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

且舞寒姿

人　物　　　　　　　　　　　　　
石枕（老生）宋代遗民，元立后隐居杭州。　　　　　　　　　　　　　　　　　　　　　　　　　　　　　　　　　　　　　　　　　　　　　　　　　　　　　　　　　　　　　　　　　　　　　　　　　　　　　　　　　　　　　　　　　　　　牧书（小生） 宋代遗民，石枕之义弟，后仕元。　
惠兰 （青衣） 宋代旧宫人。
石竹 （小生） 惠兰与牧书之子。
丞相 （花脸） 蒙古人，朝中权贵。
　第 一场　　　　　　　　　　　　　　　　　　
[ 石枕戴斗笠，披蓑衣，持鱼杆上。　　　　　　　　　　　　　　　　  
石枕  （引）北兵肆掠，山河破，改变龙颜。　　　　　　　　　　　　　　　　　　　　　　　　  
　　　（诗）画舫笙歌迷醉眼，
　　　　　　铁马蒙毡到面前。
　　　　　　可怜乾坤三百载，
　　　　　　一朝梦醒改姓元。
　　　  某姓石名枕，乃故宋人也，身当国破家亡，隐蔽在这川泽之
　　　  间。哎，思想起故国家园来，便有几行清泪。　　　　　　　　　　　　　　　　　　　　　　　　　　　　　　　　　　　　　　　　　　　　　　　　　　　　　　　　
　　　（唱）蒙古国发来兵天下殆尽，
　　　　　　大宋朝三百载改了姓名。
　　　　　　贾似道奸佞臣（他是）误国根本，
　　　　　　文天祥秉正气取义舍身。
　　　　　　一时间锦江山化为灰烬，化为灰烬，
　　　　　　叹身世似浮萍有叶无根。
　　　　　　幸与那牧贤弟川泽居隐，
　　　　　　避乱世读圣贤引为知音。
　　　　　　效伯夷与叔齐首阳山进，
　　　　　　忠前朝报故国永记在心。
　　　　看今日秋高气爽，十分怡人，我不免在这小河边垂钓。　
[ 忽必烈使者上。
使者　　为把贤才访，日日马蹄忙。
　　　  我，当今忽必烈大皇帝的使者，奉旨来民间探访隐士，求取贤
　　　  人，也好入朝为官，保大元万代江山。闻得此间有两位贤才，满
　　　  腹文章，丹青妙笔，只不知住在何处。见这边有位渔翁，待我问
　　　　来。
　　　　喂，渔翁，我这厢有礼了。
[ 石枕微点头，并不摘下斗笠。
石枕　　客人敢莫是问路么？
使者　　我跟您打听两个人。
石枕　　有名或知，无名不晓。
使者　  就是石枕、牧书两位贤士，你可知晓。我是奉旨来请他们入朝做
　　　　官的。你若指引我他们的去处，有你的好处啊！
石枕　　这两个名字我从未听过，不知，不知，客人请回去吧。
使者　　问了半天，你不知道，这不是白耽误我功夫吗？哎。
[ 使者上马。
[ 石枕脱笠，跺足。
石枕　　好气哪！
　　　（唱）我只道寻得桃源好避秦，
　　　　　　却不料还有渔郎来问津。
　　　　　　我对新朝多怨愤，
　　　　　　岂贪你区区的奉禄银。
　　　　　　情愿为国把忠尽，
　　　　　　书生不改旧衣巾。
（哑然失笑）我气他作甚呢。香饵只钓贪婪鱼，与我们何干哪。我仍旧垂
　　　　　　钓。
　　　（唱）采一支菊花插在鬓，
　　　　　　水浅鱼清波光鳞鳞。
第二场
惠兰　（念）惠兰低首泪涟涟，
　　　　　　事主谁知不尽年。
　　　　　　杜鹃带血啼旧宫，
　　　　　　西湖归梦绕云烟。
　　　  妾身惠兰，原是宋代旧宫人。只因国破主降，流离失所，幸遇相
　　　  公见怜，结为婚姻。在这山村之中清贫度日，已然六载。且喜腹
　　　　中有了孩儿，待相公回来，便将这好事告知。
[ 牧书上。
牧书　　兰妹，喜事呀。
