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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琥珀中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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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26 20:53: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watermark]琥珀中的香味
守夜人麻大又在播放他的绝品录音。
这座大楼里没有鬼出现,可是却发生着离奇的情节。
黑夜来临。大楼里依稀传出喘息声。大楼里的人们已经忘却了睡眠。
小鱼在楼道的电梯口使劲跺着脚,小鱼怕黑,象所有的漂亮女子般惧怕黑暗的眼睛窥视。电梯口有个感应灯,只要有足够的动静,灯就会自动亮。
我进入这座大楼的那天,和同事们抬着沉重的书架从一楼攀登到15楼。电梯里塞满了我们公司的家当,搬家公司的工人抱怨杂物太多。那时小鱼还没来。
大楼的电梯老是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有时在运行过程中,你会感觉电梯停在了半空,电梯静得出奇,稳得让人担心灾难前的安逸。可是突然,电梯就象脆弱的股市般迅速下滑。满电梯的人东倒西歪,女人尖叫,男人咒骂。几乎所有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眼睛会高度散光,因为在电梯停住之前的紧急迫降,使人错觉自己是否误食了摇头丸之类的毒品,那种晕眩,让人六神无主,瞳孔扩大。
小鱼继续竖起耳朵听着楼道里发出的奇怪声响,有点象水浇在透明的冰块上。
守夜人麻大无意中发现他的收录机里能放出自己的声音,于是麻大就对着收录机大声唱歌,麻大突然感觉唱歌比守夜更重要,似乎守夜只是唱歌的副属。
可是今天,麻大发觉大楼里有种奇怪的声响一直扰乱他唱歌。麻大干脆把收录机关了,等待那种声音出现。麻大自从这座写字楼搬进第一批公司开始就做守夜人,在这几年里,写字楼里搬进搬出的公司把麻大的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涂满,可每夜都是平安无事。麻大甚至盼望能在大楼里发生些事情,黑夜里麻大胸闷得患上哮喘,除了唱歌,麻大没有其他的事能让他忘记睡眠。黑夜里,麻大被剥夺了睡眠的权利,他的义务就是守夜。麻大捕捉到的声响类似猫爪子轻轻挠动玻璃,细微而尖锐。
麻大决定巡夜。麻大唯一的装备是那根带电击功能的大号手电筒,麻大用了好几年,每天晚上巡夜,就象高龄老翁对待拐棍般不敢离手。
麻大巡夜从不乘电梯,麻大通常是爬消防楼道。
曾经有只流浪的猫偷偷潜入大楼。在黑夜里,一对放光的猫眼幽灵般游荡,悄无声息。
小鱼继续在等电梯。不远处的楼道尽头,我们公司的一帮人还在忙碌着。我们新的一期DM杂志就要出刊了,我们必须连夜完成文案编辑、美工设计、排版拼版的任务。
小鱼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我曾戏言:你这条小金鱼当心不要让哪只馋嘴的猫给叼走。我曾有过送小鱼下楼的想法,可是小鱼走的时候大家除了嘴闲着,手和眼睛几乎成了电脑的俘虏,包括我。其实大家在接近一个临界,如同在做着搭积木游戏,即使一个粗重的喘息,那么整个世界就会瘫痪。
    我点燃了一根烟,然后把打火机随意地扔在桌上。在打火机小幅度弹跳的同时,我听到了一声尖叫。
    我抬起头观望周围,大家全在忙碌着,没有异常的反应。
    公司大门外走廊里,似乎有余音隔着几道门向里渗透。我能感觉到墙壁的轻微震颤。
仿佛有道电流猛然击中我的后背,顺着我的脊椎一直麻到我的头顶。
我大叫一声跳起,推开椅子。我的动静在深夜的设计室中特别刺耳,公司同事们纷纷用责备的目光责备我:要上一号奔厕所也不用弄这么大声响来吓唬我们啊。
我问大家是不是刚才听到了什么声音,大家异口同声:听到了你屁股底下的凳子响亮地吹了声小号。我无奈。我知道,没有人会笑。
有一个事实就是:小鱼刚走出公司,可能还正在等待电梯。我担心的是小鱼。
我转身的动作摧毁了整个公司和谐的气氛。随着我运动所产生的冲击波,烟灰缸落地,茶杯和设计资料亲密接触引发水分子与油墨分子溶溶地恋爱。
我唯一的目的就是:保护小鱼。
整个走廊里静得让人悚然。
我扯开嗓门大喊;小鱼!
我的回声象许多蝌蚪在水中游动,我的眼镜掉落在地上。
我向电梯口狂奔。
我的肩膀无可避免地撞向左右的墙壁,砰然作响。
电梯间的灯被我近乎夸张的动静惊醒了睡眼。灯光显得很不协调,我仿佛突然赤身裸体站立在透明的卫生间,尴尬地不知所措。
我感觉透不过气来,一种窒息的痛楚紧紧卡住我的喉咙。我大声地喘息着,摸索着推开身边禁闭的一扇窗户。黑夜的寂静夹杂着凛冽的寒风顷刻间把我包裹住,我不由向窗外张望,透过窗户,可以将大楼旁的那条小道一览无余,那是我们包括小鱼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我希望此刻小鱼能安然地在小道上出现,也就意味着小鱼能在我的目光中安然地离开这座大楼。
直到我的眼中出现冰雕图案,小鱼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可恨的电梯依然没有到达我存在的楼层。
我感觉到鼻孔和嘴中冒出的白色二氧化碳气体正慢慢向脚下沉积。电梯间的灯灭了。黑暗将我困住。
麻大这时候从消防通道巡逻到电梯口,一道光柱打在我的脸上,我象警匪片中的疑犯暴徒般用双手遮掩抵挡着突如其来的袭击。
麻大用男中音喊道,站在那里别动,你是哪里的?你是做什么的?
