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莫问奴归处

采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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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问奴归处
     一
     “蕊儿，蕊儿，快醒醒，你又做恶梦了。”
     一阵阵急促地呼喊声让严蕊睁开了眼睛，但神志仍停留在那个梦中的世界里，她迷离的眼神，凄楚的喊叫，让奶娘淆然泪下。
    “蕊儿，蕊儿，我可怜的孩子，醒醒呀！”
     渐渐的，奶娘的呼唤让严蕊自恶梦中清醒过来，她看到了奶娘那焦虑的眼睛和不断滚落的眼泪。
    “奶娘。。。。。”
    严蕊扑进奶娘的怀里，大哭起来，
    “我又梦到自己掉进了深渊，爹娘却转身，不理我，没有人理我，更没有人来救我，奶娘，我很怕，很怕。。。。”
    “可怜的孩子，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那种事情再也不会有了，我在这里呢，我会保护你的。好孩子，不怕了。”
    奶娘抱着严蕊，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严蕊的父亲在出事前，是临安府尹，因为得罪了权贵，被捕入狱。在狱中，刚正的父亲因不愿受那屈辱，自尽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母亲只深深看了一眼严蕊，就转身进了房，好久都不曾出来。等奶娘觉得不好，带领家人破门而入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凉了。任严蕊如何的哭喊，也唤不醒疼她的娘亲了。世态炎凉在父母去世后，在严蕊的眼里真正让她知道了什么是人情薄如纸。在被抄家之后，严蕊被藉入官府，发配到台州为营妓。合府的家人走得一干二净，除了自幼陪伴她的奶娘之外。那些平日里来往密切的亲戚朋友好像一下子都失踪了，没有人来安慰她，更没有人来帮她。将父母安葬之后，严蕊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眼里没有一滴泪，那冷冷的眼神仿佛把世间都看透了，一张沉如潭水的素面再也见不到一丝的笑容。奶娘暗地里不知道偷偷流了多少泪，她为严蕊的命运担忧。可是，严蕊好像对自己的未来毫不关心一样，只是听凭差人将自己一路押解到了台州。在过堂之后，奶娘的心总算放下了，因为，台州知府唐仲友早就耳闻严蕊的才名，在惜才之下，没有让她真正去营中为妓，而是将严蕊留在了自己的府中，单独拨了一所小院，让她们居住。奶娘对此，万分感激，可是，严蕊从始至终都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出口。只是在唐仲友临走时，才浅浅一福，说了句“好走。”就转身回房，再也不出来了。对此，看得出来，唐仲友并不在意，他只是笑笑，又关照了奶娘几句，走了。
     严蕊在房内，隔着窗子，看着唐仲友笑着跟奶娘说话，出门而去。她的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她知道，因为这个唐大人，自己总算是可以暂时摆脱那种耻辱的境况了，可是，躲得了一时，躲得开一世吗？自己已没入官藉，此身已是不属于自己的了，别人再替自己珍惜，又有何用呢。严蕊苦笑一下，净手焚上一炉香，摆好自家中带来的唯一的东西，也是父亲最珍爱的一张琴。静静心，沉沉气，轻抚起来。琴声中充满了不平与悲怨，而严蕊自己，不知不觉中，泪已满面了。刚刚走出院门，还未上车的唐仲友听到琴声，久久而立，不觉呆了。
    二
     春回大地，唐家花园里满院桃花盛开，唐仲友备了酒，请了几位老友来赏花，席间，邀严蕊同来赏花，并请她抚琴助兴。严蕊端坐在芙蓉凳上，对着随风飘散的香烟，看着满园盛开的桃花，心中却是一阵的凄凉。如果父亲还在，自己只是给父母抚琴为乐，倒也罢了，可是，如今自己已非昔日娇女，任人差遣，又有多少人能听懂自己琴中所隐的忧郁呢。严蕊轻轻长叹，低下头去，抚弄琴弦，一曲清音顿起，引得赏花的人，不觉都将视线投向了严蕊。严蕊细小的举动，没有逃过唐仲友的眼睛，他不觉得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明明是想让她开心一些，却不料，这样做的结果，更引发了她的哀怨。看着严蕊低眉顺目的抚琴，他的心里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同坐的几位都是台州有名的文人，对此好花，不觉得诗兴大发，一位朋友，曾经听闻严蕊的诗名，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才女的诗文。便携了酒，送到严蕊的案几上，以酒请诗。严蕊推脱不过，只得站起身来，望着满园深深浅浅的桃花，开开合合，蝶飞蜂舞。略做沉吟，在铺好的宣纸上，用清秀的字体一句一句写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写完，不觉又想起去年今日，也曾与父母赏花，只不过那时，可以撒娇恃宠，可是如今，人面桃花依然，弱女又有谁来怜？心下痛楚异常，抱了琴，不再理会满园宾客，脚步踉跄的奔回小院，伏在床上，大哭不已。奶娘随后赶回，但也只能立在门外，陪着她一起落泪。
   
