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为灵魂招安

梅芯疏影

[这个贴子最后由梅芯疏影在 2006/11/10 00:32pm 第 5 次编辑]

　　
    有人说，天上的星星是所有离开的亡灵，于是每每仰望，我都会泪流满面，夏天的霉味已经变成气体，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我开始用七天来写一篇悼文，一天一天，心是彻底的冰冷，看着红色慑人的字迹，从左岸逃到另一岸，在另一岸……
　                                                           　 ----题记
　　
　　 我害怕七月。每一个七月，对于我，都是劫。今年双七，越发的恐慌。每年七月经历的事，足以丧命。我说，命犯七月。。
　　
　　 早晨天灰蒙蒙的。我的右耳在一声鸣响以后，便再也听不见声音。心脏某个片刻失血苍白，忍住那蔓延肆溢的悲伤，这时我才深刻知道，我的倔强来至于哪根血脉，太婆这个比我还要倔强的女子，她真的消失，扔下我。
　　
　　 我把她搂在了怀里，我可以清楚的感到她身体里的冰冷。她吃了很多药。各种止痛药。她的胃痛。她的头痛。她的心痛。不停的在痛。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原来她早已计划好，想要实现它，不需任何预兆。她洒脱离世，遗留下满满的罪恶让我们下辈们去痛负。
　　
　　 原来世间的事情，到最后都不过如此。灵魂在某一个刹那血肉相连，但是一转身，已经都面目全非。有什么可以敌的过时间，遗忘或者死亡，不过如此……
　　
　　
　　
　　第一天
　　
　　 父亲不在，我必须主持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太婆，这个很独立固执的老人，她静静的躺在木板上，她是清静了，可我的脑子已经出现混乱。我听着那些人对我诉说他们离伤。我淡漠的看着一些人，一些事。经过和消失。然后不言不语。
　　
　　 按照家乡的习俗，死者弥留之际，要有亲人跪在床前，寿终时也要嚎啕大哭，焚香送终；怎奈，太婆一生吃斋念佛，子孙满堂，弥留之际，竟未有半个亲人守护床畔。也不曾有亲人喂她三口粥汤；眼泪遏制不住地流下泪来，怎能不叫我心酸，。
　　
　　 一切还是按照家乡的习俗，“买水”为太婆沐浴更衣，我看着爷爷、奶奶、阿公、阿婆、为太婆沐浴、更衣、整容，同时，吩咐我派人向亲戚“报丧”择选黄道吉日，古人以子、丑、寅、卯……推算生辰八字，风水择日之入殓安葬。
　　
　　 择日的人们回来之后，交给我一张黄纸，上面写满密密满满的生字，入殓安葬之时，避之勿近则吉，38岁正冲、25岁、7岁、59岁免近。原来我跟奶奶今年犯太岁，第一次听说，所谓太岁就是本命年……
　　
　　
　　
　　 第二天
　　
　　
　　
　　 一夜未眠，眼睛生疼。父亲应该会在9：30赶回家，身子很痛。四处的酸胀。但我必须先去公司处理一些事物。免得落人口舌。
　　
　　 下班回家，父亲已经赶回，这时我才从新正视这个家对于父亲的重要性，看着父亲一直在忙碌，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是否跟我一样，有些后悔，难倒真是我们的孝心逼着太婆离世？答案或许只有太婆知道。
　　
　　 坐在矮凳前，与太婆的灵床对面，看到，手足冰冷，孤孤单单躺着，这个已在异度空间的老人，谁不想重新变得鲜活，烧着纸钱，我开始四处找寻太婆的气息，由于长年吃斋念佛，太婆身上总有一种好闻的檀香。开始回忆太婆身上气息的时候，只感觉遥远。
　　
　　 于太婆面前，我总像个孩子一样，赖着她，黏着她。难过的时候总是要找她。想方设法的去逗太婆开心，最爱看她捂着嘴笑的可爱样子。只是如今，她离我而去，从此我的所有搞怪表演，再无观众。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寻找、张望、表演。那些儿时情景，在许多年后的镜头里出现，心却有了别样的味道。
　　
　　 晚上发生争执，因为太婆的离世之故，太婆生前从未与人争执，却在她去世之后，一家人聚集在一起吵闹。她的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但她淡定的神情，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
　　
　　 大厅里依然吵闹不休，我一直在发抖，心疼的看着爷爷隐忍着的悲伤，他是个人人可敬的孝子，读过几年书，当过村长，当过书记。非常明理，一辈子不与人争吵。最终，我对着那些争执不休的人，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们要吵滚出我的家吵，我的太婆还在木板上躺着，你们连死也不让她安宁。如今再去追究谁对谁错，有何意义……”
　　
　　 其实这些话，本不该由我这个辈份最小的人说，我敬重他们，且无意冒犯，只是我的家不可以再有任何动荡。我的爷爷、奶奶已经没有多大的力气去支撑。我看着所谓的亲戚们用尽各种心机保护自己，为自己脱罪，怎么就不见得都学会迎着事实。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不争的事实。
　　
　　 太婆92岁的年纪，依然清醒着的。我时常在想有些时候，太过清醒，反而是负累，太婆什么都不说，情愿一个人承担，把所有的。她认为，一个人的解脱，或许会换来一家的平声和谐。只是看到这样的场面，一世清醒着的太婆，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呢。
　　
　　 七月是一个残忍的季节，太婆却在人生最后的时候，把一些重要得细节遗漏……
　　
　　
　　
　　第三天
　　
　　 遗体火化，这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太婆，凝望着。这也许就是最后一眼。烛火下她的容颜苍白透明，嘴角噙着一抹笑。望着那一抹微笑，我原谅了她。也许每个人，各自有想不开的理由，我朝太婆，重重叩了三个头。燃起一根蜡烛，看它静静的烧完。
　　
　　 太婆声音从远处传来，囡囡啊，我陪你太公去了，这回永远都不会分开，在耳边徘徊的时候，永远突然凝成为了一点。
　　
　　 原来忘或记，哪一样都铭心刻骨。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面向别离，被车接走的时候，看到的是深红木棺和嵌在黑框里的旧时照片。按照风俗，太婆的照片存放在阿公家里。我擅自取下一张小照片，放在抽屉的角落里，晚上，摸着照片，她始终是冰凉的。只是嘴唇泛着浓烈的桃红，这样浓艳的色彩，我多想为您做一曲挽歌，为着谁或谁的泪滴落在胸，为着谁或谁的骨化作灰烬？请能告诉我，我该以怎样的方式纪念您……
　　
　　第四天
　　
