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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淫贱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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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 22:03: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watermark]          淫贱之骨   文/泪承天
    我从容地登上了客机,穿过郁郁葱葱的人流叹息,不灵活的右手肘在转弯的时候打翻了一只烟斗,那个老人用近乎迷惘的眼神看着手中的烟斗从自己手掌心间滑落。落地开花,碎成无形的感伤。
    老人向我望来,却不是在看我。
    感觉上是一个苍魂,她幽幽地飘忽在四周,从烟斗里出来,又急急地吸进老人的思念里。女子风韵犹存,举止间一颦一笑。之后人流愈大,我的歉意与惘然还没来得及表达,只在拥挤中看见老人弯下腰拾起烟斗碎片的姿势更像迎接祭奠。
    我发现自己不大习惯坐沙发之类一切软弱的座位。
    我用左手点上一支烟,在飞机起飞前一刻,透过华丽的雾气,窥望到这个城市日渐的腐烂。
    寒夜说过,她天生淫贱,雪白的骨子里透着男人留下的腐烂气息。无数男人风里来雨里去,即便只在香阁一夜小驻,对于寒夜来说,也是一万年。
    自此,在寒夜心目中,爱你一万年便无法成立,懦弱得成为废墟。
    也因为此,当我冲动地冲上酒吧舞台用残缺的嗓音高唱《爱你一万年》的时候,寒夜如猎犬般一把把我从欲望的最高点拉下来,脸颊立即迎合上她的手掌。五指细而纤长,却长满茧,比糙纸更失败。
    寒夜是一个刚毅的女子,我无数次在笔下与酒吧里强调。可世间残余的叛逆因素毕竟太多,他们狰狞着面容,挥舞着脚爪,灰色的翅膀在冷空中猎猎地怪响,苍穹落下一道闪电,他们的狞笑合着婴孩的哭声在无边寂寥的黑夜里回荡。每次黑夜里醒来我都会无比慌乱地用手爪寻找光亮或火焰,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没有了光明不行,第一次发现我如此害怕黑暗。
    然而人总是爱作贱自己。
    我在酒吧里扯高声线强调,我涨红了脖颈挥拳无数,无法计算的脚步跨进那个冷冰冰的监狱铁门,在踩到地面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回过头,看是否有一个倩倩的身影站在后面动情地看着我。否。代之的只有我迷茫的呢喃:寒夜,你在么?寒夜在我和酒吧里那帮无赖流氓干架的时候总会一个人举着一杯醇美的伏特加安静地走出酒吧,我在忍受千拳万腿的时候还偏过头留意到那时的酒吧外夜色一片正好,寒夜扬起的眼眸轻轻颤动着,似乎在恍惚间有什么光亮闪烁在其中。
    或许,我应该思考那是不是眼泪的先兆。可是我无法,当一个人痛到昏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宁静而美好的。
    我开始习惯每一次的恐惧。在那个只有一个人睡着的监牢里我找不到半点光亮,一个人蜷缩在狭隘的一角咬着手指头痛哭到天光。而隔天她就会降临,素妆淡抹,衣着低调,感觉不是火急火燎地来解救一只狗而是在参加某只阴沟老鼠的送葬会。
    送葬会上,她右手抛下了鲜花,我却寻着左手进入她的忆记。
    她看着我看她的眼神,看着走马观花的景致片断渐渐感觉到我的可怕。她说,Sky,我像牵着主人在公园里行走的奴隶,你在无形之中控制了我的情绪。
    飞机起飞了,空姐优雅地走近我,看着我的脖子礼貌地邀我到吸烟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看我的脸。我抱歉地企图驱散烟雾,并将烟蒂在座位上捻熄。空姐有些惊慌地说,先生……
    我疑惑有什么不对吗?正想寻问一下,可我看见寒夜右耳的痣,清晰若目。
    我看着空姐的右耳,茫然地问我能要杯酒么?空姐想张张嘴唇再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胆量。她无奈地转过身离去。
    飞机场。登机处。
    她转身离去的一瞬间让我想晕眩,我想说天塌下来都没有这么使我绝望,你是认真的,寒夜?