     为了让严蕊开心，唐仲友不时带她出去走走，还带她参观天台城北宝相村天台八景之一的“桃源春晓”，参加秋社《民间庆丰收集会》写诗助兴。正是在那场诗人云集的诗会上，严蕊的诗名更盛了。自此以后，不时有人不惜重金求她的诗作，甚至有人不远千里之遥登门求教的。对这些，严蕊从来不假词色，能拒就拒，实在推脱不了的，就让奶娘请唐仲友出面婉辞。严蕊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来的目的，不外是自己的美色，真正为自己诗名而来的人，只怕是少之又少，而为了那一两个因诗名而来的人，去见那么多心怀叵测的人，实在不值得。自父母去世之后，严蕊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情可言。对唐仲友，她也只是感激，从来不愿想其它。对唐仲友若有若无的表示，也只是装做不见。

     三
     严蕊在台州的日子过得很是恬淡，一般，她只是在小院里闲闲的看看书，弹弹琴，很少走出院门。日子如云淡风轻般悄悄流走，只是唐仲友怕她寂寞，在公事之余，会带她到郊外散心。而他们常去的一个地方，是离城十多里的一个莲池，那里因为树高林密，少有人来，那一池的莲花，在无人照管之下，竟长得高高大大，一派野趣盎然。碧绿的荷叶，伸出水面丈余，坐着小船行在其间，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只有在这里，严蕊的脸上，才会出现少有的笑意。那浅浅的笑，常常让唐仲友迷醉。听着严蕊笑声如银铃，他不禁想到，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坐着小船飘荡在这荷塘里，无人知晓，那该多好。严蕊迷恋这处幽雅的地方，有时，自己也会带了奶娘前来，一来就是一天。常常忘了天色已晚，城门该关了。严蕊曾经对奶娘说起，自从父亲的事情发生后，亲友故交的冷漠，已经让她看透了世间情态，她不知道，这样的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只是，身不由已。
   
    院内的一株梧桐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严蕊一身素衣站在树下，静听风从叶间吹过的声音。她不愿想，这样的闲适能有多久。

   “蕊儿，唐夫人来了。”
    奶娘的轻唤，让严蕊从遐想中收回了神思。敛衣整容，迎接那位唐夫人。
唐夫人自严蕊进府以来，不时来跟严蕊说话儿，她对严蕊很好，从来不把人们的闲言闲语放在心上。她同情严蕊的身世，还曾经让人给严蕊送来大量的书，让她解闷。对此，严蕊很是感激，所以，一直对她以姐姐相称。

