雨无情
晴信在纸上画了一张四不像的地图。上面画有诹访的湖泊,在湖东写上诹访赖重;而在诹访湖的北边写著金刺尧存。在诹访湖稍远的北方写著小笠原氏:稍远的南方写著高远赖继。这是晴信以诹访为中心所画出来的势力分布图。在诹访赖重的祖父赖满所统一的诹访地区中,目前仍对诹访持反感的金刺一族,属於下诹访:另外,小笠原氏和高远氏也在南北方觊觎诹访。
×诹访赖重
△诹访赖高
×千野伊豆入道
△高远赖继
○弥宜满清
○金刺尧存
×表示对武田不利的对手,亦即务必予以诛除的人物;○表示可以结为盟友,亦即可能反叛对方,投靠我方的人;至於△则表示视条件而定,可以听我方任意摆布的人。金刺氏是世代继承诹访神社下社的大祝(庙祝),一向和诹访神社上社的诹访氏不和,但後来为诹访赖满所胁迫,现隶属於上社的诹访氏,因而随时有反叛的可能。满清是诹访神社上社的弥宜(神职之名称),虽然也属於诹访家的一族,但对赖重十分地反感,已经表示愿意做武田的内应。高远赖继、赖重的弟弟赖高则是视条件好坏,随时会投靠武田。又由於高远赖继出生於诹访家,故有极大的野心,企图夺取本家的地位。
晴信写完之後,把它折成细条,将纸的前端放於烛火之上。晴信望著纸张发出比烛火更鲜艳的红光,并以严厉的表情沉思著。不久,火焰烧到了他的指头,他赶紧把火吹灭。
屋外有人的声音传来。侍臣向他通报说大月平左卫门在外面恭候。
「叫他进来。」
说著,晴信把夹在指间残留的纸片扔进烛台之中,然後以恍如大梦初醒般的神情接见大月平左卫门。
「在下已经看清楚一切,特地回来报告。」平左卫门说。
「好,你告诉我里美小姐到底以什么表情读我的诗,她又做了些什么评语?」
晴信把膝干挪向平左卫门说。
「她很认真的在读。」平左卫门简单地说。
「这还用说吗?端正姿势阅读书信是本来应有的礼节。她的表情是否有露出喜悦或期待一类的反应?」
晴信注视著平左卫门的眼睛说。
「里美小姐读完後露出了笑容。」
「你说她笑了!我想那一定是很高兴的笑容。」
「不!看起来并不像。属下以为那好像是一种冷笑。」
「什么?里美小姐读完我的诗後露出冷笑?」
平左卫门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个头。在晴信的脸上露出一丝混乱的神色,但他很快地掩饰过去,说:
「里美小姐有没有说什么话?」
「没有。正当她要讲话的时候,侍女送上第二封信,她便打开那封信。那封信好像是诹访赖重公寄来的。」
听到赖重的名字,晴信立刻紧张起来,摆出对抗般的姿势,说:
「你不必有所顾忌,把你所看到的事从实地告诉我。」
平左卫门发现晴信对这件事极为关心,同时在晴信严厉的眼光下,绝不允许他有丝毫的欺瞒,因此只好不顾一切地把实情说出来:
「里美小姐把您的信和赖重公的信放在面前,并一一地把裏面的诗吟咏加以比较:
鼓音深扣征夫心
最是难忘击鼓人
那怕强折遂我心
嫣然山村百合花
里美小姐念了两、三次,互相比较之後说:在作诗的技巧方面,诹访公略胜一筹。她说『那怕强折』这几个字充分表现出男人的气魄。另外,她说晴信公子的诗是过气的诗了。」
平左卫门住了口。因为他看到晴信内心的动摇。晴信的脸就像发烧般地泛红。
「她说这一类的诗是属於平安朝的诗,不太适合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但这是晴信公子搜尽枯肠写出来的诗,有种怡人的温馨:至於诹访公的诗,技巧高妙,极适合当前的时势,并且很能打动女人的心,但是诗中似乎带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令人感到害怕。」
平左卫门说到此处又住了口。
「批评我的诗是搜尽枯肠作出来的,可见里美小姐是位才女。」晴信听了平左卫门的报告後,似乎颇受感动。「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提笔写了二首诗作为回信。不过,诗的内容我没有看到。等她写好回信叫侍女的时候,属下便趁机会溜回来了。」
信虎把寺庙的大堂当作临时阵营。他坐镇在那裏,天一亮便接见不断来访的邻近土豪们。
土豪们各自携带若干礼物进献。他们献上酒类、鸡、米、毛皮及布等,誓愿恭顺信虎,并从信虎的手中领取保证领土平安的证明书後便一一退下。
信虎显得非常地快活。他以为几乎没有经过一场激烈的战争,却能使海野氏的领土落入武田的手中,是由於武田的威武使然。他心想,照目前的情况下去,要掌握信浓全部的土地是易如反掌的事。
中午过後前来晋见的土豪人数略减。微微露出疲意的信虎倚著几案。虽然战争已经结束,土豪们的礼物也堆积如山的摆在眼前,他却觉得不过瘾。原因在於女人。弥津元直的酒席上美女如云。从诹访到佐久、小县亦有下少圆脸、皮肤细白柔嫩的女人。
(当中最出色的要属弥津元直的女儿里美。)
信虎想起里美带著微笑击小鼓的姿影,以及诹访赖重和晴信之间曾发生的奇怪争执。
(我一定要设法得到里美,把这么漂亮的美女让给赖重或晴信简直是糟蹋。)
他正在思量这件事时,突然听到里美的父亲弥津元直的来访,这使信虎仿佛被人识破野心一般,顿感惊慌。他命人立刻收拾房间,脸上堆出不自然的笑容迎接元直。
「有件事实在令人困扰。」
元直说。看他的表情,似乎真遇到了什么困难。
「什么事让你如此困扰?不妨说来听听。」
由於信虎心中另有企图,故在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告诉对方除非过分的要求,否则一定会依从的表情来。
「其实是关於小女里美的事,希望能私下与您商量。」元直并没有把话说完,他的意思是希望能摒退闲人。「里美几乎同时收到晴信公子和赖重公子寄来的情诗。」
「什么!」
信虎不禁叫了出来。这是信虎所意想不到的。因为信虎正垂涎里美,没想到赖重与晴信却企图从旁攫取。
「虽然里美已经各回他们一首诗,表示无法接受对方的情意。但是今天诹访公突然派人来说将举行诗会,要地到诹访的本营报到。当我正在思索要如何回覆时,不料晴信公子……」
信虎把身子挪前问是不是也为了举行诗会?
