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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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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17 17:46: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watermark]风尘
我是一个流浪儿,住在公园里。如果你仔细看我的左手腕,你会看到上面有一片不显眼的白色,如果你仔细看我污黑的脸,你会发现我的眼睛很妖媚。
我一直住在公园里,偶尔我会去天桥下。因为那里有我的朋友,阿甘和其他流浪人们。公园的管理员是一个很善良的老人,他常常会给我很多食物,入夜的时候为我送来被褥。
老人有时试着和我说话,我知道他是个可怜的老人,老年丧妻,儿女不孝。他告诉我他很寂寞。
老人跟我说话时我很认真地听着,这让老人很愉快,他送来的食物多得我几乎吃不完。
我在公园里住了很久,蝉叫起来的时候,我想,呵,又是一个夏天。
有一天我提着食物去天桥。路过一条僻静的小道,左右两面都是高高的围墙。经过一个分岔口时,我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呼救声。
我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东西,沿着墙根轻轻走过去。
“把钱拿出来!”两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
我明了于心,悄悄退回路口。
“爸爸,爸爸!我听到里面有人在叫,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我朝岔道里扬声问。
呼救声立即戛然而止。我斜倚在墙上,过了一会,那个女人自里面走出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平静。我见她没事,拿起袋子准备走人。
那女人看到我,稍微愣了一下,她有些迟疑地叫住我,问,“嗳,刚才,是不是你,帮我?”
我瞄她一眼,不予作答,提着食物快步朝前走去。
那女人得不到答案,居然尾随在我后面,紧跟而来。
我一路走到天桥下,把食物递给阿甘,阿甘随手拿了点,把我拉到一边,
“小四,今天又有人来找你了。”
“?”
“没事倒是没事。上次他们威胁失败,现在也不敢做什么,恐怕是绝望了,例行公事。”
“知道了。”
“小四,那个女人怎么跟着你啊?”
我看看那个站在天桥阶梯上远远看着我的女人,朝阿甘笑笑,“不用理她。”
我去料理生病的流浪人,偶尔抬头,那女人死守在那里,固执地看着我。我继续埋头做事。
傍晚我告别流浪人,经过那女人身边走上天桥,开始在街上四处乱逛。女人跟着我,紧追不舍。
逛到灯火阑珊,行人稀落,女人仍然很有耐心地跟着。睡意袭上,我忍不住打个哈欠。
瞪她一眼,我就地躺下,准备睡觉。
女人走过来蹲在我身边,“小姑娘,你的爸爸妈妈呢?”
“…………”
“你是孤儿吗?”
“…………”
“小姑娘,我来当你的妈妈好吗?你跟我走,我会给你好吃好睡,好吗?小姑娘,小姑娘?”
我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睡着了,便懒得再回答,愿进入黑甜梦乡深一点,再深一点。
清晨被街上店面开门时卷铁门的声音吵醒,我揉着眼睛动了一下,感到背后有一团软软的东西靠着。
我皱皱眉,费力地站起来。
呵那个女人。
她蜷作一团,刚才紧紧依偎着我的便是她。我不禁惊讶又好笑。蹲下来看她的睡颜。
不知为什么,她的眉目间尽是满满的凄楚,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痕。
多么奇特的女子。
我突然改变主意,坐在她身边等她醒来。
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没人慷慨到给我们一个关注的眼神。女人被嘈杂的声音吵醒。
“小姑娘!”她慌张地站起来,看到我,松口气,“小姑娘……”
“我跟你走。”我说。
她带我到一处公寓,并不十分大,却相当舒适。三室一厅,铺柔软的红地毯。
“你叫连衣?姓什么?我是方琪,英文名susan。随便你叫。”
“……我是孤儿,没有姓氏。”
“啊,这样。跟我姓可以吗?”方琪问,我点点头。
“那,这是我家的钥匙,拿好别丢了。这个家也是你的家哦。现在我去办手续,另外给你买点东西。你先洗个澡好吗,衣服在我的衣橱里拿就好了。”
我诧异,她就这样信任人的吗?我点点头,“好。”
洗完澡我挑一件连衣裙穿上。略觉困倦,躺在方琪指给我的卧室里,不一会便睡着。
醒来时看到方琪笑吟吟的脸,“衣衣醒了?我帮你把东西全都放好了,待会你慢慢看。现在是不是饿了?吃面条好吗?我只会做这个。”
我点点头。衣衣衣衣,我略有一丝惆怅,曾经也有人这样亲密地叫我。
“没想到你这么漂亮,我还以为我走错房子了呢。”方琪自厨房端出面条,笑咪咪的。却就是那个眉目凄楚的女子。“方琪,你几岁了?”
