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雪满江南

泪承天

[这个贴子最后由泪承天在 2006/07/29 01:05pm 第 1 次编辑]

            雪满江南    文/泪承天
[watermark]    侠客站在高高的山峦上，不远处闪烁着黄昏的颓唐。他的手指滴着猩红色的血液，一滴滴渗透进土壤悄无声息。
    应该说，人成了玩物是悲哀的。但是对于侠客来说，即使他的主人将他当作垃圾，他也心甘情愿当一堆有理想的垃圾。
    他视主人的微笑为世间最美妙的景致。
    想到这里，他笑了。悲哀地苦笑：我这是怎么了，从小不是就视浪迹江湖为最崇高的目标么？现在竟然在她手里跟一只狗差不多，每天看着她天真无邪地嘲笑自己兴高采烈地牵着自己脖颈上的铁链高嚷着遛狗遛狗，我难道真的甘心当她魔爪下的玩物么？
    天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小雪，侠客的目光看得很远很远，他看着一对凌厉高飞的燕子在纯白色的雪花中无忧无虑地疯狂追逐。眸子的边框慢慢有了透明的液体，然后他明白了，自己是走火入魔了。从那天晚上主人一脚踢开他家脆弱的木门身后跟着一大帮高手的时候他便走火入魔了，那时候的主人眉清目秀，通身上下透着一股清丽逼人的秀气。她佩着一把龙鳞剑，剑身上下和它的主人一样芳华不可一世。
    当时侠客的视线柔软地卧倒在那个陌生的少女脸上，少女说，我是魔教教主，特来邀请高人加入蔽教。
    说话时少女的嘴角生动地上下浮动，侠客忽然感到身心具疲。
    侠客虽年才二十出头且武艺出神入化，但是，他失望，失望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这种失望就像小时候爱和木偶悄悄说心里话而长大后大人告诉你木偶根本没有生命一样。侠客的失望是——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江湖。
    没有人信奉正义或邪恶，他们每天用铜币在同类脸上划上一道伤痕，然后另一方便会兴高采烈地狂笑，当他们年老时，竟不会发觉自己脸上早已经血肉模糊。侠客曾经想过归隐少林寺当一名修身养性的普通僧人，可当他千辛万苦地爬上少林寺时，他失望地跪下了。
    ——少林寺住持装神弄鬼地拿着一把桃木剑向天祈雨，几个衣着不凡的人站在一旁像看猴戏一样抚着长胡子微笑，他们狂妄的笑打碎在住持的脸上碎成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
    侠客转过身走了，迎面走来一个黄僧衣的小和尚，合着双手跟他说施舍是恩。
    侠客猩红的双眼顿时吓得小和尚慌了手脚，侠客猛地向一旁一块岩石一掌打去，凌厉的一掌，美丽的岩石碎了一地。小和尚惊叫着疯子啊狼狈逃窜，侠客黯然地看着满地的碎石更感觉那是自己碎了的心。
    他一路轻功飞跃，风一般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乡村。
    他割下自己一尺长发，在儿时父亲教他武艺的树林下跪起誓：永生永世，不出乡村一步。
    平凡的日子是恬静而难熬的，他的脸上布满父亲去世前满胡子的沧桑，至此，他才知道为何小时候父亲不让他和邻村的孩子打架，因为一旦动手，不管输与赢，吃亏的终归是自己。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父亲陪他练剑的时候总是只给他一把轻如牛毛的木剑，因为铁剑太贵，父亲的钱袋里装着零零落落的两三个铜钱甚至发不出清脆的响声。人人信奉钱的教诲。江湖事江湖了？哈哈，疯子的呓语。于是江湖消失了，人们戴上了满带铜臭味的面具对着同类鬼叫鬼叫的过完了自己一生。
    父亲临死的眼神无限愧疚，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模模糊糊地呢喃了几句话侠客一直听不清楚。
    侠客的心直至少女用桃花般的眸子看着他的时候才复活起来，他不可救药地发现自己想跟着那个自称魔教教主的少女走。只因为她的一句话点燃了他久违的希望：走，我们去闯荡江湖。
    其实他是知道的，少女只是在和他一样做着江湖大梦罢了。可是，她疯，他跟她一起疯。
    侠客带上他的儿时父亲制作的木剑，急匆匆地跟在少女身后如狗般，从那以后，因为她是他的教主，于是他叫她主人。
    狗的主人对待狗是残忍的，侠客的主人对待侠客是残酷的。
    每天的夜里侠客独自一人的时候会轻轻地擦拭身上的伤痕，那些美丽的伤痕一条条从主人的手中落下，在侠客的眼中仿佛是至高无上的施舍。他时刻等着主人长鞭的落下与扬起，他在长鞭落下的时候会开心地流泪，他的手指糜烂了好多根指头他闻着那腐烂的味道开始一天天地上瘾，他荒唐地发觉自己爱上了那种残酷的味道。