「晴信公子前来迎接的理由并非为了诗会。他很坦白的表示希望能迎娶里美。」
「晴信这家伙!」
信虎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逐渐变红。他在心中不断地駡道:真是岂有此理!在踯躅崎的城馆,每天与阿谷睡到日上三竿;一骑上马,又像炮弹般地无影无踪。这个不管事的晴信,只有对女人的事是眼明手快!这使信虎感到非常的气愤,尤其是晴信看上的女人竟是里美。
「一个不会打仗的胆小鬼竟敢妄想!」信虎咕哝了一下,又说:「你要我怎么办?」
「假如诹访公与晴信公都要里美的话,在下只好叫里美自尽:否则别无他法。不过,我实在不忍心这样做,因此到领主这边,希望您能从中调停。」元直低著头说。
「这件事的确让人很为难。这样好了,你就把里美小姐交给我看管吧。」
当信虎说把里美交给他看管时,元直的眼神显得更加的困惑。所谓交给他看管,其实就是把里美当作人质。虽然在投降时,交出人质是不得已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要他交出里美似乎颇有问题。同时,有关信虎的恶行早已传遍小县,尤其元直还听说信虎喜欢无故残害人命,侍女或婢妾被信虎虐待而死的更是不计其数。因此,当他听到要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信虎看管时,使他感到更加的恐惧。假如能受到正式人质的待遇还好:万一被信虎当作泄欲的玩物,那女儿岂不是太可怜了!
「怎么样?你是否对我看管里美不放心?」
听对方如此说,元直无话可答。
弥津元直从信虎的面前退下。不久,板垣信方来到信虎的阵营,说:
「老爷,刚才接到情报说上野的上杉宪政的动静十分可疑。同时,村上的军事动向也十分奇怪。在过去数日,村上的兵马全部离开了小县而集结在依田附近。」
信虎到底下愧是个身经百战的武将,听到信方的报告後,立即命人摊开地图,加以察看。
「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信虎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动摇,同时为了强制镇定,因而先徵求信方的意见。这和平常信虎的作风完全下同。他似乎从这场战争的经过,觉察到隐藏在战争背後的玄机。
「海野栋纲不战而退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同时,领先一里进军的诹访赖重也很可疑。特别可疑的是村上的行动。村上军原先一直催促讨伐海野,却没有采取积极的行动,只是集合大军前来这裏而已。据此推测嘛……」
信虎表情冷冷地说:
「我知道了。你的意见是说上杉与村上准备从左右来夹攻,而以诹访为内应,采取断绝退路的战略是吗?」
「老爷所见甚是。当今之计,属下以为应该及早离开此地。」
「你是要我逃走?」
虽然信虎对信方的建议颇不以为然,但当他听信方说我们现在是在敌国境内时,也不得不予以赞同。
「好吧!我决定明天早晨拔寨返回甲斐,你司以通知各营,同时也把这件事告诉弥津元直,叫他准备好。」
「叫弥津元直准备好……?」信方露出讶异的神情。
「把元直的女儿带回去。」
信方凝视著信虎的脸片刻,但立即正色地说:
「目前做这样的事似乎不太妥当。诹访公现在正属意里美小姐,如果把她带回去,恐怕会引起他的不悦:而晴信也不例外。目前最要紧的是赶快撤兵,故最好不要负担这种累赘,等改日再来迎接较妥。此外,在下对里美小姐的事有另一种想法。」信方把声音压得更低,说:「敌方可能是故意把她夹在中间,故意让诹访公和晴信公子,亦郎让甲、诹两军失和,而让村上、上杉和海野的联军趁机攻进来也不一定。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板垣信方望著屋外。外面正下著蒙蒙细雨。
「梅雨季已经过去了,但雨还是下个不停。这场霪雨对远征军也十分下利。」
说完,板垣信方向信虎告退。
依照信虎的安排从小县撤兵。晴信的军队担任先锋:其次是诹访赖重的军队:信虎的军队殿後。因为从小县撤兵,打算沿著佐久旧道回去,但为了防范在要越过大门峠返回诹访的时候,赖重的兵马会先行绕到前方将佐久街道包围起来,因此把诹访军夹在晴信和信虎所率领的军队之间。这时是天文十年六月十三日。
雨依然萧萧地下著。
弥津元直及其他小县的土豪们一直送他们到长洼,并说不久必定会到古府中访问信虎。
「不!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将会在近日率领兵马前来问候。如果海野、上杉和村上来时,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们。」
信虎还在口头上逞强。依照常例,占领新的领土是免不了一场流血战争:但像这次率领大军出征,没有遇到激烈的厮杀便告撤退,非比寻常。他对於自己摆出一副甲州无敌勇将的姿势,及从容不迫地接受别人的送行,感到有些无聊,而想将排列在眼前土豪们的脑袋砍下来带回去。
(这和平时的自己似乎不太一样。)
骑上马後,信虎仍在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必定要砍下五六个小县诸城或诸寨城主的脑袋。
不管他们是否表示愿意归顺,他可以曾经对抗武田为由,牺牲几条人命。但这次他却没有这样做,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受骗,整日吃著山珍海味,接受土豪们的进献,而在正感到心花怒放时,却就要撤兵了。
(至少应该带回弥津的女儿。)
想到这件事,信虎感到更加地气愤。如果能把里美带回去,这次的战役至少在信虎的心中会有个交待。她是个具有价值的美女。但当他要把里美带回去当人质时,却又不得不接受板垣信方的进谏——信虎突然感觉到板垣信方、甘利虎泰、荻原昌胜等几位大将在这次的远征中,似乎也表现得与平时有些不同。
(信方说话的语气让人费解。)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信方竟用那样严肃的语气。他是否真的为了主人的安危而不顾一切地向他进谏呢?以前有许多武将就是因为女人的事向信虎进谏而被处斩,一些老臣们也都知道此事。
(然而,信方却犯了这个忌讳,竟为里美的事向我进言。)
这是否代表著甲州武士的英勇不怕死?抑或者是——。想到这裏,信虎愣了一下。万一信方并非向他进谏,而是反抗呢?假如武将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地惧怕信虎,原因又在那裏呢?