我语无伦次:我的一个同事刚才出来,她回家。我听到了一声尖叫,然后我就出来了。
麻大呵斥:别动,不然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完,威胁性地按动电击揿钮,蓝色的电流顿时啪啪地窜出。
我被惊吓得近乎精神失常,我勉强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是蓝碟广告公司的,我是《消费视点》编辑部的。
麻大如押解犯人般将我遣送回公司。
公司老板老吉递給麻大一根香烟,把他打发走了。
老吉看了我半天,你没事吧?要不早点回家休息吧。
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坚强着呢,保证熬到天亮也没事。
老吉说,对了,刚才小鱼打电话过来说,她有份资料在你那里,明天一早她要用,所以你晚上赶紧把文案做好。
我结巴着问:小鱼……打……电话?真……真的?
老吉招呼美术编辑倪娜把红外线取暖器调转方向,正对着我。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看你快冻得成冰坨了。你要买烟也不用跑楼下去买啊,我这里不预备好了吗?你张张嘴言语一声不就行了?看你平时蛮会沟通的,今天你怎么中邪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把身边的椅子坐得发出响亮的强烈抗议。
清晨。我握着一柄刮胡刀。嘴角上涂满肥皂泡沫。刮胡刀片是我新买的,刚换进刀架。当刮胡刀很顺滑地在面部行进的过程中,被隐藏在肥皂泡沫下的暗疮阻拦了一回,于是在面部血管丰富的三角地带,出现了一个血点,迅速地有鲜血渗出。我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鲜血淌到下巴,滴落到盥洗池中。
我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急促而惊栗,甚至带有恶作剧般的冒险。那声音是从黑夜中的大楼发出的。
我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那样的尖叫所惊动,我似乎依旧在睡梦中,我的身躯是个梦游的影子。
我呆立在镜子前,傻坐在抽水马桶上,百思不解。
小鱼和我在公司门口等老吉开门。
小鱼很奇怪地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思考了半天找不到答案,今天是很平常的日子啊。
小鱼说,平时你总是等大家全到齐归位了,才象只老鼠似的嗖地溜进公司,今天怎么这么自觉啊?
我说,昨天晚上害了恐惧症,一宿没睡,今天不用闹钟叫我起床,干脆就早点来公司报到。
小鱼把倚靠在公司防盗门上的身子挪开,你得恐惧症?你没发高烧说胡话吧?肯定是你家闹钟坏了。
我没好气地回答:家里的卫生间坏了。
小鱼很兴奋:你昨晚肯定喝醉了酒,掉进浴缸里去了。
我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敷着云南白药的那颗暗疮:我掉进洗手池里去了。
小鱼说:下次你要是掉到抽水马桶里,就给我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也可以。
我充满感激地说:嗯,关键时刻,还是你小鱼惦记着我。
小鱼笑得差不多引起呼吸不畅:我帮你揿一下抽水马桶的水箱开关,让你一路走好……
我气得七窍生烟,脸上那颗暗疮似乎也产生了动静。
小鱼问我:你是不是一只蚂蚁?
我奇怪地看了看小鱼:我其实是只史前动物,甚至是甲壳类动物,因为我不相信任何生物,只能躲藏在躯壳之中。最先进的生物是哺乳动物,其最珍贵的部位恰恰具有极其柔软的组织构造。
小鱼使劲鼓了一下掌,然后类似敬礼般将额头的一缕头发抚了一下。
我说,我想找到三叶虫,鱼石螈,或者始祖鸟。就像找到一个失传的艺人般。
小鱼说:我只对蚂蚁感兴趣。小时候,没人和我玩,我只能和蚂蚁说话。
我对小鱼说:我小时候总用点燃的蚊香熏烫蚂蚁,那时候觉得自己跟国王似的,可以主宰蚂蚁们的生命。
小鱼白了我一眼:你积点阴德吧,当心一百年以后,蚂蚁们把你的骨灰当美味佳肴,一颗一颗往窝里拖。
我得意洋洋地坦言:一百年以后?我立一遗嘱,把我的骨灰洒在大江大河里,洒在蚂蚁们去不了的地方。
小鱼确实是个美丽的女孩,从我第一次看到她时,我就对她有好感。那天她来我们公司应聘做平面设计师,我和公司的同事药渣背对着公司的门在说话,门响了一声后,我发觉药渣的眼神出现了问题,回头,看到小鱼站在我身边。小鱼说她是来应聘的,我指了指老吉的房间:捉猪(作主)的在那边,我们是捉羊的。小鱼当时掩了一下嘴角,似乎笑了一下。
小鱼的脸色略微开朗了些,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一下我。我觉得自己是真诚的,于是我坦然面对小鱼的凝视,连眼皮都不眨。
小鱼估计是腿站酸了,借我的手机和老吉打电话。
老吉在电话里问,大头菜来了没有?小鱼连声说,来了,来了,就在我身边练功站桩呢,老吉说,来了好,全都来了就好。
小鱼笑得乐不可支,学着老吉的样子冲我说,来了就好,全都来了就好。你是咱公司的标志,咱公司的打卡钟。
走廊里突然刮过一阵寒风,小鱼缩着身子。
隔壁公司总是看不到一个人出现,可公司的牌子却很醒目。
我搓着手,跺着脚,跳着一种自创的类似伦巴的舞蹈,目的是为了取暖。
隔壁公司的防盗门响了一声。
我自言自语,今天风怎么这么大?
