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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晨晨衣

[推荐] 一个浪子的美国来信 【潇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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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0 10: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推荐] 一个浪子的美国来信 【潇水著】

2510、悖题夫妇
  
  杨向荣,
  
   夏天,天亮得很早,好像是你在梦里梦见了透亮的一片茫茫的水,接着麻雀——其实是多种多样的鸟儿,只是我不晓得它们的名字——隐在房子和树林里,将无数加加叽叽的脆鸣,送进小屋子里来。那浓梦被一声一声清啼催得潮水般渐渐退下时,眼中白亮亮的,就更分明了,这是夏天醒来时清明澄澈的早晨。
  
   我这个愤怒青年,在熟甜的床头,也有一个夏天在等着我了。
  夏天的事业是搬动这尘世的色彩,我的事业,是今早要搬家到悖题教授(Professer Beatty)家里去。
  
   我和悖题教授相识,是在新生引导集训(orientation)上。这个集训,是为了使新生更快适应学校的,主要内容是介绍学校机构,安排参观校园,说明学生权力义务,等等。
  
   悖题教授正是这项活动的主持。我们住在学校的一所酒店,听他介绍本系本专业的历史沿革、学分制度,以及主修选课的规定。这个悖题教授曾经是我们系的系主任,在我们人力资源管理这个专业圈子里,全国范围内,是知名的。他还对我们讲道:“学生既然是付钱者,应像消费者一样,享受一定品质的服务。”他的讲演颇是妙趣横生。并且因为他胖,肚子庞大,就把西装去掉,着白色衬衫,讲。站累了,就坐在桌子上,双腿耷拉着,一荡荡地,跟大家说话,姿式像是逃学的孩子坐在堤沿上钓鱼。
  
   这时,悖题教授的夫人,南希•悖题,五十左右年龄,高挑的身材,均匀的银灰卷发,也赶到酒店来凑热闹了,听她先生的演讲。她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还讲他先生的趣事,并且在吃饭的时候拿出一幅画,说是旧货市场花两块钱买的,特地给中国人看,因为上面有些东方字,说不定是哪位中国画家的名画呢。
  
   我知道在本世纪初,大量的中国文物流到美国,悖题夫人说“出口到美国”。其实,那似乎并不是两相情愿的出口,只是我们的上一代祖先,不肯靠双手努力来养活自己,而是拎着斧子,把佛头砍下来,卖给外国贩子,或者把敦煌的图书经宝、画册佛像,整车队整车队拉走,贱价卖了,换取大米和鸦片吃,我们又能说他们什么呢。
  即便到了时下,不是依旧还有人,进山去捕杀原本就已稀少的珍禽野兽,卖到城里给人吃吗。这是全体中国人的选择,大家都不痛不痒,听之任之。是全体中国人选择了把豹子穿山甲,全都吃掉。
  
   这里不应该只责备拎着斧子黑夜进石窟的人,不应该只责备张网挖阱的人,整个一个时代的国人,都是他们的同谋。
  
   为什么有的时代,整整一代人是建设,给后世留下无穷的精美文物,而有的时代,整整一代人是破坏,把所有的文物,所有的雕楼画宇,全部从国土上扫灭。
  
   我打开悖题夫人的画看,希望那竟是唐伯虎的东西,不料却是一幅日本画,呈现的是日本艺妓的生活场景,有汉字字样的,只是一个“楼”。我的答案满足不了她,后来她又去找韩国学生打听,因为暂时没有日本学生。不晓得最终她访到鉴赏家了没有。
  
   然而我却因此跟她熟悉起来了。她在午餐上说,你们中国人吃鱼,是整条放锅里煎,鱼头鱼尾都要端到桌上,是吗?
  我说是啊,这样才有滋味啊。
  
   她说美国这里只是吃鱼排的,其中却连刺也没有,并且是烤的——她一边指点自助餐的主桌说——并不用油煎,因此可以吃到鱼的原味。
  
   我说,固然,这是原始的吃鱼方法啊。中国两千年前也是这么吃鱼的。于是我就讲了专诸刺吴王的故事。专诸把鱼肠剑,一种匕首,藏在鱼肚子里,送到吴王桌上,然后,掏出匕首,把他宰杀了。那鱼叫“鱼炙”,古书上写的。而鱼炙,就是烤鱼。可见鱼肉烤吃,是原始的吃法。
  
   悖题夫人就很讶异,觉得美国的饮食文明,毕竟落后了。
  
   午饭后又是活动,讨论世界经济的走向,等一切临近尾声的时候,悖题教授请同学们把反馈问卷填写一下,其中有问道:你的生活或学习有什么困难吗?
  