“呀,这可是秘密,小丫头快吃吧。”
我淡淡笑一下,吃着面条。若就这样看,方琪光滑的皮肤,明眸皓齿,决不会超过30岁。但是我确定方琪已经30有余了。
“衣衣,喜不喜欢读书?”
“不喜欢学校。”
“那么……,我来教你好吗?”
“你不要工作吗?”
“我会安排的。”
“好。”
除了晚上,方琪有大把的时间。
两个月后方琪无奈地拿着几本教科书看着我,“看来我该教你一些实用的东西。”
第二天,方琪给我换上一件典雅的长裙,又为我梳头发,她拉着我啧啧称赞,“我的女儿。”眼里闪过骄傲。
方琪开车带我来到一处酒吧,酒吧里生意很清淡,助唱歌手弹着一只木吉他,声音低沉。客人三三两两,分散而坐。
“琪姐!”吧台里一个年轻女孩带着耳塞向方琪打招呼,“来了啊!”
“是啊。”方琪朝她招招手。女孩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愣了一下后眼神突然暧昧,“恭喜发财啊!琪姐!”
“说什么呢。”方琪知她听不到,小声嗔一句,拉着我走进吧台后的一个小门。
门后是一段狭长昏暗的走廊,我们爬上几段楼梯,突然便大放光明,一条走廊里零落地分布着几扇门。方琪熟捻地走到一扇门前,叩了四叩,门轻巧地打开,方琪拉着我走进去。
这里别是一番天地。
在清冷的走廊上决想不到里面会是这样喧闹。
音响震耳欲聋,红男绿女们疯狂地在舞池里扭动,雅座阴暗。
方琪拉着我直直从舞池中央穿过,没有人理会我们。我们来到服务台。
舞厅的服务台居然设在最里面,不可思议。
这里略微亮一些,没有摇动不停的灯,也相对安静。
“嗨!琪姐!” “琪姐!”
众多俊男美女与方琪打招呼,目光扫过我,一样暧昧地笑,方琪警告他们:“她是我女儿,少乱想。”
几个年稍长的女人因此意味深长地看着方琪和我,“呦。很漂亮嘛。”
打完招呼,方琪带我走进服务台后一间小屋子。屋子里简单地放着几张沙发和一些柜子。
方琪坐到沙发上,靠在上面闭着眼吐出一口气。我走过去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
“方琪!”门突然打开,一个头发盘起的中年女子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后面跟着一群无奈的男女。
“方琪,我指名要盛俊生,你为什么不给我?!”她气势凶凶,兰花指微翘。
方琪抬起头看她。
“我付钱,你不要做生意么?”中年女子收敛起气焰,冷冷地问。
“赵夫人”,方琪开口,“俊生人气一向很好,他有权利不接你的生意。”
“方琪,所有的客人都是你挑好给他,你还敢骗我?告诉你,我认识所有公安厅厅长及名记者,你等着瞧吧!”
“赵夫人。”方琪始终保持坐姿不变,“这件事如果公开,恐怕不止对您的声誉有影响啊!比如说赵先生。等到了众所周知的地步,您可是对赵先生也不好交代着呢!赵先生人老了,身体也不好,心脏万一受了刺激,一命呜呼了,他那几代家传的遗产,您恐怕会连一分都得不到。您说您苦苦等了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啊?赵夫人,我看在赵先生的面儿上,虽然没把俊生给你,但是这次介绍的小王也绝不是普通角色,我看那,您还是知足吧。”
赵夫人被人说中心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跺了跺脚,拂袖而去。一干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也退了下去。一个女子停留了一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
小屋里安静了几分钟,方琪的手机开始连绵不绝,接完电话她自一处柜子取出笔记本,手机再来电话时她便戴上耳麦,两边一齐开动,场面壮观。
方琪一面用极温和的声音道:“李董,小美吸烟,您不满意,好好,当初小美可是您点名要的啊。要老练一些的吗,这样吧,您试试裙袖。好,说定了。”
一会用半命令半冷漠的口气道:“小美,你该戒烟,人客不满意。我知道你困难,红包我会给你九成。不用谢。”
一直忙到半夜。
12点一到,方琪关上笔记本拿掉耳麦。一个着闪光吊带的女子走进来,“琪姐,这是今晚的名单和进帐。琪姐,最近百合总是反胃,脸色不好。”
“带她去医院,明天若有时间,我会去看她。”方琪翻翻本簿,又道,“安慰安慰她。”
吊带点头离开。方琪看了看我,放下名单走过来坐下,“衣衣,困吗?要不要睡会?”
