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子》

模拟失忆

天气有点冷，虽然只是秋天，已经像是冬天了。印子在电脑前面坐着，等等等等，等那个叫做枫子的人上线。
印子不知道为什么要等那个人，好像是宿命之中就应该等待的。印子把自己的QQ设为自动回复：我在等枫子，等了很久了，他还是没有来。会不会等到死？
印子看着其他人不断的发信息过来：你在等谁？你在干什么？你怎么了？你……印子开始觉得困。没有心情和其他人说话，一点心情都没有，在一个没有一个熟悉的人的论坛发出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关于等待，关于死亡。那种感觉是绝望的，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缥缈且无处落脚。印子很喜欢这个词：注定。如果找不到理由的时候，可以用这个词来覆盖自己的迷茫。所以，印子就说：自己是注定要等待的，这一瞬生命中就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等待。
音乐远远的从音箱中飘过来，让人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印子打了一个冷战，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淡蓝色衬衫在渐渐暗淡的天气中略显单薄。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印子笑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穿上一件自己最喜欢的黑色的大到不合身但是很温暖的厚外衣，慢慢开始煮方便面。印子不会做饭，看着一堆东西摆在面前，就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可以把它们做成可以吃的熟的东西，所以老是饿到胃痛。白天的时候，去了很久没有去的网易论坛，刚进到里面，就看见一堆短消息，是原来让印子痛苦了一年的那个男人发的。那些时候，在这里很快乐的，因为这里有唯一一个能够让印子真正快乐的人。印子不习惯这里的人疯狂灌水的方式，所以从来没有发过帖，但是印子会细心的把那个男人发的所有贴一张一张看完，然后带着那个男人的喜怒哀乐继续自己的生活，或者是沉沉睡去，在梦中轻轻吻那个男人已经有一点皱纹的眉心。那个男人总是说，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不要你再老是吃方便面。这个时候，印子总是握着话筒，微笑的听着，印子以为，这就是一辈子，这就是幸福。于是，就心甘情愿听那个男人的谎言，就心甘情愿的以为这些微弱的涟漪会泛滥一辈子。结局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在那个弥漫着萧瑟的炎夏，印子在眼眶红红之后，决定不再对任何人承诺一辈子。
印子还是吃着方便面度日，总不可能老是出去吃，非典横行的时候，印子觉得，这一辈子就要死在方便面手中。咬牙切齿的吃着方便面，考虑要不要去贴个征婚启事，找一个厨师早点把自己嫁出去算了。然后就在这些日子里面，用那些本来该去离住处不远的小公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时间都用来上网，不停的写东西发出去，不停的在不同的论坛中疯狂灌水，让自己很忙，很忙到没有时间去伤感去怀念。日子就这样苍白的流逝，刻意不去记住发生的每一件事，就像一个失忆的傻瓜。那段时间，印子的QQ上面人爆满，从十多个人增加到四十多个人。印子的QQ名字叫做摇摇摆摆，印子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就如同一片落叶一样摇摆不定，让人窒息。在论坛上的加到印子QQ里的人都叫印子“摇摇”。印子很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亲切，不像别人叫她印子的时候听起来那么奇怪。在一个论坛遇到一个叫做枫子的人，每一次和印子聊天的时候，总是打出：摇摇……。
印子喜欢这种余音未了的感觉，看到这里，印子都会很温柔的笑一下，好像是在回应那样的呼唤。印子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给自己一个寂寞的抗体。在一个又一个的夜里，印子把自己化成风，化成烛火，燃烧那些虚空。还是会在梦中见到那个男人，还是会哭醒，醒了以后惊魂未定的睁眼面对着一片无尽的黑暗，就会开始嘲笑自己那一个再也不为谁回旋的笑。
那些孤单，还是在不小心的一瞬间曝光。
掏空心灵的感觉，很痛。一点温暖都会让她有泪滴下。如果承认不能忘记，那么能不能更换一下结局？
在和那个叫做枫子的男子聊天的时候，印子会一遍又一遍告诉那个男人，我很寂寞，真的很寂寞，深入骨髓，隐隐作痛。牵系着那些旧梦和废诗，罂粟有毒的芬芳侵蚀着记忆的点滴。那个男子沉默，沉默到害怕，然后下线。印子啜着很浓的茶，满口的苦涩。看着那些碧绿的茶叶在杯中患得患失得摇摆不定，用微烫的玻璃杯捂热自己四季冰凉的手。那是一双小孩子一样的手，脆弱且需要安慰。
印子在某一天，心情很糟糕的时候，从QQ上发手机短信给他。所有的狂躁阴霾都在那些奇形怪状的语言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也许那些话，也只有他会懂。印子忽然说了一句：我打电话给你好不好？现在，就这一次，挂了电话就把号码删了。男子沉默良久。
