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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ermark] 一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一个平民家庭。我对“平民”二字的解释是,家里没有高干也没有富人。
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的我在父亲工作的医院当起了一名护士。很明显,这个光荣神圣的职业并不适合我,虽然从小对白衣天使有着无比的敬仰之情。当我终于当了一名护士,每天面对着药水针剂和死寂般的长长的走廊,我骨子里仅有的一点点简单性格日渐磨灭。看同事们平静地用针扎进病人的血管,那些暗红的血液充斥着整个医院。
最不能忍受的是死亡。医院里死亡的病人每天都是,医生淡淡地对家属说,很遗憾,给他准备后事吧。护士长于是安排值班护士把死去的病人推到太平间,另一个护士开始换床单。终于那天轮到我,值班的同事已经把病人推到了太平间,我需要做的,仅是换床单。
看着手中洁白的床单,和床铺上并不脏但多处绉折的床单,想起前一天坐在床上的病人还对着我微笑,一阵甜腥涌上喉管,跑到病房卫生间大吐特吐。第二天,我很坚决地对父亲说,我不去了。
在家里闲了一个月,父亲找关系让我进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主要经营电视机零配件,主要是KC518芯片和集成电板之类,也组装整机。
八零年代,那时的电视机还很俏,通讯也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公司的客户主要是五金化公司,电视台,广播局之类。公司联系上客户后,派员工出差,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送去。上班不到一月,经理看我比较机灵能干,就开始派我和熟悉客户的同事一起出差。
半年后,我开始单独出差。从成都出发,到公司联系上的城市挨着挨着送芯片。那时一般工人的工资才二三十元,而我带的芯片,价值八千多元。背着一个红色背包,提着行李推车,我离开成都。
我的目的地,云南盐津。
二
从成都到云南,一路风平浪静。我背着姑妈从广东带回来的那个红色背包,坐车,坐船,每到一个城市都有电视台或广播局的同志接应,安排住宿。到了预定的宾馆房间,开门。我习惯地端起房内的椅子坐在靠门的位置,让其他人坐在床上。那时宾馆里一般的单间也就一张床,一张椅子。
这样坐也是公司曾出过差的女同事教我的,一是方便,二是视线好,三是防身。我们就在房间里交易。我把芯片之类的交给他们,然后收回现金。那时还没有用支票,我把钱放在红色背包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又到下一个城市。
在盐津交完最后一批芯片,松了口气后我终于有时间到处闲逛。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在一个卖方柿的小摊前停下。那时我还没见过方柿呢,成都也没有卖的。我问小贩价格,大概是因为我的普通话吧,小贩要价很高。恰好旁边一个人也要买,就和我一起讲价,我抬头一看,一个年轻男子,个子高高。两人互视一眼,笑笑,也就各自买了几斤离去。那时的年轻人都比较含畜呢,不像现在那么大方。
傍晚在一家小吃店吃馄饨,又遇到了他,就自然地交谈起来。他叫张可,也是四川的,和我一样出差,只是我卖芯片他卖布。路程一样于是约好一起走。
从云南回四川,一路经过高县、珙县。。。每到一个地方都停留一天,他去联系买布的客户,我到客户处进行信息反馈调查。三天后到了宜宾。我们住在宜宾的洞天旅馆。洞天旅馆是由战争时期的防空洞改建的,冬暖夏凉。我出差到一个城市,都在固定的旅馆住宿,相对比较安全,也方便交易。
在宜宾的那天晚上,张可说一起去看电影。想想反正没事,于是就去了。买好票,进了电影院。电影刚开始我就想上厕所,顺手把肩上的背包交给他让他帮看一下。谁知从厕所回来,回原来的座位,张可却不见了。
我慌了。背包里有我这次出差买芯片所有的钱,足足八千多元。怎么办?