信虎想起天文五年初次上阵的晴信。在一个寒冷的暮冬,甲斐军曾经围攻佐久的海之口城,但却僵持许久,迟迟无法攻破敌阵。後来,只留下晴信的军队,其余的兵马都向後撤退。信虎的兵撤退到韮崎时,就听到晴信用奇计斩了敌将平贺源心的消息。诸将们一时为这个消息兴奋不已,齐声赞扬晴信的才能,并说他足以继承武田的家业。
信虎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并不以为诸将已经背弃了他,改而拥立晴信:然而,晴信现在的年龄已足够继承武田的地位,虽然他迷恋女色、爱好马匹,出乎意料地,他却能赢得家将及臣属们的支持。而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事。信虎突然想起爱妾今井氏在闺中无意说出的话:
「晴信公子策马驰骋的英姿,不知有多少女人为他著迷!」
信虎是个生性好色的男人,他自然能了解今井氏话中的意思。那天晚上,信虎积极而热烈地和今井氏做爱,但不论他表现得多么热情,却都无法让今井氏进入高潮。她始终在黑暗中睁亮著眼睛,似乎不为所动。信虎嫉妒晴信的年轻,同时想到自己肥胖的驱体和松弛的肌肉。
连今井氏都称赞晴信,那么其他的家将臣属们自然也对他有极好的印象。
(荒唐!你只是一个知道女人和马匹的愚笨胆小鬼。)
信虎在脑海中想著自己平时骂晴信的话。并思索著:如果家中的势力逐渐倾向晴信,我应该尽早把晴信放逐到骏河,将世子的位子传给信繁。
(今川侯似乎又该和我连络了。)
信虎抬头仰望笼罩在蒙蒙烟雨中的山峦。
大门峠的麓梨花早已散尽。雨景中,树木的叶子比来的时候更为浓绿。
晴信的军队休息了片刻。有个打扮成商人模样的男人走上坡来,被晴信的部下拦住了。不久,他们似乎做好了沟通,在二、三名武士的保护下来到晴信的面前。
「今川公对迎接的事有什么意见?」
晴信一直很担心这件事。
「他已经答应了,并将派遣高间五郎兵卫率领士兵百人前去迎接。」
「只有这些?」
山本勘助把头低下。晴信注视著低著头的山本勘助。他是一个相貌极为平凡的男人,如果不在你的眼前,是很难让人想起他的面貌的。那是一张没有特徵的脸,眼睛不算大,尖细鼻子不高也不低,嘴巴和耳朵也无奇特之处。或者,也可以说过於平凡就是他的特徵。
以一个间谍来说,这是一张上好的相貌。因为,如果会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反而不适合担任谍报工作。晴信以为或许只有具备此种相貌的男人,才能成为一流的间谍。虽然山本勘助的相貌平凡,但他的眼神却相当地犀利:同时,不移视线地直视对方眼睛以洞悉他人的内心,也是他的特徵之一。晴信等著山本勘助抬起头来,因为当晴信问他是否只说了这些话?他回答是的,然後又低下头去的神情,引起了晴信的怀疑。
(勘助必定有所隐瞒。)
这是晴信的直觉。勘助把头抬起来。虽然他明知抬起头就会碰到晴信的视线,却也无法如此永远地低著头。
「辛苦你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山本勘助看到晴信的脸上带著微笑,心想晴信可能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心事。
山本勘助带著苦闷的心情退下。在他背後操纵的是今川义元:而晴信却是他表面的主人。虽然他现在已仕於武田,但把武田的消息报予今川却是他的任务。尤其是要在晴信的面前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实是非常痛苦难挨的。
「晴信似乎是个相当有才干的男人。」
当今川义元听完山本勘助的报告後沉吟地说。晴信似乎早已洞悉了诹访赖重的策略,并且以为诹访是比目前的海野更重要的敌人,正计画去攻打。这些使今川义元感到非常的不安。
(他在武田的家臣中拥有这么高的声望,而且在智勇方面均胜过信虎,将来威胁骏河的会不会就是晴信?)
