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三生石上谁的名字在流泪？

红流苏

1
我在屋外种下了大片的虞美人，而今，又到了盛开的季节了，一阵清风吹过，它们摇曳生姿。
一年，又一年，火红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每一次出场都曼妙如红衣的新娘，娇娇羞羞，却欢欢喜喜。
这片花海让我思念一个人，我想念他，可梦中，却从未有过他的踪影，从未有过。
明晃晃的阳光下，隔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一个微笑，顿时让我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开始阵阵绞痛，痛苦地转身，却舍不得离去。
我永远也停止不了失去他的哀伤。想转身看看他，一切都已经结束，原来，那只是一个梦。
哦，既然是梦，为什么我的脸上凉嗖嗖？
手一摸，全是泪。
那个推开窗，就可以看见满地阳光的小屋，如今可换了几任主人？屋外的虞美人还是火样红吗？躺在床上还可以看到月亮的脸吗？
因了那个梦，因了那个微笑，我无比怀念从前，那些有蝉鸣，有微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香草气息的午后。
离开七年了，也是时候该过去看看了。

2
我穿了一袭红衣，因为他总是对我说：你穿红色最好看。
踏着林中的小径，远远看到了那个小屋。红红的顶，灰色的墙，屋前屋后满是虞美人。这是黄昏时分，周围很静，我在林中慢慢走着，我呼吸着的空气里面，有他的气息。
我知道他一直就在我身边，所以不孤单。
暮色渐浓，我坐在林中长满青苔的石头上，静静倾听寂静。偶尔有鸟飞过，啼叫两声，我静静地听，听着听着，眼泪下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寂寞，否则我会早点过来，我会经常过来。
坐了好久，站起来，心里说：我们回家了。
屋后，树下，仰起头，树上的鸟巢仍在，鸟儿却不知去向，我叹：如我一般。
顺着小屋门前的台阶，拾级而上，最上面一层，我停住了，我思索该不该敲门，如果看到一个陌生人来应门，我想我会受不了，而他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罢了吧！
转身，欲离开，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来，透着沧桑：安安，是你吗？
回头看见他，一下子竟说不出一个字，阔别的故人相逢，如今应该相对微笑，我怎么愣住了？恍恍然，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时间的手一下子拉我回到了七年前的一个下午。

3
那个夏日，那个知了不停唱歌的午后，当我头发凌乱，穿着睡衣还光着脚丫，跑着出去打开门的一刹那，眼前一眩，一个明亮的微笑映入眼帘，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安安，你好吗？
我猜到了他是程子辉，如扬帆一般叫他子辉，我微笑：我很好！他身边的女孩，长发披肩地亭亭玉立着，我们微笑着招呼。
看见我穿着睡衣光着脚丫跑出来开门，他们一愣，随后子辉就笑了出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我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没有什么，扬帆的女朋友应该这样感性随意的，他笑是因为他没有猜错而已。
我开心地笑出了声。

4
扬帆是我的男友。
认识他那年我读大一，他在医院实习，看好的我的病之后，我成了他的女朋友。
我大学毕业，他读研结束。他租下了林中的小屋，屋前屋后种满了虞美人。
他问我是否可以考虑嫁给他了，我说好，等屋前屋后遍地花开，就是我为他披嫁衣的时候了。于是，他精心照顾那些花，如同照顾我一般。
来年，花开，姹紫嫣红，热热闹闹。可他要出国了。他分明是犹豫了，我说我会等他，就在我们的家里，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的世界里只有他。
一个人的夜里，靠着枕头，我似乎可以感觉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声，一声，又一声。常常，在这个时候，我会打开电脑，上线等他。我的深夜，是他的白昼。
其实，一个人住那，总有些害怕，可是，我舍不得离开，因为，那是我距离扬帆最近的地方，那里有他的气息。