   我就答曰:在美国,人与人泾渭分明,互不介入,而我想了解美国家庭的生活,却没有机会。
  
   过了几日,悖题夫人就打电话来,邀请我到她家里去住上一个月,让我有机会了解“美国家庭的生活”。
  
   我觉得很错愕,因为据说美国人是讲求隐私生活的。家里的电话号码一般都密不示人,下了班,各回各家,工作方面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可以打电话到家里。有时侯,亲戚朋友来访,主人招待完,宁可花钱安排他去住宾馆,也不留宿的。
  
   我回答悖题夫人道:“在我们中国,互相说话经常是假客气的。比如,‘有空儿我请你吃饭啊’,那其实是并不真要请他吃饭的。所以,我就不晓得你们美国人,当邀请别人的时候,是真是假呢。我是所,你会不会一时高兴,就许诺了?我们中国明朝的时候有个世故的老家伙,叫陈眉公,他写书说,‘喜时之言多失信,怒时之言多失体’。意思是,一时高兴许诺别人,往往过后会失信于人。”
  
   悖题夫人说:“不是的,这其实是悖题教授看了我的问卷,产生了这样的主意,并且,她也觉得听我说话非常长知识。”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安排留学生入住美国家庭,是校方一贯鼓励的历史传统,经常被实践着的。
  
   我便高高兴兴地做了准备,在这样一个初夏的上午,就移家前往了。
  
   写到“移家”两字,就想起“移船相借问,或恐是同乡”了。
  而“同乡”两字,在这异国的青草和空旷天宇之下,是何其难得啊。在没有同乡的地方,异族的老妇人,就是同乡了。
  
   我坐上出租车,在甘爽柔媚、最是适合背单词的夏日清晨里,带着我的行李,从哎唷森出发,前往普林斯顿去了。夏天,像一个明亮晶莹的杯子,罩在行路者的额头。
  
   我对那陌生而闻名遐迩的城市名字——普林斯顿,怀了多年憧憬。
  
   悖题夫人的两层楼舍,在普林斯顿七拐八拐的微山浓林里。
  房子是独立小楼,外面只用木板、铁皮和钉子,并不是我们中国人那样的砖墙。栅栏围成的院子很大,有草坪、后院、车库,并两辆汽车。上下两层,合计十个左右大房间——虽然只有两人住。
  
   悖题教授也出来了,虽然肚子大,力气却不弱,他硬要搬我的行李,把我引进到了单独预备给我的Suite里——这是一种一卧室一客厅一卫生间的套居,都归我用了。前门可以直通楼外的晒台,独自出口。后门可以经过走廊穿过大厨房(那里可以看电视)、经过餐厅,进入他们的主客厅和书房。
  
   从主客厅里边,顺楼梯可以上到二楼,是悖题夫妇自用的各种房间,屋子走廊里外到处饰以繁复的织毯、画框、瓷器和古旧的玩艺儿,有的在过道里甚至堆积得阻碍人路。悖题夫人说,她这辈子恐怕永远也没力气收拾清这里的东西了。
  
   我们闲聊了几句。悖题夫人说,因为刚下过雨,地被浇透了,后院的草地上处处蚯蚓横道,有的竟然爬进游泳池中,像小蛇一样地泅渡。雨过之后,地面很绿,他很高兴,因为无端地省却了一笔水费。在美国种植花草其实是非常破费的,除了必须为花草们安装庞大的灌溉系统外,水费也是一笔大开销,而花草们本身的价格也颇不菲。一块一尺见方的小小草坪,价格3到5美元,所以他们只是在前院铺满了一大片草坪,而后院的两英亩,则留给了自然界的力量去照管。
  
   站在悖题教授家美丽阔大的宅前花园中,怀有莫大的感喟。可渐渐地,也有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寂寞。四周是高大的树木,几乎看不见左邻右舍。邻居间不仅不相往来,连犬声亦不相闻。身居于此,就常常产生“人活着是为什么”的哲学思考了。
  