惠兰　　什么喜事？（羞惭地）
　　　　你去找大哥说话，怎么即刻就回来了？
牧书　  我正欲寻他，谁知路遇一位蒙古使者，说是奉旨请我们弟兄入
　　　　朝为官，我已代兄应允，明日便有车马来接。岂不一喜？
惠兰　　啊？（惊讶失望地）相公，此事做差了。
　　　  你明知大哥一片忠心不忘故国，对新朝切齿痛恨，岂肯出仕为　
　　　  官。你既应允了那使者，看大哥面前你怎生交待？你这般喜新忘　
　　　　旧，屈膝事仇，是何道理呀。
[ 石枕手持鱼篓上。
石枕　（唱）一日垂钓鱼半篓，
　　　　　　送于兄弟好下酒。
　　　　啊，贤弟，弟妹。
[ 牧书与惠兰起身迎接。坐定。
石枕　　弟妹为何愁容满面呀？
惠兰　  大哥，他已依允入新朝为官，明日便有车马来接。（噙泪叹息）
石枕　　贤弟，此话当真？
牧书　　是真。
石枕　　果然？
牧书　　果然。我已代兄依允，我们兄弟一同出仕，一展抱负。
石枕（气得发抖）你好，你好，你好忠心。
[ 石枕出手打牧书一耳光，牧书跪地。
惠兰　　大哥不要生气，保重身体要紧。
石枕　　这忠魂都不要了，还保重这皮囊作什么。
牧书　　兄长，我有一辩。
石枕　　贤弟，你听我言。
　　　（唱）荷花出泥尘不染，
　　　　　　栉风沐雨志更尘。
　　　　　　山野布衣虽贫贱，
　　　　　　箪食瓢水有先贤。
　　　　　　同为宋国的臣民子，
　　　　　　岂可屈膝事仇冤？
　　　　　　倘受御酒黄金盏，
　　　　　　只将醉颜盖羞颜。
牧书　（唱）兄长说话理太偏，
　　　　　　道我牧书是无义男。
　　　　　　若为富贵起贪婪，
　　　　　　又何必六年守志受贫寒？
　　　　　　想我才学非薄浅，
　　　　　　颇有锦绣藏胸间。
　　　　　　郁郁心中难排遣，
　　　　　　好一似蛟龙困在了浅沙滩。
　　　　　　若能得意遂心愿，
　　　　　　也好与民解倒悬。
石枕　（唱）蒙古苍狼性凶险，
　　　　　　黑车白帐引弓弦。
　　　　　　金丝罗网网文宦，
　　　　　　只为长久坐江山。
　　　　　　你辅奸雄作鹰犬，
　　　　　　辜负志士热血丹。
牧书　（唱）夸父追日日不挽，
　　　　　　故国逝去难复还。
　　　　　　国虽易性民不改，
　　　　　　耿耿秋灯对愁眠。
　　　　　　战事纷起更凄惨，
　　　　　　不如安度太平年。
石枕　（冷笑）呵呵。
　　　　　　四等分人为下贱，
　　　　　　何来安度太平年？
牧书　（唱）我今出仕王来谏，
　　　　　　想必黎民得安然。
石枕　（唱）枯鱼吞钩方识饵，
　　　　　　愚蛙坐井不知天。
　　　  想你区区一个汉人，想扭转全局，好似蚍蜉撼树，好笑呀。
牧书　　兄长不必笑我。
　　　（唱）你看花常带悲泪眼，
　　　　　　事不躬行思再三。
　　　　　　任凭千言万语劝，
　　　　　　我不愿山间志消残。
[ 牧书起身。石枕亦起。
石枕　  罢罢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兄弟，恩断义　
　　　　绝。
　　　（唱）你乘好风上青云，
　　　　　　我作老树不逢春。（摔袖下）
[ 惠兰呆坐，牧书起点红烛，旋而惠兰剪烛花，牧书再剪，互不作声。牧书瞌睡。
惠兰　（唱）眼望红烛暗落泪，
　　　　　　世事总与心愿违。
　　　　　　玉凰山色西湖水，
　　　　　　桃枝妖娆柳花飞。
　　　　　　暖风丝竹人方醉，
　　　　　　锦绣江山倾刻摧。
　　　　　　幸得知己相藉慰，
　　　　　　六载形影两徘徊。
　　　　　　无端又被功名累，
　　　　　　伯劳东去燕西归。
