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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冰凌花开在 2003/10/10 01:15am 第 18 次编辑]
梅花引 【引子】
话说峨嵋绝顶处，有一天然雪窟，终岁以冰为壁雪为饰，端的是个琼瑶世界。传说是当年女娲作息之处，故老传说，年深日久已不可考。雪窟里罕有客至，几千年也就来过寥寥几人：有一赤松子来学道，有一抱朴子来寻仙踪……
在这人迹罕至处，也有生命的痕迹。那雪窟门口隐隐有绿意，原来是一茎兰草，不知何年被飞鸟衔来，虽是日久天长倒不曾冻伤，青翠欲滴。
那兰草在峨嵋绝顶受了日精月华，有一日竟然化为人形，却是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儿。那女子双目灵动异常，在眼眶中滴溜溜一转，已给自己想好了名字，就叫晓寒。
好个晓寒，捉一缕白云化为白衫，折一片草叶变做玉钗，梳洗停当，这便下山去也。
【第一章】江城五月落梅花
美丽的杭州西湖，历来是游客汇聚之所。春日西湖繁花似锦，游人如织，湖边桃李芬芳，湖中画船来往。
只听一缕笛音悠悠响起，寻声望去，只见碧波荡漾中有一小船，老船夫正悠悠地摇着橹。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船头，手持竹笛，那笛声悠扬动听，正是名曲《梅花三弄》。
“这《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梅花曲》、《玉妃引》。原是笛曲，经人改为琴曲后广为流传。没想到还有人用笛子来吹。”一个酸丁秀才一脸卖弄地说着。人们只顾着听曲，也没人理他，正在这时，那笛声忽然从徽调转入清角，响彻行云，却又清越可听。众人正听得目眩神迷，那曲子却在一个委婉的低音后。渐渐平稳，不断飘出袅袅余音，然后戛然而止了，仿佛在经历了风荡雪压的考验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梅花依然将它清幽的芳香散溢于人间。
“这曲子节奏自由跌宕，更显梅花刚健挺拔的气质，特别曲终前突然转调，真令人耳目一新啊！”还是那个酸丁秀才摇头晃脑地说道。
船渐渐靠岸，那白衣女子轻巧地一跃，就站在了众人面前。只见她轻轻敛衽万福，又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这笑容如姣花初放，如皓月出云，周围的人都看得痴了，所谓“明艳不可方物”就是这样吧！
“这位兄台对笛曲很有研究啊！”如莺声呖呖，那女子轻声问道，“可否指教一二？”
“姑娘技艺高超，何言指教？不才冒昧，请问姑娘芳名？”
“晓寒。”
“绿杨烟外晓寒轻。姑娘好名字！”
又是盈盈一笑，笑得五月西湖春意融融。
【第二章】短笛无腔信口吹
我是晓寒，梅花苑的女乐师。
三年前在西湖上一展笛艺，我被西湖边最大的一家茶楼梅花苑的老板听雨高薪礼聘。
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也没人敢问，因为我对谁都是冷冷的，也从不多说一句话。人们只知道，梅花苑有个神秘清丽的女乐师。
每天的工作就是为茶客吹笛解忧，每天早晚各两个时辰。最常吹的还是那首《梅花引》，有时也应客人要求，吹一吹流行的小调。太过分的要求，我是不理的，我有我的原则。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时，听雨总是会来打圆场。
