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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褐土,红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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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6-20 20: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紫汀儿在 2003/06/21 03:25pm 第 1 次编辑]



  父亲突然来电话了。 :em02:
  他说,镇上又回来了一个老朋友。离开镇子五十年了,昨天在镇上刚买了套房子,今天正在镇上拜访老朋友。
  
  哦,又一个叶落归根的游子。贺知章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该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不知道那归来的游子,可曾遇到童子这样的笑问。眼前的童子,和多年前的童子,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罢。只是游子已经老去了,找不回曾经的影子,在山道上洒落下佝偻的身影。
  
  我曾以为,贺知章的诗是悲凉的。少小时带着梦想离开家园,如李白一样游荡四方,但美梦成真者能有几何呢,最终多的是人老天涯的感伤。试着设身处地去想想吧,几十年再回故里时,物是人非,桃红不在,岂能不悲?设想去时的繁华春光,而回时以是夕阳西下,满耳是昏鸦的聒噪,极目有断桥流水,又怎能不老肠寸断呢?
  今天再品这首诗时,似乎品尝到更多的喜悦。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幸福,能比得上找到了童年的乐土,比得上找到了记忆中的点滴呢?那儿时摸鱼的小河,那少年学泳的池塘,那放学砍柴的老树,那夏日捕捉的知了……魂牵梦盈的故土啊,如今就在眼前,该是怎样的幸福呢。
  也许等到回归故土时,最美丽的梦都已醒了,最繁忙的生活也都忘了。拖着已经蹒跚的脚步,沿着去时的那条驿路,一边回放着失败或成功的征程,一边耳听着熟悉的乡音,又到底是何等的欣慰呀!远方只会记得那个繁忙的自己,只有故乡这片寂静的土地,还惦记着那个垂髫少年,还惦记着不曾面见的白发苍翁,数十年的。
  重新掬起那汪老泉,定会忍不住洒下热泪。游子的眼泪,该是欢欣的泪吧!