    想当初林中立誓，而今破誓随魔去。侠客才知道一切原来都是自己的罪孽，父亲的灵位放在当初带来的包袱里，那个包袱侠客一直没有打开，里面的东西丝毫没动。因为，那里面有父亲的眼神，借着昏暗的光亮，父亲又会喃喃着他听不清的话语，这对于侠客是一种折磨，比主人的长鞭浸盐冷酷。
    今天，又是主人所谓的磨炼。他提着木剑上了这座白茫茫的山顶。这个恬静的地方叫做江南。江南？是不是江的南边？侠客早上听到主人说要来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不自觉地问道。
    呵呵，姑且算是吧。主人的微笑是一种毒药，时刻淹没侠客的五脏六腑。
    然后主人天真无邪的脸庞突然转晴为阴，低低地对他说，今天，即将有一场恶战迎接你，战在雪山顶上。
    然后主人给了侠客一张地图，叫他跟着地图去那里杀一个高手，侠客笑笑。他知道，其实那只是主人江湖梦的一部分罢了，以前也有过许多次这样的任务。可是当侠客到达那里时，安静占据了一切，只有他的脆弱的心嗒嗒嗒地滴血。四周是呼啸着的嘲笑的风。
    侠客手指紧紧捏着主人递过来的地图，他想说，他感到累了，不想再做梦了。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一定又是主人长鞭的一顿伺候，但是，面对地图一般画在纸上毫无实质的江湖，他伤心得宁愿死去，带着一颗安宁的心永恒地埋葬在一个叫做江湖的想像里，让咀虫慢慢啃噬身上腐臭的皮肤让自己的身心更完美地融入无边的梦想与死亡之中。
    他刚想心平气和地开口说明白这一切，可是后面有人在叫唤着主人过去，那人拿出一本本子给主人看，然后两人又和凡人一样陷入对铜臭的无边的争论之中。无非又是什么兄弟伙食又不够的芝麻绿豆小事，侠客闭上眼睛悲哀地微笑：算了，就让他们将梦做完吧。
    此时，侠客站在高高的雪山上，面对着人人赞道的江南，面对着漫天雪花与自己眼泪的交融，侠客从腰间解下木剑，斜斜地插入雪中，佩着它，他的生话变得无比沉重，尽管它很轻。
    突然地，身后徒地逼来一道气流，凭着侠客从小的磨炼，他立即一跃而起向一边闪开。身躯如大鹏般，连他自己也感叹自己这一身精湛的武艺无人能及，可是，在这个不是江湖的江湖里，他又能干嘛呢？能养活自己么？能给自己带来荣耀么？不能。不能。什么都不能。
    这时侠客突然想起刚才身后袭来的气流，在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懂得内功，这顿时使侠客心情无端亢奋起来。他猛地一转身，身后，站着一帮人。等看清了之后，侠客睁大了双眼惊讶了。
    和当初一样，主人站在最前边，身后跟着一大帮凶神恶煞的高手。高手们都邪邪地用狼狈般地眼神看着他，只有主人，一言不发。这是怎么了？侠客很疑惑，费解地看着主人。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侠客能问的只有这些，现在对着主人，以前对着世界，他发现世间的一切似乎一直都在欺骗他。
    然后主人开口了，严肃地低着头，平静的声音告诉了他们站在他身后的目的：杀。
    原因呢？侠客感到可笑，他的声音颤抖在高高的山峦上，四周围的雪开始慌乱的掉。掉。掉。
    主人的嗓音还是那么好听，侠客发现原来美丽的主人说什么在他的心里都是天籁之音。美丽的主人说了一个美丽荒唐的理由死了侠客的心：给他的任务他一直没有完成。还有，最近教里的伙食已经不够了，除非杀了一个人，否则大家饿死得更快。那个人教里的人都决定好了，就是没有责任心和武艺低浅的侠客。
    侠客笑了，笑声余音绕梁地回旋在这个雪花漫天的山谷里。
    一切一切，都只为了一份铜臭味。
    在这个时候，他愤怒了。以前他一直当主人是自己任性的小妹妹，即使她拿着浸了盐长鞭鞭打他，他也只当自己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圆梦者。圆别人的梦，忍受自己的伤痛。于是他没有显出自己真正的武艺，那种感觉类似于小时候父亲教导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武艺而他在忍受同龄人的毒打时都忍着牙关没有动手没有吭声一样。他将自己默认为一个隐士，那种默认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真正地活在了倾斜了的江湖里。
    而现在，他仿佛被人弄醒的雄狮，全身的神经都想疯狂地抖动。
    侠客出手了，他不愿用兵器，因为他感觉用那柄牛毛似的木剑会让人耻笑。他出手凌厉无比，痴狂的结界在急促的瞬间笼罩在敌人上方。他高高跃起，通身闪着雪与花的光芒，一万片雪花瑰丽地落在侠客魁梧的身躯上，他疯狂跳动的心脏告诉他自己正飞舞在这个世界的最上方，那里光华满天，阳光温柔地照在他上扬的眸子里，前所未有的希望萌发在他上扬的嘴角边上。哈哈，他想笑，想畅快地喝大碗酒，想喝完酒后将碗响亮地砸碎在肮脏的地上，用破碎而美丽的碎片割舍自己亢奋的皮肉，他看见自己的眼神无比正义。管他什么江湖不江湖，一切都应该自己做主。