我对小鱼唱起了歌剧白毛女的片段。
隔壁公司的防盗门动了一下,露出一道门缝。
小鱼突然象座冰雕般肃立。
我赶紧回转身子,刚才所得到的热能,顷刻间烟消云散。我只觉得后背滚动着一颗颗冰珠子。
防盗门后,空空洞洞的,我和小鱼都不敢把头向那边移动一寸。
电梯间有声音传过来。有人光顾我们这层大楼。
老吉从电梯间走出来,嘴里呵着白气。
我和小鱼正准备向老吉打招呼,猛然,隔壁公司洞开的防盗门里窜出一个人来,肩上还扛着一管状物,小鱼首先“啊”的一声尖叫,我一时惊吓得如泥雕木塑。
老吉一路小跑过来,几乎和隔壁公司窜出的那个家伙撞个满怀。
隔壁公司窜出的家伙首先向老吉打了个招呼,然后和老吉有话没话地瞎扯了几句。老吉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小鱼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说:腊月里的鬼节。
   
小鱼和我并肩走进公司的大门,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在电脑音响里反复播放着勃拉姆斯的小提琴曲《匈牙利舞曲(第5号)》。
我在乐曲声中不停地忙碌,就像果园中忙碌的果农。
我究竟是在迷恋那首音乐还是迷恋手中的纸张和纸张上的文字。
如同是渴望路遇神秘美女还是渴望梦里出现一把魔幻小提琴?
远处的花香制造着阳光明媚的印象。但是在冬季,我只能等待。
小鱼从设计室走出来,脸色苍白,费力地摁着饮水机的开关。
我走近小鱼:怎么了?
小鱼声音微弱:帮我个忙,帮我弄根筷子。
我在公司所能出现筷子的地方翻了个遍,以前吃快餐时诸位同仁满公司扔的筷子现时现刻却半根也无法找到。于是我飞快地钻进大楼的电梯,向楼外奔去。
我知道离大楼不远,有个小饭店,那里如果找不到筷子,我绝对会放一把火烧了那饭店。
饭店里,几个服务员正在整理圆桌。我一眼看到圆桌上摆放的一套套包装好的筷子。于是我掏出一张大面额的钞票,拍在桌子上,信手掳掠起一把筷子:卖些筷子给我,急用。
我的身后传来服务员的提醒:打开包装的时候小心,里面有牙签,当心别戳了手。
那把筷子被我紧紧攥在手中:就是里面藏着利刃,藏着核武器,我也将毫不犹豫地打开包装。
我心急火燎地抓着一把筷子闯进小鱼的设计室。小鱼捂着肚子伏在工作台上,看到我,勉强笑了笑,你挺有能耐的,哪儿去弄了一大把筷子。我不解地把筷子递到小鱼的面前。
小鱼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胃药冲剂:我大概胃受寒了,疼得厉害,你帮我冲一杯胃药,用筷子搅一下。我于是手忙脚乱地忙活。
小鱼喝了胃药,看上去气色好了些。我擦了擦额头。突然感觉到自己很疲惫,那种来自生命深处某个无主题空间的疲惫。我的手足似乎有些发凉。小鱼看了我一眼,很美丽地向我笑了笑,我的眼前出现了白茫茫的光亮,我知道自己出于一种晕眩的状态,就象被塞进了大楼的那架电梯里。我闭了一下眼,不敢再看小鱼。我说,你好些了,那我就去干活了,老吉安排我今天必须要完成策划案的。
我几乎摇摇晃晃地坐到我的办公桌前。小鱼站在设计室门口看了我一会儿。我信手拿来一张便笺纸,在上面想写些文字,但是似乎脑子产生了某种电波,手中的笔在便笺纸上胡乱地写了几句宋词元曲。
药渣走进了设计室,和小鱼叽里咕噜地说话。药渣是那种让善良人上当的骗子,曾私底下对我夸耀,当初他帮药商卖药时,只要他一开口,兽药可以当滋补药卖。
我放下手中的笔,把桌上的便笺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
设计室的门动了一下,药渣一脸尴尬地走出设计室。
我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小鱼正隔着一个房间在和我打电话。小鱼说,她的手机里还有20元余额。小鱼打算把手机中的余额打完。这个城市很陌生。小鱼说。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会在冰凉的雨中一辆一辆乘着公共汽车,不知道究竟会去向何方。只是想感受到在车厢中看着窗外的世界不断地变动着。
时间是有重量的。小鱼如是说。
假如某一天,有个美丽的女孩在一个风暴中心发着高烧,说着呓语。你会远离还是拯救?
