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曹的故事（原创）

烈火的轻云

这一回，大曹心知自己又成了陌生人。他不想言语什么了，拾掇拾掇自己的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原本是以为进了家门，就不必再搁在背上总挎着的那点东西。

大曹把背包默默地拎起来，转眼望望这似曾相识，其实已不再有多少留恋的房子，笑了笑，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曹早早没了爹娘，又遇上一群认钱不认人的亲戚，二老的丧事是大曹爹好友林叔给办的，也算没耽误了人限。只不过大曹的学习就不能像从前那么轻快了。上到大二临近大三，费用无处筹措，大曹只好去找亲戚，打算借一笔钱，将来做了工作再慢慢的还。

林叔那里很关怀，但大曹有自己的主意，想一想，还是硬着头皮找亲戚帮忙。

大曹的二伯和四婶儿原是同城里住着，只不过往来不是很多，只大曹喜欢走动，上下都很亲热。大曹去了，二伯家淡淡的致意，四婶儿那倒是热情的多。不过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大曹说了情况没多久，也就默默的出来了，一扫往日串门的欢颜。

林伯携了女的手去看大曹，见他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言不发，就关照他学习上的事情不必担忧，隔日他就为他把事宜办妥，只管用心读书，一切的事情不必烦恼。

林女本是大曹青梅竹马之交，极了解这么个执拗性子的伙伴，怕他做出什么一意孤行的事来，急扯了爹来串门安置他。

大曹告诉林叔已办了退学手续，想早些出去做事，学习他早就厌烦了，也当物色个合适的位置进社会。

林叔没有料想大曹不打招呼就自结了学业，不同意。林女也劝。但这都没能劝回大曹。

大曹有自己的性子，常说九头牛拉不转的，就是说大曹这种人。平常事不知道介意，一认真就定局。不过他也没认真过什么象样的事儿，不过是一本书、两三道习题的小事，也就没谁介意他倔强的性情就这么悄悄养成。林女却是早就知道的。

大曹失学了。林叔一家十分难过。再四想劝转去，没有成。

大曹已开始自己找工作。

林信宇那夜失眠。好友老曹是个雷打不动的性子，张口无事，只与自己深相结纳。曹妻却是极活泼的，与自家妻很相善，二十年吵吵闹闹，却没什么婆姨的性子。这小曹自小望他长起，膝头下跳脱顽皮，爹娘的乱喊，两家和一家没有区别。谁成想好友有了事，这孩子立刻就变了个人，秉承曹妻的性情似乎全消失了。

窗帘的缝隙微微透进一丝月光，隔着婆娑的树影在林信宇的面上一闪。就是这么一瞬，老林蓦地想起了老曹，原来小曹的根底竟还是老曹。这一夜，他没有睡成，也没有惊动多病的妻子。

大曹再也不想凭任何人的意愿行事。从今天起他就要独挡一面，支门过日子，是个必要成熟的人了。他只有高中的学历，就只好找相应的职业，一家家公司的门敲过去，想做的没有做成，叫他痛恨起这是个只认学历的教条社会来。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大曹还没找到象样的工作。林信宇那边却捏了三四处需得高学历，还要大来头的介绍信，但一张纸也递不到大曹手里去。

林女急得落泪，拖着和大曹一起青梅竹马的罗去找大曹，希望他软软面，从了她爹的主意。

大曹不肯，总说要看看自己的能力到底能干起什么？林女求他骂他，大罗踢他都没有用，这小子顽固得像块浸在江里的石头。

又过了差不多两个月，早早晚晚去找也见不到大曹人的林家一帮人忽然就看见大曹那风一刮就倒的身子迎着窗户晃晃悠悠地来了，这叫他们怎么不惊喜。

大曹有了工作了，平面设计。凭他的功底，这样的工作上手很快。

林妻夸赞大曹有本事。林叔只关切他做了什么？可不可心，工作是否辛苦？林女急扯了大曹要出去吃饭，被他爹挡了回来，喝他将罗家人都请来，在家里吃。

这一顿饭，大曹吃得很温暖。

席上人们对大曹都很关切，大曹也一扫年来的沉默。林妻也支起身，只是陪着吃了一点菜就泪流满面，由罗妻陪着回西屋了。林叔和罗叔赞赏他是个有志气的孩子。林女和大罗都哭了。大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眼里却盈了眶。

大曹这份工作做了有大半年，还结识了一个知己。这叫他对生活看到了曙光，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性情，每每领了人来望林叔。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大曹丧亲的痛其实还没有消减，新得的知己就遇了车祸撒手人寰，这叫他没有了生的希望。