听雨，是这个西湖边最大的一家茶楼的老板。他总是穿着一件青色长衫，一副秀才打扮。可惜那件长衫也不知多久未洗涤了，散发出一股说不清的怪味，怎么看都像个不得志的穷酸秀才。
真可惜了那个好名字——“听雨”了。
南宋蒋捷曾做《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我曾将词吟与他听，再问他：“朝也听雨，暮也听雨，不知听的是梧桐雨还是芭蕉雨？”他一脸恻然，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我倒好奇起来了，这酸丁，难道有什么伤心事？
每月我都可以领到优厚的工钱，其实，我并不需要。我原是草木之人，每天有水润唇就足以为生了。留在梅花苑，只是因为我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这里，也算是个栖身之地吧！何况，听雨对我并不刻薄。
每日做完该做的事，我就闲步到西湖，吟风弄月，赏花斗草。倘徉于苏小慕才亭旁，醉心于苏堤的六桥风月，泛舟湖中……西湖边美景如画，不觉消磨了三年时光。
【第三章】沾衣欲湿杏花雨
江南多雨，每当微蒙雨至，那秀丽的湖光山色就在雨中朦胧成一幅精勾细勒的水墨画，让人看也看不够。
那天，我独自一人，徘徊在吴山的石阶上。细雨斜风，杨柳堆烟，桃花杏花开得正盛，花瓣上都沾着一点一点的水珠。被雨打湿的石阶边，苔藓更加幽幽地绿着。我简直就要沉醉在这迷人的景致中了。
偶一回眸，我看见了她，那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还记得她穿着一袭白裙，袖口、领上细细地滚着鹅黄的边，裙角边绣着一枝小小的梅花。檀口、香腮、明肌雪，梳着个俏皮的丫髻，撑着一把绘着桃花的伞。
那分明就是我梦中的女子。
我呆呆地看着她，张大的嘴都忘了合上。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很傻，她看了我一眼，忽然用手略挡着脸，轻笑了一声。我听得真真切切，那声音就像银铃似的好听。
我听得呆了。呆呆地看着她，呆呆地看着她从我身边走过，看着她俏生生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身边隐隐约约地有一阵淡淡的香飘过。
等我醒悟过来，才想起，忘了跟她攀谈两句，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
吴山少人居住，我打听不到她的下落。几年来，我踏遍吴山的每一个角落，却再也没有遇到过她。
那个我梦中的人，我就这样任她从我身边走过，连一个可供回味可供怀念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每每想起，痛不欲生。
那天初见她，我穿着一身青衫。
我改名叫听雨。我不再穿别的衣服，只期望上天眷顾能再见她一面时，她能认出我，能再这样地对我嫣然一笑。
【第四章】从来佳茗似佳人
梅花苑的香茗以清香微甘闻名，而紧邻的红茶坊的好茶却以芳香浓俨著称；梅花苑的最好的茶是龙井，红茶坊最好的茶是祁红。
西湖龙井茶是本土特产，素以“色翠、香郁、味甘、形美”四绝著称，驰名中外，是名茶中的珍品。梅花苑老板听雨每年包下龙井村所产的全部茶叶，故只有到梅花苑才能喝到最正宗的“狮峰龙井”。
