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打消了离开梅庄的念头,临行前来见九儿,做最后的告别。九儿正象往常一样穿着黑色衣裙,坐在高高的吧台边,晃动的酒杯上浅浅地落着淡紫色唇印。
“九儿,你没事吧?”五柳坐在一旁,关切地问她。
“你看呢?”九儿笑着反问。
“我看?我看你没事,远远就闻到你身上的香水味道,还奇怪呢,你居然……”五柳本来想说“你居然还有如此好的心情”,想想还是不说了。
“哈哈!”九儿大声笑了,“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哎!五柳,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依旧不了解我,有些事原本就预见到结局,事到临头还要死要活的,不是折磨自己吗?”
“可我总觉得,要是你爱一个人很深,失去时,心里应该很痛,哪里还有心情喝酒说笑,象你这样,涂脂抹粉的,与平时根本没个两样嘛!”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痛?其实从爱上流沙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会是这样的收场,我对自己说,爱了就不后悔,失去时也不要哭。我的确很心痛,但我不是清荷,更不是流沙,我可以收藏爱情,却不想执着于结果。”
“你呀,一点都不现实!”
“爱情本来就有不现实的一面,”九儿忽然动情地望着五柳,“五柳,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一生的幸运!”
“嘿嘿,”五柳打趣地问道,“那你没打算给这么好的朋友留一次机会追求你吗?”
九儿又笑了:“是啊,我还没为那天的事和你道歉呢,再怎么说也不该拿你出气!”
“哈哈!”五柳这次笑得很爽朗,“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当真,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不过说正经的,九儿啊,以后打算怎么办?你看看流沙与清荷,清荷与无过,哎!再面对彼此,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没想好,有打算先出去散散心,以后嘛,再说吧……”
“我也不打算再回来做事了,就老老实实呆在梅庄,兴许还能碰上什么艳遇呢!”
“嘿嘿,五柳你变得会耍贫嘴了嘛!”
“还不是被你打击的!”五柳边笑,边喝起酒来,“九儿,不如你来梅庄吧,我公司里总需要人的,特别是你这样满脑子乱七八糟想法的家伙。”
九儿嘟嘟着嘴:“你才乱七八糟呢!我可不要你这样的老板,情绪会压抑的,哼!”
“呵呵,等你玩够了,想安定下来时再去吧。不过说真的,我心里蛮同情流沙!”
“流沙和清荷本来站在一个圆上,却从同一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和无过好比在穿心而过的一条直线上,线与圆交汇的只是两个点,但我们的方向不同,而他们还有相遇的可能。”
“相遇也会擦肩而过,九儿,凡事都有可能,对感情还是要慎重!”
九儿握了握五柳的手:“谢谢你!我想……我们会重逢在梅庄。”
流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醉爱”门口,听见九儿在里面唱歌——
越在乎的人,越小心安抚
反而连一个吻也留不住,
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复复
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你的甜蜜变成我的痛苦
离开你有没有帮助
这还是流沙第一次听九儿唱歌,他靠在门边愣愣地望着她,为什么要在她终于不属于自己的时候,他才会如此用心地注意到她。流沙心里一阵疼痛,失声叫道:“九儿!”
九儿早看到他,只是等到音乐停止,才轻轻走过来。两人象是回到从前,坐在高高的吧凳上,抱着各自的酒杯静静饮酒。
“九儿,”流沙忍不住开了口,“有些事……我想我该解释的。
“我不喜欢听别人解释,不过……今天给你这个机会,说吧!”
“那天的事,我实在……对不起,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流沙没办法讲清楚,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九儿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懈地一笑:“流沙,既然你不知道从何说起,那还是我说吧。”
流沙点点头。
九儿也不看他,摇晃着酒杯,欣赏啤酒的泡沫一点点破碎,幽幽地开口:“很多人都说往事不堪回首,呵呵,今天却要从头说起,哎!想当初,若是清荷对你吐露真情,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波折,可她没有,她宁可帮你去追一个你不该爱的女孩,结果……若是你早领悟到清荷才是最值得你珍惜的女孩,她也不会心痛地离开,可你,也没有。你心灰意冷,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我,我是不会象清荷那样,既然爱你,就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你。我以为,我可以打动你!”
“九儿,我对你不是没有感情的!”流沙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听你的话,流沙,我这样对你,你若说对我毫无感情,那我现在又何必多费口舌?……你对我不是没有感情?哈哈,可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你爱我呢?”
“我……”流沙语涩了。
“因为你自己都不敢确定,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对吧?五柳初回这里,我和二哥都发觉,一提起梅庄时,你的眼神里便流露着哀伤。”九儿叹口气,“我知道我们的做法有些残忍,让清荷回来……不过,倘若你真能放得下过去,也不至如此。我们都需要答案不是吗?你,我,二哥,还有清荷。”
“九儿,我承认,或许我对清荷仍余情未了,但是对你……”
“流沙,你要是早承认呢?”九儿盯住他的眼睛,看得流沙默默低下了头,“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你的优柔啊!听听你拒绝结婚的理由!你要是直接说:我心里还想着清荷,所以我不能娶你。或许,我至少还能敬佩你的勇气!”
见流沙默不做声,九儿的话也缓和下来:“算了,既已如此,多言无意,随便你怎样吧。”
流沙抬起头看着她:“九儿,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你对五柳呢,真要和他在一起吗?”