我正在设计着一个洗衣连锁机构的广告语:好的衣服如同美丽女人娇贵的肌肤。在历经风雨之后,让它舒舒服服地得到优质干洗,使之神采如初。
我放下手中的笔。小鱼的电话还没打完,我很想对电话说些什么,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小鱼最后挂断了电话。
小鱼打开设计室的门,走出来,低头从饮水机里倒水喝。我只是觉得自己太闷了,想找人说说话。小鱼在对着饮水机说话,我看到小鱼的眉睫上亮闪闪的,似乎沾有泪珠。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包面巾纸,放在手心中抚了抚平,递给小鱼。
小鱼没接我手中的面巾纸,也没看我,转身径自走进设计室,关上了门。
整个上午,老吉象丢了魂似的,竟然连营业执照都不知放在哪里,发动所有人员排查线索,最后在他老板桌的当中抽屉里找到了。老吉自慰:我这么个细心人哪会瞎放东西。
穿黑色制服的公安警察和穿皮衣的公安侦察员是在老吉端着茶杯满世界找他的宝贝祁门红茶时进入公司的。
突然涌进这么一大群人,场面有点象猎犬围捕作恶的野兽般。
昨晚,我们这座大楼出现了案情。
警察问老吉:昨晚你给过大楼的保安一根烟?
老吉把没有一滴水的茶杯放到嘴边碰了一下:是的。那声音从茶杯里发出。
警察紧接着理所当然地盘问起我。我机械地回答着是或不是。小鱼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我。
警察的例行公事将近在午餐时间结束,老吉招呼着他们去楼下饭店进餐。公安们拒绝了老吉的邀请,依旧象一群猎狗般涌出公司大门。
公司里的同事瘪嘴和药渣吵嘴,结果大家心情不好,午餐后大家谁也懒得去收拾桌上的快餐盒,以前,这事一般是瘪嘴做的。小鱼很善良地,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杯盘狼藉的快餐盒,我顺手拿了块抹布擦桌子。药渣这几天情绪反常,一会儿怂恿大家集体辞职,一会儿又吹嘘自己要开个什么酒吧,要当老板。我知道药渣有个客户是开酒吧的,他老没事跑那里去混吃混喝,业务没跑出来,老吉那里吹得天花乱坠。最近,他又跑到瘪嘴的一个客户那里恶意降价,想抢瘪嘴的客户。为此,瘪嘴和药渣吵了起来,药渣恬不知耻地说,这是正常的。药渣用以前做药品推销的恶劣手段,坑害着市场客户和公司同事。
在最初的片段里,我和小鱼默默不语。
小鱼这几天埋头工作,看得出,很憔悴。小鱼在收拾快餐盒过程中,不小心打翻了药渣吃剩的半碗汤。我随口说了句:别吓我。小鱼白了我一眼:一大男人,就这么脆弱?我调侃:小时候,我被掉进鱼缸里吓傻过,从此胆子特小。小鱼嘟囔了一句,我问她说了什么。小鱼只是笑,不回答。我略微思考,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用、白毛巾、堵你……
小鱼看了看我,哈哈大笑。
老吉临出门的时候,安排我和小鱼去一个广告客户那里拍素材。我突然感谢起老吉的英明决定。这样,我就可以和小鱼自由地在一起了。
小鱼说,今天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不必熬夜了。我说,当吃饭和睡觉成为一种奢侈的享受时,说明此人正处在生命的边缘。小鱼说,譬如象废寝忘食的科学家或者政治家。我说,譬如象寒风中的乞丐或者审讯中的囚徒。
小鱼环顾四周,搜寻一番后,对我说,真想找个东西抽你。
有时候,我真想看小鱼生气时的样子,因为她生气时,嘴角会微微上翘,很象我少年时代曾一直迷恋的某个电影海报中的女主人公。我认为小鱼嘴角的酒窝比那个电影海报中的女子还要漂亮。
整个下午,大楼里很安静,大楼里的人们似乎很少说话。大家只知道大楼里出了事,却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以往麻大是广播站,大楼里的所有新闻,麻大会及时发布。可是现在麻大消失了,换了个中年女人坐在麻大的录音机前。我奇怪地发现那个中年女人穿了一双时髦的运动鞋,仿佛随时要向某个地方飞奔。我对小鱼说,骡子的蹄就是和驴不一样。
坐在麻大录音机前的中年女人起身向我和小鱼走来。中年女人身后牵着一条爱犬。
中年女人和我们打招呼,并介绍了她的那条宠物犬,她把那条爱犬唤作猫。
我置疑:这明明是条狗,怎么叫猫呢?中年女人和善地笑:它就叫猫。
我和小鱼远远地看着那条被唤作猫的狗,看着那个称狗谓猫的中年女人,仿佛看着一颗天外飞来的陨石,和被陨石砸出的土坑。
小鱼对我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的发卡掉了,有可能就掉在电梯里。可是我找不到。那个发卡对我很重要。你能帮我找回来吗?小鱼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那个牵狗的女人。我看到麻大的门卫室桌上,有个红色的亮点。
我对小鱼说,你的发卡有可能在麻大的桌上,但是现在麻大不在,和那个牵狗的女人沟通没把握,我们只能智取。