　　　　　　家国取舍难进退，
　　　　　　这满腹委屈诉于谁？
　　　　看月落西山，晨鸡动野，我不免与这冤家收拾行装去吧。
第三场
使者　　车马在此等候，有请二位新贵人。
牧书　　使官，我兄长突患重病，上京之事还须从长计议。
使者　　我已奏明圣上，怎可出尔反尔？就算抬也要把他抬去。
惠兰把刀、绳丢于地上。]　　
惠兰　　使官，大哥他不愿上京，惟求速死。尸体要否？
使者　（大惊失色）也罢，你随我先去，我们早早登程吧。
牧书　　我与娘子还有几句话讲，请使官少待。
使者　　好吧，你们可快着些！这一晚上还没说够。
[ 使者背身。
牧书　  兰妹，我要上京去了，你不与我同往，我心中怎舍，心中怎安？
惠兰　（冷漠地）相公你自上马登车，我是不会阻你的好前程的。
牧书　  兰妹不要赌气。出仕不为黄金印，半为壮志半为民。连你都不明
　　　　白我。
惠兰　　去便去了，何复多言？
牧书　　你我夫妇，理当同行。
惠兰　（唱）我本宋室旧宫女，
　　　　　　心中自有故国情。
　　　　　　当年城破恍如梦，
　　　　　　山河狼籍走胡兵。
　　　　　　幼主投海目不瞑，
　　　　　　我岂能与你作同行？
牧书　　兰妹，你也太忠直了。
　　　（唱）江山不是元人挣，
　　　　　　摧枯拉朽它自崩。
　　　　　　民不聊生多敝病，
　　　　　　偏安一方作帝京。
　　　　　　太后二次递降表，
　　　　　　才有风雨草木腥。
　　　　　　可恨书生无一用，
　　　　　　欲报国家少门庭。
惠兰　　哼，多承蒙古国狼子野心，他若不犯，社稷焉能败亡？
牧书　  兰妹此言差矣。古人曾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宋浩瀚
　　　  之邦，单从外面杀来，哪里杀得干净？都只为荒淫腐朽，气数已
　　　  尽！便无有这蒙古国杀来，百姓们也要倒戈作乱，终难一免。　　  
惠兰　  纵然是百姓们作乱犯上，灭了赵宋，也还是汉室天下，一脉相
　　　　承。
牧书　  这李姓唐朝也起于胡族，能有开元盛世。易姓改号，是为亡国，
　　　　生灵涂炭，是为亡天下。
惠兰　  我只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胡汉各有一天，何必纷扰？
牧书　　兰妹，你总是如此性烈。旋即分离，何必争吵？
使者　　是啊，你们不必争吵，时候不早，请新贵人上路。
[ 惠兰忽然挡住马车不放。
惠兰　　相公，你留下。
　　　（唱）前程似锦总有限量，　　　　　　
　　　　　　切莫轻负好鸳鸯。
　　　　　　他日若添小儿女，
　　　　　　笑语欢声满草堂。
　　　　　　你若狠心把车上，
　　　　　　剪断丝罗各一方。
　　　　　　但愿你早登龙虎榜，
　　　　　　各人收拾各下场。（牧书闻言，顿觉凉意）
[ 使者跨马，牧书上车。
牧书　（唱）感妹深情添惆怅，
　　　　　　闻妹话语起彷徨。
　　　　　　兰妹莫把车马挡，
　　　　　　欲行不行更断肠。
惠兰呆呆地让开。牧书行。
惠兰　（唱）三年深情荡漾，
　　　　　　恰似一枕黄粱。
　　　　　　
第四场
黄昏，石枕提酒葫芦上。]
石枕　（唱）桃园结义本不差，
　　　　　  揖天拜土酒代茶。（迷糊，上下起落，作当初结拜状）
　　　　　　秋风吹得人潇洒，
　　　　　　一袭蓝衫似袈裟。
　　　　　　高高低低皆枝杈，
　　　　　　零零落落叫暮鸦。
　　　　　　来在此处一足踏，
　　　　　　牧书贤弟可在家？
[ 惠兰正在缝孩子衣服，起身开门。
