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感受“富裕不富”

运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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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O年八月二十五日。
我吃了一碗面条，结过账就离开龙安桥出发了，在龙安桥交警中队路口向北拐，路上拉着横幅“亚洲人民的团结和友谊万岁！”“热烈庆祝北京第十一届亚洲运动会。”路是水泥地面，两侧都是门市，市场门楣上写着“繁荣市场，搞活流通”，地处交通要道，饭店较多有华康酒楼、吉祥饭店、富龙程饭店、粮库饭店、龙江酒家、豪华酒家、鹤鸣餐厅、振兴餐厅，名称都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和地域特点，各种其他行业也较全，医药商店、物资供应站、信誉补胎、百乐服装店、信用社营业所、强民烘炉修理、春风商店、文绍春商店、新跃商店等，屋子多为平顶，秋天可以晾玉米。
走在街上，感到人们拥有的责任是如此之多，“节约用电，人人有责”；“人口普查，人人有责”；“安全用火，人人有责”；“爱护树木，人人有责”等等。中学生正骑着自行车来上学，水泥地面一堆堆的马粪似乎有些滑稽，路边植杨树，树后是大片的玉米和豆子，叶子在哗拉拉的风中奏鸣着交响曲。出一九七四年七月竣工的桥，两端桥头保留着当年的政治色彩，“斗私批修”、“战备”、“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无私无畏”。46公里有路标，至富路二十公里，至靶场二公里，前方变为沙土路，不再有水泥，我向富路走去。
一里许就是一个屯子，鸡鸭鹅或许刚被放出笼，撒着欢儿地叫唤，旷野中听得见清脆的鸟声在回应同类的召唤，红帽子的养路工把堆放的沙土向坑凹处填，阳光的影子将路装饰得明暗相杂，不时有穿皮袄或羽绒服的摩托骑士，一望既知这是起早贩鱼的，后边驮着篓或桶就是证明，因为昼夜温差大，加之摩托速度快风大气寒，不得不多穿衣服来保护。
有小路崎岖不知向何处延伸，路被湿润的沙土铺到凹处，象打上了一块块补丁，马车吱悠悠很是悠闲。薄云轻阴，正适宜步行，不必担心炎阳似火，汽车一过扬起沙粒打在镜片上铿然有声。路旁皆为树，树下为排水沟，沟外侧还是树，树外是踩出的田间小道，里面就是庄稼地。鼻孔嗅到绿色植物特有的芬芳，目力所及满野绿色，不喝也陶醉。35公里，眼前大片望不到边际的向日葵，没有人的影子，视野都被高而密的向日葵阻住，很长时间才不见金黄的圆盘。27公里忽然目光一亮，见一对“八风儛遥翮，九野弄清音”的丹顶鹤降落在田间，轻盈挺立，这是仙家的鸟，我有幸在此目睹鸾歌鹤舞，喜不自禁，“更教仙骥旁边立，尽是人间第一流”，能与孤高不群的雅物相遇，我也觉得自己不凡起来，但它们至少是两只，而我却一人独步，“意惑东西水，心迷四面云。谁知独辛苦，江上念离群”。
25公里到富路，这里至绍文二十二公里，距龙安桥已经二十三公里了。路由北转向西，有两个选择，至富裕县二十三公里，至依安县六十三公里，还是先去天黑可以赶到的富裕。正好跨乌裕尔河，也称富裕尔河，此河是黑龙江省最大的内陆河，发源于小兴安岭南麓，两岸地势低洼，每到雨季，则渲泄不通，沮洳难行。“乌裕尔”、“富裕尔”皆为满语，即“低洼地”的意思，与汉语中表示财物充裕的“富裕”一词没有任何关联，黑龙江省的地名大多为少数民族语言音译或是意译，尽管人口现在汉族居多，但地理上还保留着原来土著的称呼。22公里过乌裕尔河一号桥，16又1/2公里，还有桥，15又1/2公里为齐加大桥，12公里再见大片草原，路边易生长的柳树多起来，乌裕尔河上的桥有几座，10又1/2公里为一九八三年竣工的五号桥，直到九公里才出了草原沼泽，地里转换为无边的玉米，7公里到了新民村，很多妇女在村外的杨树林内采着蘑菇，一路很难见到人，这里是村边，所以人较多，村子家家用土坯垒的院墙。3公里是城南道班，意味着离县城很近了。2公里的高大围墙上写着“教育、感化、挽救”，可知是个教养所。往前设有农机检查站，过铁道，商店多起来，逐渐由乡村向城市过渡，商店门楣上或挂着红色“甲级店”，或是绿色“乙级店”的铝牌子。1公里为瑞雪巷，常年是冬季多雪，黑龙江地名带雪字是不足为奇的。距离富裕只有一公里，离齐齐哈尔为六十公里。0公里是城市与农村的正式分界线，路也起名联结路，过一道铁路，就是铁西路，都是水泥路面，多为企业，机关甚少，不是中心区域，再过一道铁路线，有富裕镇政府、县委、县人大等机关，这是县城的中心了。
富裕镇旧名大来克屯，因为清代在此居住一个叫“猎刻”的蒙古人而得名，当时只是游牧之地，清初此地是瑷珲通往齐齐哈尔驿道上的第十一处驿站，称宁年池站，又名宁年站，设驿七十里，一九O六年开始放荒垦殖，因地势平坦，粮谷丰茂，有富廓段之称，辽宁、吉林两省的汉民族纷纷来此定居，使其垦地面积不断扩大，一九三一年设立富裕县。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伪满洲国实行帝制，改革省制，将东北划分为十四省，富裕县划属新设的龙江省管辖。抗战胜利后，一九四七年六月公布东北新省区方案，改东北为九省，龙江省改为嫩江省，富裕县属嫩江省管辖。全国解放后，恢复东三省，本县又隶属于黑龙江省，目前归齐齐哈尔市管辖，土地面积四千零二十六平方公里，辖十个乡、镇，我今天路过了龙安桥、富路，到富裕，经过了十分之三。
