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花儿

岸雪

那么多花儿


1，
二月十四日，卖花小女孩衣衣开始备花，客人预定了一千朵红玫瑰。情人节这一天花儿行市看涨，一朵玫已卖到了十元的价，一千朵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衣衣甚至已想好了自己要买的东西，首先要美美吃上一顿，草莓冰琪凌、葡式蛋挞、黄金烤鸡腿汉堡、香酥松软的炸薯条等等等等，一样都不能少；其次她想要一个棕色的毛毛熊玩具；还有就是为自己添置一套雪白的公主裙和一双水晶鞋；她知道在阳光明媚的夏天，自己要是穿上这样的裙子和鞋子的话，肯定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小女生。

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出没着一支花儿游击队，他们是一帮被阴险的大人操控的流浪儿；衣衣不愿意在他们的唆使下，用下跪的方式缠磨着客人买花；所以就逃了出来，独自在离他们远远的地方卖花；她觉得这样卖出去的花儿，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儿。她的纯洁得到了商贩的眷顾，他们总是把店铺里的时令花品交予她去卖，在他们眼里，衣衣俨然就是花仙子。

2，
订花的是一位叫华良的先生，年前的一天，正在医院打点滴的华良被公司急电召回，车行至半途抛了锚，在打车无望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像神行太保那样，在人行道上疾走，一不小心踩到了虚掩的窨井盖上，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弹射了出去，那是一种撕裂的感觉，仿佛额头上的皮肤被生生的扯脱一大块。刹那间，他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慌乱中在地上一阵瞎抓；恐惧和羞耻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裸露在阳光下丑恶的老鼠。
我的眼镜！我的眼镜！无助的他嗓音凄凉而绝望。
先生，在这里呢。一只冰凉的小手把眼镜交给了他。
他戴上眼镜定神一瞧，面前是一个捧着鲜花的小女孩子，不禁自嘲的摇头笑了笑，左眼的镜片上全是裂纹；哎，戴着这样的眼镜上路，我肯定会走到地狱里去的。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不会的，只要你闻着这朵花儿的香气走路，肯定会去到天堂的。小女孩把一枝百合花递到他面前。
嗯，不错的主意！华良准备付钱。
这一次免单，祝你好运。

就这样，华良记住了这一个花一样小女孩，并在情人节的前一天向她预定了一千朵红玫瑰；他与女友已默默想爱两年整了，每一次与她对视，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眼里那炉火纯青的期待，该是表达爱意倾述衷肠的时候了。不过对于一千朵玫瑰这个数目，衣衣却有点纳闷；因为谁都知道，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才是一个吉祥的数字。也许是他一时犯了迷糊，记错了数字。
先生，如果你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一千朵，错不了，这多出来的一朵已另有所属。
呀，你有两个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是啊，一个在天边，一个在眼前。
你说什么？！衣衣惊讶不已。
好了小丫头，明天傍晚把花送到我家里来吧。
接下来，华良留下了电话和住址，然后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离去了。

3，
情人节这一天大雪飞扬，沿街的门市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卖花的店面，在大街小巷铺设成一道流动的盛宴，似乎每一朵花都恋爱了，在风雪的映衬下倍显妖娆。这一切使衣衣的心情像花儿一样灿烂，一千朵玫瑰分三百三十朵扎成一束，然后三束合扎在一起，捧在怀里犹如夏天撑开的一柄细花阳伞，也宛若满街飘扬的花裙子。一路上，衣衣情不自禁地像玩橡皮筋那样蹦蹦跳跳。在经过一座天桥时，她突然看见了天桥下面叫卖的花儿游击队，同时她也看见了那一个贼头贼脑的影子；他总是尾随在花儿游击队的后面，用眼神或手势暗中操控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衣衣打了一个寒噤，急忙转身从另一个方向下了天桥，一路小跑穿过几条街后，才定下神来。自己抱这么大一束花，实在太显眼了，街上到处都是花儿游击队，不被发现才怪呢。她决定绕开流光溢彩的街道，尽量拣避静处走。