    然后寒夜没有转身,笔直地往无边无际的天穹走去,别离的背影像神,沉默的绝情如魔。
    传说神魔本是一体,分裂源自一方错乱的杂念,一个分心,人格便裂成了两半。寒夜的魔狡黠地笑笑说,我无比淫贱,你看这纤纤玉指,何处没有男人的唾液。我突然感到想呕吐。偏首观望,不远处寒夜的神的背影里藏着莫须有的罪名与七巧玲珑的比干心。仿佛在她身边的一切景致都吟唱着淡然,一切起伏都这么随风,笑笑,便是倾国倾城。
    那个时候,寒夜口中说的走字咬字清晰,我找不到任何一个语病挑剔她的选择,正如该落地的枫叶般,我看见它们骨子里的不忍可我不能去制止。一个落寞的季节少不得一片枫叶的存在。她双脚步伐柔柔地踩过枫叶成堆,远处的街灯似乎幻象,我站在原地原处无法抬起可怜的双脚追赶。寒夜撒开心灵走了,季节的落寞我到那个时候才用绝望的字典查到那个解释艰涩。
    往事是法老墓里绝情的木乃伊,它们的目光都坚定地述说着死亡的临近。
    寒夜走了。她说当人类厌倦了自己便会选择逃走原来那个地方。
    她却不知道自己正走向深渊,毫无瑕疵的跳跃姿势,空中风雪交加,渊下滚滚红尘。
    离目的地还有一个小时,请各位乘客做好下机的准备……
    空姐的酒送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我的清醒使我不可抑制地用指尖用指甲上瘾地划伤自己。空姐眼眸之中始终有一丝恐惧无法消除。我听着广播里刺耳的喧哗,问她,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客机里大部分乘客都在梦中熟睡了,我站起来时碰到座椅的响声如一把利剑刷地刺破宁静。老人原来一直坐在我后面,他有些睡眼惺松地清醒过来,目无焦距地看着我。我的迷幻的四周啊,飘着闪着风的灵异。大概那只美丽的苍魂还没走,我们的思觉都是一致的。
    客机飞翔在苍穹的臂弯,巨大落寞的影子烙印在城市卑贱的惆怅里。他们的影子底下有风在枯萎,每个人铁了心地爱上流浪。
    我走在狭隘的过道里,温顺地享受着空姐的带领。
    她礼貌地指给我一处地方,说,先生,这里便是洗手间。请自便。然后便勉强微笑地鞠躬退下。
    洗手间。又是洗手间。
    我整个头颅被人用手抓着用力淹没在水池中,异样魁丽的气泡妖娆地抚过脸颊,那个时候我的耳朵浸满液体,听不到那帮无赖的狂笑听不到寒夜的冷哼听不到盛大的雨点下了一夜不知名的城市入侵,听不到这个世界高喊着的圣洁的正义。正如监牢里每一夜不可避免的恐惧,每个人的痴狂被我看在眼中使我总是忍不住发笑。
    哈哈,我的伟大的作家,厕所里的水味道棒不棒啊?他的脸上有刀疤,那种自残的方式我自始自终十分讨厌。
    呸!奇妙的唾沫喷溅在他脸上,然后我亢奋地享受之后的一顿暴打。
    寒夜总是德高望重的,她高尚地站在众人身后,嘴里高雅地抽着一根中华。梦境般的烟雾飘散在我们四周,过去的影像如布幕电影般年老得带有忧郁的韵味,她的意气风发的容颜告诉我这世界还有的阶级观念。
    没人的夜里,她第一次打电话来,却不说话。
    我用力地掐着话筒,夜里的气氛起伏在我房间里萌发着诡异的气味,我将寒夜的脖颈想像成手中的话筒,我只能越来越紧地抱住,抱住,双手抚摸过她敏感的皮肤感觉到她身体不停地颤抖。那种感觉美妙至极,我发誓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开始了自己的解脱,打开了自己的嗓音,她的嗓音隔着未知的距离透过一丝丝跳跃的电流砸在我耳膜上,像壮观的战鼓一般。
    我始终生着淫贱之骨,注定一世风尘女,你的志向远大,何必执著于我呢。
    志向?
    我突然想起刀疤的狰狞,那天那句“伟大的作家”那般语气使我差点作呕。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是一只狗,出乎意料地叼着一支断了半截的笔,用我自己狗的思想想当然地勾画他们高贵的原则。风雪覆盖了我简陋的狗窝,他们就能站在我的狗窝面前自豪地嘲笑。虐待的感觉让他们感到自己不可一世让我感到自己无比倔强。
    我想起在那个初遇寒夜的早晨,霜降了一地,我们同在一个狭窄的城市却各自看不见彼此的泪水。风和雪水应该是幸福的,世界遗忘了他们快乐的存在和伤感的痕迹,它们的歌唱使我们穿越了不可能而在那个早晨遇见。那个公园有一块岩石被人用坚强的意志在上面刻下“此爱天下无双”,那时我无法想像那种境界,我的双眼睁大讶异着,苍劲的字迹告诉我一个似乎从远古来的神话。
    我想用手轻抚字迹,却意外地抚到她的肌肤。手背微微发着汗,肤色光华而洁白。
    惊鸿一瞥般,我抬头看见她的脖颈有液体的痕迹,再往上,是泪痕,再往上,是眼泪。莫大的惆怅藏匿在她眼眸里,我不自觉地靠近她,脚步着魔般摇摇摆摆要失去重量。寒夜在那个时候是最纯洁的,如处子般,浑身耀眼的光亮。朝霞漫天的时候公园里依旧了无人声。