   教授要我休息一下,下午他的计划是拜访敬老院,希望我也同去。
  
   美国人到了65岁,医疗就免费了。这钱不单是政府掏包,人们每月工资的1.5%预扣出来“交税防老”,等夕阳无限好的时候,扣得多的比尔1盖茨和没贡献的流浪汉,平均享用这笔钱。
  
   而美国人民中的穷者,到了老境,就住到敬老院去,热衷于社区服务的人,比如悖题教授,每周都要花时间去帮助这些无家可归的老人。
  
   我问:“你们出一些钱好了,不一定非要身体力行。”
  
   悖题夫人说:“不是这样的,Andrew,给人帮助,更多是要精神和感情上的交流。我们不一定出钱——政府会出钱,但教授和我好几次去缺人手的社区里边做泥瓦匠,帮人刷房子,帮敬老院换地毯和家具,还和别的家庭轮班接送老人上教堂。出力比出钱更难啊。特别在美国,时间就是金钱——甚至时间比金钱还宝贵和值得吝惜。”
  
   我点头表示钦佩,但我可没有这种公益精神,自顾尚且不暇呢。
  
   还有一次,悖题夫人说:“我不知道你们中国的女孩,倘若很漂亮,会怎么样?”
  
   我恨恨地说:“会找大款。”
  
   “其实,一个女生很漂亮,这是上帝给她的礼物。她没有权力据为私有,只用它为私己谋好处。事实上,上帝慷慨地给了她美丽这个礼物,她应该用来慷慨地帮助别人,譬如帮助社区里那些年老潦倒的人,照顾和关心他们。我认识的好些漂亮女生,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并不傲气和自矜。”
  
   下午的时候,悖题教授就开着车,和我去看了两个养老院的“院士”。养老院是个漂亮的小洋楼,里边合住了十几个“院士”。
  和我们一起共渡了两个小时时光的,是一个手不停抖颤的白人老头和一个墨西哥人。聊天时,老“墨西哥”气势十足,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神色之间透出对生活相当的自信。我想,敢跟我们的悖题大教授谈笑风生,想来这老“墨西哥”也曾是人生有成之辈吧。结果不然,这老“墨西哥”从来没有过像样的工作,最多是看看门当当保安,现在全靠政府补助过活,每月几百元钱,以及领着食品券。我感慨地想,恐怕克林顿总统来了,这老“墨西哥”也不会腿软。
  
   大约在美国,即使一般下层人,一般粗工阶级,也有自己相对独立的思想和自信完整的人格。他们在为你做事的时候——比如帮你装管子、接电话,神色上礼貌周到,又不卑不亢地,你会感到他的自信和完整。并不向我们国内“民工”那样,“痴痴”地在街上走路时的样子。
  
   悖题教授给这两位老哥俩读了好一会儿报纸,又教他们一些避免神经衰弱的法门,然后悄悄地告辞离去了。
  
   我们坐车回去,感到夏天正兴盛到了差不多无可追加地地步。马路上油亮亮的,普林斯顿大学附近挎了书包的女子也正醒目地多起来。她们衣着淡薄,将臂膊和小腿浮在树影滤过的柔和又鲜亮的光芒里。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对于上帝给予她们的“礼物”,怀着感恩和图报的心理。而左近的小楼房,也好像销熔了硬的壳,而将虚软似纱的白绫披在风里面。这是我的困倦上来了的缘故。
  
   爱因斯坦先生的小楼,据说也就在附近,可以找得到。爱因斯坦先生,大约也用上帝给他的“礼物”,回报了他同类的human fellow们吧。
  
   但我不准备被拜访爱因斯坦的旧居,因为我觉得在这样的下午里回去睡上一觉,更有利于我世界观的提升。
  
   于是我问教授:“他们何以把自己弄得这么穷呢?”
  
