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绍兴的片子里,最喜欢这张。向前伸延的小街,街口的那两个红灯笼,夕阳的淡淡的光线自树间,墙头洒下,把一位安详老人的身影拉长,印在小街上。那柔和的光与淡然的影,融洽的交织在一起,年头已久的房屋与平整的石板路,都无一不在细细解说着这份宁静与淡然的出处。 喜欢那老人斜望着小街的身影。因为她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高中时就外出上学,每个周日下午,都要从家返回学校。而这时,奶奶就会站在街角上,一直望着我渐渐远去的身影。而这时,我经常是不敢回头的,看到她在风中扬起的花白头发,我怕会掉泪。 奶奶一直在脑后梳着发髻。到老,头发还是那么一大把,只是变得花白了。因为长期梳着发髻,所以,她的头发一直都是弯弯曲曲的。有时洗了头发,就那么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已经没有了年青时的光彩,却仍然可以映衬得奶奶的面庞年青一点。听奶奶同村的老人们说,奶奶当年很了不得的。在家里做姑娘时被称为二姑娘,做事向来是风风火火,利利索索。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奶奶拿主意。她们姐妹三个,大姐是个典型的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得一手好女红,长得模样也娇嫩,早早就被人娶走了。奶奶则因为能干,所以,被在家多留了几年。而这几年,正赶上我们这个地区土改,家里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也就是在这时,有人给奶奶介绍了对象,据奶奶说,那是个坐着飞机办大事的人,是部队上的人。两个人见了面,都很满意,但最终还是因为奶奶家的成份高,而做罢。奶奶说到此处,总是不甘的说:这就是矬子里面拔将军,我家就是地多了点,吃的跟平常的人家一样,怎么就划成地主了呢?奶奶的模样虽不及她姐姐,但也是方圆百里数得着的好看,只是因为家里的成份高,只能委屈着,成了爷爷的填房。爷爷身体不好,小姑出生那天,是他的百日忌辰。而那时,家里已经是四个孩子,最大的是前头奶奶留下的大姑,已经出嫁,最小的就是这个刚刚出生的小姑。奶奶拉扯着几个孩子,受的那些罪,就不用说了。爸爸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奶奶没享过多少福,这辈子太苦了。但这些,奶奶很少跟我说起,她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了。 爸爸在外工作,家里的事大多落在了妈妈的身上,但妈妈又是幸运的,因为处处有奶奶在帮她。家里的活多,妈妈很忙,再加上有妹妹,所以,我基本上是奶奶带大的。妹妹有时会撇着嘴跟我说:奶奶最疼你,一点都不疼我。虽然不像妹妹说的那样,但奶奶的确在我们姐妹俩中,偏向我更多一点。她不能容忍我受一点委屈。哪怕就是一个鸡蛋,她也会悄悄留下,塞给我吃。而在我上学离家的日子,每到周五我该回来的时候,她就会站在街角等着我,看到我时,就满脸的笑,拉着我,一起回家。而家里,照例是已经做好了我爱吃的饭。一直到出嫁前,我还都是跟奶奶一起睡。中间有段时间,我性格逆反,非要自己去小屋里睡,就是不肯跟奶奶一起睡了。她几次都在睡前到我的小屋里跟我说话,言语之中,因为我的单睡而充满了失落。所以,我坚持了几天之后,还是搬了回去。 小时候贪睡,经常是临上课了,才匆匆起床跑去上学。所以,早饭根本就没时间吃。而奶奶几乎每次都是在忙完家里的活后,摊上一张水饼儿,用屉布包着给我送到学校。有时还没下课,她就在教室外面等着,而每每看到她的身影在窗外徘徊,我就高兴得坐不住。下了课,就跑出去,拿上饼儿就咬,而她就在叮嘱我下次要早起之后,就忙忙的回家了。有时,课间吃不完,我就一边听课,一边偷偷扯了饼往嘴里塞。满屋子的饼香啊。那时的老师也和蔼,我这么违反纪律,她都只是笑笑,继续讲她的课。所以,现在我的课上,看到有同学偷偷吃东西,我也只是笑笑,告诉她下课再吃。 小时候,奶奶拉着我的手去串门,送我上学,那双手很大,很温暖。我总是喜欢把手团着塞在那大手里,跟着奶奶去这去哪。等我大了,自己一个人到处走,看到年纪跟奶奶相仿的人都会油然而生一种亲近。但随即而来的就是难过。那年年初一,姑姑们、表哥表妹们都来了,一大家子人呵,足足有几十口,爸爸张罗了几桌酒席,大家抢着陪奶奶说话,乐得她都合不拢嘴。第二天一早,她说不想吃饭,只喝了一袋奶,吃了一块蛋糕。然后就坐在那里跟我们说话。真是的突然间的变故。她突然就意识不清,并且开始呕吐。我吓得拼命给她揉胸口,大声的叫着她。可她什么都不知道了。送到医院后,爸爸他们去办手续,我握着她的手陪着她在急诊室外等着。手还是那么的温暖,可是无论我怎么喊她,怎么哭,她都毫无反应。只是偶尔会吐出一句两句臆语:我疼啊,我疼啊。我哭着去求医生,让他给奶奶点药,让她不再疼,可医生只是过来看看,就说,不用给了。也是自那一刻起,我恨上了所有的医生,恨上了医院。后来,奶奶走了。别人都说,奶奶有福气,没受着罪就走了,是福报。一听这话,我就难过。他们这是没有听到奶奶喊疼,我的心也在疼,可我无能为力。奶奶的灵停在家里,在院子里设了灵堂,我就在那里守了三天三夜。握着奶奶的手,僵硬,冰冷!我想让她的手再暖和起来啊。我的心疼极了,觉得眼泪都流光了。我不知道,以后在这世上,还有谁会像奶奶一样的疼我。不停的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多多的陪她? 奶奶过世十年,这十年,我无时不在想她。去她的坟上,只有那一堆的黄土等我。奶奶在那黄土的下面,我知道,她会希望我高高兴兴的,所以,我就高高兴兴的去看她,然后高高兴兴的走。而她,就像当年在门口望着我一样的,看着我来,送着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