祁红，是祁门红茶的简称。为工夫红茶中的珍品，祁红向以高香著称，具有独特的清鲜持久的香味，被茶师们称为砂糖香，并暗蕴兰花香，浓香交织，独树一帜。红茶坊老板荷风每年专程去安徽祁门采购极品祁红，故而茶客趋之若鹜。
红茶坊和梅花苑向来各擅胜场，赢利不分上下，可最近情况却有了变化。
自从晓寒来到梅花苑，茶客明显比以前多了。就说那红茶坊的老板荷风吧，放着自家的茶不喝，每天都到梅花苑来品龙井听曲子，谁知道安的什么心？连茶坊老板娘冰凌也有些觉察，每天三次来梅花苑查勤。
听雨知道，这都是因为晓寒，她才是是梅花苑最美的一道风景。
闲暇时，晓寒常在绣楼的窗口看风景，窗下就是红茶坊的后院花圃。这个小秘密很快就被听雨发现了。
荷风常跟听雨开玩笑，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听雨从不辩解，嘴角却不易觉察地抽动一下。晓寒是美丽的，可在他心目中，谁又能比得上吴山上那位女郎？除却巫山不是云呵！想到她，听雨心里不禁又是一痛。
【第五章】黄昏疏雨湿秋千
又到了黄昏，晓寒照例在绣楼上看风景。窗下红茶坊的后院里，紫薇花开得热热闹闹的，偏有些细雨斜斜地飘着。
院里的秋千家上，有个红衣女子悠悠地摇着，石榴裙下着一双小巧的宫样鞋。晓寒略使些法术，已看清那鞋头上绣着一双小小的蝴蝶，针线极巧，那蝴蝶的须子还在风中微微颤动着，像活的一般。
红衣女子杏眼桃腮，分明是个美人胎子，只可惜微蹙着眉，似有万般惆怅在心头，让人心生怜意，恨不能帮她抹平了眉峰才好。
晓寒心道：这冰凌平素最是开朗爽直，时常朗声大笑，这样的女子怎会如此忧愁？转念一想，已明白了。
冰凌虽说是红茶坊的老板娘，其实还未曾过门。她与荷风乃是青梅竹马的世交，双方尊长也早就默契于心。去年，荷老爷见儿子整日里不务正业，便将新开张的红茶坊交给他打理，又央冰凌来帮忙料理大小事务。那冰凌倒也是个让人放心的主儿，几日下来，红茶坊的上上下下无不服她。
那荷风是个散漫惯了的，无端添了个拘管他的人，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便借口要去梅花苑“偷拳头”，整日里混在那里。冰凌见了，暗暗伤心。
只听她悄声吟道：“荡子行不归……妾身未分明……”
晓寒听得明白，便生了助人之念。像她这样修炼了数千年的妖很容易做到这样的事，只需要念个合欢咒就可以让素昧平生的男女一见钟情，像荷风和冰凌这样原本钟情的一对，撮合起来就更容易了。
果然，不一会儿，荷风急匆匆地走进后院。只见两个人先是轻声说话，荷风指天誓地，面红耳赤，似在赌咒发誓。一会儿又见冰凌捂住荷风的嘴，荷风趁势拉住冰凌的手，二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
晓寒微微一笑，拉上了珠帘。
【第六章】绿杨烟外晓寒轻
珠帘外万丈红尘，珠帘内满怀惆怅。
我斜靠着湘妃榻，静静地看着香炉中轻烟袅袅，面前的龙井茶散发出微微的香。茶香、檀香交织在一起，熏人欲醉。
曾在山中修炼数千年的我，竟然也会耐不住寂寞，自己想想都不禁哑然失笑。
随意翻书，见《七修类稿》云：凤凰山有石如片云，拔地高数丈，将颠有一窍径尺余，名曰月岩。想起有茶客聊天时说起，凤凰山的月岩，是西湖三大赏月胜地之一。每到中秋，月光从岩孔穿出，幻化成一轮明月，天上地下，相映成双，景色奇幻。
我颇有些神往，现在虽然是清晨，看不到月色，可是去看看山景又何妨?