我摇摇头。方琪讪讪地笑,“你应该都知道了吧。你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小孩。”
“……你是这里的老板?”
“可以这么说吧,这里的声色服务都是我管的。”
“我不明白。”
“衣衣,这是秘密。”
“…………”
“这是一个庞大的机构,我所管理的不过是一部分。每个部门所得的利益需要固定向机构交纳一部分,以获得安全。”
“需要交很多钱吗?”
“不,只抽百分之五的红利。机构还有别的经济来源。”
“不会有人报警吗?”
“不会,寻求服务的人一般受过机构的警告,不会无故生事,而所有的服务人员都是自愿的,他们大都走投无路才来与我们签约,况且这里待遇优厚。”
“那么说我很安全。”
“衣衣!”方琪冲我瞪眼,“我这么信任你。”
“方琪,我开玩笑。”
方琪看着我的笑脸有些仲怔,“你是该小心一些。”
“方琪,就你一个人管这么多吗?”
“不是。我还有一个拍档,她现在在国外度假,也许还要过一段日子才回来。”
“琪姐,吃夜宵了。”吊带捧两盒便当走进来。
“小柳,如果没事就休息一下吧。让别人和你换换班。”
“哎。琪姐你也要休息。”吊带放下便当,微笑离开。
看看时钟,已经是凌晨2点。居然不觉得困,满是新奇。方琪开车回公寓。我们一路高歌,疯狂而笑。
方琪带我去散步,经过宠物店,我买一只小小狗。方琪笑我,“没想到啊。” 经过公园,我把小狗栓在我曾经睡觉的角落。
方琪看完我做的一切,一路上不断拿眼瞄我,最后实在忍不住叹道,“衣衣,我真的很好奇呢!”
我看她一眼,微笑,“我对你也好奇。”
方琪立刻噤声,转头看风景,可爱得像孩子。
有一种人,过去就是弱点,触碰不得,如方琪,如我。
方琪带我去看培训,她告诉我,声色服务分两个档次,次一点的只提供肉体,高级一点的还提供情调。这就需要培训。
“社会名流中多为政治、利益婚姻,少不了寂寞的先生和太太,因此我们培训出来的这些高雅的服务人员非常吃香。”
只一层楼里,便有舞蹈房,健身房,礼仪常规细节培训室,甚至有跆拳道的练功房。
我有一些讶然,方琪笑得苍凉,“声色服务也有危险的地方呢。”
我拍拍她。
看完种种培训,方琪问我,“你要学吗,单纯学一点技能?”