一阵长长的等待。印子被那种冲动带来的负罪所折磨到歇斯底里的边缘，QQ最上面那个手机跳跃起来，点击，只有一个手机号。印子拿着手机出了门，站在长长的灯火昏沉的走廊上，一次又一次的拨打这个号码，总是拨到只差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就挂断电话。害怕，甚至是有一点恐惧，印子在想，如果电话接通以后，我能和他说些什么。固执的，一次又一次的拨打，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挂断，犹豫不决。
印子终于决定拨通了那个号码，等待拨号音响起。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浑身发抖。3秒钟的时间，印子觉得像是三百年。那边很快的接了电话，很多人从走廊上走过，低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缠绵的回响，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轰鸣。印子低低的说：我是摇摇。那边那个男子笑了，用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我知道。
然后就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电话莹绿色的屏幕闪耀着流逝的时间。电话杂音很大，印子用了全部的力气去听，但是还是听不清楚。印子想，那个男人也很吃力吧，在那边用力的说话。想着，印子的嘴角上扬，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站的地方灯光微弱，自己的影子忽明忽暗，落寞的倦成一团。又是沉默，那种寂静，让她以为永恒就是这个样子。
有些温暖从那个遥远的地方传来，打湿思绪。这样，真好。聊了很久，不知道是谁的信号不好，杂音很大，不得不说得很大声，说了很长时间，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最心中柔软的地方滋生，愈演愈烈。
很久以后，印子才知道，那种疼痛就是思念。
挂了电话，一点力气也没有。印子想自己是累了。慢慢的穿过长长的灯光昏沉的走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灯光的撕扯下变淡变长。轻轻的揉碎了那张写有他号码的白纸，捏在出汗的手心。经此一别，不知何年。
疏离里面单薄的温情。
次日清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打开QQ，看见男子发的一个网址。点击，一个Flash。
网上一个你，网上一个我。
只有你能够刷新我的寂寞。
寂寞被刷新了么？印子轻轻的笑，在阳光灿烂的清晨。
如今只想静静的，
躺在一个人的身边，
任天上流云的影子，
千年如一日的漂过我们的脸。
在QQ里聊天的时候，男子会要求印子吻他，贪婪而且迫切，像一个在要糖吃的小孩子。印子轻轻的笑，然后慢慢打出：我用一生的温柔吻你，直到两个人都沉沉睡去，永远不要醒来。那边许久没有回音，印子能够感觉到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寂寞在空气中弥漫。印子觉得心疼，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承受这种锥心的痛楚的。
低头看见自己缠绵的掌纹，凌乱。印子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句话：两个人的指纹不可以纠缠。印子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子，平凡到世间可以有千千万万相似的个体。为什么偏偏就没有错过呢？或许，上天在那一个缺口早就刻上了亲密的印记。
很久以后的某一个深夜，印子独自在住处喝了很多酒，在头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坐在用泡沫拼图铺成的地板上看着白色的屋顶发呆，用电脑音箱一遍又一遍的放着比约克的《Army of me》，歌者带些嘶哑的冰冷声音让印子觉得很冷，思考了很久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活着。比约克的音乐像是从地狱的底层发出，如毒蛇蔓延，让人窒息。印子翻出聊天纪录，那个一直没有删的男子的号码。印子知道自己违规了，而且不止一次。印子用颤抖的手指拨了那个号码。当时是午夜三点，四周很寂静，生命中仿佛就只剩下延绵不绝的拨号音。等待了很久，那边还是没有人接电话，印子知道，其实那边的人早就睡着了，印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拨打这个电话，或许只是为了有一个人陪伴，不要让自己独自面对着一片刺目的空白。就算沉默也好，至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印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挂了电话。
有些东西，注定是要自己承受的。
印子在梦中，苍白恍惚的阳光中，冷冷穿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漂流，向着未知的世界。印子询问着一个又一个经过身边的人：告诉我，我是怎样爱上了那些有毒的罂粟花和候鸟留下的天空？人们漠然的从印子苍白的浅影中穿行，没有回音。
死亡试奏着美妙的音乐，忘记翌日清晨醒过来可能留有宿醉的头痛。告诉耶稣，琴声仍在摇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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