小鱼的眼睛很明亮地向我笑了一下,那种明亮的眼神让我看到了小鱼内心深处对我潜在的信任。小鱼低声说,你策划一下,我听你的。   
我略微思考了一番说,我们先靠近麻大的桌子,然后你确认一下,如果桌上是你的发卡,你就点一下头,如果不是,你就摇一下头。然后你就设法把那女人引开,可以没话找话,问她关于公司信件报纸之类的事,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的视线范围在那张桌子之外。然后我再下手,一举拿下。小鱼很兴奋地捶了我一拳,你真行。
智取发卡行动开始。我和小鱼返身走到大楼门卫室。我看到小鱼很坚决地点了一下头。这个信号让我热血澎湃,我感觉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小鱼很甜很媚地对牵狗的女人说:阿姨,我们蓝碟广告公司今天有没有收到邮件?我们的一个外地客户有份很重要的邮件寄给我们,他们打电话说早已经寄出了。
牵狗的女人态度和善地说,我来找找。于是,她回头向靠近里屋的邮件存放处走去,那只被唤作猫的狗,蹲在麻大的桌旁,警惕地望着我和小鱼。我毫不犹豫地伸出我的手臂,迅速把桌上的那只红色发卡一把攥到手心里。这时,那只很安静地蹲坐着的被唤作猫的狗,狂吠了一声,隔着门卫室的窗子,先是跃上麻大的桌子,而后向我扑来。整个动作干净利落。小鱼不失时机地大声尖叫,那个女人猛然回头,向那只被唤作猫的狗发出指令:安静,坐下!那只狗很驯服地坐在地上,口中呜噜呜噜地发出低咽。似乎很委屈。我不由对那只被唤作猫的狗产生了兴趣和好感。这是条好狗。我甚至产生了把那只狗给诱拐了据为已有的想法。
牵狗的女人很有歉意地说:我的猫认生,见到生人就情绪烦躁。不过你们别怕,它不会咬人的。
我给了小鱼一个暗示,表明要撤退。小鱼转过脸,你先乘电梯上去吧,我和阿姨说会儿话。我突然觉得小鱼在三分钟内变得狡猾起来。
我在公司等待小鱼。我要把得手的红色发卡交还给她,就象送给她一件信物般。
那只红色的发卡象一朵盛开的石榴花,中间镶嵌着一颗颗小水晶。我把发卡放到鼻子低下深情地嗅了一下。一股清香依稀从遥远的地方飘来,那是小鱼所特有的香味。
我不由闭上双目,进入陶醉之中。
设计室的门响动了一下,我以为是小鱼回来了,于是张开双眼,把那只红色发卡贴近胸口藏着,走进设计室。设计室里面,药渣在一台电脑上鬼鬼祟祟地操作。我走到药渣的背后,电脑屏幕上出现着一家黄色网站的页面。我鄙夷而愤怒地一把揪住药渣的后领,你不是在老吉面前总检举揭发瘪嘴和倪娜上班时间上网聊天的吗?你现在看的什么?别跟我说,你是在查客户资料。
药渣的身子虚得和豆腐似的,以前他老吹嘘自己练过摔跤练过拳击,可我揍他就像揍一块豆腐。
桌上的电话响了两声,我和药罐赌气地谁也没接听。
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小鱼。
小鱼说,我在电梯里,很黑。我坐了很久,可是电梯老是开不了门。我怀疑自已死了。
和药渣的斗殴影响了我的情绪和判断力,我以为小鱼又在和我开着俏皮的玩笑,于是对小鱼说,你快上来吧,你的发卡在我这里,你快来拿吧。
我的手机里传出小鱼绝望的一声大哭:我肯定已经死了!
我猛然感觉到事态的严重。电梯出事了!小鱼肯定是被关在电梯里了。小鱼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我稳定住情绪,大声对小鱼说:没事的,你在电梯里别乱动,我马上来救你。
大楼里原本有两架并运行的电梯,但是大楼的物业管理部门为了节省物业成本,只开一架电梯作为客运电梯,另一架则作为货运电梯,平时关闭,需要搬运货物时,由麻大用钥
匙打开电梯。我们这里是写字楼,除非是搬家,一般是不会动用货运电梯的。所以货运电梯平时都关着。只有那架处于更年期的破电梯摇摇晃晃地搭乘着大楼里的人们上上下下,承载着双倍的耗损,超负荷运行着。
我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我赶紧拨打老吉的电话,让他立即通知物业。可是老吉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我在心里把老吉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时我想起了麻大,虽然昨天晚上他把我惊吓得近乎神经失常,但此时,我却万分怀念起他,以前听说大楼里也发生过电梯关人事件,但是麻大能够有办法将电梯门打开,将电梯里被禁锢的人员安然地救出。
我旋风般从15楼公司冲到1楼门卫室,对那个牵狗的女人气喘吁吁地说:我的女同事被关在电梯里了,她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牵狗的女人说:我和领导反映一下。
我用手机打电话给小鱼,想安慰她一番,但是传来电信公司的语音提示:该用户无法接通或已关机……
我沿着大楼的消防通道,一层一层地敲打着电梯的门,大声呼唤着小鱼,然后将耳朵贴到门上,听里面是否传出小鱼的声音。但是,我无法听到小鱼的声音。