义元在心中思量著。万一将来真的如此,倒不如把晴信留在骏河当俘虏,让他的弟弟信繁继承武田的家业,如此对骏河可能较为有利。虽然任由信虎胡作非为是不无问题的,但在不久的将来,信虎就会自食恶果,自取灭亡。今川义元对晴信的情况做了进一步的询问後,说:
「好,告诉晴信我将派一百人前去迎接。」
山本勘助可以从义元的神情中,概略地知道他心中的意图。
晴信召集了主要的家将,宣布:
「现在我们就要下山进入诹访,然後再回到甲州。一路上要特别小心,绝不可掉以轻心。凡是非当地的居民,一律予以逮捕,押到我这裏来。」
接著,晴信又派哨探到远方,对前进的路径小心地戒备。
下了大门峠,进入诹访的领土不久,有个百姓模样的男人被捕。这人潜伏在民家後面,自称是诹访的人民,但让他和当地村民交谈,却发现他没有诹访的口音,而操著骏河的腔调。晴信的部下把他围起来,正准备对他做进一步调查时,男人招认自己是要送信给信虎公。他被押到晴信的面前。
信是今川义元寄给信虎的。信裏说将在韮崎一带等候晴信公子,希望不要发生差错,并期能派十名武田的士兵,把晴信公子交到我方派出的使者高间五郎兵卫的阵营。一路上的安全,我方会全权负责,敬请放心。另外,信末还附署著:晴信公子有背叛的意图,千万不可不防。
晴信读完信後,大声地把塩津与兵卫叫过来。
当塩津与兵卫的马溅著水花奔驰到信方的身边时,信方心想必定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信方望著塩津与兵卫的脸,又回头看著在後方遥远的信虎的本营。
塩津与兵卫并未下马,而和信方的马并驾齐驱,把今川义元寄给信虎的信交给他。
板垣信方并没有露出过分惊讶的表情。读完信後,他仿佛在等候晴信的交待般地望著塩津与兵卫。
「晴信公子说万一高间五郎兵卫不肯答应,虽然是残忍一些,但也不得不把他杀了。」
板垣信方深深地点头道:
「一切照办,敬请放心。」
诹访赖重在矢崎一带和武田的一行人分手了。位於行军队伍中间的诹访军离去後,甲军重整阵容,继续向甲斐国前进。
「说真的,我很想在这裏让赖重公吃点苦头。」
晴信遥望著正离去的诹访大明神旗而喃喃地说。
「你是否觉得武田的行动有些失常?」
取道诹访不久,赖重对千野伊豆入道说。
「在下也有同感。在行军的时候,前锋和本队间曾有好几次快马连系。虽然他们对我军有所警戒,但事情看来好像与我军无关。据探马的报告,军队进入诹访不久,他们即捕获了一名奸细。
从此以後,武田军的内部似乎也起了骚乱。」
千野伊豆入道又把马骑近赖重的身旁,说:
「我认为我们可以把军队暂时驻扎在这裏,观望局势的发展。」
为了刺探甲军的情况,千野伊豆入道派出哨探随後追踪。
晴信听说高间五郎兵卫率领的队伍已经来到韮崎,便带了所有的部属前去将高间五郎兵卫及其军兵包围起来。
被押到晴信面前的高间五郎兵卫,略带意外地仰望著晴信的脸说:
「在下是前来迎接公子的。」
这是传达今川义元的话。
「你为什么不说是前来迎接信虎公呢?我命令你说一遍。」
晴信用手按著剑说。但高间五郎兵卫却不肯,他睥睨著晴信的脸,字句清晰地说:
「在下是前来迎接晴信公子的。」
「了不起!高间五郎兵卫。但我却无法和你一起到骏河。」
晴信命令高间五郎兵卫切腹自杀。
「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纠纷。」
板垣信方对信虎说。
「什么叫似乎?我命你去彻底查明後再回来报告。」
信虎以不安的神情说。板垣信方挥鞭奔上附近高亢的山丘,但即刻回马过来说:
「晴信公子的军队看来发生了小争执,请老爷先到那山丘上。」
信方把信虎引诱到山坡上。在不远的地方,晴信的军队正围著一只小队伍。
「咦,那不是今川公的军队吗?一定是今川的军队来迎接晴信了,快撤退我方的军队,把晴信交给今川公的使者。」信虎狂叫般地命令板垣信方。
「遵命。」
信方留下信虎和十名士兵往山丘下去了。当信方将要走下山丘时,武田的军队开始包围山丘。
信虎以为这是由於本营设在山丘,因此这些士兵是本营的卫兵。但当这些士兵的枪尖朝向山丘时,使信虎因惊恐而两脚发抖。
「难道他们疯了。」
信虎持著枪跑下山丘。结果,那些士兵同时地把枪尖指向他。持枪的士兵围成二、三重,绝不是信虎一个人所能突破的。
「你们疯了,我是武田信虎!」
虽然他大声嘶喊,士兵们却没有任何的移动。他们不但把枪指向他,而且在他们的眼裏流露出一股杀机。
「板垣信方到那裏去了?甘利虎泰呢?……」
信虎叫著武田世家诸将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主公,请稍微忍耐一下。」
回头一看,侍臣古川小平太站在那裏。
「他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信虎咆哮著说。
「在下认为现在最好到骏河避避难。属下等十人会和今川侯派来迎接的兵马一起陪同前往。」
古川小平太跪在地上说。
「小平太,你也早已知道这件事了是吗?」
信虎把最後的期望都寄托在古川小平太的身上。
「是的。为了要稳住武田的基业,我们只好这样做。」
(连近侍古川小平太都参与此事!)
