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相（原创）

烈火的轻云

识相（原创）
一双手急促地搬动砖石瓦块、树根黄土。长短不一，残半缺角的砖石一块块四下横飞着消失在视野以外，手渐渐抠出了血，指甲缝隙里向外殷红了，指节划破了，棱角峥嵘的石片带着血飞出去，疲劳的手指抓住了一块布角。衣角，手兴奋起来，起劲地搬开大大小小的破碎的砖石。
高度渐渐降低了，挪移开的砖石下露出一只袖子，一只被尖角扯得到处创口的袖子；一段扭曲的，抹去灰土就寒光闪闪的钢管。手撇下袖子扳住钢管向上撼动了几次，钢管象生了根，平静地躺在砖石堆中一言不发。手徒劳地抓着钢管静止了一小会儿，随即动起来，几把灰土、一块块砖石又开始向四外移动。
钢管渐渐延长，拐弯，笔直地延伸出去 ，尽处焊接在一块竖立的角铁上，然后金属支架显露出来，它夸张地扭曲着，断裂处突出着尖锐的撕裂感，歪扭着戳进一个泄气的车轮胶带中。手停下来，抓住半段光滑的钢管，关节处瘦骨嶙峋，粘着砂石土末沉默得象一块块飞出去的碎石。
大块的砖石搬净了，细小的碎碴铺满着地面，地面上斜躺着一辆肢体破碎的手推车，一件体无完肤的烂棉衣，手就摁在大大小下细碎尖锐的碎碴上，灰土和着污血干巴巴地糊在指节上。四外象是一座环形山，山坳里象是战场上的炸弹坑，硕大的，一双手对比着一个巨大的坑。
司机熟练地扳动一根根拉杆，踩踏着油门、离合器，马力强劲的柴油发动机和厚重的钢板履带不约而同地发出巨大轰鸣声淹没了试图传进他耳中的其他声响。车身内外，强烈的阻力对抗着强劲的推力使得整个驾驶台都震颤起来；但司机专心致志的操作着庞大的金属机器，冰冷的神情里带着将一处处阻碍去路的规划区内所有的一切障碍都要摧毁的漠然。
渐渐隆起的砂石堆顶忽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个满身灰尘的男子，他在灰石土雾中突兀地站出来，仿佛悬立在半空中，在最不可能出现的险境中瞬地站了出来，象个鬼魅般，象个天神般，象个遭遇救星的海难者，象个喷吐着火焰的火车头，毫不畏惧地，交叉使劲地摇晃着高高举起的双臂，不停地在土雾中开合着有个黑洞口的下颌，直到砂石堆不再隆动，弥漫的灰尘烟雾慢慢飘散，沉寂。
“我推了你的车？你的车在这片砂石堆中？”“是啊，你推了我的车，我的车在那边，我刚把它们扒出来，你把我的衣服都压坏了，你没长眼睛吗，没看见推车上搭着衣服吗？我就找趟人的工夫你就把我的车和那些破石头推到一起去了，你得赔偿我的损失，赔我的衣服！”“谁让你把车搁这的？你没看见我一直在清理着片废墟吗？你搁这活该，这是规划区，车子坏了关我什么事，谁让你瞎他吗的搁东西，少跟我叫唤？我要干活！”“我不找你找谁？你他吗的傻比啊，那会你打老远在那头推土，谁他吗的知道你发了疯跑这边来推了，你就是故意的，你要不赔看我不揍你！”“想打仗啊，我就不赔，你揍我啊？来打我啊！”“我打你怎么了？！”... ...
四张脸——冷漠的警察的脸，冷冷的眼神飘忽不定；陪着献媚的笑，松弛的皮肉一颤一颤随着堆积起来鱼尾纹、裂开的嘴角抖动着一张带着试图交易的光华闪烁的眼珠的胖脸；两张纱布包着头、耳，各自鼻青目肿，一忽愤怒无比，一忽无比颓丧的脸，他们继续用眼神儿激烈地交火着，时时又停战，迟疑地左右游移着、锁定着探询的、黯淡的瞳仁。
四张脸在一个空间里面面相觑，各自暴露出“严肃的、悲伤的、愤怒的、商量的、申诉的、激昂的、激动的、判断的、肯定的、倒霉的、无奈的、恳求的、冤枉的、犀利的、狡猾的、剖析的、勿容置疑的、恳切的、痛悔的、喜悦的、感谢的、感激的、大失所望的、认命的、惨败的、焦虑的、胜利的、和蔼的、严厉的、悲哀的、欢天喜地的、肯定的、惊疑的、无法相信的、困惑的、惊喜的、狡黠的、痛楚的、焦灼的、定论的无奈、定论的欣喜、定论的得意、定论的如释重负”的种种神情，而导致了四张面孔在一个空间内释放出最初与最终的表情，在调查、调解、判定、结论的过程中内在思想情绪外现的所有变化。
手，握着笔，笨拙地在一行行排列规矩的墨字底下签字，惨白的纸色流畅地反映着带有生气的肤色。

手，扬着，独臂的无力地挥动着；手，动着，熟练地前后左右扳动着拉杆；手，紧紧地握着，抖动着。
一辆收废品的三轮车由小变大，扭曲的车架子留在横七竖八的铁条、钢管之上，身形变得巨大重拙的三轮车渐渐由大变小。
马力强劲的柴油发动机和厚重的钢板履带振动着，强烈的阻力对抗着强劲的推力使得整个驾驶台颤动着。
手垂下去，耷拉着，随即深深地潜藏进裤袋里。
流动的脑海里播放着这样的印象——砂石堆埋着他的棉衣、他的推车，埋得象座山。山头铲平了，山坳出现了，巨大的坑。他与他的车、棉衣重聚了，他活着，它们却死了。
2007年12月2日18：55分中国北方文学网/注册名：明亮的眼睛

荷风

他活着，它们却死了。
生命，还需要尊严么……

雪韵

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