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的故事（原创）

烈火的轻云

时逢四月天，一向懒惰的小曹出奇的勤快起来，早早打开了本该五月才解除封条的窗户；又端盆水，翘起了脚支在窗沿上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擦洗封了一季的窗。

清水渐渐变得浑浊，蒙灰的玻璃窗渐渐焕发出清亮的神采......从打开的窗扇望出去，响蓝的天，清晰的人形，又时不时扑来爽洁的晨风，还有小鸟在林中嘀呖呖婉转着鸣叫。

小曹隔了二楼的高度向下望望，心情畅快得令他有跳下去也不会怎样的轻松感，但他看看斜对过的二楼家户还是缩回了手，他心里笑着，那种腾云驾雾的快感不太容易得到啊，下面有堆沙子就不成问题了。

小曹还是想跳下去，继续琢磨着与高度的关系——前脚掌落地立即向前滚翻，电影里都这么干；不过前几天有人从两米多的墙头跳下来挫折了脚躺去了医院......

小曹又用眼睛量了量到地面的距离，三米开外的位置有一座卖菜的红房子，他于是想：“先跳到这里，再跳下地？不过看来不容易蹦出三米，那房顶结实吗？”小曹抬脚撑了撑自己小阳台上的铁栏杆，凉爽的晨风叫他有些冲动。

小曹先后换了三块布，用了四张报纸，当四敞大开的窗户关闭起来也没什么变化的时候，他才发现楼下送报的刚丢上来的新报纸被他用掉两张，预备好的还有不少，这使他懊恼起来，一面又把窗子敞开，一边恨恨地往楼下撇纸团，一边骂送报纸的人。

“神经病，谁家四月擦玻璃，还乱扔空中垃圾，缺教育。”“就是，整个一小流氓，天天窝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事儿，冒出来就讨人嫌。”“好好的节假日净干出格的事。”

小曹的报纸团招来窗下行人一致的不满。小曹听见了，可他不介意，装听不见，撕开来一块一块继续地扔，扔得楼下人都绕着走。

小曹丢完了纸，换了盆清水开始擦洗阳台，把吸满了水的抹布随便往阳台上一按就擦起来，又随手把盆子支起来些，让水哗哗地流淌自然去冲净抹花的污秽。

水流光了，阳台也擦完了，但他觉得还不够爽，再奔去厨房又打了一盆继续冲刷。

刷阳台的时候，小曹隔窗望着自己邻近的厨房窗户想：“假如我一步跨过去，不就省了走到厨房的时间。”于是开始计算自己的腿长、臂长，厨房窗户有什么抓手、落脚，算计能不能一步跨过去？

小曹一向是恐高的，虽然身材高大，可他从不敢擦窗户外部的顶格。倒不是手臂短不是够不着，而是站去阳台就浑身变软，这似乎使得平日里在陆地上折腾得特凶的小曹总有些无奈。

不过今天不同，小曹终于焕发起些精神来，居然连窗户顶格也擦得清清洁洁，甚至还想飞身下楼，你说谁能挡得住他想出格的念头。

小曹家住的楼是]字形的，他住在下面的突出部，于是就去看对面的窗距，他认为应该是相同的。算计来，算计去，小曹认为问题不大，难得高度的恐惧感从他这儿消失了，不挑战一把似乎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这鲜亮的清晨。

小曹说干就干，抬手抓住挂栏杆的四股铁线，左一脚踩到栏杆上，右一脚便随了身形要借势大步跨过去。

对面的风景很好看，也很方便看，但对面就是对面，并不是自家的风景。小曹错误地估计了]字楼对面窗户之间的距离，就误以为自家这面也该是同样的设计。他这一步是跨出去了，而且收不回来了，可他家的两个窗户之间的距离比对面宽了几乎有一尺......