就在我近乎失望近乎崩溃的时候,意识中传来了几声犬吠。对,猫是条好狗。它肯定能找到小鱼的。我不加思索地向一楼门卫室跑去。
猫依旧很安静地坐在门卫室,竖着耳朵警惕地看着大楼的门口。牵狗的女人在打电话。
我焦急地对牵狗的女人说,我想借你的猫去找我的女同事。牵狗的女人放下电话,对狗发出了一个指令。然后对我说:我有重要的事在处理,你先带上猫去找你的女同事吧,注意安全,你的安全还有猫的安全。我的猫是名贵犬种。
我根本来不及回答牵狗的女人,提起狗颈圈上的皮带就向电梯间跑去。
猫在一楼和二楼的电梯门口吠了几声,然后望着我呼哧呼哧喘气。我抚摸了一下猫的头部对它说,你帮我找到小鱼,你就立一大功,我奖励给你香肠火腿肠肯德基鸡腿,巴西烤肉,美国西部牛排,还有你最喜欢啃的棒子骨圆骨。
猫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一甩尾巴,向消防通道跑去。我一看猫的动作,就知道小鱼一定能找到。于是我和猫的角色发生了改变,刚才是我牵着猫,现在是我跟在猫的后面,寻着它的踪迹,我由主动变为被动,似乎是猫在牵引着我。接连几次我从消防通道气喘吁吁地跑到楼层与电梯间的交界处时,总能看到猫从电梯间折返回消防通道并窜向上面楼层搜索的犬影。我越发对猫产生信心。
当搜索到第九层楼时,我听到猫发出的犬吠明显和刚才不同。并且,猫并未象搜索前面几层时一样返回到消防通道。我心里一阵欣喜:找到了,找到小鱼了!
猫竖直了身子,用前爪使劲挠着电梯的门狂吠。我抚了一下猫的头,学着那个牵狗的女人般发出指令:安静,坐下。猫很温驯地坐在电梯门旁,看着我,嘴里低声呜噜着犬语。
我赶紧把耳朵贴到电梯的门上,听里面的声音。可是里面除了一些类似风声的杂音,小鱼的声音没有如期而至。我失望地看了一眼猫。转身欲离去。
猫一口咬住了我的裤腿,把我向电梯门那边拖。我依旧抚了一下猫的狗头,好的,那我们就在这里守候奇迹的出现。
猫松开了狗嘴,扑向电梯的门,死命向上窜着,挠着,嘴里发出响亮的犬吠。
电梯间里陆陆续续地人多了起来,大家看了看电梯,看了看我和猫,无奈地摇了摇头,纷纷急匆匆地向消防通道走去。
我改变了方法,用拳头捶打三下门,再使劲呼唤小鱼,然后听里面的动静,如此几番过后,我的拳头开始疼痛。我咬着牙继续捶打。终于,我听到里面也传来了拍打电梯门的声音。而且能听到小鱼的呼喊。我欣喜若狂。我大声对小鱼说:别害怕,我在这里。我来救你了!
小鱼贴着电梯门和我说话,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我能听懂她的话。猫温驯地坐在我的脚边。
我和小鱼约定,彼此每说完一句话,就拍一下电梯门,如此循环忘复,周而复始。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嗓子越来越哑,而且小鱼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我只能听清楚小鱼传来的拍打电梯门的声音。
我焦急而愤怒地给110、119、120拨打电话,告诉他们大楼里出现险情。
我的身边又多了一些人:牵狗的女人、警察、医生、记者。
该诅咒的物业管理部门人员,领着电梯特约维修人员终于来到了大楼。电梯维修人员留下两个负责打开电梯门,另两个依旧由物业管理人员领着爬到顶楼的机房控制室检修。
在电梯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摇晃了几下,几乎激动得晕倒。
走出电梯的小鱼,趴在我的肩上不住抽泣,小鱼已经哭不出声来。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小鱼在我怀中的一阵阵颤栗。
所有的人都为小鱼能安然走出电梯而高兴。这时,从顶楼机房控制室里匆匆跑下来的电梯维修人员让所有人的脊背冒了无数冷汗:牵引那架电梯的钢缆,磨损得只剩一股,并在不时地断裂。也就是说,他们晚来一步,或者在整个营救过程中耽搁极其短暂的时间,小鱼就和世间所有的人们,和这个三维时空永别了,我只能从小鱼的遗像上读到她美丽的眼睛,迷人的酒窝……
小鱼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肩:你这个大坏蛋今天救了我……
我对小鱼说:你不能死。假如你死了,我每天都只能活在恶梦中。而且,我会坐在这个电梯里绝食。然后我就去另一个世界找你……

我弄了把黑陶茶壶,偷盗了老吉的祁门红茶,浓浓地泡了一壶好茶,然后深情地看着它,触抚它,如同情人般。最终忍不住嘴对嘴吸吮茶汁。
种种念头杂乱地在我脑海里闪现翻腾。我仿佛看到小鱼从设计室出来,很妩媚地对我说:我们回家吧!我仿佛似一个等待妻子从服装店的更衣室里走出的男人般幸福。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奇妙的海港,所有涌向码头的海水里幻境出柔美壮丽的宫殿,玉带般的长桥,童话中的寺庙……
我如同醉汉般向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鸥鸟行礼。