北四道街、新华路的街头到处是“亚运为国增荣誉，我为亚运添光彩”、“亚洲人民的团结和友谊万岁！”等标语，还不时看到穿戴整洁的白衣少年，这一定是迎亚运之光圣火的装束。
找到了“喜迎八方贵客，笑送四海佳宾”的县政府招待所，院内种植迎客松，两人间一张床八元三，我住下了，今天行程九十二里，不长不短，正适宜。
同屋是一位浑江造纸厂的，年龄与我相仿，专门从事讨债工作，跑南闯北，很健谈。他出差一天补助十四元，车费、宿费全都报销，让我很是羡慕。他说自己除了台湾，各省都走遍了，但对农村还比较陌生，富裕在他眼中就是农村（而在我眼中却已经是个各方面条件都比农村强百倍的城市了），他把我引为深入农村的城里人同类，我说自己在更偏僻的乡下工作，他从我的言谈举止判断根本不相信，我只有苦笑，只能苦笑。如果我不是今日之我，而是大学校园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昔日之我，我也不相信。当年毕业，我完全可以留在大城市里过舒适的生活，很多同学非常相信我的才能，并认为只有我可以提携他们发展，给他们提供更广阔的发挥才华空间，而如今我自己蜗居在一个小小的偏远县城，居然感叹是好地方，他们怎会相信？但他们最终还是会信，因为所有同学都知道我是一个奇人，做出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事情，惟我能这样。见到这个浑江人鄙夷农村，勾起我对真正大城市的记忆，并思念起大学时代的同学好友。其实当初分配工作，即使不留在直辖市，到省城也是可以的，我却到了县级市，而第一希望去的也是经常出差的物资局，但物资局（包括其他特别需要大学生的单位）强调，按规定只有看到档案，才能决定接收我；而学校则强调，只有有了接收单位，学校才能发出挡案，面对坚持原则的双方，我的工作历经磨难才找到，却又连县级市也没让多留，下到了乡镇，乡镇没待时间太长，又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基层的单位-村，全村的砖房只不过三栋，汽车都不通，大半年吃不到新鲜蔬菜，水果更是没有，我所学专业又不是与农业农村有关，英雄无用武之地，我怎能不把县城当作大城市呢？
浑江人说，中午吃饭他是惟一吃散伙儿的，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吃上饭，花了钱反象个要饭的。我们一同到餐厅吃饭，除了我俩之外，还有一个人，与他是同行，济宁麻袋厂来要债的，招待所也就只有我们三位客人，我花一元钱叫了一份儿素炒辣椒一盘饼。
然后出去走走，不能光在路上奔波，也欣赏一下县城风貌。县政府所在的朝阳大街最为繁华，县人民武装部就宣传“兵民是胜利之本”；还有宣传“认真贯彻家畜家禽防疫条例，依法制疫”的，有宣传“全党动手大办牧业”的，有宣传“小学生不在街道游戏玩闹”的，有宣传“依靠科技进步加快农业县建设”的，从内容看依然以农业为主，与黑龙江省绝大多数地方一样是农业县。商店经营品种也尽是“各种链轨拖拉机各种轮式拖拉机及配件各种机引农具及配件”、“小四轮拖拉机三包维修点”、“各种非田间机具及配件链轨拖拉机配件各种轴承及花杂胶件” 等。
贴有“专治各种皮肤病、中耳炎”的小广告，很多商店都标明属于“物价计量竞赛参加单位”。政府机关、学校、商店、饭店、服装加工、修理业、台球室、照相馆、电影院、录象厅、招待所等都集中在很小的区域。
当我饱览风光回去时，浑江人也刚回去，他说自己的家乡浑江有山有水，城市很美。富裕县相比就贫穷了，但西瓜特别便宜，一般是一毛钱一个，贵的也就两毛、三毛一个。他们厂子效益好，薪水高，平时议论，话题都是“昨晚麻将怎么样？”“也就输赢一百元吧。”他每次出差，兜里至少有五千多元钱，看这里低级的生活水平，简直没法比。我月薪一百四十元，与富裕县水平基本一致，只相当于他十天的出差补助，他现在囊中所有，就比我四年的工资总和都要多，他确实可以居高临下地以优越感对我大谈金钱问题，但他发现我对钱没兴趣，于是转变了话题。他说招待所的浴池还过得去，但他比较了铁路一家旅社，条件比这里强，想搬过去，可惜给厂里留的地址是政府招待所，动弹不得，只能受点委屈。
他说从气度看，我不象是乡下人，我也不想详加解释，在客店里隐姓埋名，不为人知，正是客店里显而易见的好处，摆脱俗世间和公众舆论的束缚，在自然环境中把我们讨厌的、烦人的、永久性的个人身份抛开一边，暂时成为一个不受任何拘束“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我挺喜欢英国作家哈兹里特关于旅行的见解：
世间最令人愉快的事情之一莫过于旅行了。不过我喜欢独自一个人出行。在室内，我可以享受社交的乐趣，但在户外，有大自然作我的伴儿就足够了。此刻，我虽然孤身一人，却并不觉得太孤单。
田野是我的书房，大自然是我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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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风

  用脚丈量广袤的黑土地，用眼观察所看的点点滴滴……现在已很难找愿意步行多少路的人啦，这份精神就该让人感到~~~~

雪韵

在路上，用心感受大自然的一切……
如果是现在，楼主可以参加“我的长征”了：）

隐者

运涛现在已经走遍了黑龙江,游记不错.一个感受自然风光的人,一个快乐自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