   教授说:“唔,刚才的老人们吗?年青时候读书不多,干体力活,修路啊,运输啊,并且我们美国人不存什么钱,所以年老体弱了,就不能自食其力了。还有一些呢,是智力有障碍,需要依靠社区照顾。”
  
   我点点头。看见车外的树叶们安静从容地,仿佛不预备发表什么意见。我也就不谋而合,闭了眼休息休息自己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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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0 10:47: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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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我的百草园
  
  向荣兄台,
  
   悖题教授家的后院,总幅有两点五英亩,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片是草坪和野树,另一片也是草坪和野树。
  
   从我住的后窗直望过去,可以看见草坪的一角,因为是私家草坪,所以浅浅小小,给野树的影子勾勒着,像一块潭水。昨晚黄昏时候,我居然看见一只未成年的野兔,灰灰的,胖胖的,不大不小,正老老实实地卧在后院草坪上吃草哩。短草掩住了它,只露出脊背和兔头,它的两只大耳朵,像淑女的辫子,羞答答地披在脊背上,因为离得远,看不分明,大约就是如此。总之,老老实实,远看是静的,像瓜地里的一只瓜。
  
   我只觉得它可爱,我小的时候,也是养过小兔的,但都是割草来喂它吃,而这样的小野兔伏在偌大的草丛里,吃自己的周身的草,却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草,它怎么吃得完蔼—简直它就像掉在粥锅里了,多么幸福的野兔子啊。而这偌大的饭桌,它一人怎么消用得完呢?大约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停了头,不动着,望着风里的草发傻,像一个腐儒,坐在一大堆古代典籍里面,一点办法也没有。它发了一会儿傻,大约是被飞过的鸟影惊吓了吧,就见它突然直立起兔身,两个前爪悬了空,交叉抱在胸前,像个沉思的教授似地,支楞起V字形的耳朵,左右机警地看。
  
   我也帮忙左右乱看,但草坪上风和日丽,一点危险的迹像都没有埃草很浅,也藏不住蛇啊。但这只杞兔自扰的家伙,终于不肯平心静气下来,鹘立了一会儿,就丢了饭桌,惶惶地逃进野树的灌林里去了——一跳一跳像个蛤蟆,而且露出白尾巴尖儿。
  
   我想它一定是从草坪周遭的树丛偷偷溜来的。
  
   树丛的再外面是院子的栅栏和防鹿电网,有时栅栏被鹿硬闯出个破洞,野兔就从洞里取路进来了。
  
   今天适逢周末,我上午在屋里踱步毕,想到昨天后院里的野兔那么憨态可掬地把身子缩成一个胖团吃草的样子,就心猿意马起来,走到后窗里去看它有没有再来。
  
   然而树林萧萧的,草坪寂寥的,偌大的——足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后院林草里——却找不见它。
  
   记得清代那个好装糊涂的郑板桥的欺世盗名的家信里,叫家人们腊月过节暖上一锅粥,用以招待来访的穷亲戚们,要穷亲戚们"缩颈而啜之"。穷亲戚们受他的粥惠,因而喝粥的姿势也要受他规定,实在使我因此厌恶起郑板桥来,觉得他是伪善。
  
   但"缩颈而啜之"总使我想起昨日的小野兔子,我希望于我住在这里的两月时光里,时常可以看见它来我们的后院缩颈而啜之,而且我是民主的,它如果非要尥着蹶子啜,我也不会干涉的。
  
   可它一直不再出现,我担心它成为自然界里别的动物们的美味,被老鹰缩颈而啜之了。然而世上可担心的事情于我已经实在不少,管不了它了。
  
   我回自己的客厅里,干了一点正经事,几刻钟之后,因为闲不住,又到后窗来探看。草坪上只有几匹白蝴蝶扑闪着在做跌跌撞撞的飞行,像喝醉了酒或者喝水呛着了似的,或者像被风吹横的几片碎纸,旋及掠过草坪,进到林子里不见了,所谓"纷纷飞过短墙去"也。
   而近处草地上,正有六七只玄色的鸟儿,比麻雀更细瘦一点,它们互相隔了半尺远,拉成一条战线,梳着草皮一齐往左走——找虫儿吃。那阵式,就像端着三八大盖儿的鬼子兵和伪军,拉成一条线,梳着草,搜捕藏在草窠里的八路军伤员。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跋涉在草芽中的鸟事并不这么简单,其中有一只玄色脊背泛了油绿的光的鸟儿,表面也在和大家齐步走,但实际上并不专心觅虫儿,而是将眼睛瞥了身边一只老实巴交的无辜的鸟儿,将嘴喙也扭向这只鸟,步步不舍地,像足球场上人跟人的盯守。
  