惠兰　　大哥，你又喝醉了？
石枕　　我没有喝醉，叫贤弟出来，我们对饮。
[ 让进屋内。
惠兰　　大哥你少坐，我去取醒酒汤来。
[ 端汤，上。
惠兰　（唱）冤家无情上京走，
　　　　　　一日相思一日稠。
　　　　　　大哥失意常病酒，
　　　　　　无聊心境频添愁。
　　　　大哥，醒酒汤在此，你就饮下。
石枕　　我没有喝醉。
惠兰　　好好，那你就再饮一碗。
[ 石枕端醒酒汤一饮而尽。惠兰推窗望月。
惠兰　（唱）籁籁霜花满衣袖，
　　　　　　寥落天气已深秋。
　　　　　　银河流徙清光漏，
　　　　　　一弯冷月上眉头。
石枕　（唱）翦翦清风阵阵寒，
　　　　　　丝丝凉意入衣衫。[ 寒颤。
　　　　　　举目抬头四下看，　
　　　　　　我是何时到此间？
惠兰　　大哥，你又喝醉了，前来打门。
石枕　  啊呀呀，惊扰了弟妹，实在是惭愧。就此告辞。（起身欲走）
惠兰　　大哥，我还有一言相劝。
石枕　　弟妹但讲无妨。
惠兰　（唱）农夫耕耘力不辍，
　　　　　　农妇采桑度生活。
　　　　　　大哥何以太萧索？　
　　　　　　几杯浊酒把志夺。　
石枕　（唱）弟妹劝我重振作，
　　　　　　振作之心已无多。
　　　　　　三百年社稷被贼坐，
　　　　　　西冷已非旧城郭。
　　　　　　我性疏狂并落拓，
　　　　　　情愿居草卧山坡。
惠兰　（唱）我非劝君高官做，
　　　　　　劝君莫把时蹉跎。
　　　　　　故国败亡民沦落，
　　　　　　六年志气渐消磨。
　　　　　　桃李无芳人寂寞，
　　　　　　时无栋梁怎复国？
　　　　　　大哥胸中饱文墨，
　　　　　　汉魂一脉待传播。
石枕　　喔，我明白了。
　　　（唱）我愿亲把园丁做，
　　　　　　教导山野俱蓬勃。
　　　　　　东风吹放花千朵，
　　　　　　天时有幸复旧国。
　　　　　　多谢贤妹相劝我，
　　　　　　点化之功亚赛弥勒佛。
惠兰  （笑）大哥以后也可教我的孩儿，不要让他像那冤家一样忘恩负
　　　　　　义。
石枕　　弟妹既然身怀有孕，他还抛你而去？
惠兰　　我不曾对他言明。
　　　（唱）他去意已决难变更，
　　　　　　倒叫我做了两难人。
　　　　　　我若同他把京进，
　　　　　　郁郁累累惭此身。
　　　　　　我若不把京来进，
　　　　　　恩爱夫妻两下分。
　　　　　　苍天见怜身有孕，
　　　　　　留下孩儿慰我心。
　　　　　　如今放他北行去，
　　　　　　不知何日返家门？
石枕　　弟妹不要悲伤，擅自珍重。时候已晚，我告辞了。
惠兰起送。石枕下。惠兰回来自思自叹，喂呀……
第五场
[ 三年后。春天，黄昏。牧书骑马。走幕外。
牧书　（唱）绿林青山色苍莽，
　　　　　　斜阳挂在树枝旁。
　　　　　　一别三载天地广，
　　　　　　今日才得回故乡。
[ 下马，牵马上山。
　　　　　　苔深马滑松风响，
　　　　　　炊野袅袅有饭香。　　
[ 幕开。惠兰在书案前画画。
惠兰　（念）春去春又回，
　　　　　　万里人不归。
[ 搁笔。叹气。
　　　（唱）云烟淡风日轻山气氤氲；
　　　　　　露华浓花影重草木重新。
　　　　　　宁馨儿已三岁灵秀稚嫩，
　　　　　　相公他在京城雁杳鱼沉。
　　　  今日大哥带领孩子们游春去了，傍晚时分，还不见回转。茶饭俱　
　　　　已造好，我不免乘此空闲，描完这幅兰花。
[ 牧书系马叩门。
牧书　　兰妹，我回来了。
惠兰　　哪一个？（激动地）
牧书　　是我呀。娘子。
[ 惠兰开门。
惠兰　　相公。你总算回来了。
牧书　（唱）见面倍酸辛，
惠兰　（唱）四目泪盈盈。