当衣衣来到华良的住处时，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幢蓝色的别墅，像童话中的宫殿和城堡。她有点看呆了眼，凝神屏息；是啊，这么一座奇妙的大房子里，该不知有多少公主裙和水晶鞋！她轻轻挪动至门前，在按响门铃的那一刹那，她的心陡然怦怦的跳了起来，紧张到了极点，手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这使她按门铃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她按了三次门铃，每一次之间间隔的时间，她选择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数字，在心里默默地从一数到一百，她觉得这样做能够使自己显得更优雅得体。铃声清越明亮，像一把蓝色的宝石洒落在水晶杯里。可是十多分钟过去了，却不见有人开门。衣衣猛然有所省悟：咦，今天是情人节嘛，也许这个时候，男人们正在向自己心爱的女人献上戒指或初吻呢，不能这样随便去惊扰别人，至于花儿嘛，天下殷勤的男人谁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搞忘呢。衣衣像一个乖乖女那样静静守候在门前。

岸雪

4，
雪越下越大，抹掉了暮色合闭前最后一缕愁惨的光线，雪花如织，或许是白雪公主在天上跳舞时抛洒的花瓣，这样的想象让衣衣感到奇妙而圣洁。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绒绒的雪，像毛毛虫一样慢慢爬满物体的表面，直到她眼前的一切都披上了一件厚厚的雪衣时，她才觉得自己穿得有点单薄，裸露在空气中的那双小手，犹似扎入了千枚钢针一般，僵冷而无助；那些调皮捣蛋的雪花像长了眼睛似的，尽往自己的衣袖里钻，随后，仿佛又变成了水中的蚂蚁，沿着骨格和血管，向热乎乎的心窝逼近。面对渐渐降临的黑暗，衣衣心里有点害怕了，尽管雪把周遭的世界映射得凛凛有光，但衣衣觉得那更像一张浸湿的白纸，正一点点地把自己体内的热气吸附出去。不过这时，在离她不远处漂亮的路灯骤然亮了起来，那橘黄的光芒好似炉堂里的火，衣衣的额头和脖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些许暖意，于是她便全神贯注地盯着路灯。

肆无忌惮的雪线在路灯四周编织着，衣衣觉得比夏天的扑灯蛾还要更疯狂一些，她担心那一团孱弱的光亮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便在心里暗暗为路灯鼓劲：天上的星星不也是很渺小吗，可她也只在有黑夜的地方出现，而且黑夜越黑，星星就越亮。可这样一些想法，最终还是没有敌过越来越凄迷的风雪，她实在太冷太冷了；已经一动不动的等了那么久了，是不是可以按按门铃了呢？这念头刚一昌出来，就被压了回去。衣衣收回了放在门铃上的冻僵的小手，不过这一个动作使她在无意中发现，左侧的窗台上似乎透出了灯光。

衣衣满怀欣喜来到窗台前，一边呵气一边抹擦玻璃上松软的雪，总算触到了室内的光亮，尽管隔着一层窗帘，但在光洁的玻璃的折射下，那一缕光线显得格外耀眼夺目。她踮着脚尖把耳朵贴了上去，似乎听见了丁丁当当的摇响，没错，应该是风铃的声音，这让她有些兴奋，于是将半边脸庞都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接下来，她似乎听见了萨克斯那婉妙凄美的吟唱，那是大街小巷都耳熟能详的《回家》。不过衣衣听得更真切的是，锃亮的刀叉、银色的碟盘以及透明的杯子相互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没错，那是情侣们正在享用烛光晚餐。衣衣平素卖花就总是穿梭于这般轻盈摇曳的烛影里，对于恋人们在举手投足间频送的秋波，她是格外留意并且印象深刻，因为这总能使她多卖出一些花儿。不过这时，室内的光亮突然熄灭了，衣衣的耳朵里一下子就变得寂静无声，她黯然地转过脸来时，正好遇上迎面扑来的风雪，便抖瑟着缩回脖子。暴风雪擦过她小小的身体扑打在玻璃上，衣衣下意识地瞧了瞧窗户，发现刚才自己擦掉的那一块，已被厚厚的雪遮盖得严严实实。