信虎整个人瘫软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用血汗平定的甲斐,最後却被甲斐的人民所背弃,实在是件可悲的事。信虎再度挥鞭回到山丘上去。山丘上的局势已经完全改变。原来包围在山丘周围的兵马,这时让出了一个缺口,并从此引进在山丘下今川派来的队伍。武田的军队也不知在何时重整了阵容,每个阵营都竖立了旗帜。和信虎所在的山丘遥遥相对的是竖立在高地上鲜艳的武田菱旗。那裏必定是晴信的本营。
信虎默默地遥望武田的阵营,心中暗暗赞美。同时,他也赞叹在他不知不觉间安排这计略的晴信,以及以高超的手段出卖武田元首的老将们能够有条不紊地达成协议。一阵风雨掠过信虎的脸。雨水沿著信虎的脸颊滑下,就如泪水滴落地面一般。
信虎把马首转向山丘下面。这时响起了擂鼓的声音。那是出兵的鼓声。晴信为了替父亲送行,特别命人擂打这鼓声;然而,听在信虎的耳中却像是一阵阵的讽刺。他心想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能听到这种鼓声了。
守护信虎的十名武田家将和今川派来的百名士兵,以及在他们前後担任警卫的二百名武田士兵缓缓地离去,静静地向前移动。
晴信站在高地上目送著父亲的背影直到消失为止。他深深地体会到生在战国时代的悲哀。因为,如果不放逐父亲,自己就要招来杀身之祸:而放逐父亲的罪恶感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磨灭。
板垣信方走过来,打算和晴信说些话。晴信瞪视著他,在这种场合,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济於事的。然而,板垣信方却说了一些令人意外的话。
「探马来报说,诹访的军队伪装返回在诹访的上原城,结果却急急地转向甲州公路,似乎企图反攻过来。当今之计,最好能尽快赶回古府中。」
虽然板垣信方说这些话,但晴信并不会以为对方是个冷酷的战争主义者。可悲的是自己生逢乱世,刚刚才放逐父亲,现在又马上要思量如何应付下一场战争。他并不以为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晴信眼中含著的泪水,慢慢地滑落下来。
这年六月十四日武田大夫(晴信)将其父亲信虎押赴骏河。这是由於信虎的恶行昭彰,故不得不如此做。这件事使得百姓、侍臣、僧侣及男女老幼皆大欢喜。(《妙法寺记》)



 楼主| 发表于 2004-6-29 23:57: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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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手扇
晴信骑著马向古府中前进。
这是一场带著心痛的凯旋。即使他有千百个理由放逐父亲,但世人将会把他视为不孝子。想到自己将终生背负这种谴责,晴信始终感到闷闷不乐。
板垣信方跟随在晴信的身旁。虽然晴信一言不发,但他却能体会主人的心情。来到能望见踯躅崎的地方,信方首先开口说:
「应该对诹访侯采取什么行动?」
信方首次向已经成为甲斐国新领主的晴信提出请示。
「你看著办好了。」晴信以忧郁的神情说。
「如果诹访侯和小笠原长时侯一起进攻过来,要怎么应付呢?」
晴信没有回答。他想暂时抛开战争的事,过著平静的生活。就像要回避信方一般,他突然加快了马速,奔驰向前。在愈来愈热闹的古府中街道上,人们目送著晴信骑在马上奔驰的英姿。雨水打在晴信的脸上,寒冷的水从脖子一直渗透到身体的深处,使他感到非常地畅快。他沿著街道直奔向前,等到马头转向踯躅崎的方向时,他觉得烟雨中的踯躅崎有一种与平日不同的气氛。踯躅崎显得毫无生气,有点忧郁和阴沉。
晴信向爱马加鞭。当他愈来愈靠近踯躅崎,围绕在他的新城馆的气氛也愈来愈令他感到不安。
与其说那是一种阴沉的气氛,倒下如说是空虚。这与他放逐父亲毫无关系,因为这并非驱逐父亲的罪恶感所引起的,而是冲著晴信而来,一种挥不开的沉闷与不安。
(城馆发生过一些不幸的事。)
晴信有这种感觉,而且这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不幸。或者,就是因为这件事形成一股妖气,笼罩在踯躅崎的山丘上。
晴信想起了正室三条氏所生的次男信亲。信亲一生下来就双眼失明,体弱多病,就连要乳的哭声也异常地细弱。晴信一直想替这个儿子取一个强壮的名字。尽管这样做也并不一定就能使他强壮起来,但如果不这样做,晴信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心意。这次他替儿子准备了一个名字——海野二郎——他想把这次出兵小县而得到的海野平野,当作次男信亲的名字,并纪念他的凯旋归来。
(莫非信亲……)
但晴信立刻予以否定了。他想这是自己过於担心孱弱儿子的杞忧而已。然而,旋即他又产生了另一种更大的不安。这裏面一定有文章,而且是很大的不幸在等待著他。当他愈接近城馆,这种不安感益形炽烈。
「阿谷!阿谷是否平安?」
晴信突然在马上叫了起来。不幸是否发生在阿谷的身上?晴信想起在远征小县的前夜,三条氏曾说过阿谷患有肺痨。三条氏故意不说阿谷的病,反而以恶意的心理问他难道不知道她患有肺病。当时三条氏的眼睛裏藏著一种几近杀机的神色。
(莫非阿谷发生了意外?)
想到可能是在她身上发生了不幸时,晴信的心情也随著开始混乱,心脏七上八下地跳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他衷心地想念著阿谷。
 楼主| 发表于 2004-6-29 23:59: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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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信在新城馆面前下了马,向出来迎接的武士问道:
「阿谷在不在?」
这是当上新领主归来的晴信所说的第一句话。武士并没有回答,反而望向城馆的深处。那眼神并不意味著阿谷在裏面,叫他放心:而是暗示裏面曾经发生一些事情。
晴信进入城馆,几次呼喊阿谷的名字,却没有丝毫的回音。如果是平时,阿谷必定会第一个出来迎接他:然而,现在他却看不到阿谷的身影。原来服侍阿谷的老婢俯伏在房间的走廊上颤抖著。
「阿谷那裏去了?」
老婢颤抖得更厉害,但没有回答。晴信随後走入三条氏的房间。
当晴信以苍白的脸色走进来时,三条氏以无动於衷的表情迎接他,说:
「这不像已成为甲斐领主的行为,希望您能对这种轻率的行为加以检点。」她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少罗嗦!我问你,你把阿谷藏到那裏去了?」
「阿谷患了肺痨,我把她送到笛吹川上游的温泉乡疗养去了。」
「什么时候送去的?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决定?」
晴信的声音抖颤著。他的表情愈激动,三条氏的态度却愈加地镇定。
「我是武田家继承人晴信公子的正室,家父左大臣三条公赖教导我:凡是後宫的事,我都有义务管理。我只是依照父亲的教导去做而已。如果我的京都作风在甲斐行不通,我愿意接受任何的谴责。」