露华生笋径，苔色拂霜根。凤凰山果然景色清幽，处处可见漫漶难辨的摩崖石刻，游人又少，倒是个安享静谧的好去处。
信步走到一处石刻前，只见上方镌着“归云”两个大字，仔细一看，原来旁边还隐藏着个山洞。洞狭而长，形同牛角，洞口雾霭氤氲，寒气袭人，想来这就是归云洞了。
转眼间，下凡已有三年了。“归云，归云，”我喃喃地念着，“长空万里，云归何处？”取出笛子信口吹去，呜呜的一片凄凉。
“啪啪……我寻声望去，见一青年男子正边击掌边笑吟吟地望着我。这是哪家的轻薄儿？我不理他，顾自吹起一支古曲。
“青天自苍苍，旷野自茫茫……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悲伤？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悲伤？……”他和节而歌，居然和我的曲子配得丝丝入扣。“这曲子悠远苍茫，真是诉尽离人心境啊！姑娘离乡多年，可是想家了么？”
“你……”
“呵呵，这杭州城里，谁不知道梅花苑的晓寒姑娘不但清丽可人，笛子更是吹得出神入化。”
这话恭维中带着些三分调笑，我脸上飞过一丝红晕。“公子休取笑，晓寒还有事，失陪了。”
“姑娘留步，可否借笛子一观？”
他拿着笛子仔细端详，看着上面的铭文啧啧称叹，又把笛子靠近嘴边试吹，“其声高亢处响遏行云，低沉处低而不哑，这必是高手乐师的杰作，而且是前朝之物。”听了这话，我有些黯然，制作这把笛子的那位慈祥的老乐师为我制作笛子的一幕恍惚就在眼前，这一晃就是数百年光阴了，凡人的生命实在是太短促了。
不过这轻薄小子眼光不错，对笛子倒也颇有研究。
“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家藏《梅花三弄》笛箫合奏谱一卷，自幼学箫，一直想找一个弄笛高手合奏一曲。冒昧请姑娘帮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梅花三弄》的笛箫合奏谱？我不禁好奇起来。不是早就失传了么？难道还留存世间？萍水相逢，倒不知这人可不可信。正思忖，他又说：“姑娘既不开口，想是默认了，那明日此时，在此地相见。”
“这，还未知公子贵姓？”
“说起来甚是有缘，宋人有词：‘绿杨烟外晓寒轻’，小生恰是姓杨。”他坏坏地笑一声。
回到梅花苑，我静下心来，在房中焚了一柱香，保持打坐的姿势，掐指一算，就明白了那姓杨的小子的来历。（本来也可以用简单一点的方法，可惜当年跟师傅学艺时，我杂学旁收，本门的一些基础工夫学得不太扎实，呵呵）
他乃是苏州人士，也算是吴兴名门，今年已到而立之年，已有三房妻妾（什么？太夸张了吧！）家中藏书颇富，其中最珍贵的是《梅花三弄》笛箫合奏谱，据说是孤本。少有神童之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最负盛名的是他的箫艺……
看来这小子倒没说谎，明天去见识 见识那号称孤本的《梅花三弄》笛箫合奏谱也不错啊！
【第七章】洞箫清吹最关情
“《梅花三弄》原是笛曲，为东晋大将桓尹所作。桓尹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慕名已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听其演奏。一次，微之乘船赴京师，中途泊舟，巧遇桓尹从岸上走来，于是檄之使人请桓尹吹奏，桓尹也久仰徽之名，便欣然下车，吹了一曲《梅花三弄》，笛声悠扬悦耳，清亮激烈，奏罢不交一言，扬长而别。”
还记得当年，那个雨雪霏霏的午后，在教《梅花三弄》曲之前，师傅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那种境界，每每想起，总让我神往不已。
一般以咏梅为主题的曲子总是比较哀怨，《梅花三弄》却在委婉中显慷慨，一如东晋的名士，自有一股豪放洒脱之意。因而，这曲子就成了我的最爱。
我现在隐隐听到的旋律熟悉又有些生疏，那的确就是《梅花三弄》，不过是用箫吹奏的《梅花三弄》。