    他微笑着和敌人战斗。出乎他意料的，原来魔教里所有人的武艺与内功其实都十分高强，尤其是主人，长鞭凌厉无匹，所到之处，风起云涌，自己也只是略胜一筹而已。这使他无比高兴：人一生难能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他宁愿战死在这座雪花覆盖的高山上，让冰冷永远将自己的热情与希望保存。
    数十个敌人，雪花般包住他，掌风四起，剑花四溢，刀锋四散。侠客身影绰绰，闪烁其中，形如狡兔。主人穿插其中，长鞭灵蛇善舞。侠客看见主人的脸庞总是淡淡地低下，即使是和他正面交锋眼睛也是微微闭着，侠客的手轻轻抚到主人的肌肤时她的脸上有一朵红晕。漫天刀光剑影中，侠客知道，原来自己当初破誓出村为的不是江湖，而是他宿命般不可逃避地爱上了主人。
    渐渐地，侠客体力开始不支了，血液疯狂地在他嘴角渗透，喷溅。他笑笑，一舔了之。
    数十个敌人，数十个拿着长刀利剑的，他们于心不忍，对侠客说，拿出兵器吧，我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侠客的身形停下，身后敌人都按兵不动。侠客走向那柄他日夜梦见的木剑，拔起。木剑直而利，侠客痴痴地用手抚摸着，上面仿佛有着父亲的笑脸。父亲的笑脸从不曾比此刻更加接近。
    雪，下成了铺天盖地。
    这时主人在他身边突然发起攻击，闪光的剑峰直指侠客的后心。侠客忽地察觉到了危险，不自觉地双手握紧木剑用尽毕生精力疯狂地一挥。
    刷的一声，世界静止了。
    侠客难以置信地发现主人身后的随从都受了极大的重击吐血身亡，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询问着为什么一柄木剑能有如此威力。而主人，美丽绝伦天真无邪的主人，如释重负倾国倾城的微笑。侠客泪眼婆娑，朦胧中主人满身血迹的身躯倒卧在自己怀里。雪下成了结界，风雪呢喃的嗥叫不住在结界外骚扰着侠客泪珠的跌落，可它们进不来，侠客的悲伤憾天憾地。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主人的脸颊，主人乌黑的眼睫毛颤动着。
    咔地一声。
    木剑的剑柄在侠客的手里突然裂开。
    木剑，外面包裹着的是木，里面藏匿着的是一柄天翎剑。天翎剑，称第二者无剑再敢称第一。
    主人在侠客的怀里笑了，她还十分稚嫩的嗓音对着侠客说，江湖……武林……你终于成了天下第一了……
    侠客将主人越抱越紧，时而哭时而笑，他哭着喊着主人主人主人。主人的微笑拌着惨淡的目光一直紧紧揪着侠客柔弱的心灵，侠客的耳边回响着近似幻听般的雪花袭落声，一朵朵一声声平静地告诉侠客主人的死期已到。
    侠客低下头缓缓地吻主人干净的双唇，四周围有风，风扬起侠客与主人阳光色的发絮。
    侠客终于听清了父亲临死前说的话，他的嘴角有血，说，江湖，永远存在着。活在你的心目中。
    侠客手抓着天翎剑的剑锋抓到出血，无穷无尽的泪水与雪花落在上面，主人微笑着闭上美丽的眼眸。
    他也微笑着坐在那里，一直笑一直笑，怀里抱着静静酣睡着的主人，看着昏黄色的黄昏在渐渐下沉，下沉，无边的雪渐渐落满了江南，主人的一颦一笑在侠客的眼前如岁月片断般回荡，高唱……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江湖是有的。
    2006-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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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桥

[这个贴子最后由二十四桥在 2006/07/31 02:20pm 第 2 次编辑]

在理想与现实的冲撞中，一个愤世嫉俗、带有自虐倾向的侠客，在最后一击中，完成了人生的一次蜕变。小说所折射的现实世界是，一个胸怀理想的苦闷迷惘的青年，在世俗的围剿下，所展现出来的巨大热情。所以小说看似写武侠，实际上是表现内心的痛苦和才情。这让我想起了伟大的骑士唐吉诃德！
语言俊朗、瑰丽，像青铜般掷地有声，只是还有一些杂芜，尚须打磨。不过谢谢朋友才气横溢的好文！

隐者

欢迎朋友，美丽的语言，凄美的故事，侠客的情怀。

泪承天

呵呵，谢谢版主坛主的赞扬和建议了，我会继续努力的。^_^

荷风

   欢迎泪承天
   是诅咒这个世界的残酷还是融入这个世界的无奈，也许一切只在心中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