我微笑着摇摇头。
方琪身体十分好,每天一大早拉我起来晨练,下午补眠。
一天清晨,我们去公园跑步。方琪接到一个电话急急走了,我在公园里漫步。
逛了一会就看到那个善良的老人在扫地上的残枝败叶,老人身后跟着那只小狗狗。
小狗居然还认得我,摇着尾巴跑到我脚边转。我蹲下来抱起它。小狗湿湿凉凉的鼻子在我身上乱探,柔软小巧的舌头四处添着,我的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容。
“哈,小球不乖哦。看到漂亮的小姐姐就乱吃豆腐。”
我抬起头。
居然有这样一张脸,这么英俊,却又那么冷漠。棱角分明,眼神内敛。
他紧抿着嘴,拿扫帚站在老人身后,淡漠地看着我。
“小球,别闹了,回家吧。”
老人笑着朝我点点头。他已经一点都不认识我了。
我站起来,那英俊的年轻人将扫帚还给老人,渐渐跑远。我轻轻叹气,转身准备回家。
“汪汪,汪!”小球突然狂哮着奔到我面前,用身体挡住我,拼命将我往后推。
不好的预感降临,我转过身,老人如一滩软泥趴在地上。
我连忙跑过去,翻过老人的身子,老人的额上摔出血,脸上全是擦伤的小口子,粘着尘土和小石子。我用袖子擦干净老人的脸,“爷爷,爷爷。”
“小四…………”老人已经睁不开眼,迷澄澄认出我的声音。
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身边,一把抱起老人,朝公园的出口冲去。我跟在他身后,一边摸出手机召救护车。
在救护车上老人一声长一声短,呼喊过无数名字,我和年轻人各自默然地坐着,不知该想什么。
到医院的时候老人的声音突然洪亮,他睁开眼睛,甚至从担架上站起来,“你是谁?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年轻人去安抚他,“老伯,您刚才晕倒了,您先躺一会,躺一会,马上就到医院检查了。”
老人躺下了,眼睛却仍睁着,防范地瞪着我们。
一直到我们见他最后一面,他的眼睛仍然睁着,怎么合都合不拢。
“他一定还有没达成的心愿。”一个护士不忍地说。
老人的儿女赶来,我留下手机号码,略感疲惫地回到家。方琪不在,我煮了碗泡面,吃完洗个澡睡觉。
辗转间听到隐约的叹息声,我将眼睛眯成缝,看到方琪的背影。
第二天中午,我和方琪正在吃饭,手机铃响,我接起来,对方持一把温和的声音,称自己是公园管理员老人的儿子,问我是否愿意参加老人的葬礼。
“好的。我会到。”我回答。
下午培训班进一批新学员,方琪必须出席,我跟着她。
方琪和所有的学员聚集在舞蹈房,我不便打扰他们,便在附近走动。
站在走廊上,凭窗远眺,街上车水马龙,我漫不经心数街上行人,目光逐渐聚焦在一个白衣白裤男子身上,最初只是好笑:如今谁还演绎白马王子,然后才觉得眼熟。
男子走近,一跃跨进这栋建筑。我突然意识到他就是那个英俊冷漠的年轻人。
呵多么难以置信。
潜意识作怪,我悄悄隐入旁边一处小间。看到年轻人经过舞蹈房,慢慢走进健身房。
过了几分钟,方琪握着手机自舞蹈房里出来,我听到她惊喜道,“俊生,你来了。在哪里?”然后走进健身房。
俊生,盛俊生,原来他就是盛俊生。
果然非同泛泛。
我用手机告诉方琪我在一个很远的冰屋吃冰,方琪声音甜美,“恩我知道了,别忘记早点回家。”
老人的葬礼上。
我和盛俊生都是焦点,互不搭话。各自冷漠地应对搭讪。
葬礼结束时司仪颇意外地宣布老人留下遗嘱,请律师宣读。
“我张盟良,死后愿把所有收藏拍卖,所得现金全部赠送给女孩小四。如果没人认识她,这里有她的指纹。此找人事项由女婿白亮德办理,费用在我的遗产中扣除。”
还有一段明显是后来加上。
“我拥有一只小狗,不得卖掉,请转交小四。谢谢。”
遗嘱念完,众皆哗然,我听一个张家女子道,“那老头有多少财产,还送来送去的,花样真多!”
我冷笑。他们当然不知道老人曾是一个收藏家,就因为太嗜那些收藏品,最后才穷困潦倒。
果然,当律师告明真相,又是引起一片喧闹,那张姓女子愤然,“没想到老头子早就算计好,我就知道他一直看我们不顺眼。”
律师扬声问,“在座各位有谁认识小四?”
我沉默一下,终于长身而起,“我想看一下遗嘱。”
确实有一个污黑的印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印上去的。
“我就是小四。是不是要验指纹?”
走出礼堂,好不容易甩掉那群找茬和指桑骂槐的张家人。可是甩不掉爱管事的年轻人。
盛俊生紧紧跟在我后面,与方琪一个作风。
我拦了辆出租车,此刻只想回家睡觉。

回到家,居然看到方琪在煮晚饭。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
“衣衣,去哪里了?快来帮我,今天有贵客。”方琪笑得一张脸皱起来,“我一定要介绍你们认识。”
锅子旁边放着菜谱,我走过去拿起它,“要煮哪一个?”