    刚刚走到院门口，一阵环佩叮当中，一群人已经进了小院。被众人拥在前面的，就是一身淡红衣衫的唐夫人。
    “妹妹，你怎么又瘦了？下人们送来的补品没吃吗？”
     唐夫人牵着严蕊的手，关切的问。
    “姐姐，我没事的。姐姐近来可好？好一阵子没给姐姐问安了。”
    “妹妹客气了。这里风大，我们到屋里说吧。”
     丫环们挑起珠帘，让进了二人，随后立在门外听候。
     奶娘送上茶后，也进了后堂，幽静的室内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严蕊不知道唐夫人为何今天匆匆而来，往日都是下人们先来通报，随后才来的，而且，今天看唐夫人的神色似有不安，好像有些犹豫，似是有话不好说出来。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茶向唐夫人面前推了推，
    “姐姐，请用，这是今年新制的荷叶茶。”
     端着茶，唐夫人轻啜一口，好久，才说道：
    “妹妹，有件事，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姐姐请说。”
    “今天老爷收到皇上的圣旨，他明天就要去京城了。”
    “怎么？唐大人有什么公事吗？”严蕊不由得一惊，心下隐隐有些觉得不妥。
     “老爷被人给参了，明天他要上京去接受审问。”
    “为什么会这样？唐大人为官清正，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严蕊觉得一阵头晕，为何同样的事情又会出在唐大人身上？
    “妹妹，今天我来，不是说他，而是为你，明天我们一走，你可能就会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有人已经放出话来，要拿你入狱。那时，就没人可以为你作主了。所以，今天我带了盘缠，妹妹，你今天还是走吧。”
    “姐姐，告诉我，是谁陷害了唐大人？”
    “老夫子朱熹。他因为看不惯老爷与你一起出游，带你参加诗会，认为那是辱没斯文之事，早就警告过老爷，但老爷一向看不惯他的虚伪，所以，就没理会。谁知道，他竟然勾结了京里的言官，把老爷给告下了。所以，才会有这种事发生。”
    “妹妹，你还是收拾一下，赶紧走吧。明天就晚了。”
     严蕊慢慢站起来，呆呆的望着窗外那株碧绿的梧桐树。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夫人的话。她没有想到，安适的日子来得突然，去得也竟也会这样的突然。唐夫人见她不语，不由得焦急起来。
    “妹妹，放出话来要拿你入狱的，就是朱熹，他不会放过你的。你还是走吧。”
     好久，严蕊转过头来，凄凄的看着唐夫人，
   “姐姐，如此天下，你让我往何处去呢？”
    唐夫人的眼睛红了，她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拉着严蕊的手，任泪一颗颗的落下。
   “姐姐，明天你们就要走了。今夜，就让小妹为你们设宴抚琴送行吧。”
   “妹妹。。。。。。”
    唐夫人说不下去了，语声哽咽，
    “那你怎么办呢？”
     “姐姐，别管我了，想办法给唐大人开脱才是。我不过是个草木之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唐夫人搂住严蕊，痛哭起来。
     “姐姐，都是我给你们惹的麻烦，只求，莫怪我。”严蕊伏在唐夫人肩头，不觉泪如雨下。
    “妹妹。。。。。”
     唐夫人只叫了声，便再也忍不住了，转头冲出门外，一路啼哭而去。
     久已站在屏风后的奶娘，泪流满面的走了出来。
     “可怜的孩子。。。。。”
    “奶娘。。。。。。。”严蕊抱住奶娘，泪落如飞雨。
    四
    明月不知人愁闷，一任清辉照泪痕。
     那晚，唐府中的人们没有入睡，他们在一片清辉中，听小院中传出的哀怨琴声，坐待天明。

     人们发现，在唐大人临上车前，一直泪水不断的严蕊却向唐大人一笑。那一笑，充满了凄楚，却又有让人无法理解的决断。人们都弄不懂，严蕊的一笑是什么意思。一直到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一笑，是严蕊用生命做出的保证。
     唐仲友一家走后不久，如狼似虎的衙役就在朱熹的带领下，将严蕊抓进了大牢。每日严刑拷打，只是逼问她与唐仲友的苟且之事。就连狱中的看守，后来都非常惊奇的到处对人讲，那个严姑娘真是铁嘴钢牙，皮鞭打断了，身上的肌肤没有一块好的了，仍只是不说一句话。只可怜了一个如花女孩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奶娘在严蕊入狱之后，变卖了所有的东西，每日，买了伤药进去给她敷上。只有在奶娘的怀里，严蕊才会流泪，才会跟奶娘说疼。相依为命的二人，已经看不到天是蓝色的了。
     过了一段时间，朱熹看到从严蕊嘴中实在捞不到想要的东西后，才慢慢放松了对她的拷打，不久，他就转到别处为官了。而接任他的，是岳飞的三子岳霖。岳霖居官清廉，到任后，就听人们说起了唐仲友和严蕊的事情。觉得内里必有曲折，于是，在做了广泛调查之后，很快的就重新提审了严蕊。重新提审之日，大堂之下，挤满了闻迅前来的百姓，他们都早已听说了严蕊的事情，都为她不平，但对于当权的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时常接济奶娘，让她能够给严蕊带去一些东西，调理身体，不至于在没有得到清白之前，就含恨而去。
    岳霖坐在椅上，看着立在堂下的严蕊。虽然酷刑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身上的囚服也不尽合身，但是她的美貌仍是让岳霖吃惊。严蕊静静的站在那里，如一株莲花，清雅而庄重，没有丝毫的委顿与不安。
     审讯进行得很快，因为事情的大概岳霖早已探听到了。从京城回来的家人也给他带来了，唐仲友无罪开释的消息。因为，一方面，朱熹并没能从严蕊的嘴中挖出任何对唐仲友不利的情报；另一方面，唐家的世交故友，在朝为官的不少，为他求情开脱的大有人在。因此，皇上认定是朱熹无理取闹，故将唐仲友开释回家了。而唐仲友经此一难，对官场已经厌倦，如今已经辞官不做，正赶往台州，想接了严蕊一起回乡，安度余生。
     很快，案件就已审理清楚，当岳霖宣布严蕊无罪，并特许她在官妓馆除名释放时，堂上堂下，一片称颂之声。奶娘大哭着奔上堂来，抱住摇摇欲坠的严蕊，两人哭成了一对泪人。岳霖也不禁眼睛发红。
     当二人悲声渐止时，岳霖命人将她们带入后堂。将唐仲友的消息告知了严蕊，问她如何打算。严蕊的眼睛望着窗外，好久，她没有回答岳霖的问话，却淡淡对奶娘说道：