小曹就象个狮子一般呼地把身体送出了栏杆，借着握着铁线略带旋转的原因顺势贴在红砖楼墙上，似乎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悬空的身体就猛地滑了下去。

这可是四米多高啊，小曹像只折了翅膀的风筝，又好似刚贴了墙的壁虎没抓牢，他悬空的那一半身体栽下去了。

或许是小曹临危不乱吧，也可能是天生对高度的恐惧，此刻的他正像个风筝一般挂在卧室窗户一侧的栏杆上，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杀猪般地大叫。

摔跌的时候，小曹抓了铁线的手没松开，往下摔的时候手顺着铁线撸到栏杆上，他就死死拽住了。也感谢他一米八的大个子，居然不到一百斤的分量，还得感谢造物主给予人类的在危急时刻爆发出的奇迹般的力量，小曹像个断线风筝一样挂在那了，还叫得跟被杀的猪似的。

我敢说，小曹那会什么都没想，就想叫唤；而他也的确一迭声地在半截空里哭叫个不停。

不知是他的泪水还是擦阳台未流完的清水，阳台边沿像个瀑布，小曹的足尖也往下滴答着水迹。他竟然还有力量把另一只抓空气的手也拔起来抓住了救命的栏杆。

当然，这个过程他一直没有停止叫喊，只不过狂呼怪叫换成了喊人来救命。

小曹刚造完孽，往楼下扔了不少的碎纸片、团什么的，邻居、行人都被他砸跑了，左近一个下棋的桌也被他阳台上流下来的水迸溅得挪了楼前迎阳的位置。是以，小曹刚挂在那的时候只有一个智力有些问题的孩子站在楼下流着口涎呆望着他，那眼神也透着诧异的。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对头吧。

总计也不过一分半分的时间，小曹觉得手腕子和肩膀根都撕裂般的疼痛，要命的是他越来越没劲了。小曹还害怕。高度总是会被心理有问题者放大的，小曹的脚离地也不过两米多些，可他觉得这是万丈深渊，跌下去可怎么好？肯定会摔死，所以他又凭添了不少力量，一多半都用在喊救命上了。

人们来得很快，只不过在节假日，虽然是因为清明而得着的假日，青壮的人们也都纷纷出去逛街游玩了。要说，如今谁还计较为什么得来的假日呢，传统的东西早没什么人放在眼里了。

世道能造就出小曹这样既懒惰又爱出格的青年，自然不太出格的也只有那些上了岁数懂得不出格的人留在家中了。小曹喊救命的时候，各个楼洞口里都窜出不少的人来，这家的婆婆，那家的老爷子，正常的，带着残疾瘸了腿脚的都奔着这惨叫声惊出来了。

人们没办法。两米多也不是常人能伸出手来轻松抱下小曹的高度。有人建议快搬梯子，也有几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匆匆赶回家要拿棉被接人，倒是那个智力有些问题但还不算痴傻的孩子说了句十分漂亮的话儿：“姚明来，可以抱他。”

有个晒太阳赶过来的老爷子拍拍这一米二左右高的小孩子的脑袋倒是笑了：“你也知道姚明啊，姚明在美国呐。”

小曹已经声嘶力竭了，他疲惫得把仅有的力量都搁在十根指头上，耷拉着脑袋再也没力气振作精神喊什么人来救命了。他心知这些个老爷子、老太太是救不了他的。可他不想年纪轻轻就摔死，摔成个残废我也不干，他心里忽然忿忿不平起来了。

大概是人知将亡也就不惧怕什么了罢。绝望了的小曹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快地消失掉，他的心却出奇的平静了。忽然想见见母亲，想回到家乡去看望看望妈......

小曹的母亲是个很传统的农家妇女，无儿时候每日洗衣做饭，随着丈夫地里干活，晚上回来伺候老人洗手吃饭，再挨个伺候着上得了炕去，自各再在灯下忙活。有儿了，地里的活计抛下不少，儿大一大还是用绑带背了下地去帮活儿，是个勤劳的妇女。

小曹不爱学习，他爹也不太管，倒希望小曹多来地里干活。可小曹母亲却不肯，觉着几世的没文化，终于能送个孩儿进学了，那吃糠咽菜也得学出个名堂来。

在母亲的心里，其实是不喜欢地里的活儿的，一辈子埋在地里实在是白扯了。她希望儿子出人投地。

可一个农家妇女懂得什么呢？手段无非是打，希望打出个善学的秀才来。

烈火的轻云

小曹心不在学校里，更不在干巴巴的大野上，他向往更广阔的世界，那些听来的花花绿绿，吃得好、穿着名牌，在村儿里人前炫耀的排场；他很想发财，想有很多很多的钱。

他觉着，只要我走出去，那这天就能踏在脚底下，钱财在外边世界就跟水一样流到他身上去，他不想上学，想出去。

没多久，小曹就和县城过来的“四叔”，还有几个村里跃跃欲试一样想赚钱的小子一起出了村儿，一起去捞世界、发大财。

四叔带小曹他们去了南方修路桥，说好代垫的路费从他们以后的工钱里扣，还说想发财路桥是最好的买卖，活不怎么累，赚得多。

“活不累？！呸！”小曹干了不到半年就甩开所有人独自跑掉了。抡锹的活儿跟抡锄头比起来，竟然比种地还辛苦，小曹受不了。何况四叔是个专拉工接活儿的，包吃包住一总和你算帐，到手就没几个钱了。