   这只醉鸟之意不在虫的家伙,一定是只公的,邻近被盯梢的,一定是母的。母鸟被他看的发毛,就停下来不捉虫了。他则立刻假装捉虫。我看见他脚下却偷偷向她贴过去,就像公子哥儿在水果店里假装挑水果,装模作样捏捏这个梨,翻翻那个枣,膀子却往那边挑柿子的小姐挤,一不小心还踩了她的脚或是撞翻了她手里的大柿子。
  这只公鸟一边挤,一边还"关关"地叫,母鸟不堪其辱,就疾走着逃,他就"关关"地赶着追,这样一闹,鸟阵就乱了,旁边的鸟儿们,也无心捉虫,扑楞一下子蹿到他身上来相扑,许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于是水果店里就打闹起来了,几只鸟扎成一团,鸟翅子扑腾腾乱扇,就地打滚,叽叽喳喳,斗叫得挺凶。它们一直搏斗着,倾轧着,渐渐移出了我的窗框,看不见了,只听见复杂的鸟叫的信息。
  终于也不知那个公鸟的禽兽行为得逞了没有,或者是哪一只公鸟的禽兽行为终于得了逞。
  
   我觉得还是野兔好,既不像鸟儿这么冲动,也不学猫儿夜里叫春,野兔最斯文,蹿在草间,像"理整国故"。正想着,又一只野鸭直挺挺地蹿飞过来了,跳到了后院几只鸟食盒子上——这是悖题夫人设置的喂鸟器,专门向过路的飞鸟布施用的。但小鸟嘴儿挑剔,宁可到草地上捉虫吃,也不睬她的喂鸟器,只有野鸭老鸹之类,因为肚子大,不好填饱,才光顾她的喂鸟器。
  
   喂鸟器是一根一人多高的戳在地上的杆子,上面挑着食盒,就像一颗示众的人头,挑在竹竿上。野鸭坐在杆子顶,吃盒里的食。它的黑脖颈像少女所穿的黑色长筒袜,颈子中间,又有一环绿围巾,油亮油绿的。吃饱了,它还不肯走,就肥肥地卧在细长的杆子上晒太阳,一边消化,一边长杆正投下斜斜的影子。长杆的顶上是野鸭的屁股,太阳晒着野鸭的屁股上那一捧白色的浩羽。而它的头却是黑黑的壳儿,像顶着一只钢盔。它在杆上静卧远眺,就像一个德国鬼子在木杆子挑起的塔架上叼着烟卷了望敌情。
  
   随后一对大雁伉俪又来了——想不到这样一块小草坪也能入大雁的法眼,但毕竟庙小供不起这样大神,两只大雁从这头吃到那头,只用了两分钟,然后他俩又沿着边子,坦克似地轧了一遍。不过,其中有一只总是高傲地仰着长颈,并不吃草,而独脉脉含情地看着旁边这一只吃。它俩就像逛商场,男的陪着女的,女的没完没了可劲儿地挑试衣服,男的只是鼓着嘴,耐心或不耐心地静立在身旁。
  
   大雁似乎吃得差不多了,就呼哨一声,冲空而起,这一对神雕侠侣旋及消没于长林的后边了。
  
   想不到这样一块只塞住半窗的小草坪,不大功夫里面竟往来了这多不同性情的灵物,这便如我国中原大地的舞台上,穿息上演过帝王将相五千年的历史,没有高潮,也没有结尾,然而戏也好,历史也好,总会把人看腻了的,我在后窗久伫立累了,也就失了兴致,重新转回房间,去继续做我自己的正经事了。
  
   99.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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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1 12:44: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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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别人的生日