    “奶娘，听说，天台山里很清静呢。”
     岳霖知道，自己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了。这个聪慧的女子已经为自己的将来做好了打算。
      五
     当唐仲友撇下一大队人，只带了一个家人快马加鞭的赶到台州时，迎接他的只有岳霖。岳霖无语的递给他一张素笺。面对唐仲友的一再追问，都不再作答。
      唐仲友双手微颤的展开，素笺上是严蕊清秀的笔迹：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过了很久，唐仲友还怔怔地捧着素笺，默默无语。
     远处望不到的地方，天台山绵延千里的翠屏如一道拉不开的帘幕，隐去了多少人间恩怨与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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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

   艰险的官场，朴实的百姓，那份真情，那份哀怨……

海宏勇士号

社会的黑暗依然掩饰不住人间的真情，连绵不断的山脉又如人生。

月儿明

晕,绿儿,看这贴子名字,黑了偶一跳

采绿

嘿嘿，月儿姐姐，严蕊是南宋一名官妓，她是受父亲冤狱之累，被没入官的。
很有才气，文中所引两词，均是她的原作。

梅妃

呵呵，好文啊 ，词文搭配如此巧妙，缺一不可啊~
污浊的黑泥容不得清雅的莲啊
暮鼓晨钟伴伊身啊

冰雪之暄

呵呵，好的方面，我就不说了哈。这个题材应该是演绎古代奇女子的传奇人生，只是，姐姐写的似乎有些仓促，笔触不够犀利，没写透这个女子的心中之痛，建议你应该多加强对小说人物的性格塑造跟到位的细节刻画。

采绿

下面引用由冰雪之暄在 2005/01/27 10:36pm 发表的内容：
呵呵，好的方面，我就不说了哈。这个题材应该是演绎古代奇女子的传奇人生，只是，姐姐写的似乎有些仓促，笔触不够犀利，没写透这个女子的心中之痛，建议你应该多加强对小说人物的性格塑造跟到位的细节刻画。

嘿嘿，下次把故事里的人当成自己来写，就好了。
冰雪呀，谢啦：））
下面再跟你细说，嘻嘻。。。

二十四桥

[这个贴子最后由二十四桥在 2005/01/27 11:43pm 第 1 次编辑]

总体说来真不错，写出了人情世态，笔端流露出苍凉之气。
也许叙述者的视角变一下，用严蕊的眼光来观察世界，而不是以一个凌驾于人物之上的万能叙事者的角度，也许能写得更深一些。
这个问题有点形而上。
简单说来是这样的，同样使用第三人称，作者可以隐迹于人物之中，以严蕊的视角为基点来讲故事，作者的身份似乎消失了，不留痕迹。
这篇文章的叙术角度明显让人感觉到一个无所不知的作者的存在。
呵呵，这像是在搞小说讲座，见笑了：）

采绿

怎么会？正要谢桥呢：））
说得很中肯，我是初写小说，对怎么叙述，总是感到有些为难。所以，就用了第三人称，想通过一个故事之外的人，来把事情讲清楚。可是，还是有些话，不好说。如果跟冰雪祭一样，用第一人称，可能会把人物的心理描绘得更清楚一些的。
在下篇故事里，我再试试：）））

前面几位的回贴，多谢了。多提宝贵意见：））
这可不是虚虚带过的，是求批了：））
呵呵，先谢过各位了。。

二十四桥

第一人称叙事会遇到很多问题，叫叙事悖论，所以，我建议最好还是用第三人称来叙事，只是高明的作者会把自己藏在字里行间，像一个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