衣衣重新来到门前，她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她害怕极了，该按门铃叫主人了，她想当这一千朵玫瑰摆在花台上时，屋内肯定会如灯火通明般温暖宜人。于是她便毫不犹豫地伸出指头掀动门铃，也同样按了三次，结果却让人吃惊：她根本就没有像刚才那样听到美妙的铃音。她又试了一次，同样的结果，使她不得不相信门铃出什么问题了。衣衣有些失望不安，不过这时，她猛然想起了这位订花的先生留得有电话。是啊，也许打个电话去问问，一切就会了然于怀。衣衣把那一大抱花放在门前花园的一棵树下，在花的四周筑起雪墙，然后采了很多枝条搭在上面，再小心地用雪把顶部遮掩起来。她刚才观察了一下，这附近似乎没有公用电话亭，只有到人多的街上去，才能找到电话，衣衣可不想让花儿游击队发现自己的这一千朵玫瑰。

5，
衣衣来到了繁华的街上，在肆虐的风雪衬托下，满街的红灯笼仿佛把街头巷尾都变成了风雪中的驿站，这让有些迷茫的衣衣心里暖暖的。很快她便找到了电话，可是当她摘下电话时，突然发现一群花儿游击队正冲自己走来。
她在这里打电话呢，快去叫老大！领头的一个惊呼了起来。
衣衣吓坏了，撒腿便跑。
抓住她……抓住她……后面的人吼成一片。
衣衣跑进了一条小巷里，只要钻出这条巷子，自己就能摆脱身后这群可恨的小恶徒，她使出了全身力气向前跑，却一不留意撞在了一条黑影上，衣衣抬头一看，正是花儿游击队人人畏之如虎的老大。这个游弋在城市幽暗边缘里的老乞丐，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把一帮流浪儿召集起来卖花，教唆给他们人性中最丑陋的行径，让花儿的纯洁也蒙上了一股子邪气，而他自己却在这样的操控中坐享其成。
衣衣，在这坐城市里，你最终还是跑不出我的手心。他的语调阴阳怪气。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衣衣试图挣脱他的手。
衣衣，你本是一个弃儿，是我带四处闯荡，教会你谋生的本事，现在你却翻不认人，你说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这时，后面的花儿游击队追上来了，围住衣衣。
老大，让她把花儿交出来吧，我们很多生意都被她抢走了。
是啊，老大，得用家法来管管她！
衣衣，你听见了吗？只要你把花交出来，我就放了你。
我不，偏不！
好吧，孩儿们，带她走！

衣衣被这帮少年推搡到了一座大桥上，看到另一帮少年正把一个小男孩捆起来。衣衣，你知道吗，我也实行九年义务教育，现在我来给你示范示范，你看，他同你一样，也是一个逃跑背叛我的坏孩子。老乞丐挥了挥手，好了，开始吧。少年们一起动手将那个小男孩抬过桥栏，然后一点点地向下放绳索，很快小男孩瘦小的身影就被乱雪淹没了。稍息，桥下便传来小男孩凄凉的哭声。
你们把他拉上来吧，我把花给你们就是了。衣衣实在看不下去了。
嗯，衣衣，你真懂事！老乞丐向那帮少年们击了击掌。