  向荣老兄,
  八月的时候,悖题夫人的外孙女满周岁,被父母抱着,一家人聚到这里来,闹哄哄地搞Baby Shower(婴儿洗澡)。
  这是一种非常温馨感人、脂粉气十足的小型聚会,如同我国孩子的“抓周”。女人们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展览礼物,唱儿歌、念童谣、玩芭比娃娃、看卡通片,带着一种怀旧又唱又笑,想来是很快乐的,但都是我所不懂的。
  而Baby Shower,顾名思议,是把大家带来的礼物,醍醐灌顶地,从孩子脑袋上倒下来——也包括我送的一把中国小纸扇。然而,悖题夫人的小孙女却廉洁的很,那多礼物,纤芥不取。她呀呀地说:“把阿堵物拿开。”呵呵,当然她并没有这么说——这是晋朝人说的,其实她连呀呀叫都不会。
  大家乱了一阵,悖题夫人要给亲戚们煮茶去。她说煮茶。
  我不明白,她就说她的方法:把茶放到水里,加两勺糖,两勺炼乳,放到火上煮。我说中国喝茶不这样,中国直接把茶叶泡进热水里去就可以喝了。悖题夫人很惊讶,大约她觉得我们很“生番”。
  我尝了她煮的茶,味道也好,但是发红——大约茶煮出来就会颜色发红吧。
  其实我国古代也是“煎茶”喝的,“煎”其实就是煮,并且加进姜和盐。我把这种“茶道”介绍给悖题夫人,她觉得很有趣,然而我却不知道如何用英语向她表达我们所加的“姜”。
  我只好告诉她说:“姜看上去就像一块患了皮肤病的土豆。”
  悖题夫人闻言后的惊异眼光,使我每次想到来时,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时候,一边喝茶,悖题夫人一边请大家看她女儿女婿几年前结婚的录像,温习从前的美好时光。
  先是在教堂里,女儿女婿各有四名伴娘和伴郎。伴郎都是西装革履,伴娘是黑裙飘逸,长带曳地。新娘则是白色婚纱,专门订做的,虽然一生只穿一次,而且他俩也未必富裕,但重视婚姻家庭的他们认为值得专门订做,以为永远的纪念,除了再婚以外,不会再用了。
  从教堂出来,就赶奔婚宴的地方。婚宴并不在大饭店,而是郊外露天的类似野营的场所。大帐篷里边就是舞场,门口设了餐桌,从上边取一杯酒来喝,还可以有汉堡包吃,站着吃聊,简单随意。当音乐升起,众人就走进舞池,放歌纵舞,大有跳个通宵之势。夜半星朗时刻,送小夫妻俩人先行离去。
  小夫妻乘车只有一辆,是老式汽车,祖上留下来的,像一只蛤蟆。悖题夫人说,车子发动却出问题了,发动不起来,她不得不钻进去修。
  修好车子,新郎新娘在彩带飞射和亲友欢呼中钻进车子,新郎驾驶着,跑了。
  并且在车子后窗上,写着:“Just Married”——刚刚结完婚。
  和我国吹吹打打坐花轿不同,和城里奔驰车队前呼后拥绕城三匝也不同,这里的婚车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只,不论从教堂开到舞场,或从舞场开到“料峭春风吹酒醒”的、不知哪里的某处,都只是这一只蛤蟆车。并没有助阵的奥迪。没有助阵的伴当,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未来的世界,只属于这小夫妻两人任意安排。
  悖题夫人说,女儿女婿后来,是到“黄石公园”那边,渡旅游蜜月去了。
  黄石公园,当然是很有名的胜地了。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就问悖题夫人黄石公园有什么好玩处。
  悖题夫人和她的女儿,就一口交一口地介绍说,黄石公园是美国最大的公园,有上百年历史,地跨蒙大拿与爱达荷两州,规模之大可以想见。那里边有许多间歇性喷泉,Old Faithful Geyser是最著名的一个,它每隔56分钟喷出一次,分秒不差,难怪称为Old Faithful Geyser(我把这泉的名字翻译为“老地方见、老钟点喷”),而热腾腾的泉水喷达4000公尺之高,实在属于自然之瑰宝。
  听悖题夫人及其女儿讲公园的故事和照片,看大家逗她的孙儿玩,我就这样寄居在悖题夫人一家,跟着他们,度过这样良宵美景之聚会,被众人的欢乐气氛感染着,便也忘记了自己的孤独,如李白所云:“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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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1 12:44: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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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场风花雪月的考试