5
我请他们和我一起看碟，那天看的是一个很老的片子《廊桥遗梦》，然后我们聊天，泡了一壶茶给他们之后，我下厨做晚饭。我还记得那天我做了鱼香肉丝，叫小苓的女子说：子辉最爱啊！我微笑，眼神掠过去，她的子辉盯着我，若有所思。
夜晚，我和小苓同室而眠，他睡客厅沙发。两个女人聊了很久，最后，沉沉睡去。夜里，突然醒来，想喝水，便蹑手蹑脚地走路，怕惊了客厅里的人。到了黑暗的厨房，摸索着竟撞到了人，我尖叫起来，有人搂住我：安安，别怕，别怕，是我！
我缓过神来，开始恢复镇定，寂静中喝水，月色透过窗户斜斜泼进来，静谧而祥和。他突然问：如果你是女主角，你会离开吗？
我放下杯子，走了出去：除了扬帆，谁也带不走我！
第二天清晨，他们告别，拉着小苓的手，我让她有空常来坐，她高兴地答应。
此后，子辉常来，频率越来越高，带小苓的次数却越来越少。陪我散步，给我做饭，和我一起看碟，一看一下午，话却是越来越少。

6
扬帆走的前半年，我们联系很多，隔天我们就上次线，有时候一小时，有时候三小时。后半年，也就是子辉出现的时候，联系渐疏，从三天上线一小时，到一周上线半小时，他越来越不耐烦，回复的内容也越来越简单，我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我想是因为他太忙太累了，不怪他。
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兴趣：翻译。可现在，我在家里越来越钟情的事情是研究食谱，我想在他出现在我身边的时候好好照顾他，做饭给他吃，一天天的，一直到永远。
扬帆的回音越来越简单，速度仍是慢，由原来的或者“是”，或者“不”，后来渐渐省略到了“ Y ”，和“ N ”，我开始痛苦，却舍不得责怪他一丝半点。

7
一个晚上，保险丝爆了，我打电话给子辉，他立马赶了过来。
很利索，不一会，他就换好了，屋子亮了。
我在厨房给他倒水，他什么时候进来我不知道。
他突然问：安安，你快乐吗？
我沉思片刻：要是扬帆在我身边，我就快乐了。
他从背后抱住我，脸贴在我后背上：真的吗？
想到扬帆对我的态度，我眼泪簌簌跌落一地，我还是说：是真的。
他放开双手，叹息一声：安安，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就找我，我会和扬帆一样照顾你。
说完，他走了。

8
为什么扬帆对我这么冷淡？我不相信他有了新的情感寄托，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冷淡？
从前很自信，在扬帆眼里，我比虞美人美丽；可是现在，我比蔫黄花还要憔悴。
我开始不安，开始害怕，开始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打给他，我说我们结婚吧，你回来好吗？扬帆对我说有什么不适应的告诉子辉，他会照顾我。
我于是哭，在电话里由默默流泪到痛哭不止，时间久了，他在电话中也开始沉默。
我开始绝望：我是快要失去你了，还是已经失去你了？
许久，他说：安安，你在我心里，永远都在我心里。
我破涕为笑，因为我的扬帆从来不骗我。我问他：你可以回来看看我吗？
出乎意料，沉默片刻后，他说了一个字：好。

9
一天一夜之后，扬帆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中。我想一个人去接他，子辉执意陪我。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子辉静静看我，蹙眉，却什么都没有说。刚想扑过去拥抱他的那个瞬间，我愣住了，他的手里拉着一个女孩的手，他们十指紧扣。我差点倒下，好在子辉的手在我腰上扶了一把，我没有倒下。
扬帆看到我了，可是他的眼睛里面没有火焰，一点没有。
扬帆拉着她的手，为我们介绍：Maggie 。我想挤出一丝笑容，可没有成功，我失魂落魄。
Maggie很能干，会洗衣，能做饭，我为扬帆炖早已经演习多次的补汤，Maggie对我说她在国外也常给扬帆炖这样的汤。我愣了，我知道她是无心的，我的笑容凝固，我转头看扬帆，我看到他的眼睛，没有光泽，可我看不到他的心。
她对他很好，照顾有加，看得我泪水涟涟。
什么都不需说，两天后，他们走了，送他们去机场，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突然想唤他回来，再呆一天再走，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
扬帆临走前告诉我：我买下了小屋，产权在你名下。
我发愣。