　　　（白）谢天谢地。
[ 坐定。
牧书　　兰妹，我离家三载，你是如何安生呀？
惠兰　　作画安生呀。
牧书　　又要胡言。你不描花绣鸟，怎么作起画来了？
惠兰　　今非昔比。你来看。（举画同观）
牧书　（唱）幽幽郁郁几丛兰，
　　　　　　水墨深浅不一般。
　　　　　　疏枝间叶呈凌乱，
　　　　　　无根无土漱清寒。
　　　　啊，娘子，这兰花虽好，为何无根无土，凌空出世呀？
惠兰　  国破家亡，何土可附？这是你大哥用心良苦。我这画呀，是跟
　　　　他学的。
牧书　　大哥向以诗画显风骨，难怪如此。不知他近年来可好？
惠兰　  他开馆授徒，讲学鸣志，倒是隐而不沉。你上京三载，想必得　
　　　　意？
牧书　　哎，一言难尽。
　　　（唱）牧书入朝三年长，
　　　　　　修史释文在书房。
　　　　　　经世济民成空想，
　　　　　　可比明珠匣内藏。
　　　　　　我好比猛虎被困在山岗，
　　　　　　又好比潜龙囚居在池塘。
[ 哽咽。
　　　（接）那一日朝堂上本章，
　　　　　　安国良策谏君王。
　　　　　　只为故宋身份讲，
　　　　　　重臣结党来暗伤。
　　　　　　大汗虽有宽厚量，
　　　　　　朝中难拗众强梁。
　　　　　　壮志难酬心悲怆，
　　　　　　前程不测更迷茫。
　　　　　　失舵的小舟思湾港，
　　　　　　因此上策马奔家乡。
惠兰　　相公，在山为远志，
　　　　　　　出山为小草。
　　　　　　　古语已云然，
　　　　　　　见事苦不早。
　　　　如今归家，就此安然吧。
牧书　　兰妹，既入罗网，哪能轻易脱逃？何况我还思欲一奋。
惠兰　　如此说来你还是要走？
牧书　  是啊。此番告假省亲，是来接你同往的。这北方，长河饮马，寒
　　　　气侵裘，我一个人是凄凉得很哪。
惠兰　  你一个人凄凉得很，这故国无人，岂不更加凄惨？我世食宋禄，
　　　　羞以北往。
牧书　　你，你一些也不体凉我。
惠兰　　我恨的就是你。
[ 石枕带一群孩子上。
石枕　（唱）胜日寻芳稚子随，
　　　　　　春桃如面柳如眉。
　　　　　　杏花沾衣人欲醉，
　　　　　　夕阳萧鼓携手归。
石枕　　孩子们，都各自回家去吧。
[ 孩子们一哄而散。
小孩　　娘，我回来了。
惠兰　　喔，我儿转来了。
牧书　　大哥。
石枕　　贤弟你回来了？
牧书　　我是告假回乡。
石枕　　还是要走。
牧书　　还是要走。
牧书　  娘子，这是我们的孩儿？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抱儿坐膝上）
　　　　来，爹爹带你到北方去看大马。
惠兰　　放手，他不是你的儿子。
石枕　　我却不信。（讪笑而带疑惑）
惠兰　　是我与你大哥的孩子。
[ 石枕与牧书同时立起，啊？
牧书　（急切地）小娃娃，你叫什么姓名？
小孩　　我叫竹杆子。
牧书　　什么？
小孩　  我叫竹杆子。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所以我娘给我取了这个名
　　　　字。
[ 牧书脸色大变。
牧书　（喃喃）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哈哈。（转而惨笑）
　　　　你到底是气我还是羞我？
惠兰　  我失节辱身，你失节辱国，你我一样。何况辱身事小，辱国事
　　　　大。（得意地）
牧书　　你，你。（甩门而去）
[ 惠兰追至屋外。牧书上马。惠兰倚槐。（同唱）
牧书　\ 心中饱浸眼中泪，