  向荣兄,
  11月20多号是感恩节,这是美国的一个大节。感恩节(Thanksgiving)的来历,我想你是顶了解不过的。
  谈论感恩节就要说到欧洲早先那些习性严苛的清教徒们——相当于我国明朝的道学先生,研究理学、心学、卫生学以及妇女改嫁问题贞洁牌坊之类。到了17世纪,清教徒们在欧洲混不下去了,大约因为人心越来越不古,妇女越来越不守寡了吧。所以一气之下,他们就坐了五月花号邮船,到美洲寻找世外桃源来了。下了船,先见到了满地的印地安人,腰上围着树叶,光着肚子不怕着凉,脑袋上插着穆桂英那样的雉鸡翎,手里拿着长茅短箭。这些印地安人第一次见到远来的洋鬼子,吃惊好奇仿佛贵州老虎见到驴,但他们不是老虎,他们天性纯朴好客,执兄弟礼厚待来宾(后来兄弟反目,欧洲殖民者们像消灭蚜虫一样追杀印地安人,却是后话)。
  总之,清教徒们第一年与印地安人相安无事,一起砍树、大鸟、种地、抽烟,共同迎来第一个大丰收,玉米亩产量也上了万斤。庆祝丰收的那一天,就定为感恩节,感谢上天赐福,要吃火鸡、喝酒作乐。
  感恩节将到,学校也近秋收——或者叫秋决,具体对我来讲,意味着期末考试临近。第一门要考的是“Human Capital”,研究人力资源成本的。讲师是个年轻的女的助理教授,留着东方式的——准确地说,“文革”式的秦耳短发,她的名字叫飞利浦(Phillip)。说起这个名字,也还引起我的好多联想,在我幼小时候有过的无数个(大约1000个左右)外号里面,有一个就是飞利浦。我们的邻居的女儿是在北京长大的,上到小学五年级,因为那时候的政治情况,就连作梦也想不到地迁徙到我们这个山间小县来念书了。在我们这些印第安人一样的土著孩子眼里,她无异于仙女贬到凡间。我们对她格外好奇和小心,她却很调皮,爱捉弄人。她先是愁闷地过了几个星期,但很快就和我们一起到河边田间去玩了。我知道她是要给我起外号的,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果然不久,她就开始叫我大蚂蚱了。大约由于我长得细高吧。
  我想这是个挺好的外号,她指的一种叫大岭勾的长身子的漂亮蚂蚱。你想,草间一个修长的、绿色的大岭勾,绿翅下边叠着黄翅,像是斗篷里面有袍子,神色狡黠、不懂人事地将两根后退一屈,一跳就是一尺远。
  再后来,有了电视,再后来,又有了外国动画片,她根据外国动画片上一只蚂蚱的名字,叫我飞利浦了。
  这些都是童年的事情,她现在在哪里我却已经不知道了,也许也该嫁人了。而我跑到美国,仍然同几十年前一样,还在没完没了地念书。
  教我们“HumanCapital”的飞利浦老师,讲话是出名地快。由于太快了,等不及你在脑里反应,就飕飕地说下去,使人感觉她的讲话全是声音,没有肉。说太快了,就像你以光速奔跑,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
  一学期下来,我的眼睛里就似乎什么都没看见,耳朵里什么也没留下,只有飕飕飕飕和草丛里飞利浦脚不沾地地蹿。
  时光流蹿至上个礼拜,她给我们发下10道题目,不带答案.让我们回去温习,扬言说要任选其中两个来考。
  她课上印发的笔记有30页,书是500页。我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读这些东西。依着笔记,在书上寻找相关的段落,把不相关的,把“可有可无的全删掉”——因为我的“书”是复印别人的真书的,所以可以一页页地扔。就这样五百页扔去了四百多,弃在桌下,白白一堆。看书就要边看边扔,否则就会太郁闷了。人生也是这样,要不断地疏忽掉从前的事情,宝贵的也好,不宝贵的也好。
  我把剩下的几十页书和笔记,反复涵咏,前后参悟.直至融会贯通,感觉周身经脉舒泰活络,大小周天全都打通了,香炉药热.是才罢休。睡了一宿觉,大半忘记。次日上班的闲余,抽空又重温一下,午饭后先睡了一会,醒来又看,看毕,觉得四五个小时之内不会忘光,趁热,坐车连忙往学校飞驰。一刻钟后,我冲进教室,挑了一角坐下,不要与入说话,因为脑子里全是书上的学问,像一大罐子水,乱说乱动闹不好会弄洒出来,成为浪费。
  Phillip穿着牛仔裤,笑嘻嘻地抱着考卷走到讲桌前,呼呼呼呼说了一些话,我都不听,以免她的信号干扰我。然后她一份份地发考卷,每人又给一个小本子,小横格本(ruled book)。