三
怎么办?我在电影院里外来回找着,找不到张可的身影。急了。想着回去怎么交差呢。那八千块钱可是公款呀。电影早已开始了,我根本没注意放映的是什么电影。老式的电影院基本没有隔音功能,站在电影院外,只听得阵阵吵声,演员的,看电影的,吆喝着补电影票的。就是没有张可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心开始凉了。一惊,赶紧往洞天旅馆回去。一路上急得不得了,也没想到要报警什么的。回到洞天旅馆,张可的房间紧闭着。连忙跑到服务台。夜里旅馆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值班。我说,同志,麻烦把13号房打开一下。
那女子慢吞吞地抬头,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忙拿起一大串钥匙问,姓名。我老实说,袁秀。她看着我,公式话地说,13号登记的人明明是张可,你是12号房。我忙说,我们一起的。她看看我,又问,谁证明你们是一起的呢。
我急了。忙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加了一句,要不你和我一起进门。我只是想看看他的东西还在不在。女子终于离开服务台。和我一起朝13号房走去。选钥匙,插进锁眼,转动,开门。
谢天谢地。张可的东西都在,包放在床头,样品布好好的放在床上,而且没有他回来过的痕迹。女子搬了张椅子给我,陪我一起在服务台前等着。
半个小时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张可回来了。他进旅馆一看到我,也松了口气。接着他递过的红色背包,我直接打开检查。钱还在,一分不少。顿时一阵热气涌上眼眶,差点哭了出来。
原来张可在座位上等我,顺手拿出一枝烟点燃。那个电影院是严禁吸烟的,很不幸的,他被进来查票的售票员逮住了。电影院墙上写着,严禁吸烟违者罚款五角钱。售票员看他是外地人,硬要罚五元。他不服气就争了起来,被扭到管理室去了。半个小时之后才放出来,结果我那时已经回旅馆了。他也是电影院里外的找我,找了半天才想起回旅馆看看。
那晚我们都没时间去注意到底放的什么电影。等到又累又倦的各自回房间休息,已经是晚上十点。第二天醒来,我从宜宾坐船到乐山再回成都,他从宜宾坐车回沪州。分手时他留了工作单位的联系地址,我也留了父亲医院的联系地址。
一个月后曾收到张可的来信,大致是说他家庭怎样,欢迎我到他那里去玩。我回信说最近忙过段时间再说吧。然后渐渐没了联系。不过从那之后,我出差时背包总是随身带着,不管做什么。现在想起来,那次真的很幸运。那时的人,要比现在单纯的多。
四
一年后,经理日渐把出差的任务固定放在我和其他几个同事身上。于是一年到头我总是不停地出差。云贵川一带的比较大的城市都有我们的足迹。程序基本上是每到一个城市就有已经联系好的客户,我们只负责把芯片等配件交出去,然后收回现金。金额多的就到邮局直接汇回成都。
这次,我从成都出发,目的地是贵州的赤水。
从成都坐车到乐山。到了乐山买船票走水路。那时我照例背着那个红色的背包,推着行李车。行李车里装着一些衣物,芯片之类的贵重物品都放在背包里。买了船票在码头等船,工作人员过来告诉我们船改在前面的码头了。我和几个一起等船的人于是往前面走。
那天有些下雨,路滑。很不幸的,行李车的滑轮坏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对旁边一个师傅说,请他帮我抬一下。那师傅四十上下,皮肤被太阳晒得很黑。看看我,二话没说就把行李车扛起往前。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走,心里甚是感激。
到了码头,进了船。师傅把我的行李车放下,坐在我的后面。那时的船分等级,最好的是三等舱,一个单间只一个上下铺,要县团级干部才能买到票。我去时坐的四等舱,像现在的公交车,中间走道,每边分为几排,一排坐两个人。
一路我和师傅两人闲聊。他说乐山的风景不错,空气也好,欢迎我常来玩,成都的食物和乐山相比一点都不辣,炒菜多用的豆瓣乐山炒菜常用辣椒。。。。船快到犍为了开始卖盒饭,我准备买两盒,一人一盒。师傅摆摆手说他到了,就在犍为下,不用不用,回去再吃,家里有人等着呢。说完笑了。能从他的微笑中感觉到,师傅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家里,应是妻儿在等吧。
犍为到了。看着师傅下船,厚实的手臂朝我挥了挥,大声说,小姑娘,我回去了,路上小心。我边应边跟着挥挥手,心里一阵暖流。多朴实的人。
船过了犍为,看着放在我坐位上的那盒盒饭,我拿出钱准备付盒饭钱时,卖盒饭的工作人员说,你旁边的小伙子已经付过了。我吃了一惊。要知道,从乐山开船,我一直在和那位师傅闲聊,没和旁边的人交谈过,甚至没注意到我旁边位置上坐的是什么人。
五