向着归云洞走去，那亲切优美的箫声听得更清楚了，没错，那是《梅花三弄》的引子。节奏平稳舒缓，偶尔跌宕起伏，那委婉的低音组成的曲调，冷峻肃穆，构画出一幅霜晨雪夜，草木凋零，只有梅花静静开放的画面，让人觉得平静安详。
随后响起优美流畅的曲调，那是乐曲的音乐主题，它轻巧、跳跃地循环三次出现，表现出“风荡梅花，舞玉翻银”的意境。使人仿佛置身梅花林中，十里梅花香雪海。似乎还能看到那含苞待放的花蕊迎风摇曳。
学《梅花三弄》久矣，不知道它还能有如此多的变化，箫在表现哀婉、慷慨的情绪时确实要比其它乐器更胜一筹。
我听着曲子，不禁边走边随曲而歌：“梅花临水，绿绮三弄朱弦指。俨然对伯牙子期，近流水高山，听寒香雪月底。弄入瑶琴，太霞光霁。几多般奇异，结松篁伴侣。”
洞箫又发出一系列急促的颤音，我歌更急：“琳琅间竹孤梅风，戛玉玎珰，杂珮璆锵。那黼黻霓裳，那白相玄黄。容出卿相，恩波日月光。迥在云霄上，望玉人兮闲情。天荡荡，意疏狂，道路长。千金赋一言，谁复那端详，巢由俗状，增惆怅，那添增的惆怅。驹隙过时光，彷徨仓忙。竹几与藤床，七弦琴一张。友梅和静客，诗酒是生涯。”
一连串紧张的节奏后，曲调渐渐平缓，惟有余音袅袅。
只见归云洞口，一青衫书生手中的箫刚离唇，那不就是姓杨的小子么？持箫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看上去正经多了,还颇有几分俊逸呢！我不禁心里一动。
【第八章】凤翥龙翔玉屏箫
晓寒上前，由衷地说道：“杨兄好曲，得聆雅奏，三生有幸。”
“晓寒姑娘客气了。姑娘的歌声比笛声更悦耳呢！”
“杨兄取笑了。你似乎在轻吐弱奏和泛音技巧上颇下功夫，可有什么讲究么？”
“这曲子旨在表达梅花的冷艳脱俗和美丽高洁，故须多用唤音、迭音、倚音、颤音等技巧，一般忌用强吐和断奏。在吐气时也要求饱满均匀，不能过猛过急。”果然经不得夸，他开始滔滔不绝了。
晓寒听了脸一红，当年师傅就说她吐气时不够均匀，有时太轻，有时又失于猛急。看样子，他是看出来了，正不露声色地暗示呢！
晓寒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正好看到他手中的箫。那箫椭圆形，略扁，竹节长而均匀，管身涂着古铜色彩，上面精工雕着张牙舞爪的龙，栩栩如生。
“这，这难道就是箫中珍品玉屏箫么？”晓寒失声叫道。“可容一观？”
玉屏箫产于黔东玉屏县，是用当地所产小水竹制作，竹节长而均匀，且不易破裂，不易虫蛀。音质纯正，音色圆润，尤其是椭圆形扁箫，音色更佳，为箫中之上乘。只是制作不易，竹材要在冬季采伐，经过选料、烤竹、刮皮、通节、开吹孔、音孔和校音等20多道工序。高手笛师制作更是讲究，每件成品从下料到成型，要经过四大工艺流程，72道工序，最关键的一环是“开音”。他们总是修修吹吹，直到音韵纯正，优美动听才肯罢手。最后还要在箫笛身上精雕细刻出山水、花鸟图案和诗词，并经上色、上漆、打蜡、抛光等处理，一件产品才算完成。制作如此繁复精细，真正的高手可能一生也只能制成几支上品笛箫，至于珍品，那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晓寒持箫细观，那箫触手生凉，温润如玉，腾龙图案雕刻精致，管身还镌有一行流畅古雅的隶书——萧史乘龙。
“这必是‘龙凤箫’了。这是雄箫，雌箫应该稍细，上刻彩凤。雄箫是‘萧史乘龙’，那雌箫上刻的可是‘弄玉引凤’？”
“姑娘果然有见识，雌箫上确是刻着这四字。”
那龙凤箫是对箫，两箫合奏，宛如男女重唱，和谐而富有情趣。上面的龙凤呈祥图案出自一个传说。汉《刘向˙列仙传》中说: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
因有此佳话，购者以此常作为下聘之礼。晓寒暗想，那雌箫必是他夫人收藏着，如此珍品，可惜无缘一见了。
【第九章】此曲只应天上有