方琪根本不会做饭,我们在厨房手忙脚乱。门铃响起,方琪连忙去开门。
“衣衣,快出来。”
“俊生,我女儿,连衣。衣衣,我的朋友,盛俊生。”
呵,原来是朋友。
盛俊生脸上难掩讶异,“琪,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怎么不是了?”方琪不知就里,佯作生气推他进厨房,“俊生,我知道你会烧菜,还是你来吧,免我浪费。”
我跟着走进去,方琪却马上将我挡出来,“衣衣,我们碍手碍脚,不如休息,看电视怎么样?”
方琪陪着我,过一会却又悄悄走回厨房。
我独自看着电视,觉得口渴,便去餐厅拿饮料。
经过厨房,听到方琪压低了声音,“俊,我不懂你在担心什么。她虽然从小不在我身边,但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而且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很清楚她不是那种人。俊,我希望你会接受她。”
“琪。对不起,关心则乱。我会接受连衣的。”
“俊,我爱你。”
“……”
我轻轻走回客厅,倒一杯纯净水喝。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所有发生过的事,想着想着,渐渐睡着。方琪回来的时候我稍微醒了一下,脑子里还留着一道细小的声音,在告诉我答案。只是支撑不住听完便再次睡熟,第二天醒来,已全部忘记。
律师邀我签署文件。白德亮就是那天请我参加葬礼,持一把温和声音的中年人,我请他替我在银行开帐户,以我的名义存入所有现金。
当然少不了酬劳,白德亮倒真是憨厚正直,若不是有精明的妻子在旁,断然不会接那厚实信封。
眼看律师也笑意盎然地离开,我坐在咖啡馆中,搅拌果汁。
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不知是否可行。
掏出手机拨一个号码。
“喂,我是盛俊生。”
盛俊生走进来时,我正在吃一客巧克力冰淇淋,味道纯正。
“没想到我没找你,你反倒来找我。”他语气平淡,眼神勉强温和,“不知道怎么称呼,小四,还是连衣?”
“连衣。”
“好吧。连衣,找我什么事?”
我用餐纸擦嘴角,开口便问,“你和方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盛俊生诧异地看着我,眼神转为厌恶。
“就算我们要结婚,也不会让你吃亏。”
“那么说,你们不结婚。为什么?”
“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要结婚。”
“你们的关系有人知道吗?”
“如果你是人。”
“你讨厌我,因为我凭空得到一笔遗产?”
“张老先生根本不认识你!”
“那他也有权利将他的财产送给我而不是你,你嫉妒可以直说。”
“我用双手制造财富,不用嫉妒!”
“你想发火就发好了,我并不是方琪的女儿。”
“你骗了她?!”
“坐下吧,像你这样怎么会知道事实?”
“谁知道是不是一面之词?!”
“你太激动了,这一点都不像你。”
“哼,你倒了解我了?”
“你干嘛总是敌视我?”
“谁知道你什么目的!”
“你是说我在方琪身边吗?如果我现在离开她,她会恨你。”
“你挑拨我们的关系?”
“盛俊生,她知道我不是她的女儿。”
“胡说!她怎么会骗我?!”
“我想她是自欺欺人。”
“……如果她知道你不是她的女儿,你离开了她怎么会恨我?”
“我想是她潜意识认同我是她的女儿。所以我说她自欺欺人。我只是猜测。”
“你是对的,琪曾遭人强暴,生下一个女孩,可是听说很早就死了。前一段时间她突然又说那个女孩没死……”
“现在你肯相信我了?”
“我不明白你不是方琪的女儿,又是谁?怎么会在方琪身边?”
“……我是一个流浪儿,遇到方琪之前一直是公园的老人照顾我,后来因为巧合,我来到方琪身边。那只小狗是我后来偷偷送给老人的,所以他不认识我了。”
“让我消化一下。”
冷漠内敛的盛俊生,在我面前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孩子,”盛俊生单手握方向盘,转头看我,“倒不是你精敏,我看过比你更精怪的小孩,只是……”
“专心开车!”
“是……”
我嘻嘻地笑,仿佛看到盛俊生脑后冒出一大滴汗。
晚上躺在床上,想着盛俊生狼狈模样,仍然会在黑暗中笑出来。
方琪约了盛俊生逛商场,带上我作掩饰。
盛俊生看我的眼神终于没了敌意,甚至透出少许非爱屋及乌的疼爱。
方琪去试衣服,盛俊生说,“我相信你了。”声如蚊呐。
我轻笑,“嗳,要不要握手?”