三条氏胸有成竹地说。晴信望著这个动不动就喜欢炫耀自己是左大臣三条公赖的女儿的三条氏。当他看到她那一张又扁又大,倨傲而不可侵犯似的脸时,他憎恨父亲信虎因为觊觎京都,而为他带来了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然而,不管如何,她将继续成为他的元配夫人,这使晴信的心情更为郁闷地走了出去。
晴信立刻上了马。
「晴信公,您要到那裏去?」板垣信方拉住马辔说。
「到笛吹川上游川浦的温泉乡探问阿谷。」
「向阿谷娘娘探病?」信方露出讶异的神情,但他立刻又说:「虽然探病很重要:但我想在这之前应该向御旗、盾无(武田的传家之宝)祭告将要继承武田的家业,并向臣属们发表谈话。」
板垣信方似乎非要晴信停下马来,扶他坐上信虎曾经坐过的甲斐领主的宝座不可。
「信方,这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似乎不必太过心急。对我来说,现在最让我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阿谷的事。」
晴信向山丘後面奔去,将马头转向东方,朝著笛吹川的上游前进。二骑人马随从在後:再後,又有十骑跟随。
板垣信方以期待及不安的眼神目送晴信远去,心想著:
「主公的年纪尚轻,凡事都较积极。」
信方在背後称赞新领主,然後召集留守的家将们,听取有关国内外的消息,并向陆续归来的探马询问有关诹访军的动静。
诹访赖重假装要退回上原城,半途却又折了回来,跟在武田军的後面,进入甲州国境。但他们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休养兵马,采取观望的态度。
武田信虎被晴信放逐到骏河的消息,早已被诹访军派出的间谍所探知。诹访赖重对甲斐的政变极为重视。他即刻把这个消息通报予邻国的小笠原长时,并附带说明甲斐的混乱局面,要一举占领甲斐似乎不太困难。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00:00: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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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吹川因为梅雨而涨了起来,形成一股急湍滚滚流下。晴信主仆的马蹄声隐没在隆隆的水声中。天气乾燥时到处扬起尘埃:下雨时则又到处形成沼泽的秩父公路,因为霪雨绵绵,几乎看不到人迹。晴信等人的马匹溅起的水花,洒落在道路两旁的八仙花叶子上,八仙花微微地颤动。当街道远离笛吹川,可以听到薮莺的鸣叫声。但或许是由於霪雨的关系,鸟声也比平时来得微弱,仿佛泄了气一般地啼叫二、三次之後,便立即跳到另外的枝头,飞得不知去向。
晴信不让马儿有片刻休息。每当马速变慢时,他便毫不留情的用力挥鞭。这与平时对马匹极为体贴的晴信完全不同。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跟在晴信的後面。虽然信方曾经交待他们无论在何种情况都不能离开主人,但这次他们与晴信的差距却愈来愈大。
晴信与部属们的差距变成一丁,不久又变成了二丁。
在晴信的脑海中已没有马匹的事,根本就没想到这种骑法可能会伤害到马,一心一意只想早点到达温泉乡,渴望能立刻看到阿谷的面容。她的影像断续地掠过晴信的脑海。阿谷笑时的表情、生气的表情、羞涩的表情、向他求爱的表情以及满足後松懈的表情,一一地浮现在他的眼前,然後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向他说:
「晴信公子,我可能不久於人世了。」
晴信忽然想起她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确信自己无法活得太久。这件事只有我自己才能了解,我偶尔会有这种预感。」
平时嬉笑撒娇惯了的阿谷,这时仿佛判若两人。
「偶尔?」晴信以不安的眼神问。
「当我得到您的宠爱时,我经常有这种感受。或许是怕如果被您抛弃,我再也无法生存下去,因此有这种念头,希望您对我……」
这是阿谷经常使出的手段。当晴信望著阿谷以认真的表情说这话时:心想女人的心理实在比男人想像的更复杂。然而,如果当时阿谷所说的预言真的被料中了,他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去的。」
晴信对著雨水说。
(假如三条氏……)
晴信的马缰一时松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似乎太过荒唐,竟然有这种卑鄙的想法。即使三条氏位居元配的地位,也没有权利杀死他的侧室。她应该知道如此做等於自掘坟墓,晴信绝不可能轻易地饶过她。然而,她为什么要送阿谷到温泉乡呢?
是否只是为了支开自己讨厌的女人?果真如此,晴信依然会到温泉乡找阿谷,如此一来,就不能说是有心把阿谷隐藏起来了。
不祥的预感愈来愈重。当他想到再也无法见到阿谷时,内心愈来愈难过。他更加用力地向马挥鞭。当他对於阿谷的想像超过最坏的预料时,阿谷怀中捧著山百合的姿影忽然浮现在他眼前。
阿谷抛弃了山百合,跑到晴信的面前说:谢谢您从远方来看我。如想沐浴,我会派人替您准备,让我来为您洗净战场上的尘埃。但她的影像愈来愈模糊,有时会突然地中断。阿谷粉红色的肌肤突然变得极其苍白:她那迷人的神采也冻僵了,只留下一副死亡的面貌。
「阿谷,你不能死!」
晴信一面挥鞭,一面大声狂叫。
温泉乡静悄悄地不见人影。温泉的热气因为无风而不断地往上直冒。雨已经变小了。
「有人在吗?」
晴信一下马便向玄关大叫。客栈有人跑出来,但看到晴信站在那裏又立即跑了进去。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00: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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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管理温泉乡的山县孙左卫门从裏面走出来。孙左卫门在前次晴信率领仓科庄的人来时已见过晴信。
「阿谷的情况如何?」晴信劈头就问。
「阿谷是谁?」
「在我馆裏的阿谷,她就在这温泉乡疗养。」
孙左卫门露出讶异的神情。
「莫非那位便是阿谷娘娘——」孙左卫门的脸上掠过忧虑的神色。
「你可曾见过她?」
「不知是否阿谷娘娘,但一个月前从古府中来了两座女用轿子,说是生了重病,希望我们能好好地服侍她。但她们两人的病情十分严重,连话都讲不出来,在铺好铺盖时就已断气了。其中一位是十八岁左右:另一位是四十……」
孙左卫门停住口,望著晴信的脸色。
「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们才发现她们可能有服毒,不!一定有服毒。後来我们去找另外一座陪同前来的武士及轿子,但已不知去向。由於不知死者的名字,我们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後来在她带来的物品中,发现了一把有晴信公子署名的手扇,因此我们猜测她可能是踯躅崎城馆中的人,就在温泉乡的墓地裏予以厚葬。」孙左卫门相当镇定地说:「较年轻的那个女的,下巴有两颗小痣:年老的则没有什么特徵,只是肤色较黑……」