吴山有月老祠，说是灵得不得了，引得那些痴男怨女整天往那儿跑，吴山失去了原有的清净。上次，还有几个女子看到我居然掩鼻而过，也许，是我身上青衫太过污秽了吧！让我颇有些尴尬。最近，我每日读书只得移到了凤凰山。
清晨，我正在竹丛掩映中看书，忽听远处有乐声隐隐传来。是笛子！其声如雨声萧萧，清越可听，细辨，还有洞箫低声相和，似幽幽而诉。远远听去，恍如仙乐。
我不禁寻声走去。走近了，只见归云洞口，一白衣女子持笛而吹，一青衫书生坐在山石上吹箫相和。那白衣女子身影纤细苗条，宛如画中人。咦！那不是晓寒么？那温文儒雅的青衫男子又是谁呢？
那乐声也更清晰了，这不是《梅花三弄》么？只不过跟晓寒独奏的感觉不同，激扬之中略显悠远，也许是因为有箫声相和吧！箫比较适于低沉委婉的曲调，寄托宁静悠远的遐思，表现细腻丰富的情感。听来只觉幽静典雅,回味无穷。
我静静地听着，不愿打扰他们。只听那笛声音色清脆,明亮，欢快跳跃，箫声委婉低沉，凝重含蓄。一高一低，犹如男女对唱，娓娓如诉。
我仿佛看见雪地冰天，百花凋零，那晶莹洁白的梅花恬静而又端庄。笛声忽而清亮激烈，仿佛寒风吹过，箫声更加柔和，像梅花柔嫩的花瓣在风中舞玉翻银。
我闭上了眼睛，细细地聆听这优美的乐音。像泉水叮叮咚咚地流向江河，那样流畅自如，又似一群蝴蝶翩翩起舞，充满活力和动感。笛箫合奏，宛若鸾凤和鸣，恬静幽清。“听其巨音，则周流泛滥。并包吐含，若慈父之畜子也；其妙声则清静厌僭，顺叙卑达，若子之事父也。……澎濞慷慨，一何壮士；优柔湿润，又似君子。”西汉辞赋家王褒的《洞箫赋》中的词句在心中流过。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听着曲子，不禁心驰神醉。这早已失传的《梅花三弄》我居然有幸能听到，而且一笛一箫技艺都如此精妙。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其中还有微妙的情愫交融，若无情字在其中，断不会配合得如此丝丝入扣。
探出头去，只见晓寒与那男子四目交投，眼波流转，柔情万种。看样子，晓寒……
没什么意外的话，梅花苑该办喜事了吧！想着，不觉倒有几分惆怅。
【第十章】暗香瘦影映疏篱
自从归云洞口一曲合奏，已有一月光阴。万万想不到，几千年修炼的孤寂都安之若素，一曲笛箫合韵却使我情根深种。
明知使君有妇，明知凡人生命短促，决非佳偶，然情缘天定，无力抗拒。夜无眠，鲛绡掩面思量遍；日无语，笛箫唱和情愫生。这样的喜欢是不必说出口，也不应该说出口的。
常去凤凰山，明知他不在，就在归云洞口坐坐，看看那儿的摩崖石刻，体会岁月的沧桑，吹一吹《梅花三弄》，有时，就只是默默地坐着发呆。
也有遇到他在的时候，也不多说什么，往往只是一起练练曲子，互相切磋。笛箫原出同门，在运气、指法上有很多共通之处，我的笛艺颇有长进。除此而外，我对人依旧是冷冷的，没人看得出我的心事。
听雨倒是变得有些奇怪，没人时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他知道些什么了？
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时光真是匆匆。
那一日，我又到归云洞。见洞口上有薜萝倒垂,下有野花异草，倒显出几分春意，望着这些草木之属，我却有些凄然，若无数千年修炼之功，我今日也不过与它们一般朝开夕落，春花秋殒，也无忧无喜。与如今相比，却不知孰幸孰不幸。
想到杨郎，心乱如麻。取笛信口吹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吹的是竟是李后主的《采桑子》：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
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一曲未罢，耳畔却有箫声响起，一样的《采桑子》，箫声演绎更显凄切缠绵。举头望去，见一似笑非笑的脸，却不就是那冤家。