我盯睛一看,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身材高大,皮肤白晰,穿一身军装。拿起座位上的盒饭我坐了下来,客气地对他说声谢谢。心里想着,这人真奇怪。
船过犍为,一路往前驶去。河面上水色滟滟,偶尔有一两只水鸟掠飞而过。吃完盒饭,我开始与他闲聊。李宣,北方人,二十五岁,宜宾军区的一个营级军官,听我一路说普通话以为是老乡呢。我解释说因为常期在外出差,和人交谈养成了说普通话的习惯,这样可以避免地方方言造成的沟通不良。
从犍为到宜宾,船上实在无聊。我们天南地北的聊着,他说武汉的小吃,用红薯土豆碗豆之类的和着面粉炸成的粑,味道很不错呢。我说四川妹子性子辣,不过多出美女。四川很有景点都值得一观,有空可以去看看。
到了宜宾,李宣说他姐在宜宾旅馆工作,到那里住宿待遇不错。李宣提着我的行李车,我背着包,拿着他的一些小东西,一起往宜宾旅馆走去。不幸,结果那天他姐没上班。我说,没事,到洞天旅馆吧,我每次到宜宾都在那里住宿,冬暖夏凉的。
我们到了洞天宾馆,我登记的还是12号房。进了房间,放下行李车。然后陪着李宣到宜宾军区去。到了军区大门,他们战友看着我和他同道,一起起哄说,李宣,后面还跟着个姑娘呢。敢情他们都以为我是他女朋友。李宣把东西放回军区,出来说去吃饭。我说,我知道有条街卖的水饺味道不错呢。
吃了水饺,李宣和我在宜宾城区逛了半天。然后他到军区连部报到,我回旅馆,分别时照例交换了各自的联系地址。那时的我足实单纯,喜欢交朋友,那时的年轻人,要比现在纯洁呢。
回到旅馆房间,坐在床边,正想着一年前在这里遇到了张可,不知他现在怎样了。突然听到隔壁有人在唱歌。唱的好像是那时比较流行的“街角的咖啡屋”,歌声浑厚别有一番味道。好奇之余我把椅子拿到墙边,站上去隔着墙偷偷朝那边望。
洞天旅馆是由原来的防空洞修改的,屋顶弧形,每间房用两米多的直墙隔开,上面是通的。所以一般贵重物品我们都自己随身携带着。
站在墙头弯着腰往隔壁看,是两个年轻小伙子坐在床边,床上摆着一副扑克,唱歌的就是其中那个背对着我的小伙子。我对面方向的那个小伙子一不小心抬起头,糟了,看到我了。
你干嘛?
六
你干嘛?
反正他们看到我了,我干脆站直了,整个脑袋都露了出去。我笑笑,哈,看你们唱歌的。唱歌的那个小伙子转过身看我,也笑了,举起手中的扑克说,过来玩扑克吧。我想反正没事,应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锁上房间门,到隔壁去。
他们开门让我进去,一个小伙子把椅子端到床边,我们边打扑克边聊天。我告诉他们我出差主要是买电视机芯片。公司还买整机和其他相关东西。他们告诉我,老家是广西的,坐在我对面的是刘均,唱歌的是刘北。他们兄弟出来主要是走私磁带。我想到公司的客户较多五金化公司和供销社之类的,也许会打交道呢。于是先就互留了各自的联系地址。我照例把父亲医院的地址和父亲的名字告诉他们。
玩扑克玩到晚上十点多,就各自休息了。第二天一早,我到宜宾广播局和城里那家五金化公司客户处联系业务。下午五点回旅馆,服务台的同志说我的房钱已经结了,是隔壁那两个广西人付的。回到房间,看见床上放着一封信。信纸里面包着一个石头,看样子是从隔壁丢过来的。原来他们有急事要赶到别处,说事情处理完了有空到成都看我。
从宜宾继续走,过沪州,合江,坐船到赤水。出完差返回成都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回家,父亲说两天前有两个广西人到医院找过我,还给父亲送了一条红双喜。那时候红双喜一条要一百元左右呢。父亲说他们见我还没回来,说有事到资阳一趟,返回成都再来找我。
又过了两天,他们返回成都。和他们一道的是一个广西姑娘,据说是刘均的女朋友。我带他们公司找经理,经理说需要磁带。那时正版的磁带发价是四元。我给经理二千四百盘磁带,三元五一盘。
从公司出来,他们兄弟二人把磁带钱寄回广西,然后把我的一份给我,我们事先讲好了三元一盘。第二天带他们到成都玩了一天,第三天因有事到乐山一趟不能陪他们,我到父亲医院借了三辆自行车让他们自己玩。
下午四点回成都。六点,广西女子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告诉我说,出事了,刘均和刘北不见了。他们一起到市区玩,玩着玩着走散了。当时说好不论如何晚上五点半在市中心会合,可是从五点半等到六点,都不见他们的人影。
八零年代,没手机没传呼的。找人很困难。我和她一起到城里的大街小巷的旅馆都找遍了仍然不见人影。骑自行车回去,也说没回来。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七
我和那位广西女子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刘均刘北两兄弟,第二天,我送广西女子到车站坐车回去后,到公司经理说昆明客户处出了点问题必须赶去。给父亲打了招呼后我只得离开成都。