惠兰　/ 方寸之间不胜悲。
[ 牧书下。惠兰回屋里。
石枕　　弟妹，你气他作甚？
惠兰　　我也不知。
　　　（唱）污兄清白本无礼。
石枕　（唱）水落石清总有期。
惠兰　（唱）倘若大哥不嫌弃，
石枕　（唱）兄弟之妻我岂可欺？
惠兰　（唱）倘若大哥嫌卑鄙，
石枕　（唱）我岂会嫌你蒲柳枝。
惠兰　（跪）儿的爹他多薄情，
　　　　　　各在歧路不同行。
　　　　　　还望大哥怜孤寡，
石枕　（扶起）人情总是惺惺惜惺惺。
惠兰　（唱）我只愿天长日久享宁静，
石枕　（唱）从此后相濡以沫度一生。
惠兰　　竹杆子，叫爹爹呀。
小孩　　爹爹。
第六场
[ 十八年后。竹杆子长成。
石枕　（念）清溪茅舍已足幸，
石竹　（念）韬光养晦在山林。　　　　　
　　　　　　学无致用似骨鲠，
石枕　（念）雏凤清于老凤声。
[ 坐定。
石竹　  啊，爹爹，想孩儿饱读诗书，幼习文章，少年才华，吴楚独夸。
石枕　（笑）我看是你自夸。
石竹　　爹爹，你看这梁间双燕。
石枕　　喔。呢喃小儿女。
石竹　　那老燕子呢？
石枕　　羽翼丰满，便要飞去，这两只也是一样呀。
石竹　　爹爹，孩儿有一事相求。
石枕　　何事呀？
石竹　　孩儿已经长成，与这小燕儿一般心思。
石枕　　哎，物换星移，人事轮转。
　　　（唱）二十年旧景面前呈，
　　　　　　竹儿实非我亲生。
　　　　　　行动举止多任性，
　　　　儿啊。
　（接）后堂请出儿的娘亲。
石竹　　有请母亲。
惠兰　　来了。
石竹　　孩儿给母亲请安。
惠兰　　罢了，儿请娘亲，有何话讲？
石竹　　儿我想到北方去看一看。
惠兰　　儿啊，燕山雪冷，冰河月冻，这胡尘番腔，有何可看哪？
石竹　　儿想经世济民。
惠兰　  啊呀。儿啊，我们是故宋人氏，出处患难，理当守志。汉人头
　　　　顶，不是穹庐。
石竹　  母亲，宋亡二十余载，如今江河已稳，苦守无益。兼济天下，才
　　　　是读书人的本分。学不致用，不如无学呀？
石枕　　读书为的是修身养德，明心见性。
石竹　　爹爹，独善其身是空，经世致用是实。
惠兰　  儿啊，如今世道，南人皆为下贱，命同草芥，何奢谈治国？
石枕　  是啊，如今不以科举，反以吏进。官者汉人能有十之一二？
石竹　　爹娘放儿北行，儿自有前程。
惠兰　（唱）小娇儿要北行踌躇满志，
　　　　　　儿与娘似参商两下参差。
　　　　　　见此情见此景想起当日，
　　　　　　菟丝子松柏条一般固执。
惠兰　  哎，我的儿主意已定，爹娘也是劝之不动。既如此，我与你爹爹
　　　　到后面商议商议。
石竹　　送爹娘。
[ 石枕、惠兰下。
石竹　（唱）一十八载蜇居久，
　　　　　　今番喜作少年游。
　　　　　　玉关拥雪黄昏后，
　　　　　　清茄素笛同唱酬。
　　　　　　指点江山夜把酒，
　　　　　　激扬文字尽风流。
　　　　哈哈。（不觉陶醉）
[ 石枕、惠兰取兰花卷轴上。
石枕　　我儿上前，为父有言嘱咐于你。
　　　（唱）我非儿的生身父，
　　　　　　儿的生父在当朝。
惠兰　（唱）只为同心不同志，
　　　　　　中途路上一旦抛。
石枕　（唱）见说京城风光好，
　　　　　　江南塞北何迢迢。
惠兰　（唱）蓬山路上有青鸟，
　　　　　　我儿此去不徒劳。
石竹　（唱）听罢言来泪满腮，
　　　　　　父离子分实悲哀。
　　　　　　爹娘养育恩如海，
　　　　　　永记在心不忘怀。
惠兰　  儿啊，娘这里有一幅兰花卷轴，你带在身边。去到京城，交与那
　　　　翰林学士牧大人，他，他，他就是儿的亲爹。
石竹　　孩儿就此启程。
　　　（唱）临行之时深深拜，