我没说话，取笛和韵，今日我带的是曲笛，音色更为浑厚圆润，柔美流畅，与箫声配合更显和谐动听。在吹到“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时，笛声渐高，吹出一连串的颤音，箫声只轻声相和。接下来“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箫声情致缠绵，笛声却愈转愈低，几不可闻，其声虽低，每个音符却都清晰可辨，衬得那箫声更显悠扬。一曲奏罢，余音袅袅。
放下笛子，向他望去，只见他也望着我，虽都没说话，我却觉得眼光交流中好象已经说了几千几万句话了。有些话，其实真的是不必说出来的。乐为心声，吹曲时意与情融方能尽得其妙。方才吹曲时，他的箫声中实有深意。却不知……转念一想，便是又如何？使君自有妇！
再向他望去，只见他对我微微一笑，我羞怯地低下头，忽然发现他袖上有一团白色，细看，却原来是一只大蜘蛛。寻常蜘蛛都是黑色，这只却是纯白，背上还有奇特的花纹，有点象是万字符。奇物多有奇毒，怎么想办法帮他捉去呢？正紧张地考虑着，他也许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闲暇地拢拢袖子，那蜘蛛被惊动了，垂丝往下爬得飞快，在逃走前，还不忘蜇了他一口。
我惊呼出声，急切间顾不得羞，忙去看他手臂，见只是极小的一个噬孔，运些法力细瞧，有一丝黑气沿着伤口迅速往上。再看他，已经陷入昏迷了。果然不是寻常的毒物，我赶紧撕下衣带扎住他的肩部，度一些真气护住他的心脉，暂时生命是无忧了。
他需要解毒静养，可是，把他送到哪儿呢？没办法了，还是带到梅花苑吧！
【第十一章】槛菊愁烟兰泣露
杨郎的毒一直不见未解，杭州城里的医生几乎都请遍了，各种药丸苦水也不知服了多少，一点效果都不显。若不是我每日运气护住他的心脉，只怕性命早就不保了。
这天，好不容易请到了叶和堂的苏远枫郎中，苏郎中算是杭州最有名的歧黄圣手了，都传说他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能。
到了梅花苑，他看了看舌苔，翻了翻眼皮，连脉都不肯号就连连摇头了：“快准备后事吧！”
我一急，眼泪夺眶而出：“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您好歹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这像是极毒的毒物所噬，可看到那毒虫了？”我连忙把那日所见情景描述一番。
“纯白的蜘蛛，背上还有奇特的花纹？难道是千年雪蛛？”
“这可无药可救了。除非……唉！要是我家祖传的幽兰丸还有，或许能救他一命。”
“幽兰丸？”
“这幽兰丸是取千年以上的兰草叶汁炼蜜为丸，是解毒的圣药。要是新鲜取的，叫幽兰露，功效更佳。可惜千年兰草甚是难得，我祖父当年倒曾采到过，可惜早就用完了。”说完，他连连叹气，“杨公子的病，老朽是无能为力了。”
我心里一动，对了，幽兰露既是千年兰草汁，我身上不就有吗？虽然要受些痛苦，但是为了杨郎，这也不算什么。
送走了苏郎中，我忍痛取了一盅幽兰露。草草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我急忙把它送到杨郎嘴边，灌他喝了下去。苏郎中之言果然不假，不到半顿饭工夫，杨郎就醒过来了。
【第十二章】为伊消得人憔悴
自从莫名其妙地中了毒，我就在梅花苑住了下来。每日里头痛欲裂，也起不了床。晓寒每日给我端来一小盅药，是一种青绿甘甜的液体。喝了它，我就觉得头痛好些，晓寒说，那是幽兰露。这药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问，她也不肯说。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我缠绵于病榻，心情郁闷之至。晓寒每天不辞辛苦给我端茶送水，我觉得她一天比一天憔悴，大概是太辛苦了吧。那灵药幽兰露似乎也一天比一天量少了。