  考卷正面是10道大题,也就是她从前发下的那10道。她要选其中的两道来考,怎么选来?她从兜里摸出两个骰子,交给我旁边的一个土耳其来的女同学,要她掷,她掷了一个八点儿.然后又让一个美国男生,满脸胡子茬儿使双颊显了青色的,再掷.掷了个四点儿。于是,Phillip说,答第8第4题。
  就这样,在十道题里面任选了第八第四题。
  这倒比我们国内的教授先进,国内的教授考前划出十个重点给学生,说抽考其中某些,但学生总能再从这十个“重点”里筛出几个“再重点”来——是教授不考就要痒痒的地方,学生着重看这几个“再重点”就行了。而Phillip老师的办法,使得我们对十个题必须同等下功夫。她的这种手法,属于老子的“无为而治”,人只好老实顺从。
  但也有些学生们搞互助组,每人研究一题,十个人凑在一块儿,做出一份稿子来背,但不是你研究出的题硬背起来也很痛苦,如同你把别人嚼完的东西咽下去。
  我看这第八、第四考题,一个是问员工考核(Performance Appraisal)中会出现的哪三种误差。这要将心理学的理论,应用到人事管理上,又加上实验性案例(注意,是“实验性”案例,不是实验“性案例”),进行统计学分析,是个穷尽妙思、揭幽探微的过程。另一个考题,是问如何评价一个培训的效果,又怎样才能把培训所学,有效地转到实际中去。这题要从心理学的认识(learning)过程谈起,我早寻思出了十几招可以用。
  于是连忙打开Ruled Paper,在上边胡说起来。
  Phillip就坐在讲桌后面,拿出一些管理类刊物乱翻,她大约想从中间精选出一两篇美文,交给下—班学生当课余资料读。我想,教书就像做饭一样,老师总得给学生弄点什么,弄好一桌,还得再给学生喂下去,喂饱之后再考点什么,问问肚子里都吃了些什么山珍海味呀。
  当我们把肚子里的山珍海味一一往外陈列的时候,Phillip就在讲桌上摘菜,给明年学生们准备下一顿饭,专心地很。学生们也很自觉,不用她监督。
  你知道,就像我写汉字很快,可以日写两万一样,我写英文也是极快的。我在本子上刷刷点点,龙飞蛇舞,半个小时就写了七八页,翻过考卷,后面又是6个小道,自选5道题来答,比如问:“什么是培训中的Identical Element?”、“考核中心的拟合系数(Regressim)是个什么概念?”——美国人已经对管理学像是教学一样地在研究了。
  这几道小题,也挡不住我。誓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起起落落,少倾也对付完了。抬头看看别人,都还在写,我旁边土耳其女同学,写得尤其是慢,一笔一划,描眉绣花似地,不知哪年能成功。
  我很想交卷,然后去图书馆上网瞎逛去,但我们东方人向来歉逊,不肯争先。我就把自己刚才写的,再加工加工,把没画圆的o画圆,没封口的a封口,又在段末画蛇添足地加上几句。这样又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始交卷了,我于是也跟着呈上去,Phillip对我笑一笑,接住说:"Thanks,you have a niceThanksgiving holiday."
  我也说谢谢,你也感恩节日好。
  我很怕Phillip当场打开我的答卷,看我那些飞短流长、捉鬼画符一样的卷面,但她并没有,而是低下头,继续从刊物里给下届学生弄菜。
  Phillip老师这学期任两门课,每天又有八个小时左右的研究要搞,马上她又要去新加坡,研究跨国公司的管理问题。
  这次考试她给了我91分,并在卷面上写了好多话,纠正我的答题漏洞,遗憾的是,我并没有认真看她写的这些批补,因为考完我就全忘了,想看也看不懂啦!她批补的东西就是在我复习最懂的时候,尚且不知道,这时候就更不知道了。
  就像我国国内的时候,成绩都要明榜公布一样,最后一名多是孙山,在美国,学生的分数却是各自隐私,不能互相打听,因而那个土耳其女同学的绣花作品,评为几等奖,我就不知道了。但想来,总应该在孙山同学前面吧。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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