10
三个小时后，接到那架航班失事的消息，我瘫了。如果不是我执意，他们不会回来，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任子辉叫，我就是不开门。
扬帆就是再不爱我，也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子辉撞开门的时候，我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恍惚中，救护车，白被单，晃来晃去子辉的脸，他惊慌失措的喊声......太累了,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面静悄悄，一个人走到花园里晒太阳。刚认识扬帆那会我们经常坐在草坪上聊天，而今，我来了，他呢？深切感受到了什么是物事人非。
子辉走了过来，手中一束鲜红的玫瑰，我接过来，想到屋后的虞美人，红色的虞美人，就再也不敢看那束花。
医生告诉我要和子辉好好补养身体，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身上流淌了子辉的鲜血。

11
我和子辉去认领扬帆。
我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应该是和他的Maggie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可是，依稀可辨的他们只是手拉着手，我为他生命中最后一刻伴着他的不是我而流泪。
Maggie由她家人带走，我们带走了扬帆。
我将他留在了树林里，那里安静，那里，有他的家。
把房子钥匙交给子辉，租也好，空也好，不可以卖。
然后，我走了，头也不回。
这么一走，七年已经过去。

12
我又见到了我和扬帆的朋友，子辉。
他已经是一个很成熟的男子了，我的扬帆若仍在我身边，也该是这般模样了。
他说：安安，我们散会步吧！
我轻点头。林中有露水，很重，子辉脱下外套给我披上，不推辞，亦不说谢谢。
他停住：不再帮扬帆保守秘密了，当着扬帆的面，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早已经波澜不惊，我停住脚步，静静看着他，等着听他说。
“Maggie不是扬帆的女友，是他的医生，想让你忘了他，于是请她一同回来。
一次实验中，溶液溅出，飞进他的眼中，视力渐渐下降，最后将至为零。
他唯一不放心的是你，他让我照顾你，于是，我开始走进你的视线。”
我吃惊，眼泪涌出：什么时候出的事故？
“他出去半年后。”
我刹时明白，为什么网上他回消息的速度越来越慢，内容越来越少。我似乎可以依稀看见他趴在键盘上吃力地找着一个个字母。我还想到了为什么Maggie亦步亦趋，关心周到。
“可你用不着牺牲你自己，他也安排不了我的情感。”
“他只是要我照顾你，没有强求我非和你在一起，但我明白，如果那样了，他是最安心的。”
“于是？”
“第一次我带了小苓来，见到了你之后，我发现我开始爱上了你。”
难怪，后来少见小苓了。
我大哭，“可是扬帆为什么要回来，他本不该这样啊！”
子辉黯然：向你表白后，我知道自己没有希望，完成不了他的重托，我也得不到你的心，向他和盘托出一切，包括我真的爱上了你。于是，他回来，是想让你死心。其实，更重要是他想在失明前见你最后一面。
我早已泣不成声。这个坏透了的扬帆，怎么能够把这一切都早早为我计划好了，然后还要承担负了我的罪名呢！

13
扬帆呵，我的爱人，你故意疏远我，你装做负了我，为何你竟要这么苦？
林子里的风声，一声紧过一声，似扬帆的怒吼声，再仔细听，更象是哀号声，抽泣声，一声，又一声，不绝于耳。
我的爱人，你别再流泪了，好吗？
你可知道，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怨过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过！
林子里开始下雨，纷纷扬扬，我知道是他的泪水，他在陪我流泪。

14
半年后，我和子辉结婚。
一年后，我们生了个男孩。子辉和我商量后，给孩子取名：程安扬。
我们再也不说从前，我们就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心照不宣地陪着扬帆。
我时常会带小安扬去林中散步，我告诉他，一个叔叔就住在这个林子里。他问我为什么我们见不到那个叔叔，我说叔叔躲起来了，但是他可以见到我们呢！
他似懂非懂，对着林子大叫：叔叔，我是程安扬啊，你好吗？
声音传好远，我相信扬帆能够听到。
屋前屋后的虞美人长得很繁茂，一阵风吹过，翩翩起舞。
我和子辉很和睦，孩子很英俊，从小就知道他有一个叫做扬帆的叔叔......我相信，这一切全是扬帆希望看到的，他会安心，他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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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与谁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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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那边谁牵  
      
    我的悲  
    只因红颜  
    随缘  
    随缘需太长的等待  
前生、今生、来生，佛教中的三生，三生石的名字也得于此。

由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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