　　 这一天，发烧了。感冒引发地头痛刺激着太阳穴。有点来势汹汹的架式，下楼看着凌乱的纸屑。看着遗留的凌乱。只是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用冰水洗脸，获得了瞬间的清醒。
　　
　　 买了一些药，可还是不见效果，我想是睡眠太少，于是连眼睛也红了。我的身体渐渐的虚弱，凌晨时分，在恍惚中忽然惊醒，于是起身披衣独坐阳台，有个名字偶然在心头掠过，那张脸模糊又模糊。只是我依然记得他当初教会的思念方法：“相爱的人，如果不能够在一起，那么就狠狠的想念，另一个人必定会有所相知。于是狠狠的想念，希望某个相同的时段里我们彼此心有灵犀。
　　
　　 我想告诉他这个夏天很长，这个夏天它真的很长。长到一夜之间，我便把生与死看尽，我盘算着什么时候我才可以把它走完……
　　
　　第五天
　　
　　 对于太婆的死，我总怀着一种愧疚，早晨经过骨灰架台时，看着太婆的相片，我无法用确切的语言来表达，我心中那种伤痛。那些疼。伤口太大，无法弥补。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活生生的挖去一角，会永远的在那里空缺。
　　
　　 傍晚下班，站在站台等车，忽然之间，天昏地暗，我还是没有逃过挂瓶的命运，恍惚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竟像个小学生般的应：“到！”那时我真为自己丢脸，我看到这些医生时我连说话的底气也没有了，俊俏的男生，要我伸出手臂时，我把双手缩向后背，反问他有没有医生的证件，如此青春的外形，叫我怎能信服。母亲说他的技术很好，不疼。我犹豫着把手伸向他，我说我需要先呼一口气。试着让自己轻松。其实我想大叫。我始终也无法抵挡针头带来的恐惧，这应该跟年纪无关吧。
　　
　　 望着左上方那瓶点滴，液珠一颗连着一颗流进我的静脉，手臂一丝冰凉。母亲一直坐在我的身旁，我打趣道：“今天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愿意陪在我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我的母亲如此近距离的与我接触。在这个灰色的七月。静脉的针头。用沾了酒精的棉球按住刺透的血管。按一会儿，她微笑着嘱咐我。夏天发烧很麻烦，回去时要多喝开水，她微笑再次嘱咐着。谢谢你，我说。内心不觉得有一丝温暖。
　　
　　
　　 或许生活也许正是如此，没有理想，只有不断经历伤痛，明天又有怎么样的喜怒哀乐要发生？……
　　
　　第六天
　　
　　 我说是山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安静的有些胸闷，母亲应召我回家。她的每一次召唤，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与她很少生活在一起，可那么多年的感情将我们俩磨砺成沙石，有些坚硬，却熟悉无比。
　　
　　 她与我商量太婆送葬那天，她也会前来送行。她像个孩子般的问我，如果我的父亲看到她，会不会不欢迎，会不会不高兴？我说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的。提起太婆时，我看到她抖动的肩膀，她说自嫁给我父亲，母亲无数次的在太婆的怀抱里哭泣，那些带着血的痕迹，她一直也没有忘，凭它成茧，厚厚的一层。只是对我有些不公平。长久以来的坚硬，在母亲的开了花，并长满了刺，我的每一次接近，便会疼痛不已。
　　
　　 她又说弟弟要买车自己工作，现金不够就集资应会，并把我也算一份在内。一年一万，会期五年。八月初八头期会五千，母亲早已经盘算好一切，不容我半点拒绝佘地。我有些不满，时间总是那么急促，不容我考虑。我说现金周转不过来……母亲打断我的话语：“你不帮忙，你爸会不高兴的，真的一时周转不来，你去问你好朋友借……”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是希望母亲有所察觉。可事实上母亲非但未察觉，反而话语仍像潺潺的溪水一样流淌个不止。自那次偶尔看到手机里的短信，母亲就认定我的身价不凡，我怎能告诉他，我从不去索要任何东西。爱情与金钱我分的无比清楚。更何况有些人，注定只是我生命里的某一段。
　　
　　 不想听她多言，我已经无力再去承受什么我就这么答应下来，看着镜中相似的两张面容，我不由轻叹，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总是像风般捉摸不定。稍不注意，就已翻云覆雨。这样的亲情，怎么比爱情更难经营。
　　
　　 母亲，她始终是我心上的一根刺。当隐忍成为习惯，如何再去呐喊？
　　
　　 晚上，远嫁上海的姑姑携带一家子人回来，她盲目的张望着，这个家她好些年没有回来了，我问她感觉怎么样，累吗？她说：“只是路有点长，时间有点久，风有点大，心有点破碎。”我知道小姑是真的累了，招呼她上楼时，她望着墙上的相框，突然之间泣不成声……
　　
　　 我 对姑姑说：“这世界的一切本身就如此的冷漠？即使曾经再亲密的亲人或者恋人，都会在某一天悄然逝去。任你再牵念终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姑姑抬头望向我时，眼泪也随之而落。这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的坐在一边陪着她。
　　
　　 冗长的夏夜，一点风也没有，明天就该是第七天了，让我感到恐惧。看着黄纸包裹着的感冒药，看了都会恶心。发了几条短信，其中只回了一个，其它的便石沉大海，我一直在笑。酒窝深深的笑，谁说金钱不是爱情的试金石，这不，一试就试出来。是情浅或是义薄？你我隔着老远，哪来的情义？哪来的信性？只愿你从此不愿再去怨言我是否嫁与不嫁，你我隔岸观火，流离失所，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尽逝……
　　
　　
　　
　　 第七天
　　
　　
　　
　　 震耳欲聋的一声，绽开，眩目——然后逐渐褪淡。第一次，我对着烟花有了恨意。村子里到处是爆竹的碎屑。空气里还残留着火药的味道，直到最后一个礼炮放完时，人群开始疏散。是不是每一场死去的仪式都在冥冥中等待疏离的寂静。
　　
　　 看着那些所谓的孝子、孝孙们，当然也包括我自己。每个桥墩上的跪拜。我想那些信仰有天堂的人，都应该在痛苦的悔恨之中得到宽恕。而人啊。别掩了良心。否则逝去亲人怎赐得福气。
　　
　　 终于，灵魂去了叫做天堂的世界。眼睛里，空洞的视线，既然对世间毫无留恋，为何还睁开着收看苍白的画面。
　　
　　
　　
　　尾记：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已尘埃若定，而游魂，悄然无声；这个夏天，冰冷冷的好似把人间的一切看尽，雨就这么下着。带着悲伤的气息。而有些心事，纵使蒙上文字的色彩，也抵挡不住透骨的寒。
　　
　　
　　
　　
　　
　　 就如这些冷暖片断。散则散了，徒留凄然在七月。