盛也露出笑容,“小鬼。”
“你是想和方琪在一起的对吗?”
“我们要生活,工作并不允许。”
“我想,那笔遗产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连衣?!”
“俊生,这件衣服好看吗?”
方琪兴冲冲从更衣室出来,笑容灿烂。
盛俊生不得不走过去。
方琪与盛俊生站在一起,确是一对璧人。
心底滑过一丝酸涩,我的笑容有点累。
盛俊生不提及遗产的事,我也不多话。偶尔方琪带我去好玩的场所,碰到盛俊生和一位女士在一起。大家装做不认识。
我等着盛俊生撑不住的那一天。
一天下午,方琪出去购物。家中电话铃响。我接起来。
“喂,方琪公寓。”
“你好,请问方琪在吗?”
“她出去了。”
“出去了?你是谁?”
“我是方琪的女儿,方连衣。”
与盛俊生约定,不揭穿方琪的自欺欺人,配合直到她愿意面对现实。
“女儿?哼哼。”
“…………”
“好吧,女儿。方连衣是吗?我是方琪的老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我现在就在楼下,可以上来坐坐吗?”
原来是方琪曾提起过的拍档。
“呼!好漂亮的女儿啊!”她扎一束高马尾,只背一只小巧的黑色双肩包,手里拿一只女士绅包,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不住打量我。
“阿姨好。”我为她拿拖鞋,然后倒杯水给她。
“阿姨?”她骇笑,“我有这么老吗?叫我雅姐吧,我姓周。”
方琪很快就回来,久别不见的老朋友互相拥抱,我识趣走进卧室。
晚上我们为周雅洗尘,周雅知道方琪与盛俊生的关系,因此盛俊生也一道来吃饭。
周雅仿佛特别喜欢我,不住与我套近,对着我高谈阔论。我一反常态,乖巧地应和,双眼朝周雅崇拜地看着。
难得的相处时光,方琪完全沉浸在盛俊生的微笑下。盛俊生偶尔朝我这边扫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鹜。
晚上我收到盛俊生的短信,“衣,小心周雅。当初她就如今天对你般对我,我才进入这个行业。”
“说是自愿,她自然得先说服你。”
我回复,“知道了。”
其实最初见到周雅,就心有防范。现在看到盛俊生关心,略感安慰。
睡觉也觉得温暖,香甜沉浸。
这个世界,只要有人来爱我,我就会觉得美好。
周雅回来,方琪工作一下便轻很多。常常有放假。晚上方琪带我去逛夜市,兴致高时甚至带我去看械斗,那是极其血腥的场面。每次看完,方琪总会笑很久,笑着笑着便轻轻啜泣,然后钻在我怀里渐渐睡着。
周雅几乎天天带我们出去吃饭,然后骂方琪不像个母亲。一天下午我午睡醒来,拿本书坐到客厅看,经过方琪的卧室时,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争论声。
看了一会书,方琪和周雅自卧室中走出来,周雅看到我,也没说什么,匆匆走了,方琪脸上略有不豫之色,她慢慢关上门,坐到我身边。
直到天黑,我们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我看着书,方琪看着我。
半夜我起床,方琪在客厅里吸烟。一点红星在黑暗中亮一下,变暗,隔一会,又闪闪发光。
我放一盒牛奶在茶几上。
那夜,这所公寓有两个失眠的人。
一连两个月不见周雅,晚上方琪去上班,她突然出现在电话中。
“连衣?愿不愿意看场戏?”
周雅的办公室确实比方琪的先进。我躲在那间暗室中,外面放花瓶的地方很巧妙地设置着一个通风口,透过这处口子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和听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此刻周雅握着电话,“方琪,有点事。关于连衣的,你上来一下。”
方琪很快就出现,她瞪着周雅,“连衣不在家,她在哪里?!”
周雅笑,“我怎么会知道?”
方琪慌张掏出手机拨下号码,过了一会小屋里响起一串铃声,周雅笑一下,拉开抽屉,我的手机滑到桌上。
“你——你把连衣怎么了?!她在哪里?!”
“连衣?连衣她很好啊,她至少很安全,你怎么不问问盛俊生呢?他可不太好啊!”