三天后回来,父亲说,刘均刘北两兄弟昨天回医院还了自行车,然后走了。原来,那天他们到市中心去玩,骑自行车和别人撞了,发生口角后被派出所逮去关了三天才放出来。临走时说谢谢我的招待,下次欢迎到广西去玩。
年轻人总是血气方刚的,我没说什么。在出差和休息的交错中时间慢慢推移,半年后,突然收到刘北的信。那时我常收到信,都是出差时认识的朋友写的。寄到父亲医院里,父亲拆来看了,然后交给母亲。说,女儿长大了,你该管管了。
原来,刘北居然写了封求爱信。在那时候年轻人,对于感情的表达一般都较含蓄,别人写信给我都只是说欢迎来他那里去玩之类。我对母亲说,你女儿在外面工作,你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别人这样写信给我不代表我这样写信给别人。
我对感情之事比较迟钝,一心只想好好工作。于是给刘北回信,大致是说现实问题,距离也比较远,以后就作普通朋友吧。然后偶尔通封信,慢慢地也就不联系了。
那段出差的日子,占据了我二十岁至二十五岁整整五年的时间,其间遇到了很多人,天南地北,由陌生继而熟悉,有的因为时间空间的距离渐渐淡了,有的因为业务之类依然联系。我一直热衷于这种简单的交往,无关爱情。
五年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我以为会一直这样出差下去时,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那次,我还是从成都出发,目的地,贵州赤水。从成都坐车到乐山,从乐山坐船到宜宾。到了宜宾,我还是住在洞天旅馆。
那时我一般都是到了旅馆,然后联系客户到旅馆来交易。那天中午,送走宜宾广播局的客户吃饭回来,发现房间的床头放着一个黑色皮包。这个皮包很眼生,是谁的呢?
八
我留在旅馆里等。想着谁忘了一定会回来取。应该不是广播局的人,他们来的时候没带黑色皮包。那是谁呢?我记起来了,会不会是住我对面房的那个男子,个子很高,身材结实,而且很壮。广播局的人来找我时,他好奇于是进来看了一会儿。可能是忘了带走吧。
把皮包放在床头,我拿出行李车里随手带来的一本小说,坐在椅子上看着。傍晚,对面房那个男子敲门进来问,我的黑色皮包是不是忘在这里了。我放下小说抬头,问,你怎么证明是你的呢?
他说,不信你可以打开包看,里面有我的工作证和介绍信,他说他叫李兵,沪州本地人。我当着他的面把皮包拉链打开看,里面有工作证和介绍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的确是他的,于是我把皮包还给他。
六点多了。他又敲门进来,说请我吃饭。想到五金化公司的客户呆会儿要来,我婉绝了。说约了客户待会儿我和他们一起去吃。那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排拒心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直觉吧。
晚上七点五金化公司的人来了,我把芯片等交给他们,收了钱。然后一起去外面吃饭。九点回到旅馆,因为有些累,就休息了。
咚咚咚---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我拿出表一看,十二点四十。这么晚了。问了声,谁。一个男声应着,我。原来是对面那个男子。我说,有什么事,我睡了,明天再说。他说,你让我进来嘛。我不开腔,他在外面不停地敲门。我说,别敲了,有事明天再说。
门外不开腔。他不停地敲门。我突然大叫:服务员,服务员-------凌晨的旅馆很静,我的叫声吓着了门外的他,也吓着了自己。他立马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两分钟后,前台值班的服务员敲我的门问,有什么事。我说,有人敲我的门。
服务员叫我把墙边的矮衣柜拿来把门抵住。我看了看,墙边有个老式衣柜,因为上面灰尘都有了,平时也没用所以没注意。我把衣柜搬到门边抵住,然后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从宜宾坐车到沪州。到了沪州,住在平时住的固定旅馆,然后继续在房间和联系好的客户进行交易。下午,天阴沉沉的,我把客户送出去,早早吃了晚饭回旅馆。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雨,跑回旅馆大厅差点撞到人,盯眼一看,妈呀,是李兵。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我没理他,迳直往房间走。他跟上来说,我就是沪州本地人,我住这里。我不开腔,走到房间他挡在门口,我说,让开我要开门。他侧过身让我开门。
打开门,我正准备关,他一个闪身钻了进来。一个剪步走到床边坐下来,盯着我说,今晚我不走了!!!