大曹的幸福时光很长也很短暂，长是和亲人，短是和爱人。大曹顶不住这样残酷的折磨，他喝了敌敌畏。他要下去见爹娘和爱人。那时的大曹相信下去了就团聚了。

大曹没死成，林信宇一家人你来我至日日都来看大曹，叫门没声响担心出事，就喊人撞开了门。

大曹在医院里醒过来，趁人不注意又拿了林女忘收起来的水果刀割了腕子。为这事，一向温和的林父震怒，林女伤心的在大曹床前哭了两天。

大曹保证不会去寻短见了。

大罗和大曹、林女都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大罗沉稳又仗义、大曹跳脱常顽皮，林女爱和大曹在一起买书，却和大罗一起读书。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处读书。及到大学，罗和林专修了美术。

罗和林女本商量好和大曹一起来。热爱油画的大曹也想去，却被爹别住，非考了机械工程。为这事，大曹和他爹蹦了很久。他爹却说是正行，不肯遂了大曹的心愿。

大曹心里悄悄爱着林女。只从来没和大罗争执。林女自己也说不清到底谁好。大罗追求她，就随了大罗。但平时，他们仍旧无话不谈，饮酒吵闹，丝毫也没有变化。

林女哭了两日，大曹心软了。

大曹的身体本来就差，折腾两回，整整将养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大曹又出去找工作了，因为原来的职务已有人顶过。

这三个月，林女坚执要来照顾大曹，没有好好上学，学业退步许多。

大曹轰赶了很多次没有成，气得要上吊。可林女来得更勤了，一边请邻居和他爹死盯住大曹，还托大罗多买些滋补品，想要趁这段时间把大曹那天生弱质的身体补得胖胖的。

大罗很了解大曹，更了解林女，一切按林女吩咐办事。

大曹身体好了，林女还是很担忧，时时来探望。大曹就锁了门，挎起背包去了他乡。

林女一家找了大曹几年，没有音信，只好作罢。大罗和林女毕业后就结了婚，两个人的感情还不错。只是大罗喜欢四处流浪作画，一为理想，二还是想找大曹。林女不喜欢他这样漂泊无定，也就时时烦闷。

大曹没有家，也不需要家了。走到哪找到工作就定居一段时间。但他从来不去大城市，只在各地的小县城走动。这符合他后来的心事，也不想被人找到他。

在外边闯荡了五年。大曹忽然怀念起和林女在一起的美好童年，于是抛弃在他乡的一切，决定回家。

换了生活环境，远离了故旧邻里，大曹的身体要比在家乡时好一点；生性拓放的他偏爱于自然的风光，这就渐渐抚平了心头的创伤。

刚出去的早二年，对于外部世界人生地不熟，生存的能力很有限，大曹也就再不挑剔什么，见活就接，什么工作都不嫌弃。他心里沉实，表面却待人和睦，又不吝惜钱财，爱玩爱乐，渐渐也就四下处得快意。

大曹的学业虽然没有学完，但在异乡闲来无事，也就日日自修；虽没经考，但他自己明白就算是学成了。这让他多了一些自信。再加上原本就业时的一些经验，又能画些时尚的壁画，出去了，生存空间也就没见很小。

第三年半，大曹忽然疯狂地热爱起文学来，在当地结识了一批文学上有共同志向的人。为了尽快提高自己的水平，大曹到处地走动寻找素材，不断地写写写，拼命磨练自己。

过度的消耗健康，这叫大曹的身体极快地衰弱下去。从不吸烟的他居然吸上了烟，据说似乎可以接续灵感。这样，他住的房间里就时常传出剧烈的咳嗽声。

和大曹一样态度的一群热血青年打算接收一家快要倒闭的小刊物，想把它办起来，写他们想写的字，说他们要说的话，要向社会挥出他们的第一拳。从前，有很多人这样做过了，大曹他们也想走自己的路。

大曹的主要方向是封页和插图编辑。大曹做什么事都很专心，也都能胜任。

事情办得很顺利，似乎一切只欠东风了。没成想，不知是谁泄露了新刊物的运行方向，上头不给批。文学青年们托关系走后门找了很久，终究是强硬的态度难以抗拒，刊物没能办成。一群抱负难成、意兴阑珊的小青年们在一起喝了两天的闷酒，骂了能装一火车皮的脏话，就东奔西走了。

大曹收拾行囊离开了这看似熟悉，其实依然陌生的城市。虽然结交了一批可以掏心肝的朋友，可世事难料，大曹一腔子的热望又成了东逝水，等闲难以回头了。

第五年，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的大曹不断的生病，在病中他终于想家了。他哪还有家呢？但他想起了故乡的林叔，心里又挂念起林女。他想看看林女怎么样了？想见见她。

大曹决心要带个好身体回故乡。这半年，他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恢复健康，他想给林女一份快乐，要叫林叔感到安心。天，似乎是知道大曹的心意的......