枕、兰（唱）不知何时转回来。
第七场
[ 大都。牧书府上。
牧书　（念）一事无成两鬓斑，
　　　　　　客中谈笑过残年。
　　　  想我离家二十余载，虽然官至翰林学士，未被重用。我意在从
　　　  政，岂为修史典制而来？近来常生隐退之心，累乞归乡，怎奈万
　　　　岁不允。想这般凄清光景，好不伤感人也。
僮儿　　老爷，丞相府差人送来卷轴一幅。
牧书　　我与那丞相素来不合，是何用意？
[ 展画一观。
牧书　　啊呀，兰花卷轴。
　　　（唱）十八年旧手迹依稀可辩，
　　　　　　异乡井见故物悲喜难言。
　（念）青青蕙兰花，
　　　　结子在中荫。
　　　　幽谷无人怜，
　　　　有意嫁东风。
牧书　　啊呀，僮儿，这送画之人呢。
僮儿　　已经回转相府。
牧书　　即刻备轿，我要到相府去。
僮儿　　是。（下）
牧书　　这卷轴因何故落在相府？
　　　　心不安神不定难料祸福。
第八场
[ 相府。
丞相　（念）开国第一臣，
　　　　　　位高恩宠深。
　　　  本相乃是开国第一功臣，官居极品。我生性耿直，与那些汉儒素
　　　  来不合。尤其是那牧书老儿，十分讨厌。不在翰林院修史撰书，
　　　  偏爱议论国事。想我蒙古人的江山，岂容一个南蛮子指山划脚？
　　　　今日犯在我手，定要叫他汗颜。
侍卫　　相爷，那牧书老儿告进。
丞相　　请。
[ 牧书上。
牧书　　啊，丞相。
丞相　　啊，牧大人，你我素无往来，今日过府，所为何事呀？
牧书　　就是为了那幅兰花卷轴。
丞相　　哈哈哈哈。牧大人稍安勿躁。请坐。
[ 牧书坐定。
牧书　　相爷，此画是何来历？
丞相　  呵，一个蛮子少年，在街上与人争执扭打，被我的侍卫逮住。他
　　　  口口声声与你有旧，因此上送上这幅卷轴儿，请大人一辩。
牧书　　确是我的乡里。不知人在何处？
丞相　　下在狱中。
牧书　　还请相爷行个方便。
丞相　  呵呵，这方便二字，从何说起。牧大人，你是修史典制的主管，
　　　　自然明白国法律条。来呀，带人犯。
[ 石竹蓬头垢面，戴镣而上。
丞相　　小子，你知罪吗？
石竹　　不知何罪。
丞相　　你与人斗殴，就是重罪。
石竹　  他们出言凌辱，我义愤难当，故而动起手来，要说有罪，也是两
　　　　家之罪。
丞相　　啊，牧大人，此事该依何条？
[ 石竹一惊，抬眼看牧书。
牧书  （含悲忍泪）朝廷律条，蒙古人因事争执、欧打汉人，汉人不得还
　　　　手，只向官府中诉，违者重罪。
丞相　  牧大人，依律本当重罚，看在你的金面，就轻轻地责打几下。
　　　　来人，笞刑侍候。
[ 侍卫剥去外衣，用笞杖责背。
牧书　（唱）老夫掩面救不得，
　　　　　　忍看血泪交和流。
侍卫　　晕刑。
丞相　  松刑。啊，牧大人，你就带了下去吧。好好管教，再若惹事生
　　　　非，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恕不奉陪。（摔袖）
[ 丞相下。牧书捧起石竹。
牧书　　我儿。（拭泪）
石竹　　老父。（痛哭）
牧书　　哎。僮儿，快把公子背回府去。
[ 僮儿背石竹下。
牧书　（唱）可怜娇儿为我累，
　　　　　　悲愤难忍两泪垂，
　　　　　　明日把本奏万岁，
　　　　　　请放外任免事非。　
第九场
[ 半年后。江南。
牧书　（念）流光似水二十秋，
　　　　　　赚得英雄尽白头。
衙役　　大人，已到山脚下。
[ 牧书与石竹下车。牧书脱下官帽，交与衙役。
牧书　　你们且到驿站等候吧。
中军　　大人，我们就在山脚下侍候。
牧书　　不用，去吧！