九
我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李兵壮硕的身躯坐在单人床上,显得极为不协调.视线掠过单人床,我看到窗外的雨越来越大,街对面的大楼窗户紧闭,窗户里透着昏黄的灯光.他看着我,肥胖的脸因为欲望显得有些扭曲.
你打定主意不走了?我冷冷地问.他笑着点头.不走了.沪州可是我的老家.这里,我熟.
你给多少.听了我的话,他愣了一下.反问,你要多少.我说,一条腿.那时候的行话,一方是一万元.一吊是一千元,一条腿,是一百元.他急说,哪要得了这么多.要知道,那时的行情,在外面找小姐也就五块十块.
我说,我就要这么多.你给不起,你就滚.他讨价还价,少点.我说,不少.他急了,说,五十.怎样.我看看他,点头.好,五十.你先把钱给我.他嬉笑着拿出五十元递给我.我看了看,突然惊声尖叫:服务员,服务员------------
我的中气十足的声音惊吵了不少人.旅馆里的门一间间打开,脚步声,询问声,服务台值班人员的应答声接踵而来,甚至,透过玻璃我看见街对面的大楼一扇扇窗户打开了,有人好奇地探头出来.
李兵的假笑凝固在他的嘴边,似乎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变故,连连问着,你这个怎么这样,明明收了我的钱了.怎么能这样.走道上已经有人注意这里,服务员站在门外.我冷冷地说,不这样你能罢休么.要知道,我在外面混,没有点防身技术能一个人带着东西出来.我学了女子防身术的.
他搓搓手从床边站起来,假意笑了一下.说,算了.你把钱还给我,我走.我看着他,再看看门边看热闹的人,冷静地说,要钱可以,叫你老婆来拿.他为难地看着我,急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干就把钱退我.
我说,你不是沪州人么.这样吧,你找个女的来拿.只要是个女的都行.他看我冷静不松口,再看看门外起哄的人群,骂了句脏话,灰溜溜地离开了旅馆.服务员说了声,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去休息.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散去.她看看我善意地说,一个女子在外面,自己注意点.我点头谢了.看她离去.
关上门,我把背包抱在身前,坐在床上.朦胧中不敢睡去.李兵没有再回来.到了早晨七点,离开旅馆往车站赶去.因为头天已经买了早晨七点半到合江的火车票.出了旅馆,街头静悄悄的,因为要到冬天了,一早没什么人.我背着红色背包,提着行李,快步往前走.一路上随时左看右看,机警无比.
有惊无险地到了火车站,坐上车,还是不放心.仍注意着车厢里的人,不敢轻忽.到合江下车,坐船到赤水.下了船,,一站上赤水码头,整个人都软了.坐倒在码头上.码头不远处是我固定去的旅馆,那家旅馆的服务员认得我,来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我扶旅馆房间.
到了房间,我托服务员到赤水城里帮我联系广播局的客户到旅馆.把芯片交给客户后,在旅馆里躺了三天.三天后,广播局的同志找关系帮我定了三等舱船票,一路坐船到了乐山.从乐山回到成都.见到我的人都吓了一跳.十多日不见,我整个人都变形了.整整瘦了六斤多.
十
这次事情之后,我直接对公司经理说,不出差了.可以说,这次出差足实吓得不轻.也让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原来认识的人一样单纯.社会上到处都是陷阱.虽然我二十五岁了,但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如此丑恶的一面.
后来,没出差的我就在公司接洽业务.机缘巧合下,认识现在的丈夫.丈夫出身于建筑世家,一年后我嫁了过去.从公司离开,开始接触建筑行业.
曾认识的那些朋友,开始慢慢失去联络,或者,刻意失去联络.因为丈夫不愿我结识太多异性朋友.父亲工作的医院起初还会收到很多封信,渐渐的,也就越来越少.后来父亲离开医院退休下来,就再也没和谁联系了.
婚后曾收到过刘北的最后一封信,还是说着非我不娶.不久曾有人到成都来,据说是刘均刘北派来的,接我和丈夫到广西去玩.因为来的人并不认识,丈夫也不想去,我很抱歉地推拒了,告诉他代我躺刘均刘北两兄弟问好.
时间在婚姻和工作中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了.当我开始坐在窗着慢慢回忆那些一闪而过的年轻的脸庞时,我已不再年轻.那些在外出差的日子已经遥远得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影子.岁月留给我的,不过就是那些平凡的真实的回忆.
(完)
后记:
我试图用朴实的文字记下女主角年轻时的这段经历,故事真实地记录了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那段岁月和一个个似过客般出现而后离去的人.这是一个平凡的纪实记录,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却是女主角一生中最引以为傲的回忆,仅仅因为,那时的她,年轻,快乐,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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