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姐
——“知青岁月”系列之二
l未弋
镇上饭馆的一位年轻女服务员,素来对知青特好.方圆几十里的知青,赶场时大都爱到她家坐坐,她总要从每月微薄的20多元工资中抽出不少给予款待,并还时常安慰开导大家。她说她的弟弟妹妹都是知青,她深知知青们的艰难。因她姓江,知青们都亲切地叫她江姐。
听说我喜好诗歌,一天散场后,江姐特地邀我到她家作客.江姐个头不高,肤色略黑,第一次与她相识,却在她的貌不惊人中,看出那一双大眼蕴含的真挚与热忱。
江姐的家在镇东头。刚到她家门口,只见一位约三岁的孩童骑着一根竹马,一边跑一边大声念诵:“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李白乘舟……”,在这久已不闻文学之声的年代,在这僻远的异乡,乍一听见童稚口中熟稔的唐诗,不觉令人新奇而感奋。江姐乐滋滋地告诉我,这是她的儿子涛涛。还嗔怪地说,教这孩子几首唐诗,总是只记得前面两句。
因同是文学爱好者,江姐显得异常高兴,一边为我沏茶,一边饶有兴味地谈起唐诗宋词。江姐特地谈到李清照,她说;她特别喜欢易安居士的那首《声声慢》,那七个叠字的起句,真不同凡响……
江姐对李清照情有独钟,许是命运相似的缘故吧。我早听知青们说过江姐不幸的身世。结婚仅半年,与她情深意笃的丈夫即患病去世。她在无限的孤独和思念中生下儿子,从此母子俩相依为命。在那动荡的年月,一个年轻的寡妇人家,凄风苦雨中还免不了世人的闲言碎语……。在感叹江姐对古典诗词的痴迷之余,我不免对她充满了怜惜与同情。
从此以后,每逢赶场天。我总要到江姐家谈谈文学,探讨彼此习作的诗词。江姐的词填得不算规范,但颇有文学情味,寄寓着她特有的人生感喟。一次,我寄给江姐一首草成的绝句:鸿雁过后满目空,转蓬三载独从容,莫叹无春花不发,秋菊一枝带雨浓。她回信赞许并附有一首新填的词,还记得开头的几句: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潇潇秋风更著雨,只有落叶红……。
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我刚从麦地收工回家,江姐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一位约三十来岁的陌生男子。不待进屋,江姐忙向我作介绍:“这是成都川剧团的刘老师,我的好朋友。”并悄声告诉我,刘老师因说了些对样板戏不满的话,被有关部门追查,被迫逃了出来,现打算去B镇一位朋友处.因路途不熟,想请我带一下路,并说好不容易才问寻到我的家。面对这位羸弱而如此仗义的女子,我很为感动,便不顾身体的劳累以及到B镇20里的路程,慨然应诺道:“好”。为着抢在天黑前赶路,来不及弄饭吃了,三人随即出发。天渐渐黑下来,靠着一把手电简,翻山越岭,约摸两小时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匆匆在镇上一个晚关的餐馆胡乱吃了点东西,我与江姐便打道返回。回去的路显得艰难多了,我真担心江姐,她从所在场镇到B镇,已连续走了50多里,还要赶20里夜路才能返回我所在的生产队。夜已很深,幽暗的空中闪烁着稀疏的几颗星星,四周黑茫茫的,夹杂着远远近近的蛙鸣和蟋蟀的叫声。我们好不容易爬上了高高的插箭山,正喘气间,只见江姐突然一个趔趄,随着倒下的惯性向后翻滚。好险!右边就是悬崖……,我忙抢身向前扶起她,直问摔着没有。她喘息着边拍打着泥土边说:没事,没事。我看她显然太累了,便扶着她在路旁歇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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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拂,万籁俱寂。我俩一时无语,忽听江姐低声道:“小魏,你真是个好人。如果换成别人,今晚这情景,我怕没有这么放心了。”四周墨黑,我分明感触到江姐眼眶中噙着的泪水、话语里饱含的复杂的情感。一时,我竟不知说啥为好。江姐哟,人生多艰,患难相交,要紧的是真诚与信任。你在助人危难中展示了一颗怎样美好的心灵,也难得你能如此了解我的为人呵!我真想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声发自衷肠的赞许与感谢,施予兄弟般的理解和慰藉。但囿于那年代封闭的情感意识,我抑制住这想法,只是起身拧亮电筒,轻声说道;“夜凉了,江姐,我们赶路吧。”
夜色紧裹的广袤山野中,我们如同被遗弃的两粒尘埃,在命运中漂泊……
200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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