半年后，风尘仆仆的大曹带着迫切的心情回到老居。老居的邻居几乎全换了，换上了很多安徽、湖南的外地人在此租住，院子里也到处是各种废料废货。大曹几乎不认识自己的家了。

大曹看看自家的门，还是上着锁，不过却不是自己走前上的锁。门框上上上下下竟然安了六七把大钢锁。这把大曹惊得闭不上口。再看窗扇也都按上了铁栅栏，每扇也都挂了两把锁。

“这还是我家吗？”大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四下看定，又转出院门核准了地理位置，终于肯定仍是自己家的位置。住户虽然变了，可房子还在老地方。大曹住了二十年有多，怎么会记错家呢？

门是打不开了。大曹寻思这可能是林叔换的锁。‘看来这帮子外地人不算很老实’，大曹一边想一边转头往林家去。

林家门竟然也是上了锁的？！大曹更惊讶了。于是跑去罗家，琢磨再不可能也上了锁。

罗家果然还住在老地方。罗妈妈看见大曹冒冒失失闯进门吓得一愣，站定望了半天才认出高大了许多的陌生人是失踪已久的大曹来，惊喜得连喊带叫的把大曹拥进家门去。

罗妈妈立刻打电话给罗爸爸，要他赶紧回来，说是曹家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大曹吃了罗妈妈做的饭。照他讲，再没有比家乡的罗妈妈做的饭更好吃的了，南方人的菜不是辣就是甜，他吃得够够的。

饭后，大曹向罗爸爸报告了这几年的光景，试探着问起林家的事情来。罗妈妈落了泪，罗爸爸详细说了大曹走后的事。

大曹离乡的第三年，多病的林妻撒手走了。林叔悲痛欲绝，半年后的一天夜里心脏病突然发作，也追了妻子的后身去。大曹闻听噩耗，一交摔倒，醒来放声大哭。

大曹这次回乡，一是因为要看林女，二是林叔已是他在家乡最重要的亲人，故乡怎么好？就是能有个想念的亲厚，能托庇膝下存一怀温暖的人。林叔怎么能走？大曹不断地否定这个事实，一面不断去望默坐在床旁不停拍着他的罗妈妈，看着他的罗爸爸，巴望看出一丝诙谐的黑色幽默来。

罗妈妈又说起他儿子和林女的事情，悲中带愁，这叫大曹觉得脑子里空空的，身体仿佛离身而去。

大罗和林女到底因为大罗不断出行的缘故而彻底分手了。大罗伤心远走了外地，林女也在家事办妥之后去了法国。他们都没有声言还会回来。罗爸爸和罗妈妈没能拦住他们的离婚，也自然挡不住他们的离去，这一年多，罗妈妈身体大不如前，罗爸爸也总是喝酒。

“毁了，毁了，从前多温暖的时光啊......”罗爸爸无可奈何的叹气，搂住妻的肩头。

罗妈妈把锁在大曹门上各把锁的钥匙从箱子底拿出来，交给大曹，要他回去看看，再去墓园看看爹娘，待黄昏，再回罗妈妈这来。

大曹在家乡住了七个月。这七个月他尽心照顾罗妈妈的身体，闲时陪罗爸爸说话。夜晚一个人苦挨着时间，一面盼望着能有大罗和林女的消息。

七个月，罗妈妈的身体大好了。

大曹提出要走，打算找个合适的工作。他答应罗妈妈一到就来电话，有节无节一定经常回来看望他们。

罗妈妈想留住大曹，说大曹是他们眼前唯一的亲人了，大曹再走了，他们的日子又要回到从前，罗妈妈受不了。大曹摇了头。罗爸爸记得当年这孩子的行为，心知拦不住，就鼓励大曹好好奋斗，不要挂怀他们。

大曹走那天，罗妈妈去送了行，泪水挂了一路，千叮咛万嘱咐，要大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大曹笑，默默地抱抱罗妈妈，又和罗爸爸握手，咬着牙上了南去的列车。

风呼啸着，一排排渐渐长大的树木掠过大曹的眼睛，倒退着奔向熟悉已久的远方......

2009年4月27日凌晨2：11分诗歌报论坛即兴起笔/注册名：烈火的轻云

一池萍碎l

人生的路无论怎样走，总逃不过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运数。文中的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情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