衣衣领着一大帮人在街上转悠，同时苦苦地想着脱身之计，是啊，那么美丽的花儿，怎么可能让这些家伙夺去呢！她的公主裙、她的水晶鞋，还有很多很多末了却的心愿，都在这一千朵玫瑰里啊！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这些花儿更是弥足珍贵，如果这一千朵玫瑰能够让这世间的男女相爱一千次的话，她愿意只收一点点够本的钱。所以，她有一千个理由保护这些花儿。这时，正好她看见了一辆开得格外小心的宝马，她知道这是雪天路滑视线受阻的缘故，这样恶劣的坏天气里，汽车是开不了多快的。想到这里，她便毫不犹豫地奔着宝马去了。司机啊的一声大叫，来了一个急刹车，衣衣摔倒在车前。老乞丐一见情况不妙，喊了一声不好，快跑，少年们便像蝗虫一样四散而去。司机开门下车，一副惊魂 定的模样。衣衣爬起来，说了一声对不起后，便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6，
衣衣生怕那一千朵玫瑰丢失了，便一口气跑回了别墅的门前，跪在雪地上，迫不及待地掀开刚才自己垒的雪墙，总算见到那一千朵被漂亮的装饰纸围护起来的花儿，她觉得那灼灼的光艳像一盏通红的大灯，把自己冰冷的脸照得透亮。可是这时，雪下得更大了。衣衣估摸了一下时间，大约午夜十二点的样子；她意识到不能再像这样等下去了，否则，自己肯定会被冻死。是啊，得想个办法活动肢体，这样自己的身子才会慢慢暖和起来。何不用积雪来搭建一座宫殿呢，这样既可以让身体发热，又可以用来躲风雪和花儿游击队。这奇思妙想使衣衣兴奋不已，她即刻行动起来，开始弯下身来刨地上的雪。她在心里已默想好了，她要建造一座有很多塔尖的宫殿，每一座塔尖下面都有一间装满宝物的小小阁楼；另外宫殿里应该一所魔法学校，当然还要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青蛙王子、丑小鸭、灰姑娘等等等等，这些可爱的精灵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漂亮小屋。

就这样在疯狂的暴风雪里，衣衣一边跳舞一边劳作，尽管自己的双手已被冻得来失去了知觉，小脸也被风雪的皮鞭抽打得伤痕累累，可她的心里却是热乎乎的。只是她已累得精疲力竭，耗尽了所有能量。还好，一座雪白的宫殿也总算呈现在了自己眼前。虽然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足可以用来遮挡风雪。衣衣觉得自己嘴里还剩半口气，是啊，这一千朵玫瑰也应该有所归属了，因为天一亮就再也不是情人节了，不能辜负这些深情的花儿啊！衣衣灵机一动，立刻就有了主意。接下来她把花拆开，然后一朵一朵地插在蓝色别墅厚厚的积雪上，整整绕了一圈，红艳艳的玫瑰像挂在雪白公主裙上的项链一样璀璨夺目。然而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朵玫瑰却让她有些犯难了，不过这时，衣衣猛然想起这位订花的先生昨天说过的那一句有两个女朋友的话，一个在天边，一个在眼前。眼前的这一位不正是自己吗！衣衣微笑了，低下头来吻了吻手中冰浸的花儿，这时她才突然感到自己实在是太单薄了，于是，她便钻入了这一座雪砌成的大房子里。

7，
昨天晚上，华良本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等女友打来电话，自己好开车把她接到蓝色别墅来，共度良辰，可女友却在电话里改了主意，称自己已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玫瑰，不能到蓝色别墅来了，并请求他原谅。这突然的变故让华良天晕地眩，便踉踉跄跄去了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当他昏昏沉沉回到蓝色别墅时，突然发现自己房屋的结构竟然发生了改变：在门前的花园里多出了一大片来，形状奇异而美妙。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便闭上眼睛摇晃脑袋，可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却有了更惊异的发现：蓝色别墅上插满了美丽的红玫瑰！他一朵一朵地数下来，正好是九百九十九朵，他大为震惊，终于想起昨天自己向一位小女孩订的花，他便低头钻入了眼前这一座雪砌成的大房子里，一眼就看见衣衣正端端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枝玫瑰花儿，静静的，一动不动。

（完）

[ 本帖最后由 岸雪 于 2008-5-2 20:04 编辑 ]

公子不负

文章通篇流畅，情节丝丝相扣，入情即理，这里许久未曾见如此好文字了，建议版主加精．

最后一节让人想起今夜有暴风雪，凄掠的美．

岸雪

谢过耿直坦荡的公子，岸雪施礼了！

雪韵

真的是好文章，k不会操作加精啊，这新模式真是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