那一天，刚喝下幽兰露，我觉得精神略好些。正沉思，见晓寒端茶进来。接过杯子，我趁机抓住了她的手，“晓寒，你瘦了。这段日子真辛苦你了，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她蓦地飞红了双颊，声音细得几不可闻：“只求你快些痊愈，我……”
这女孩子，对我倒是真心呢！我暗自思忖。“等我好了，跟我回去吧！咱们两个天天笛箫合奏，诗词唱和，可好？”
本以为她会喜不自胜，谁知她却只是惨然一笑，低声吟道：“杨郎履下漫多尘，妾是花中第几人？”我一时语塞，家中已有三房姬妾，留她确是亏欠了她。
趁我发呆的空儿，晓寒悄悄地走了。
第十三章】红颜一笑为君绝
晓寒篇
杨郎一天比一天委顿，俊朗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我忧心如焚。托付了听雨，我偷空去百花祠拜见百花娘娘。娘娘一脸悯然，欲言又止。我再三求她，她才轻叹一声：“那千年雪蛛毒岂是容易解的？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一味药。”
“是什么？”
“幽兰露只能保他暂时不死，要完全痊愈只有千年兰根熬制的兰根腴可救。”
“千年兰根，我有啊！”
“痴儿！剜了兰根，你焉有命在？你本是草木所化精魂，去了根本，就只有魂消魄散了。”
娘娘好心劝道：“这段时间为了他，你大损元气。此儿无情，不值得啊！放弃吧！”
“生死无牵念，情缘自浅深。用我的命，换他的命，纵然魂消魄散，晓寒死而无怨！”我凄然一笑，暗叹一口气，心里充斥着一种辛酸的甜蜜。
再三劝说，我矢志如一，娘娘无奈：“唉，痴儿！痴儿！真是孽缘啊！也罢，我来帮你完成心愿。”
杨郎篇
我缠绵病榻已经快二十天了。晓寒这几天不常露面，连端茶送水的事也都交给了听雨。这个听雨，整日里板着一张晚娘脸，话也不多说一句，真令人郁闷欲死。
吃完饭，我靠着枕小憩片刻，忽然听到开门声，啊，是晓寒！只见她丰满了些，脸上略有些红晕，倒显得挺精神。几日不见，神色之间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我有些狐疑。
晓寒没说话，端一碗药要喂我，那药汤红红的，不似幽兰露那么香。拗不过她，我喝了下去，顿时觉得头晕晕的，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便坐了起来。可能是动静大了点，惊醒了在旁边打盹的听雨。
“晓寒呢？我好像全好了，我要找她！”
听雨的眼睛红红的，“晓寒……没了……这是她留给你的。”他递过来一张折成梅花方胜的信笺，我小心地拆开一看，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着：“杨郎，见此信时，妾已化为飞灰，不复人形。今世无缘，来世无份，造化弄人，一至于斯！犹忆昔人词：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第二天，听雨带我去了百花庙。娘娘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听了她的叙说，我不禁呆住了，泪也不知在何时，已潸潸而下。
恍惚中，那个素衣白裙，翠袖轻扬的女子仿佛正款款走来，耳边似有乐声，那不是《梅花三弄》么？再定定神，却什么都没了。
【尾声】
越三年，杨生游学长安，途见一羽士屡回顾，问曰：汝体有仙骨，有何际遇？杨奇之，悉告之。羽士叹曰：汝服食幽兰露已近一月，骨骼已固，再服兰根腴，脱胎换骨，此妖数千年修行尽归汝身。若入山修行，可羽化登仙，不然，亦有鬼仙之份。真仙缘也！君须善自珍重。晓寒亦痴情，莫辜负，可日恒为念《金刚经》，或小助之。杨如其言。
如是者三年，忽一日，杨晨起，见庭中新发兰草一丛，青翠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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