“我对五柳已经道过歉了,他为人一向宽容,这次原本就知道我在赌气,所以从开始便没有当真。只是,他看我们闹到这个地步,劝我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
“你的意思是,也打算离开?”
“不是打算,我已经订好今夜的车票,一会就出发了。流沙,日后好好保重,无论是留在‘醉爱’,还是任何一个地方!”
九儿走到门口时,流沙突然跳起来,跑过去拉住她:“九儿,可不可以先不要走?”
“流沙,”九儿的眼里闪着泪光,“我不会后悔爱过你,即使未来不可知的某一天,再翻出情感记忆,我依旧不会忘记,有个人名叫荒漠流沙,是这辈子最令我心动,也是最令我心痛的男人!”
流沙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昏暗的酒吧里,流沙独自坐到台上,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曲呢?
一个人在这个夜里
孤单得难以入睡
真的想找个人来陪
不愿意一个人喝醉
醉了以后就会流泪
数着你给的伤悲
为什么你总让我憔悴
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
看我流泪你头也不回
哭过了泪干了心变成灰
我想要的美你还不想给
伤了的我的心怎去面对
爱给了你我不后悔
只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
…………
“流沙大哥,咱们已经打烊了,对不起!”服务生的提醒将流沙从最后一曲中拉回现实。
“是了,该回家了……”流沙拍拍服务生的肩头自语着,他提着最后一罐尚未喝完的啤酒,趔趔趄趄地离开了“醉爱”酒吧。泛着淡蓝色的清冷的街灯拉着流沙孤弱的身影,在落寞的街头摇曳着。
孤寂的街上没有一个人,偶尔驶过一辆夜行的车,刺眼的白光把流沙的身影举起又抛下。他仰着头,把手中已然空了的啤酒罐摇了又摇,终于将最后一滴抛入口中。憋足劲,努力甩着右臂,将啤酒罐扔在寂静的街角,发出一连穿“叮叮咚咚”的脆响。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流沙扯起干涩的喉咙,一遍遍喊着这句不知何时流行过的歌。他在发泄,嚎叫如荒漠中孤狼的哀鸣,摇晃着瘦削的身躯,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游荡!
终于累了,流沙依着冰冷的电杆坐了下去,双手竖着衣领,仰望着没有月色没有星星的漆黑夜空。昏暗的街灯映着他苍白的脸,一行晶莹的泪水从棱角分明的鼻翼上淌了下来。
流沙哭了:第一次流出了绝望的眼泪。
曾几何时,他一次次地在孤夜中流浪着,尝尽生活的屈辱,饱经情感的沧桑而不曾倒下。那是因为他还有一个信念,还有一个希冀。然而今天的流沙希冀是什么?还有谁可以等待?他的爱又在何处?他不停地问自己。任由断线的泪簌簌落下……
脑海中不时闪现出清荷与九儿离去的最后一幕:我爱的人——无奈的潇洒,爱我的人——心痛的酸楚!
如果说先前的伤痛曾让流沙的心滴血,那么今天他的心再无血可滴。
痛莫大于心死啊!
是的,流沙的心已死了,当一个人的心也死了,那他还有什么舍不下的呢?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际。“是的,该回家了,我真的该走了……”
流沙睁开眼睛望了望泛起鱼肚白的晨空,脑子里的念头更加坚定!他挺直身躯,拂去身上的尘土……
“别了,爱过我的人和我深爱着的人!”
一首歌从一家早起的窗户里传出:
…………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
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你的誓言可别忘记
…………
五年以后,清荷回到梅庄。夜静更深时,惟有酒吧还晃动着人影。她沿着熟悉的街道漫步,“醉爱”的名字一下子跳入眼帘。喧哗的音乐声,钻过紧闭的门缝,依稀飘进清荷的耳朵,她随手推门进去。
“九儿?”清荷望见吧台前饮酒的九儿。
“呵呵,清荷姐,真巧呀!”九儿一如从前,闪动迷醉的眼神,似笑非笑地对着清荷。
“我今天才回梅庄的,你怎么……?”清荷坐到她身边,对她和“醉爱”的出现颇为惊异。
“五柳的建议,所以我在梅庄也开了一家‘醉爱’。”
“哦,怎么不见他人呀?”
“五柳前天结婚,现在该是蜜月旅行去了。”
“哦……好事,恭喜他了!”
“你怎么样啊,清荷姐?”
“我?老样子,你呢?”
“我很好,你也看到了,哈哈!”
“‘醉爱’……九儿,你二哥好吗?”
“呵呵,当你不会问他呢……他很好,只是不做酒吧生意了,前年结了婚,现在女儿刚够百天。”
“是吗,真为他高兴啊!”
“清荷姐,你还一个人吗?”
“那九儿呢?”清荷笑着反问。
九儿笑而不答。
“我们是不是都比较傻?”清荷自嘲地说道,“以为自己潇洒,原本就不是潇洒的人哪,哈!”
“人生就是等待的过程,象小时候等待长大的一天,等待成熟,等待衰老,最后等待死亡。”
清荷摇晃着酒杯:“现在呢,我们又能等些什么?”
“等待爱情!”
清荷望着九儿,两人都开怀笑了。
夜更深了,客人也渐渐散去,酒吧里迷漫着低缓缠绵的乐曲声,两个女人还在那里旁若无人地畅饮。
有人轻轻推开酒吧的门,清荷和九儿不由自主地同时回头,门开处,一个孤单的身影,消瘦,疲惫,憔悴,落寞,慢慢地,慢慢地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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