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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随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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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20 17:52: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母亲说彩云死了的时候,我并没在意,只是眼前浮现出一个瘦高个、长脸,高颧骨的中年妇女的身影。只记得她住在我们村东南角,最早和我们一个生产队,我升学后就很少见到她了。
      后来,母亲又提到彩云之死,我仍没在意。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何况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呢?只是问母亲,彩云有什么年纪?
     “六十六。”
     “虚岁吗?”
      哦,年龄不算大啊。想想她的处境,也许世上少了个受罪的人呢。
      母亲点点头说:“是。”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又提起了彩云,说什么事都是注定的。然后不管我愿不愿意听,就顾自絮叨起来:
      四月八(我们这里是山会),彩云出嫁的女儿云来家叫她娘去过节。晚上,云和女婿都在西屋里看电视。彩云听到有人叫门,出去打开门一看,没人。关上门转身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摔在地上,跌断了腰。女儿女婿把她送到一个比较有名的医生那里,给她接上断骨。在女儿家住了三天,彩云吵着非要回来。云拗不过,只得把她送回。伺候了三天后,云跟母亲说要回家给公公准备面食,半个小时就会回来,然后叮嘱小侄儿好好看着奶奶。
      女儿走后,彩云从炕角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农药,咕嘟嘟喝了下去,然后对孙子说:“快去叫你爸爸给我洗洗脚,换上袜子。”
      小孩子说爸爸还没回来。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难受,就自言自语道:“还能失了效?”
      半小时后,云回来,一进门就发觉不对。问娘怎么了?彩云说喝了药,没难受。云捡起瓶子看了看,搬起娘就大喊着送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彩云还是清醒的,还能回答医生的提问。
     “彩云是喝药死的?”我打断母亲,幼年时关于彩云的记忆,依稀充满了传奇色彩。
     “我好像记得她一开始是嫁给西屋的?”
      母亲点点头。
      “那怎么嫁给大癫了呢?”“大癫”是彩云丈夫的外号。
      “被他霸去了。”
       我一点点向母亲提问着。于是,一个女人的身世在我的提问中渐渐清晰完整起来……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彩云出生在西北邻村杜家。久未生育的夫妻俩对这个独生女儿疼爱有加,百依百顺。长到十几岁在新学堂读书时,正逢提倡自由恋爱。和彩云一个班的我们村吕家独生女儿和北村一个名唤“淘寨”的独生子恋爱大了肚子,不得已嫁给淘寨,一辈子受尽打骂。彩云十八岁在家里养了一个私生子,她爹羞愤之下上了吊,脖子上勒出了深深的红印。被解救下来后,没等女儿满月,就把彩云嫁给我们西屋的张家。
      那张家儿子有一门理发手艺,只是因为秃了头顶,近三十了还光棍一条,人送外号“秃子”。
      开始的几年,彩云还算安分,和丈夫、婆婆一起过日子。后来,村里两个同龄男子常来找她玩,一个姓张,姓吕的外号叫“大癫”。六十年代初忍饿的时候,彩云跟这两个人去青岛贩鱼,回来后,竟然不告而别。
      说起来也是大癫大意了。那天下小雨,那两个做惯了贼的邻居弟兄俩蹲在大癫的窗下伺机偷他养的那两只羊,意外地听到了彩云在屋里的说话声,回来就偷偷地向秃子告了密。
秃子于是来到了岳父家,说妻子十天没回家了。要强的岳父追问女婿:“此话当真?!”
      从这天起,吃过晚饭翁婿俩就悄悄地来到大癫的家门南十几米的阡坝上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癫的家门。时值初冬,翁婿俩坚守了四夜,清晨浑身落满了白霜。
      第五天晚上,那大门开了,先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秃子用拐肘捣了岳父一下,岳父会意,更加盯住那个门口。那高大身影四下看了看,掉头向东走去。后边紧跟着出来一个细瘦的身影,急匆匆向同一方向走去。
     原来彩云在大癫家住了这半个月,大癫娘就撑不住了。那年头,家家闹饥荒,凭空添上一张嘴,恁谁也发愁,何况是一向厉害的大癫娘。看着娘抡腚摔风的样子,大癫不敢吭声,暗中打定主意带着情人远走他乡。
      彩云爹爬起身大步流星追赶而去,秃子后边紧紧跟随。彩云爹追上去,一把扯住了女儿的头发,秃子连声让岳父轻点。大癫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生怕那翁婿俩上来揍他。岳父不理睬,只管拽着女儿的头发转身就走,彩云一声不叫,趔趔趄趄地跟着爹走了2里路,直到娘家。
      一进门,彩云爹把女儿摔在堂屋中央,转身抄起鸡蛋粗的绳子就来抽打女儿,被秃子上前夺下。彩云娘看到这个场面,一下子晕了过去。秃子又连忙去照顾丈母娘。彩云爹却不管老伴,举起手中的粗绳子,劈头盖脸地对着女儿抽了下去,仿佛要把满腔怒火一下子宣泄出来。
      彩云在地上滚着,一声也不告饶,反而咬着牙根对爹说:“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打累了,彩云爹对老实巴交的女婿说:“你先回去吧。让她先在这里,回去你也看不住她。”