隐者

祝太婆一路走好,记录着生活中的冷暖片断,从中感悟命运的无奈,岁月的流逝.又有多少事情可尽如人意.祝妹妹快乐!

雪韵

每经历一场离别，也便收获了一份成熟，人就这样长大

恺

生老病死，本是无可逆转的天理循环，于我们凡族，唯一能为死者做到的，是在节哀之余，好好珍惜我们现仍能拥有的“生命”。（“泰塔尼克号”里露丝为情人长生，亦是一种爱的表达与延传~）
恺生于七月，于每年七月，都会有一个小小的生日庆祝。——恺会在来年七月做生日庆祝时，许一小愿：愿紫不再惧怕七月，起码，除却“死别”这等哀伤之外，于同一时空下，也会有人为“生逢”而感“幸”惜“福”不是？！

二十四桥

真没有想到，梅芯这个死丫头会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太棒了！
死亡在这里似乎变成了化妆的几个步骤：打粉底、涂胭脂、上眼影、画眼线、抹口红……在这个从容淡定的过程中，对死亡的恐惧和憎恶被净化掉了，从中可以看出，梅芯是多么的冷漠、镇定和大度，其心智里蕴藏着一种非凡的力量。
用化妆来作比喻，是因为这篇文章的文字是精致的。

梅芯疏影

下面引用由二十四桥在 2006/11/11 09:51am 发表的内容：
真没有想到，梅芯这个死丫头会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太棒了！
死亡在这里似乎变成了化妆的几个步骤：打粉底、涂胭脂、上眼影、画眼线、抹口红……在这个从容淡定的过程中，对死亡的恐惧和憎恶被净化掉了，从中可以　...

桥，梅芯也认为这篇文章是最好的。
可是这七天，每一天敲上那么一点。如血的颜色。
心里的痛，无法言语的。太婆婆，这个可爱的老人，至今想起，我还是会泪流满面的。

风中de秋叶

水平有限,不知道说什么的好,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