「好了!不要再说了。」晴信想年轻的那位必定是阿谷:而年老的那位,则无异是侍候阿谷的阿玉。
「她们是否都已经无力开口说话?」
晴信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他无法压抑内心的悲恸。想到阿谷是被人谋害而死,更令他肝肠寸断。
稍後赶到的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已察觉到年轻主人的悲伤。
「带我到墓地去。」
晴信强忍住眼泪,但泪水仍沿著面颊簌簌的流下。晴信没有骑马而淋雨沿著坡道踽踽攀登。
小路因为下雨的关系,前进三步便要滑退一步。
前面有两座土堆。土堆前面供有上器和花朵。土器中盛满了雨水。供养的山百合也已经枯萎了。
当孙左卫门告诉晴信这儿便是那年轻女士的墓地时,他的膝干不知不觉地跪了下来。墓碑上写著妙法薄光信女。晴信向阿谷合掌祭拜。失去阿谷的打击,远超过他出征小县的收获。阿谷对他是一往情深,从不反悔。
当晚又下起雨来,晴信跪在阿谷的面前一动也不动。山县孙左卫门怕他累倒,拿了一张宽板凳来给他坐。但晴信却一直不肯穿上蓑衣。
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立在两旁,眼看著晴信的哀痛。他们心想他的父亲根本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滥杀无辜:而晴信则为了心爱的情人而悲伤洒泪,这表示他具有爱心,懂得尊重人性和生命的意义。他们能体会刚刚登上甲斐领主的位置,但同时又马上在最心爱的女人面前淋雨下跪的悲哀。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不禁对晴信的元配三条氏感到愤怒。
晴信整晚守在阿谷的坟前。
到了早上,雨已经停了,但来了一阵浓雾。
晴信离开墓地时,全身早已湿透。虽然山县孙左卫门劝他休息一下,但他摇头拒绝。
到了早上才听到晴信来到温泉乡的仓科庄的人们都前来问候。仓科三郎左卫门带著源九郎和重兵卫兄弟来,向他说:
「恭喜打胜了小县的战役……」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00:03: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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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山县孙左卫门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但已经来不及。晴信接受仓科党人的一一问候之後,对三郎左卫门说他的身体看来很硬朗:又对源九郎和重兵卫说他们上次的马术表演非常地精彩刺激。晴信的心情在一夜之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表现出惊人的镇定。他把对阿谷的追悼之情,深深地埋在心裏,在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一丝的忧郁神情。
吃过早餐,古府中派来一匹快马,带来了板垣信方的传信。
「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联军已经越过国境,侵入甲斐。兵马总数约有三千,似乎有攻打韮崎的迹象。板垣信方和其他诸将已经进发。希望主公能尽早回到城馆。」
快马上的人由於一路颠簸,气喘如牛。但为了要把这个消息迅速而正确地传达给晴信,因此他说话时声音高低不一。
「要我尽快回到城馆,这可能是信方说错话了。不过,可见信方相当的惊慌。他应该叫我尽快赶到韮崎才对。」晴信自言自语般地说。然後,他又提高嗓音:「告诉信方,我将率领自己的直属将士以及百骑仓科党的精兵,深入敌阵,把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脑袋砍下来。同时告诉信方要谨慎用兵,等我回来。」
传令的大室太郎兵卫以惊讶的神情听晴信的吩咐,似乎在怀疑晴信说的话是否当真。
大室太郎兵卫离去後,晴信立即从宽板凳上站起来,对仓科三郎左卫门说:
「事情的经过你已经听到了。现在就把你的孙子源九郎和重兵卫交给我。」
「这是仓科党的光荣。但不知可有我效劳的地方?」
「我命你守护仓科庄的马匹。如果有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派人来迎接你。」
三郎左卫门露出不平的表情,没有回答晴信。
山县孙左卫门将一把手扇交给晴信,说这就是寺裏保管的年轻女子所留下来的遗物。晴信将扇子打开,充分表现出深厚的怀念之情。上面有风林火山四个字及晴信的署名。记得那时阿谷请求晴信替她在扇子上写些字画,晴信答应替她写一首诗,阿谷却说她要风林火山四个字。这四个字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只是她深知晴信对这四个字情有独锺。
晴信的眼睛被这四个字吸引住了。
「要像风一般地去袭击敌人。」
晴信骑在马背上说。他以为这是阿谷给他的启示。他想如果阿谷在世,在这种场合,她也会把扇子交给晴信,嘱咐他尽快赶到韮崎;然而,只有他知道,虽然她口裏叫他快点走,但她绝不会忘记在离别之前和他拥吻,阿谷不仅才华出众,同时也是一位韵味十足的女人。
「我们要像风一般地去袭击敌人。」
说完,晴信在晨雾中骑著马,沿著笛吹川溪谷一口气地驰下山去。
马队陆续跟在晴信的後面,沿著笛吹川而绵延著。不久,这一行队伍到达甲府盆地而开始缩短,到踯躅崎城馆时,已集了一团。快马从晴信的队伍旁边跑过来,负责传令的武士下马跪在晴信的马前,说:
「诹访侯和小笠原侯的三千联军已越过国境,侵入长坂,正在民家放火。镰田五郎和饭富兵部所率领的军队已经快抵挡不住敌人的兵力,镰田五郎退到箕轮:饭富兵部则退到柳泽的高地。板垣信方的本队在牧原、和田、打越一线布好了阵势,准备抵挡敌人的攻击。」
传令的武士一口气把话说完。
「知道了。你立刻回报板垣信方,要他召集附近的百姓二千名,每十名竖立一面席旗,并在口袋准备一些小石头,集中在信浓公路的祖母石及穴山一带:同时,告诉他在这些百姓集合好以前,要设法引开敌人。我会在百姓集合好以前到达那裏。」
晴信交待完後,嘱咐石和甚三郎说他要小睡一个小时,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他。晴信在草丛躺下不久,即传来轻轻的打鼾。石和甚三郎和塩津与兵卫命令仓科党的武士们暂时休养片刻。
虽然踯躅崎城馆已近在眼前,但晴信却没有回城馆,而在路旁小睡。他的面容显得疲惫不堪。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00: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连载——武田信玄!我每天更新一次!