     彩云就这样在娘家住下了,她爹日日阴着脸,不说话。彩云老实了几天,又想往外跑。于是对爹说,之所以在婆家过不下去,是因为丈夫托她哥(她爹过继的儿子,在外边工作)买国防车子没买到,给她脸色看。她爹听后,脸色稍霁。她们村的南边、我们村的正西是三个村的树林,我们叫西荒,她村叫南荒。每到晚上,顶着西北风,大癫向西,彩云向南来树林约会。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爹说:“叫他来家。”
      大癫忐忑不安地跟着彩云走进了从未敢想过的家门。彩云爹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把他闺女拐跑的高大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转身吩咐老伴:“炒菜。”
      吃过这上门第一顿饭,彩云爹说:“以后不用再出去了,就来家里耍吧。”
     于是,俩人再不用每日冒着严寒去树林里约会。年底,她爹让女儿再次出嫁。腊月二十八,大癫的大哥麻子给两个人填充了两个枕头,炕席下铺了新麦秸草,就算成亲了。
      一日,彩云到供销社买东西,碰上成了售货员的曾经一同贩鱼玩耍的张南,就跟着进了后屋,想重温从前。不知怎的传到了婆婆耳朵里,大癫娘跟儿子说了后,大癫把彩云按到炕沿上,拔下门闩没头没脸地打。彩云就是不喊告饶。这一次彩云不仅被打掉了两颗门牙(后来镶上了金的),还打住了以往的风流脾性,同时她的坚强也让队里的妇女们大为佩服。
      以后的几年,彩云陆续生下两男一女。大癫风流不改,在当生产队长时,和那些姑娘们打情骂俏、拈花惹草。他的大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五六岁时因为顽皮惹祸被大癫吊在树上打,只喊叫:“哎哟啊哟,打死了!”大癫问改不改?儿子就是不认错。这一点秉承了父母的个性。
      七十年代初的一个夏天,大癫家自留地种的土豆一夜间被盗掘干净。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跺跺脚跟全村颤抖的大癫怎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夜夜提着小斧头和二齿钩从东庄骂到街里,谁心惊吭气就砍死谁。吓得当年偷羊者之一的妻子夜夜在家里哭,最后竟又哭又唱,说是被大癫吓出了神经病。后来,带着孩子去了淄博煤矿,再没回来。
     承包单干后没几年,大癫得了神经病,愈来愈重,彩云就把他锁在家里。八四年正月十五夜里,好汉大癫走完了他的人生路。家人发现的时候,一米八多的身躯蜷伏在地上,头钻在墙角的柜子底下。
     这时候,大儿子已经二十岁,次子和女儿还在读书。从小就不省心的长子此刻更如脱缰的野马,和村里那些同样没人管的同学开始寻找发财的捷径。
     几年的时间,村子里已经人人自危,家家看门。而那几个“好孩子”则穿着喇叭裤,领着女朋友,生活得自在又潇洒。
      八八年夏天,公安局来一下子抓走了三个,另一个漏网后收敛许多,村子才彻底太平。
      抓走的这三个,其中就有彩云的长子,都是入室偷盗。不仅偷自己村,还偷到邻村邻镇。
      三年后,那个最小的出来开出租。那两个服满七年刑期后,出来不过两三年,又进去了。15年的时间里,彩云的儿子已经是三进宫。最后一次是两年前,这次他们的团伙成员都跨县作案,发展到拦路砸杠子抢劫,性质非常恶劣。我在日报上看到过他们的名字,听说今生想出来大概不是很容易。
      彩云常叹息长子不争气,连累全家没脸见人,暗中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次子初中毕业后却踏踏实实务农,闲暇时跟着建筑队当小工,自己挣出了四间房子,在本村恋爱了一个媳妇,如今孩子都五六岁了。女儿云最小,结婚后常回家看望母亲,农闲或节日就把彩云接去住一阵子。
      可是今年的四月八,却让母亲摔断了腰,直接导致彩云走上了不归路。在送母亲去医院的路上,云真是后悔死了。她想不通母亲哪里来的农药,难道早就准备好了吗?
    “娘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在整个抢救过程中,云一直反复哭喊着这句话。
      彩云却在抢救中渐渐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彩云死后,小卖部的人说接到过她的长子打来的电话,说他得了肺病,要彩云向弟弟妹妹各凑5000元钱,保他回家……
      彩云并没有告诉次子和女儿。不知道是否为这事偷偷买下的农药,也不知道那药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

      
      彩云走了。云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常常回到村里,站在挂了锁的家门前哭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亲娘。哭够了,再踏着暮色离去……
发表于 2004-7-20 19:55: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云随风散

     往事只能回味~
     听过去、远处和别人的故事,也许只是听听,感叹社会、感叹生命
     要是在周围,在熟人中,更是现在正发生着……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发表于 2004-7-20 23:48:57 | 显示全部楼层

云随风散

别人的故事
总是如此让人心悸
她走了。她哭了,云散了~~~~~
踏着暮色离去~
发表于 2004-7-21 20:46:20 | 显示全部楼层

云随风散

总觉得彩云活着的时候,
也是蛮潇洒的,
她的一生算是很坎坷,
其实是一个社会的缩影。
她是去了,可还有很多彩云一样的人,
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平凡的人,平凡的事,留下的是深思
发表于 2004-7-26 11: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云随风散

是啊
不相同的人,不相同的时间
但却发生着相同,相似的事
一天天,一年年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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