  在小时候的一个雨季,我听见了第一个游子归家的故事,萦绕在幼小的心灵里。
那是上小学时的一个雨季,细雨哩哩啦啦地下了两个月。村民已经象笼子里的鸟儿,困倦地在房檐下打盹儿。村子里突然就热闹起来了,纷纷传说着一件事情:一个老头儿从台湾回来了,一路打听叫“观音井”的镇子。在城里住了好几天,一路找人打听消息。村里人一边议论一边笑骂:咱镇以前不是就叫“观音井”嘛,那老头儿也苯得可以。
  没几天,老头儿的故事又有了新版本。那老头儿居然问到镇子上来了,在镇西头见到一个小孩子,向那孩子打听丁家堰和老黎家的事。然后,请那小孩子帮忙带个路,专门给孩子拿了两百元钱——在八十年代末,那可是一笔大钱啊!村里人又议论上了:“老头儿真的很傻啊,从镇上到丁家堰,还不到一里路呢!那值得那么多钱!”
  没过几天,村子的议论消失了。从村里去镇上,正好要经过丁家堰,就看见堰上的黎家,正掌灯结彩呢!就看见一个老头儿,坐在院子边上,给来往的客人散烟。听说,那老头儿一走到黎家院子,迎面就看见了黎大婆婆,老头儿立刻就跪在院门上,号啕大哭:“嫂嫂,不肖的弟弟回来了!”黎大婆婆刚一愣神,很快就回忆上来了,蹒跚着跑过去,仔细认了认。然后就看见他们抱头大哭!
  那老头儿是黎大爷爷的亲弟弟,早年参加国民革命军,后随军到了台湾。已经六十年不见了,黎大爷爷在去世时,曾对黎大婆婆说:“你看见过我的弟弟的,他当兵好多年都没回来了!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一定会回这里来的!到时候别忘记烧纸告诉我啊!”手足情深的预感在几十年后得到了验证啊!从那以后,村子里的议论没有了,大伙儿有事没事都去看那老头儿,听他说这几十年的思乡。
  后来,丁家堰的那段泥泞路被老头儿出资改造了。老头儿只是个老荣军,在台湾也只是“温饱族”,出了好几千块钱,加上来回的花销,也许是不小的开支了。当石板路改造完工后,那里树起了一个石碑,上面写着这样的字:“思乡路”。老头儿悄无声息地走了,正如他悄然回来的样子,却留下了难舍的思乡之情。
  那块小小的石碑就在我离家必经的路上。每次当我走到那块小小的石碑前,都让我想起老头儿焦急问路的情形!原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那块石头栽种着的是思乡情绪,代代生生不息啊。
  村子东边的张伯伯曾骂道:“这该死的‘石谷子地’,只长石头不长庄稼。”石谷子地,学名又叫黄褐土、红褐土,红褐色的滑石和泥土混着,层层叠叠成了大巴山的肌肤。捏一把石谷子攒在手里,轻轻一抖,落下大大小小的石粒儿!
  这样贫瘠的土地上,却偏偏长出叫思乡的东西。这委实一直让我感到奇怪,因为这里没有足够值得留恋的,能让你值得为之自豪的好。那些成片成片的大山,缠缠绕绕蜿蜒不绝,看得多了,不单单只是风景的美丽,更像一道倚天而立的屏障。蜀道难嘛,可以横绝到峨眉之颠,飞鸟都难以展翅而过,猿猴都能以攀缘而上,还有什么值得品尝的呢?留下的只有惆怅和落寂。
  到我七岁时,村里才给我分了田地。村里已经没有好地了,只剩下几块没人要的石谷子地。娘说,那也应该要回来的,不能围石谷子地改造旱田,我们就种上包谷和红薯吧!每个炎热的夏天,赤脚跟娘去地里干活,棱棱的石谷子扎成满脚雪泡。我曾告诉娘说,我恨这该死的石谷子地,我读书考出去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娘笑笑地跟我说,你就是当上首长了,这块地都会记得你的。
  那块地是不是记得我,我倒是无从知道了。可怜的是,无论我离开家多久,我都还会想起那块地。每次回家时,我都捺不住一丝特色的感觉,想再到那块地边走走,去看看那块地里的庄稼。也许在我的内心深处,那块地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已经难以割舍分离。倒让我可以理解那些长辈,当他们可以放弃土地安享晚年时,他们依然勤劳地在土地上耕作。
  去到东北读大学时,才知道什么是思念,才知道石谷子的思念。整整一个冬天,东北的红薯熏陶着我,不时勾起去地里挖红薯的故事,勾起自己烤红薯时的乐趣。小时候饿了时,少不得去地里窖里,找几根红薯出来,在山坡上剜个小灶,拾些柴火出来,就地烤熟了吃。那满山坡的红薯飘香,曾经是怎样的幸福啊!
  石谷子地出的红薯,有着天然的芳香。等到十月以后,红薯在地里睁开泥土,露出硕大的块茎来。红皮的,白皮的,紫皮的,在地里半掩着面,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来。让你尽想那些娇羞的模样,实在是格外的幸福。跟家人到地里去挖红薯,看见一颗健硕漂亮的蹦出来,忍不住抓将起来,在锄头雪亮的刃上急急地刮了皮,放进嘴里轻轻咬上一口。呵,真真的又脆又甜,还夹带着点儿清香,冰凛凛地直滑进肚里。
  吃惯了巴山蜀水的红薯稀饭,再吃白山黑水的小米苞面,总会想起红薯稀饭的酥软清香。原来这山水对人的熏陶栽培,打出生时就下了功夫,从肠胃开始,到口鼻眼耳,无一不亲近些,让你无法忘怀。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因为这些石谷子,让你说话都切切噪噪的,把平翘舌都省略了,甚至把卷舌音也省略了,少不得还把H、F混淆了,一味地简略清亮起来。处处巴山处处乡音,让你走不出那些熟悉的音调,象石谷子这样的泥土,又何曾让人忘怀过呢!
  平生自谓最丢人的两次经历,正是因为这石谷子般的乡音。从我上小学开始,普通话已经开始普及了,学说普通话倒还不陌生。等到了东北以后,才发现自己满口川普,加上说话给抄豆子似的,让同学听得目瞪口呆:中国话还有这样说的呀!他们大开了一回眼界,弄得我只好慢条斯理再说一遍。到了后来,忍下心买回个收音机,每晚在被窝里听新闻广播,然后跟着播音复述。三个月过去了,从被窝钻出来时,才发现大家能听懂了:原来川普猛于虎啊!
  刚让别人听懂我的普通话,学校也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一路老乡兴高采烈的,从东北一路杀回四川。在西安中转上车后,突然一句四川话飘过来,老乡们都开始用四川话对话。而我,却中了邪似的,怎么也讲不出四川话来。汗水顺着脸颊下来了,感觉是人生最大的屈辱:居然把乡音忘记了!回到家里,都快半个月了,乡音却还找不回来。沉默地走在乡间小道上,听着父母熟悉的声音,自己说出来的,却是陌生的他乡之音,该是何等的感伤呢!
好不容易等到过年了。奶奶照例要给大家发红包,发到我面前时,奶奶突然忘了我的名字似的,叫出我的小名来。那是奶奶唤了我十多年的小名啊,顿时勾起我儿时的回忆,勾起这些年的艰难来。熟悉的乡音立刻回荡在胸间,呵,仿佛是鸽子从手中放飞,直直地飞在高山流水之间。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喊着:婆婆,爷爷,爸爸,妈妈……似乎我正在学说话,象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我想,在那个时候,我的眼里定有泪水,那是回忆起乡音的眼泪吧!
原来,我也只是这山里的石子儿,一直融在这片泥土里。也许有一天,我们这些石子能巍峨成壁立的高山,但我们都只是山里的石子,只因为这片红褐土的深情,才把我们牢牢地彼此凝聚。我们又何曾能离开这片褐色泥土呢!
 
  红褐土,黄褐土,永远也不能忘却!

发表于 2003-6-21 14:47:58 | 显示全部楼层

黄褐土,红褐土

我的湖南,潇湘之地多红壤,
在外地游玩时,若看着一片红壤
我也会涌上一股思乡之感,不由自主的^_^
发表于 2003-6-21 15:27:31 | 显示全部楼层

黄褐土,红褐土


     满楼,字体和颜色都是可以选的,
字体:放文章
颜色:放文章
发表于 2003-6-24 09:42:08 | 显示全部楼层

黄褐土,红褐土

欢迎东北渣子月满楼
:)
发表于 2003-6-25 20:55:58 | 显示全部楼层

黄褐土,红褐土

好文。亲情感、故土恋。拦江兄,这位月满兄是你兄弟?
发表于 2003-6-26 09:3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黄褐土,红褐土

不论巴山蜀水的红薯稀饭,还是白山黑水的小米苞面,总能吃出思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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