突然,电梯间的铃声响起,电梯如同丑陋的怪物般越过天空,挤走鸟群,向我倾斜着飞过来……
我感觉空气凝固不动,黏黏地包裹住所有的一切,电梯还在哐啷哐啷抖动,那个关于大楼和电梯的咒语似乎封存了我的意识。我屏住呼吸,中毒般向窗前走去。我终于费力地打开了窗子。风在大楼周围回旋着发出凄厉的鸣叫,一些杂乱的声音飘在空中。我站在窗前,仿佛被利刃剔除了血肉,只剩下空空的骨架,虚弱地支撑着自己的知觉。
老吉突然从外面冲进公司,向大家宣布一个特大新闻。
那个守夜人麻大是个尽职的物业保安。公安局通过他提供的线索,及时破获了一起特大贩毒案,打掉了一个贩毒团伙。那个团伙就租用了我们公司隔壁的写字间。老吉亲眼看到了那个坐在大楼门卫室里为麻大代班的中年女人,牵着她的那条被叫做猫的警犬,领着公安刑侦人员抓捕毒贩……
我的眼前出现了那位一身警服戎装的女警察的飒爽英姿,那只被唤作猫的警犬温驯而警惕地坐在她的身边。女警察对我和小鱼说:我的警犬叫月亮,英文名字叫moon,它的妈妈是我们从英国警犬基地引进的,所以给它起了个英文名字。
我对老吉说,你赶紧抽时间去庙里烧烧香或者去教堂做做祷告。我们大家都逃过了劫难。另外,你明天一定帮我买些香肠火腿肠肯德基鸡腿,巴西烤肉,美国西部牛排,还有狗最喜欢啃的棒子骨圆骨。因为我答应了猫(moon)以资奖励,原因是它今天为我们公司立了一个大功。
老吉在满世界找他的茶叶。老吉自言自语:过些日子,等租用期满了,我们就搬家。真害怕,哪天这幢楼会塌了,我们会被活活埋在里面。
老吉的担忧在几个月后被印证,那时。我已经离开了老吉开办的这家广告公司。我在探望老吉时候,麻大对我说,电梯坏了,你必须徒步爬到楼上去。于是我从被用作消防通道的楼梯,一阶阶向15楼爬行。老吉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楼快要塌了……
   
小鱼从北方的一个城市来,那个城市曾经遭受过强烈的地震。
小鱼说那里的人们现在所有的一切生活都显得很平静,生怕动静大了会造成灾害。据说半夜路遇歹徒,呼救的语言,不是救命救火,而是地震啦!
在这个略显寒意的冬天,我和小鱼的对话是躲在角落里的隐身人。
我对小鱼说,其实我很多时候都是灰色的,就像冬日艳阳高照后面的天空。
我用那辆被小鱼称作凯迪拉克的旧自行车,载着小鱼穿越整条繁华的街道,去一家粥店共进晚餐。
我对小鱼说,如果你觉得冷,我就骑慢一点。
小鱼说,你用自行车载女孩蛮有经验的。
我说,我的青少年时期那时候如果自行车后座有个漂亮的女孩,会很神气的,但是我的自行车后座一直缺少个漂亮的女孩,所以,我会设想某一天,果真会坐上一个漂亮的女孩,所以有很多时候,我都边骑车边自言自语。用假想代替现实。
我对小鱼说,我常感到自己缺氧。
小鱼说,不,你错了。你必须用阵痛般的语调对我说。
天真的语调:别理我。
悲伤的语调:别理我……
虚伪的语调:别理我-
抚媚的语调:别理我;
傲慢的语调:别理我!
所有这些语调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诱捕。
你的方式将把我引向何方?
我看到一个断臂的勇士在绝望地挥舞着他手中的最后一截武器。
我无法隐藏住在小鱼面前怀念那个曾经没有恋人的季节。
我很想对小鱼说,在多年前的某个冬季,为了替一个女孩复仇,狂躁地整天想杀人。那个女孩是我暗恋的情人。
小鱼在我身后大口喘着气,估计真的很冷。
这时我想煮一壶热烫的咖啡。然后和小鱼一起共饮。于是寒冷溶解,化为温暖的气息……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我和小鱼一起走进了粥店。这家粥店开了没多长时间,但是生意很好。临近的商厦和写字楼的职员们都到这里喝粥。这里的粥很香,店堂环境布置得整洁而具品位。我和小鱼点了几个小菜,各自要了份皮蛋瘦肉粥和三鲜菜粥。
小鱼解下白色的羊毛围巾,她的微笑象烈酒一般冲击着我虚弱的视觉,我开始失去自制力,我想抓住小鱼的手,感受她在我怀中微微颤栗。
我仰起脸看着小鱼,直到自己脸上出现慵倦的笑容。
小鱼妩媚地眨着眼,时而看着我时而看着桌面上的小菜,在店堂里传出的柔和的音乐中,小鱼越发清秀。
我找了个房子。小鱼说。
你找到了?在哪里?我漫不经心,似乎倦意未消。
就在你家对门。小鱼笑。
不对啊,我家对门是个特大户型啊,你找那么大的房子想当慈禧穷奢极欲啊?我知道小鱼在调侃,所以也逗她一下。
没听说过穷人也会闹翻身啊?你家对门的房子我看上了。小鱼声音提高了些。
好啊,那我们就朝夕相处吧。如果偶有不便,就你上我家抓把米,我上你家弄根葱;如果有啥好吃的,就你送我两个馒头,我端你两碗馄饨。到年底,社区居委会特为我们颁发一只搪瓷小匾额,上书亮闪闪四个大字:五好邻里。
小鱼笑过之后突然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我凝望着她白皙的脸,仿佛望着乌云覆盖前的那轮皎洁的明月。有一缕寒气偷偷潜入我的身体。
小鱼说,她将要离开广告公司。我仿佛在美好的梦境中被一阵电话铃声叫醒,被窝正暖和,我无奈地离开被窝,哆嗦着接听电话。我以为小鱼是在开玩笑,但小鱼很认真地对我说,是真的。我猜测小鱼对老吉有意见,我说老吉其实人还不错的,你和他多说说话,别象个公主大小姐似的不理他,好歹他也是个老板。