衙役们　是。
[ 众衙役走下。石竹搀着牧书。
牧书　（唱）春花烂漫铺石阶，
　　　　　　倦鸟归林意多哀。
　　　　　　一泓碧水承天簌，
　　　　　　两侧青山似玉裁。
　　　　　　缓步来在茅舍外，
石竹　（唱）前度刘郎到蓬莱。
牧书　　小子无礼，你父两鬓斑白，还要被你取笑！
石竹　　哈哈。（调皮地）
石竹　　爹爹母亲，孩儿回来了。
[ 石枕、惠兰上。
牧书　　大哥。（欲拜，石枕急扶起）
石枕　　贤弟？
牧书　　兰妹。
石竹　　母亲，是儿的父呀。你认不得了？
[ 惠兰拉住牧书的手，意识到后又放下。
石枕　　竹儿，快快摆座。
石竹　　是了。
[ 三人都坐定。
石枕　　贤弟，你老了呀。
　　　（唱）当初潇洒好容颜，
　　　　　　如今两鬓俱斑斑。
牧书　（白）是啊，面染秋霜鬓成丝。
　　　（唱）头童齿豁五十三，
　　　　　　一生事事总堪惭。
　　　　　　二十余载回头看，
　　　　　　不若兄长在深山。
石枕　（唱）贤弟在朝为官宦，
　　　　　　为兄山野乐安然。
　　　　　　临行也曾好言劝，
　　　　　　责备之意多求全。
牧书　（唱）事不亲历不知难，
　　　　　　待到知时已蹒跚。
　　　　　　我虽官至翰林苑，
　　　　　　集贤讲学无实权。
　　　　　　经世济民志难展，
　　　　　　常思退隐归山田。
石枕　（唱）朝廷既把你轻慢，
　　　　　　何不收帆早回船？　　　　
牧书　（唱）我也曾推病来敷衍，
　　　　　　我也曾上过请辞言。
　　　　　　怎奈是大汗不肯放我转，
　　　　　　看来要鞠躬尽瘁再熬几年。
石竹　（唱）京城上下多野蛮，
　　　　　　衣冠之辱实难堪。
惠兰　　我的儿，你受委屈了。
石枕　　贤弟，以后作何打算？
牧书　（唱）屡受排挤心意懒，
　　　　　　此番请补外任官。
　　　　　　云淡天高皇帝远
　　　　　　但愿造福民方圆，
惠兰　　就让竹儿随你前去。
牧书　　使不得。
石枕　　使得的。
　　　（唱）竹儿在旁多照看，
　　　　　　鞍马秋风把衣添。
　　　　　　夕阳西下身缱绻，
　　　　　　莫读案卷寒窗前。
牧书　（唱）多谢兄长来挂念，
　　　　　　叮咛之语记心间。
　　　　　　哎，天南地北飘零雁，
　　　　　　老翅几回暑寒。
惠兰　（唱）家国沧桑愁无限，
　　　　　　临别之时无寄言。
　　　　　　此去努力加餐饭，
　　　　　　人事无痕天地宽。
[ 石竹端上杯盘。
石竹　　今朝喜得团圆，该同饮一杯。
牧书　\
惠兰 - 是啊，应该饮一杯。
石枕　/
[ 三人举杯。
剧终

碧落故人

[这个贴子最后由碧落故人在 2004/11/10 08:00pm 第 2 次编辑]

呵呵，，小鱼儿~~好文字，，俺好好细看哈~~

明月无心

好文彩！
保存了，回去好好欣赏：））

雪韵

好！～
精彩！～

月儿明

偶恐怕是再怎么也写八出来的了簙~

二十四桥

这样的底蕴和语感，这样优美的辞章和精彩的剧情，使我觉得有必要把它固顶，以便大家能相互借鉴和学习。

不懂装懂

西西，妙也~

二十四桥

不懂装懂，呵呵，这个名字有意思，有点像皇帝的新衣，自己明明没有穿衣服，却偏以为自己穿了衣服：）

月儿明

西西~这个皇帝可是知道自己穿了新衣的；））

隐者

指点江山夜把酒，
　　　　　　激扬文字尽风流

读此文章真是一种享受：）

只为彼岸

学习，深厚的古文学底蕴，熟稔的历史故事，大家手笔，学习，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