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醉月迷花

[这个贴子最后由静水流深在 2003/05/25 08:06pm 第 1 次编辑]

    总被一个声音鼓动着，它有如动画里的弹力小球，一次又一次的软软的冲撞我的心壁，反弹，再撞，再撞，再反弹，实在无法忍耐了，终于慵懒地拿起笔，涂涂自己的经历，不为别的，只为表明：我曾感受着,快乐着。
　　二十岁，还吊着一个高高的羊角辫的时候，我就被扭送到了三尺讲台上，选择我的单位恰巧是我初中的母校，没有象其他同乡一样分到城里，我老大的不服气。本来城里一所学校正好缺老师，又正好选中了我，谁知半路杀出了我的曾经的班主任――那时的校长，他向教育局长要定了我这个老师，我蹦，我跳，我生气，我摔东西，可是我还是逃不出如来的手心，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其实有时真感觉命运有无法言说的机缘，刚毕业的那年我强烈的向往那所城里的学校，可是就在第三年我如愿到了那儿，第五年，任校长如何挽留，我却铁着心去了一所乡村中学。不过还是羡慕现在的大学毕业生，双向选择，那时哪有这个福分，只有牲口一样被派、被牵的份儿，我随着那缰绳，一步一出溜的到了母校，母校在我眼中失去了昔日的慈祥，变得忧郁而感伤。
　　接下来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那个并不老迈却仿佛有老年综合症似的校长竟然要我接初三毕业班，斩钉截铁，不容分辩。听到那个命令，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瞪着眼睛对他喊：“你有没有搞错！”可是看到他那张阶级斗争脸，到嘴边的话愣咽下去了。我蔫头耷脑地走出校长室，当初踏进校门的那点傲气也烟消云散了，唉，我开始审视自己：小样（当然那时还不会用这么痛快且充满怜爱的时髦的词来形容自己），你有什么资本挑肥拣瘦，这次你倒施展施展，怕了吧。真是一个下马威，硬生生地摧毁了我原本就没有根基的自信。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我要接的那两个班初一时的语文老师，因业绩突出，被提升为县里的教研室主任，初二就是这个校长带的，他是我曾经的语文老师，虽说人圆滑世故，胸有城府，不讨人喜欢，可是说良心话，课讲得还是满帅气的，那叫一个生动，多困的时候他的课绝对没人睡觉，有同学评价他富有演员的才智――滑稽机智、老师的天赋——不怒自威。到后来我被锤打了好长时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种感觉。
　　我傻傻地蚂蚁般在热锅里，没有方向的被炒了半天，还是不得不拿起沉重的第五册语文课本。没日没夜的查资料，理思路，变着法儿的发掘新颖深刻的弦外之音，苦苦地“寻寻觅觅”，折腾了一个星期，还是“凄凄惨惨戚戚”。我从来没意识到过当个孩子王，竟然有那么大的难度。真后悔当初做学生的时候没用心体会老师的言谈举止，可是话说回来了，有几个学生会研究方程式一般去研究老师呢，当然如果老师英俊潇洒漂亮时髦那要另当别论了，不过即便如此，更多地关注的也是他们变化的发型、时髦的衣服或那眼神有没有发现开小车的自己，或某句话是不是使原本板滞的空气有了一丝颤动，所以课下谈论最多的往往是老师不合身份的装束，某句口头禅；或自认为的老师某句含沙射影的话引发的自己的愤怒：毕竟挑一个人的毛病比肯定一个人闪光点更容易显示自己的深刻与与众不同，更容易使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李宁由运动员跻身裁判行列时如释重负地说终于可以裁别人了，被人考惯了，可以考一回别人一直是自己学生时代的梦想，可是这次竟感觉要沦为被编排的对象了。言多语失，四十五分钟喋喋不休，保不齐哪句触及孩子们的敏感神经，能不紧张吗？再说，一人难称百人心，古人的经验之谈啊，想的再多也没用，转眼之间，上刑场的日子临近了，总该熟悉熟悉地形吧，我壮了壮胆，大模大样的到了我要教的班，谁知一进门，就有学生很热情的问我从哪里转去的――拿我当插班生了，唉！谁让自己形象不够高大呢，我只是微微笑笑没回答，这竟然成了他们眼中的默认，我装作漫不经心地打听他们前任语文老师的情况，谁知，我一问不要紧，竟然打开了他们的话匣子，一个个争着向我夸耀，唧唧喳喳的，看到那眉飞色舞的劲儿，我的心全乱了，具体吵吵的话我也没记太清，只知道最后归结为牛，牛得没话说，我暗暗叹了口气，何苦呢，创造机会长他人威风，这个结果早该想到。