小曹不想干这种辛苦活儿，更不想被人剥削。他觉着四叔是骗子，他要逃离火海。

可小曹才十五岁，虽然身子挺壮健，四叔也给他们办了假身份证，到底还是个稚气的孩子，又没什么文化。他想干的活儿没人要他，他不想干的活儿又没个轻快样，小曹也不安分。

可饿了是要吃饭的。小曹也就什么都干一点，超市打过工、工厂里学过徒、钱赚的不多，衣着要求倒不少，什么也没攒下，整日的懊恼，却又常受着来历不明人的欺侮。

小曹心高，不想回家，没脸去丢人，更厌烦母亲和地里的活儿。

小曹自己在外边折腾了一年多，什么都干，倒是对这陌生的外部世界越来越熟络了。正遇着机会认识个大师傅，乖巧的言语讨了人家的欢心带他进了大厨房。声明要把他带出手艺来。小曹也就死心塌地去洗菜摘菜，不多久升到了切墩儿的活儿。

要说这大师傅倒也对小曹真是贴心的喜欢，平日里倒不怎么狠命地指使他卖力，又叫小曹学着做灶下的伙食饭，倒也没太苛刻了去。是以，这小曹心情上不赖。

闲日里，小曹跟厨房的人个个讨得欢喜，又不打小报告，什么事睁眼闭眼不去揭短，人人也都对他带着笑颜色，是明白事理的好处。

小曹就知得许多闲事，晓得能做到头等大师傅的酬劳是极高的，连带厨房里的师傅们也都是大师傅的手下，吃的是大师傅的钱粮。

小曹想做大师傅，愈加的勤学苦练，一些针眼大的事也能干得爽利，又叫大师傅欢心。

不过这世道终究不是太明白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更想得简单。小曹在大师傅这跟了近一年，凭着他的光鲜脸蛋、八哥般乖巧的嘴儿，真正是学到了些实在的手艺。不过他还是把人想简单了。

小曹攒下不少钱。过去吃了苦也没有钱，这使得他明白非得攒钱不可，将来想干点什么离不开钱。凡跟钱有关的活计他都争着去，也都能干好。只这贪财的毛病人人都瞧在眼里。

小曹终究是没有干长。一次采买，大师傅吩咐小曹跟着去，他也就跟着去了。可小曹想捞些钱，就算计这采买的师傅也想多捞些钱，平常也少捞不少去。他就动了心拿着话儿敲打，想借点光。

不成想，这光没借上，采买师傅回去就把小曹告了一状。

采买师傅其实担忧小曹是个挂子，是大师傅故意来试探他的，心想反正干不长了，不如借了这个事耍一把，真的假的不想叫大师傅把他当成个白蜡。

大师傅有意看看采买师傅细节的样儿，可没想小曹那捅了漏子。小曹平日里偶尔跟海鲜师傅、帐上作个小鬼，他也并非全无所知。但对这孩子有好感，又能干勤学，他也有自己的盘算，也就忍了。可如今小曹越作越大发，真想捞油水了。大师傅不得不恼。

小曹被大师傅唤到包房去，心知肚明是被采买师傅摆了一道，也做好了卷铺盖走人的打算，只是懊悔心太急了。

大师傅开门见山把事情说了，又讲了厨房的规矩，没什么可留的，就是辜负了他一番真心，说起来唏嘘不已。

小曹见大师傅这样说话，回想起自己颠沛的日子，更觉着对不起大师傅一片栽培，还想着将来不知去哪，又要再受多少辛苦才得比今的安稳，站在当地就哽咽起来了。

大师傅话锋一转，问起小曹的生活起居，又问得了些年来出村的苦楚，真是少个人关心，更说得小曹愧悔不已，又感激大师傅实在对他一片真心，恨不得粉身碎骨去报答他的大恩大德了。

大师傅扶了小曹在身边坐下，着实安慰了一番，说还是打算把小曹留下。这叫小曹惊讶不已，感激涕零，直觉得世界再好，没有比在大师傅的厨下更叫他幸福的地方了。于是小曹扪心贴口地表示，再也不做丝毫对不起大师傅的事，刀山火海也不后悔。