“…………”方琪满脸不可置信,她立刻又拨手机。
过了一会,方琪的脸色慢慢转为绝望,一转身朝门口冲去。
“方琪!你以为你找得到谁?”
方琪回过身,一步一步踩着绝望。她颤抖着问,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琪,我想干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这是连衣的监护权转让证明书,只要你签个字,你应该就可以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盛俊生。如果你不签,或者说不快点签的话,我很难保证你会见到正常的盛俊生。”
“!”
“快点吧,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周雅!她是我的女儿!”方琪的眼里溢出泪水,看得出她是那么痛苦。
一方是爱人,一方是亲人,这样的抉择,谁不犹疑?记得那个问题,你妈妈和我落水了,你先救谁?
你先救谁?
“方琪,你的女儿死在我怀里,我还会不清楚?”
“可是……可是……”可是我们的友情已经牢固。
周雅很有耐心地看着方琪,方琪咬着牙,缓缓提起笔。
“连衣……”她签下字的一瞬间一滴泪水直直往下坠,打在我心上。
“钟商大楼402室。也许你还能捡回小盛一条性命。”
方琪疯了似的冲出去。

“你看,方琪眼中,你比不上盛俊生。有一天他们结婚了,她会嫌你。不如早一点拥有自己的财富,这个社会,更多靠自己才行。我是过来人……”
周雅滔滔不绝,我崇拜的目光配合她的优越自得。偶尔喝一口果汁,我觉得服务生走来走去真是烦,这家冷饮店真是讨厌。
周雅说累了,点一支烟吸。我始终不明白的是,周雅她为什么为了我费这么大周折。
和朋友兼同事撕破脸,使人绑架得力下属。
就算我成了高级妓女,得利最多的也不会是她。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这么麻烦?来破坏我刚刚稳定的生活?
欲哭无泪。难道我要一辈子都流浪,再流浪吗?
“连衣,我也知道我这行不好,脏。可是你是不同的。你知道吗,单一个姓梁的富商,不惜任何代价要你,也不要你做什么,就要你的监护权。你看,这样的富人,你在他那里,生活也好百倍,对不对?……”
原来如此。
梁的家产,只百分之一,就够周雅过一辈子,难怪她如此卖命。
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痴狂,逼我再次流浪。百味陈杂,我对周雅说,“雅姐姐,我去一下厕所。”
周雅还只道我是单纯无知的小女孩,一径和蔼应允,我从边门离开。
一路狂奔,茫然间走到家,记起我已经无家可归,又出来,走到公园,老人已经不在。
谁还来收留我?
沿着路一直走一直走,经过一家公话超市,走进去,拨了盛俊生的号码,初一听到他的声音,惊喜地以为他没事,过了一会才知道是语音录音箱。
“盛俊生,我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转到你的帐户里了,你和方琪远走高飞吧。……再见。”
不知谁说的,再见,就是永不再见。
挂上电话,我觉得胸口是那么堵塞那么难受。泪水从心里涌到眼眶里,再干涸。
走到城郊,路边堆挤的垃圾,弥散着难闻僵硬的气味。
我看到一处隐蔽又略微干净的地方,躺下来。
天空已经开始泛白了。那种青青的颜色。
我闭上眼。
[/watermark]
发表于 2004-9-17 21:33:4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风尘

一个流浪女孩,无意中闯入风尘,风尘中的尔虞我诈与人性的挣扎,令人心悸!~
很难想像出自天堂之手:)
佩服哦!~
 楼主| 发表于 2004-9-18 15: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风尘

谢谢夸奖哦
发表于 2004-9-18 21: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风尘

四儿虽然是孤儿,但却并非不幸,不幸的是方祺,她的风尘生活注定要痛苦一生。
天堂的这小说写得好~~一气呵成的感觉。好故事
发表于 2004-9-18 21:3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风尘

四儿,方祺 都是在风尘中流浪感受不幸。
发表于 2004-9-18 21:36:2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风尘

小天堂真的很用功,比我强```
 楼主| 发表于 2004-9-19 10:43:14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风尘

嘿嘿~害羞啦
发表于 2004-9-19 20:38:2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风尘

刚看到    是非常不错的小说
不幸的人生    曲折的遭遇    令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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