　　我没精打采地回到宿舍，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又拿起了教案，第一万零一次的重复我的开场白，掂量每句话的用词、语调、语速，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的端详面部表情。任我如何紧张，登台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了，我穿上了特意买来的黑色高跟皮鞋，抱着书，心中敲着小鼓，故作坦然地向教室走去。当我勉强指挥着不听话的双腿，挪上那感觉有百尺高的讲台时，我意识到世间还有窘迫、狼狈那样恰切的词。面对高高大大的学生，面对友善中不乏怀疑的目光，我更加心慌意乱，倒背如流的开场白，正着说都有些吃力，我不敢细研究每个学生面部表情所透露出的内心活动，我怕自己的表情更强烈的表达我的无所适从，目光无意识的地盯着天花板和后墙的交接线，茫然而空洞，记忆中高中的物理老师经常是那种表情，我那时才领悟到真谛，原来不是不屑看学生而是没有勇气正视学生眼中的自己，可不是吗？每个学生的一双眼睛就是两面镜子，白花花的耀眼的镜子，不用开口你的灵巧与笨拙都会跃然上边。你想，在慌乱之时哪里有勇气正视呢？在这一点上你不能不佩服曹操，被周瑜一把火烧下去，灰头黑脸的狼狈逃窜之际竟然能咧开大嘴哈哈大笑，尽管一次次笑出伏兵，可那真叫个胆气，我成什么了，五十个娃娃竟然把我吓怕了。
　　也记不清有多久，感觉好象空空的山谷中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我才敢把视线，由墙线向下移，一点点，小心翼翼的逐渐扩大视力范围，最后集中到头扬得最高，精神最为饱满的一个孩子的眼角眉梢，他的神情让我想到了客厅里摆放着的那盆滴水观音，竭力向窗子的方向扭动细细的身躯，倾斜肥大的叶子，也许在那一刻，我成了他眼中的一扇透着光亮的窗吧。岂不知六神无主之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影响慌乱者神经线的跳动，更何况那满含信赖与仰慕的神情呢？收集了这点鼓励，狂乱的心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搏动，僵硬的舌头开始恢复了知觉，进而变得灵活自如，乖巧听话，语调再也不忽高忽低，有时还可以故意制造一个抑扬起伏，好象那耍杂技的腾空而起，在空中作个翻转运动；一线钢丝抛入天际，绕上三匝，再稳稳地落地。猛然之间灵感闪现，竟还能溜达出一个饱满的词句，连自己也有不小的惊奇，既而是片刻的陶醉。这种幸福或许是只有老师才能独享的，授人玫瑰，手留余香，那余香真能三日不绝，因为等你走下讲台后，你会一次次重温，一次次回放，自我欣赏也吧，自我陶醉也吧，反正只这一点就可以抵得上贪吃的人的几顿大餐。
　　这时我终于由刚入门的小媳妇，到了坦然的一家之主，微笑早悄悄的地爬上了嘴角，我开始感受那一张张小脸上透露的性格，忧郁、开朗，率直、含蓄，竟有一个奇怪的感觉：面前是一片晨曦下的小花园，淡黄，浅紫，粉红……各色小花迎着熹微的辰光尽情的绽放着，花瓣上带着的亮晶晶的露珠，犹如一盏盏剔透的小灯笼，微风轻抚下还有些微颤动，瞬间小灯笼变成了流动的珍珠。小花那漫溢的淡香虽不至香透灵魂，却也带来了片刻的欢娱，其实人生的很多乐事也不过如此啊，恒久的快乐世上原本就不存在，这点滴的愉悦，说不定会成为日后记忆长河中的珠贝，会在某个灰黯的日子放出光辉，姑且称这也是一种储蓄吧。
　　当我很自然的表扬一个孩子的出色表现时，他竟然更加卖力的听讲，我分明能感受到他眼睛里伸出的渴盼的小手。在他们眼里老师是上帝，一丝丝鼓励，一丝丝欣赏，一丝丝亲昵，都能令他们灿烂不已，一句表扬三日暖，半句批评十日寒，这句话一点也不夸张，孩子们是天真的，天真的需要老师目光的照耀，天真的需要老师的鼓励的支撑，既然表扬有那么大的功效，何苦要吝啬呢，从那天起，真诚的表扬就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正是这一点点感悟，让我成了孩子们尤其是调皮孩子的朋友，那一双双小手成了我教学中最得力的助手。
　　当我说完那节课的最后一句话时，下课的铃声响了，跨下讲台的那一刻深深的感到，我的虽艰辛却惬意的旅行起步了。那黑的不能再黑的总板着面孔的长方形的家伙，那白得一点都不含糊的圆柱形的东西，成了我的单调的不能再单调的道具，每天摩擦那白东西直到它骨瘦形销，在黑家伙的脸上排起一条一条长长的蛇阵，成了我的不厌其烦的任务。有时看到那随着心情时而整齐，时儿凌乱的队伍，不觉笑了，乏味有趣的排兵布阵啊。我有时更觉得那是在黑家伙的脸上种树，精心选地方一棵一棵植下，待它长成参天大树又轰地一声伐倒，整个儿一个辛勤的建设者与不辞辛劳的破坏者。最具魔力的不能不说是那高不盈尺的讲台，自登上它的那刻起，任你有百转的愁肠，也会弃浮华，绝凡尘，潇洒达观，甚至微笑会不自觉溢满你的脸，看来它还是良医，能医治心灵的创伤。这是不是有点张爱玲的“给他自己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我这一胡说是不是把老师也给理想化了。
　　有时闲下来，坐在窗前，凝视着外面的世界会想：虽没有本领播撒阳光的种子，但是至少可以用我的一双眸子把窗外的阳光引到孩子们的眼前。那一刻那初次登台的记忆的断片便会悠然地浮在窗外暖暖的空气中。是的，那次难忘的记忆会让我一生感恩：我感谢那个我不喜欢的古怪的校长，我感谢曾在我以后的教学中千万次的辅助我的稚嫩的小手，我感谢那次经历赐与我的一切一切……不为别的，只为我从孩子们的眼中寻到了桃源般的美丽新世界。

