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用双手托住坠落的夕阳

小桥流水

[这个贴子最后由浮云如梦在 2003/04/17 01:17pm 第 7 次编辑]

近来遇到的两件事使我心情变的很不好，常常无端地烦躁，发脾气。妻子诧异于我的反常，每逢此时，便嘟囔道：谁也没有惹你，发什么驴脾气？莫名其妙！
   我自己事后也觉得莫名其妙。所遇到的事情着实与我无关，更与妻女无关。我对她们发的哪门子火呀。
   事情之一：一家与我们关系挺不错的朋友，其父母是那种和蔼可亲的老人。那男的虽说有几种疾病缠身，但都不是什么大病。老两口相依相伴，儿孙满堂，又颇孝顺，日子倒也过的红红火火，平平安安。谁知女的突然患了胆管癌，即便如此，男人在她卧病在床的一年中，陪着说说话，倒个水，喂个药，虽心中为妻子的病难过，自己也还精精神神。一年后，妻子撒手而去。不到一个月，男人便又苍老了许多，原有的疾病也加重起来。我们再见到他时，步履蹒跚，一副无人搀扶就可能随时跌倒得样子，话也说不清楚，神情变的痴痴呆呆的。我们问起原因，朋友无奈地说：我们照顾的再好，也不如我妈在他身边。我妈一走，就象天塌了一般，对我爸尤其如此。
   事情之二：我所经手的一位老年病人，卧床三个月之久，每日只见老伴一人守在床前。她熬的实在不行时，便雇了一个护工帮忙。我们知道这老人有两个子女，但却很少见来。据说理由是工作忙离不开。照顾他的老伴是个半路夫妻。了解内情的人们说，子女为与后母争房产，曾闹的不可开交，他们不来医院照顾父亲，大概也与此有关。我烦躁的心情便由此而起。一同事发感慨说：人老了，就象西下的夕阳，慢慢地坠落。子女根本靠不住，只有老伴的那双手，才能托住他，延缓他的坠落。
   我想起了那句老话：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也想起了我的父亲。     
   父亲离去已经五年了。他在世的时候，我也很少与他在一起。早些年，他长期在外地工作，一年难得回来一次。等他退了休回到家，我却到外地上学了，随后又分到了千里之外参加了工作。偶而回家探亲，也是匆匆忙忙，离多聚少。虽然如此，我对父亲的印象依然十分深刻。有些关于他的事至今记忆尤深。父亲在我印象中是一个不苟言笑，严肃的人，除了跟我们谈一些做人的道理外，很少与我们开玩笑。只有一种情况他的话才变的多起来，那就是谈他早年闯荡的经历。每逢此时，父亲便眉飞色舞，脸上泛起红红的光，人好象也变的年轻起来。他谈起早年在八百里秦川打工途中夜宿山神庙，众人如何胆小，他如何不惧神鬼，不怕狼嚎。还说可怕的不是那狰狞的鬼神之象，而是人，是那些在寂静的野庙中熟睡的人。你仔细观察惨淡的月光下每一张熟睡的脸，各具姿态，奇形怪状，与狰狞的神像相趁，那才叫可怕。但他却习以为常。晚上有狼袭来，其他人怕的要死，他拎了一根大木棒守在门前当守护神；还说：不怕，豹子的腰，狼的腿都是弱点，最怕棒子打。有一段时间，他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在黄河边做盐工，也就是从船上趟水往岸上背盐，硕大的盐包一背就是几十袋。他说，再苦再累的日子也不怕，我有的是力气，有的是精神。你们看，我现在还是这么壮。此时，已经六十几岁的他还孩子般的拍拍胸脯，曲曲胳膊，显示他已有些松弛的肌肉。我为父亲的那种精气神而时常自豪，也为他那旺盛的生命力而惊诧不已。那时的父亲在我幼小的心中无异于英雄一般。
   我感到父亲的衰老是在母亲去世以后。母亲三周年时我回家，父亲破例没再谈起他自豪的往事，而是让我陪他下两盘棋。相对而坐，我发现父亲已是满头白发，还不时地咳嗽着，在起身端水杯时，竟用双手扶着膝半天才站起来，步履亦有些蹒跚。他不无自嘲的说，老了，不中用了，这都是那些年趟水落下的腿病。恐怕也要找你妈去喽。言语之中颇有些英雄末路的凄凉，全无了当年的那种豪气。我隐约感到，父亲的衰老，是与母亲的去世有关。在我走时，父亲有些不舍，他说：你不能多住些日子么？家里老没人，怪冷清的。哥姐他们不是在么？我随口问道。都上班，哪能老在家。我没有再问，只是在我走时嘱咐哥哥和姐姐们多陪陪父亲，也算替我尽一分孝心。虽然我不知道结果如何。我走后不久，姐姐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说父亲又找了一个后老伴，谴责父亲对母亲不忠，言语之间颇不客气。还动员我一起讨伐父亲的不忠行为。我想起了临行时父亲的话，从心里觉的父亲确实应该有一个人照顾，虽然我对母亲也有很深的情感，但对活着的人更应该考虑他的感受和现实处境。对姐姐的责备我很不以为然。我问：他们领了结婚证了么？领了就是合法夫妻。你们不要干涉，这对父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为此，我还专门回家了一趟，与他们吵了一架以后，终于平息了这场风波，使他们默认了父亲的婚事。在以后，父亲又变的年轻起来，起码在精神上是这样。父亲再没有说去找母亲的那种泄气话，精精神神地过了十几年，在这期间，还拖着老寒腿去杭州，海南转了一圈，甚至还跑到少林寺伸胳膊弹腿，仿佛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看到父亲高兴的样子，我十分庆幸当年的决定，哥哥和姐姐们也后悔了对父亲的责备。老伴老伴，人老了就需要一个伴，有人陪他说说话，交流一下，便不会感到寂寞。那是老年人需要的另一个天地。这个伴岂是子女可以代替的。十八年后，后母因患骨肿瘤先父亲而去，再两年后，父亲便去世了。我想，倘若母亲在，倘若后母在，父亲也许还可以再活许多年。夫妻之间，彼此之间已有了太多的默契，太多的依赖，生命交融，息息相关。年轻时还不觉得怎样，到老时，这种彼此的关切尤为重要。两双满是皱折的手相互搀扶，将到尽头的路也会走的踏踏实实；两双昏花的眼彼此注视，彼此关切，那西下的夕阳也会发出耀眼的光彩。我想念父亲，也在心中默默祝福那些老人们：愿他们彼此用双手托住对方坠落的夕阳，让他再红一些日子吧。 [DISABLELBCODE]

浮云如梦

理云兄，首先很抱歉未经过你的同意私自把这篇帖子贴在你这个空白的原创空间里。浮云已经编辑了五次了，而且把你自己锁住的帖子已经解锁，可还是不能把字体与颜色编辑成功，遗憾的很。这篇文章很感人，我很喜欢，大家也都会很欣赏的。    

小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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