天底下就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这些事都是那些假仁假义的人干出来的，谁单纯谁就受骗上当。那大师傅竟是个心理扭曲者，这也是小曹没想到的。

大师傅的钱堵住了小曹心头仅有的一点灵光，大师傅的黄色带子、大把花钱买来的新衣服，好吃好喝，也叫小曹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日子久了，小曹倒也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

小曹没脸回家见亲人。他有了一点钱了，但这钱也并不多，重要的是他觉着自己不算是个干净的人。所以他拿着这点钱躲避去了陌生的城市，做了个小小的股民。

兴许小曹的确不该在乡村埋没了吧，他倒还真有炒股的头脑，两年下来赚了十几倍的钱，独自买了一室的房子窝在屋内不愿见人。

他的确不愿见任何人，把心思都放在股票上。赚多少钱，赚到哪一天是个够？小曹不想，也不知道生活有没有奔头，只是赚钱，似乎赚钱是他活着唯一能做的事了。

看官，这么小的人能有这样的经历吗？有没有，我想应该是有的。比如说杨无过吧，当初他才十几岁，就是古文大家了，现代诗歌也写得极好。到今儿个他的各样我也只得佩服的份儿。按说，小人有没本事是不能看年龄的，自然经历多少也没法看年龄。

如今的世道，人都不正常，正常的都不能算是人。一抹子的公里化、快餐式社会，西方的、东方的，各种文化交接刺激着一代一代八十后、九十后的人，讲德行的很少见，讲个性的到处见，至于破除旧的枷锁，各样的解放也就冲茧而出，什么合理不合理的人事，只要端出来了统统都是合理的。

钱，现今的世道就见着个顶大钱眼。人为着钱什么礼教道德，那不顶个钱到手里。因着爱钱的多了，各样阴暗恶毒的心思做法也就如春笋般到处冒头。

谁管？哪有个人管啊。这社会教育出来的都是什么人压根就不重要，什么牺牲品出来都是多见不怪的事儿。什么人有什么事儿就更平常，统一言，这社会就是怪胎的大本营。

小曹想见母亲了，曾经过的村里的事儿飕飕地跟电影快动作似的滑过他眼前去。

“二楼上挂着个人，马上就摔下来了，抓着栏杆的两只手已经拉脱了一只，另一只手大概也快抓不牢什么了。”

不过三分多的时间，那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竟然就搬出许多床被子来，还有些被子是从五楼、六楼喊了人平空推下来的，都堆在小曹的下面。

小曹又清醒了，恍惚听见老远的地方在喊他：“跳下来，跳下来...”他一激灵睁开眼，眼见楼底下围了好一圈人，自己下面堆了七八床被子可能还多。小曹脑子里忽悠一下黑了，这么高啊，我怎么跳啊？

小曹害怕了，怕摔下去，无力的手竟然又涌出不少力量，又像个风筝似的挂住了。

人们劝小曹跳下去。小曹不跳，也不想跳。急得人们在楼下干着急，有人出主意用竹竿把他捅下来。小曹听了更害怕了，忍不住就连哭带嚷的骂起来，死也不跳。

小曹到底被救下来，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叫来了正在附近演习的消防队，火速赶来的消防队支起了梯子把宁死不跳的小曹抱了下来。抱的时候，小曹的手是被掰开的。

体力透支的小曹被送进了医院。他的胳膊老举着，人也吓昏过去了。

小曹出院了，那些试图救他的老人们居然都去迎接他，小曹对自己以往的行为表示很惭愧。

小曹刚进家门，街道就找上了他，告诉他要交一百元，说是出动了消防队。小曹没计较，痛快给了钱。

小曹不想孤零零一个人蹲在异乡炒股了，他想回家去看母亲，离开家很多年，他想回家了，要回去看母亲。过去的事，过去的小曹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小曹知道母亲还在乡下等他回去。

2009年4月6日20：46分华语文学网/注册名：梦魇

作为07年11月后重写小说第一篇——很久不写，瞎编一个先~感谢夜茶坛的伙伴们，你们让我重新打开了心灵的窗口

雪韵

有很多这样的青年人在外闯荡，只是有几个最后能够真正地醒悟呢？
很细腻的小说，一如轻云一贯的文笔。

烈火的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