静水流深

[这个贴子最后由静水流深在 2003/05/25 08:23pm 第 1 次编辑]

    常常感恩我们的机遇，我们就有了难忘的记忆，也许每一次我们不如意，可每一次我们都有收获。
看的出来你的教学经验已经储备了好多了，希望你做好本职的工作，也期盼你常来听雨。

静水流深

虽没有本领播撒阳光的种子，但是至少可以用我的一双眸子把窗外的阳光引到孩子们的眼前。
喜欢！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过去~~~~~~

醉月迷花

[这个贴子最后由静水流深在 2003/05/25 11:58pm 第 1 次编辑]

    你的款待让偶感觉梅庄的阳光照着偶刚来时才换的新衣裳，呵呵！暖暖的，谢谢！
经验！不敢说，不过确实喜欢孩子们的纯净世界。我喜欢雨，会常来的！

静水流深

下面引用由醉月迷花在 2003/05/25 11:28pm 发表的内容：
你的款待让偶感觉梅庄的阳光照着偶刚来时才换的新衣裳，呵呵！暖暖的，谢谢！
经验！不敢说，不过确实喜欢孩子们的纯净世界。我喜欢雨，会常来的！

真诚期盼您常来听雨

醉月迷花

[这个贴子最后由醉月迷花在 2003/05/26 09:41am 第 1 次编辑]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