大约一小时後,晴信站著吃踯躅崎城馆送来的饭团,随即上马。当晴信一行人来到韮崎时,前後来了两匹快马。其中一位报告持席旗的百姓已陆续集合:另一位则说敌军在镰田五郎和饭富兵部的阵营留下一部分的军队,其余的军队似乎有沿著信浓公路,一举攻下韮崎的迹象。
「告诉信方,在我到达之前,要设法抵挡敌人的前进。」
快马陆续离去。
日色已高,晴信的军队来到了板垣信方的本营。在沿途的信浓公路上有成群结队的百姓手上持著席旗。
「集合这么多百姓有什么用意呢?」
看到晴信,信方开口便问。
「先把百姓们布置在能够俯视信浓公路的山坡两旁,然後信方你的本队沿著公路撤退。当敌军向你的本队追赶过来时,便叫百姓开始投石。敌人必定会轻视这些百姓和这些石头而继续攻过来。这时百姓们便撤回两侧的山区。」
「然後由埋伏在两旁山间的我方军队夹攻是吗?」信方问。
「不!这是庸将的做法。当百姓开始撤退时,敌军一定会如你刚才所说,提防有埋伏而不敢轻易前进,会在原地停下。那儿是两侧山坡必经的道路,亦即甲斐的咽喉。倘若敌军通过此地,韮崎便会沦陷,不久就会威胁到古府中的安危。换句话说,敌人一定要通过那裏,我方却绝不可让敌人通过。等把敌人引诱到这裏的时候,我会率领仓科党的百骑兵马,一气呵成地突破敌人的阵营。届时,信方你可以从後支援:逃窜的敌兵则由镰田五郎和饭富兵部来收拾。」
晴信的作战计画一一地付诸实行。百姓的队伍在敌前投掷石弹,使敌军负伤累累。不过,与其说是让敌人负伤,不如说是激怒敌人。当危险逼近时,百姓一面投石,一面撤退。百姓撤退之後,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派出哨探打听前面的情况,一面小心埋伏,一面攻进牧原。
晴信在山丘上看到敌人的主力已经通过牧原,於是向仓科党的百骑兵马说:
「我想再见识一次仓科党的绝活青梅之舞。敌人是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虽然人数很多,但彼此缺乏协调。我们要给敌人来个迎面痛击。不需要任何战策,只要向敌人脸刺下去。不过,不必深入敌阵。」
当晴信持枪向前奔去的时候,仓科党的百骑武士也形成一团跟随在後。队伍一口气跑过信浓公路,转眼又来到山丘的顶上。和田和牧原的村落一览无遗。晴信在此摆好了冲锋的队形。
当诹访和小笠原的联军看到从正在逃离的百姓中,突然冒出百骑左右的兵马时,似乎感到非常地惊讶。然而,他们看到整齐的马队排列在山上,并没有采取行动,以为背後可能有什么阴谋,因此便停止行进,仰望山丘。
「要如风一般疾速地袭击敌人,要如风一样……」
晴信在头上挥动阿谷的手扇而大声地说。他将马头转向山丘下面,直奔而去。
晴信心想阿谷也一定看到了他的英勇行动。即使阿谷已经离开人寰,但她留下的手扇却正指挥著武田的军队。晴信把对阿谷死亡的悲痛,化为战场上的斗志。要忘记阿谷只有打仗;而打仗就必定要获胜。
仓科源九郎策马来到晴信的右边,但即刻又超越晴信,向前奔去。在他左侧的仓科重兵卫脸上充满了杀气。重兵卫也立刻超前而去。百骑马队形成了一道活动的墙壁一般,直向敌人的阵营冲去。
晴信看到敌军惊愕的表情,他用枪刺向敌人。从此陷入一场混乱。他虽然说过不要深入敌阵,但自己却早已深入其中。敌人出乎意料地脆弱,受到以晴信领先的仓科党的枪队迎面痛击,小笠原的军队早已招架不住地溃散而逃。对小笠原而言,这是一场受诹访托付的战争,是受雇於人,因此当晴信率领的冲锋队迎面而来,他们也毫无留恋地撤兵。然而,诹访军却不肯轻易地撤兵;
但在小笠原军想撤退的情况下,自然就在阵营中引起了混战。
板垣信方的本队发出呐喊而攻过来时,诹访和小笠原的军队已丧失了战争的意志。胜负很快地决定。晴信仿佛隔岸观火一般,在疾速撤兵之後,遥望著敌军纵放的火焰。
「主公表现果然不同凡响。」板垣信方说。
「主公到底不愧为武田的继承人。」甘利虎泰也感动地流泪说。
然而,晴信并未听见他们说的话,在浩瀚的苍穹下,只觉得孤独异常。这种心情是别人无法了解的。
塩津与兵卫接过晴信那只染满鲜血的枪。石和甚三郎将怀中的白色手帕递给晴信揩拭脸上的汗珠。
晴信无心地揩汗。揩完额上的汗水後,却无法揩到铠甲下方的汗水,这使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是否要先回城馆?」信方问。
「回去。」
晴信只说了一句。他觉得风雨带著凉意。虽然是阴天,但在夏天的季节裏,风中却有寒冷的感觉,这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他心想可能是昨晚整夜在阿谷的墓地淋了雨,受了风寒罢。他又从自己的发烧联想到阿谷热烘烘的体温。她的皮肤一向很热,那会不会是因肺痨而引起的呢?即使如此,他仍渴望能再感受到阿谷的体温。
二十一岁的甲斐领主晴信,在马上紧握著阿谷留下的手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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