小鱼说,我不是对老吉有意见,不是对你或者其他公司里的同事有意见,我对那幢大楼有意见。我在那幢大楼里,就感觉自己是一只被琥珀包围住的蝴蝶标本。我感觉自己没有呼吸没有思考,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就好比是被一道魔咒所压迫的弱小动物。
大楼电梯的声音哐啷哐啷震动着,就像白色的瘟疫般窜进我肿胀的脑袋。
我环顾四周,对小鱼说:我们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小鱼说,明天就要离开广告公司了,已经给老吉递了辞职报告。我说,你自由了,不必被那架该死的电梯折腾得死去活来了,不必被关押在火柴盒般的写字楼里了。
小鱼说,我挺喜欢你的手,那次我的脖子被扭了一下,你帮我按摩了颈部,挺到位挺舒服的。那种感觉,就象我被关在电梯里,在一片黑暗中,在恐惧中听到你的声音,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声音。
我说,我的脖子也老被受伤,而且我还是颈椎炎患者,我知道颈部的疼痛。什么时候想念我这双手了,你就打个电话给我,我立马为你解除颈部疼痛。小鱼笑笑,你估计是没有机会第一时间赶到了,因为我要回北方了。
小鱼的眼中闪现出哀怨的目光。我看到了小鱼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地消失,小鱼的脸变得苍白起来,小鱼颤抖了一下嘴唇说:我,要走了。
小鱼叹口气继续说:命中注定我就象一只大雁般飞来飞去,没有选择,只有自己展开的羽毛。我害怕自己成为一枚琥珀,我害怕自己会在某个地方被凝固住,我如果能感觉到自己的行走,感觉到自己被风吹着,被雨淋着,被阳光照着,就说明我真实地生活着。
在黄昏后的静谧里,粥店中蓝色的背景音乐、时而闪出的邻桌轻声欢笑、小鱼的柔声细语不断传入我敏锐的耳朵。我仿佛是站在冰峰上俯看苍茫山崖的风,随时准备纵身一跃,寻找雪的影子。
我说,我也将远行,我很多次都梦见自己在一个森林中被晨曦窒息,那些四射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刺痛了我的欲望。
我感觉到自己是神秘地在冰面上滑行的声音,绵延着自己对于皮肤下暗自涌动火流的渴望。我设想把自己装进一个罐子里,然后送给我所喜欢的女子。在自己没有被丢弃前,我迫切地守候着那道被打开的光亮。就象我隔着电梯的门守候着小鱼的出现。
那幢白色的大楼轻得飘了起来,象一只风筝般。天上的云朵在行走着,那幢大楼在向云朵靠拢。那样的景色让我想起了感觉到自由的小鱼。时间仿佛是一匹健壮的黑马,承载着小鱼奔向遥远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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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27 22:2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琥珀中的香味

总算找到一篇能被称为沉思一个故事的小说了,感谢这个楼主先!
(关于小说的三个境界1,讲述一个故事2,描写一个故事 3,沉思一个故事,以后朋友们感兴趣的话,我会谈到的,刚好这几读完了米兰昆德拉谈小说艺术的《帷幕》,这给我增加了很多信心,这是后话)
说它是沉思一个故事,是因为这篇小说进入事物的灵魂:它思考的是,在现代社会庞大的机构体制中(公司的办公室,实际上是现代官僚机构一种延伸,为了便于统治和管理,这样的办公室都被装在了黑森森的高楼大厦里),人的存在的处境;在一幢写字楼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异样奇怪的事,同一楼的公司的职员却不为所知;很显然,人的感知和意识被大楼幽暗的空间隔绝,事实上是被吞噬。因为作为公司的职员,必须服从这种管理方式。人虽然每天都在这里进进出出,却生活一个不为自己认知的世界里,这是荒谬的。
这是现代生活方式及现代文明的一个悖论,一个个体的人,仿佛有无限的自由,但这种自由却没有用,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得服从这种看似文明实则专制的管理方式。
所以作者结尾的处理,是骑士化的是浪漫的,因为这样的反抗,面对庞大的无处不在的官僚机构,实在太渺小。
如果说这篇小说有什么不足的话,就是表达上还不够简洁,不过,这并无大碍,因为这篇小说,桥向你致以深深的敬意,也许你的小说欢呼者并不多,但你写的是真正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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