    第一天,相识的第一天。寒夜的呢喃就在幻影之中不曾断绝过,比如那个霜晨,她的呢喃述说着人生与死亡的边界线;比如那个晌午,她的呢喃勾勒着崎岖不平的未来景致;比如那个午夜,她的呢喃伏在我肩上一遍遍轻哼着浮生萧条的峰回路转。只是只那一天。当我有一天看见她的怪笑藏在酒吧那群无赖里面的时候我开始惊慌她会否一昧地沉迷下去,在红灯绿酒的旖旎光线下自虐得无法自拔。可是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冷色调的酒吧里,寒夜在我对她大声说出那天发生的事之后气急败坏地把我拉出了酒吧,她的手掌总是不落空地吻上我的脸颊。
    那天的事,忘了它吧,那是我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她抽完了一根烟,烟头从手指缝间不着痕迹地落下,跌地,再用紫色绒毛靴子残忍地踩熄。
    踩熄,在烟瘾过后发泄的最美方法。然而我却只在痛楚中看见。酒吧里的那帮大汉把我架到一处堆满落叶残花的角落,甚至还没来得及我惊讶,他们便像疯狂地对待过街老鼠般虔诚地对待我。面容落满拳头,手指向下滴着浩大的血滴,我虚弱地倒在他们人群中间,听到血液与大地交融的空洞声响。
    寒夜站在街口,旁若无人地抽着烟,眼神迷茫地卧倒在袅袅的雾气烟花中。
    从那以后我便无药可救地爱上她的风韵。惟一使我极度愤恨的,是搭在寒夜柔弱肩膀上他们那帮无赖的手爪。那些肮脏的手爪,比垃圾堆里久无人收拾的废物更显得低贱。而寒夜就如神般,纯洁得不容一丝亵渎。
    空姐在外面开始轻声地催促我了,先生,先生,请问你能出来了没有?已经有很多乘客在外面等了。
    我将洗手间的门打开,空姐美丽而麻木的笑容看着我残缺的脸没有一丝情感。她的制服是天蓝色的,长筒裙及膝。身后果然有几个人表情有些恼怒或者害怕地瞪着我的脸,我突然有种冲动要吊起嘴角冷冷地微笑。然后目中无人地经过他们身边,空中酝酿着一股腐烂的气息,这种气息从那个霜晨那个黄昏我便预料到了。
    走回座位的时候不经意间撞见老人的目光,他的眼睛仿佛有咒语般,使我定定地看着他。
    年轻人,回头是岸。他看着我的脸。
    岸?我虚脱般跌坐在柔软的座位上,寒夜的怪笑我的怪笑无赖流氓们的怪笑一切的一切过去的过去无止境地混淆着。
    我开始对那帮无赖流氓实施正义的报复。
    灰黯的夜晚,漫天的星星我竟从中找不到一丝创作的灵感。如他们所说,我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伟大”得连我自己都自觉用双引号可怜地包裹住自己。家是凌乱的,自从父母过世之后似乎灰尘便恋上我的狗窝。一台笔记本,倾斜地摆在屋里最光明的一角。型号也是大约古董级的,但我的眼睛一直只留意着打出的字是否符合意境,而模糊了生命。
    我用心血捣鼓一部小说,写一个艾滋病患者如何在酒吧里红灯绿酒地过完最后悲惨的时光。故事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背景。当我把那个故事安排在无赖流氓所在的酒吧里发生的时候,天亮了,些许光亮低角度地泻进房间,遥远的天穹露出一片善意的鱼肚白,我惬意地伸了伸懒腰,十指激动地掐成拳状。
    不出多久,我的小说就发表了,花了我很多心血、用了我很多计谋的东西跃然纸上。
    果然,这个城市的人们开始悄悄地怀疑对方以致某个群体异样的气味。那个还算大规模的酒吧新进的一大箱一大箱啤酒开始被我的谎言尘封,人们走过那个地域的脚步尽可能可笑地加快。我在角落,戴着墨镜亢奋地看着一切。
    他们开始疯狂乃至愤怒地寻找我,在一处处肮脏的狗窝一切他们自以为是的地方。寒夜在那个时候已经走了,至于那架飞往天穹的客机飞往哪里了,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天真地以为我已经实施了报复。
    雪,下了满天,我独自一人坐在公园看着人流匆匆,两只手指欢快地跳跃在我键盘的想像里。我用神比喻寒夜,虔诚地记录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感觉到异样地抬起头,她就在那里。
    纯白的大衣,落满了寒冬白雪的双肩,绝俏的面容,以及,我料不到的强烈怒火。她开始有了动作,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动作。她拿出口袋里小巧的手机,没有一丝犹豫地开始按着按钮。什么?你想干嘛?我的语气原来可以这样懦弱。寒夜没有说话,而我脑中只有一个可怕的直觉:他们在找我,她在找我,目的都一样。
    别走。
    寒夜是一个刚烈的女子,我不只一次地强调过,但直至现在我才知道这种刚烈是致命的。她依然是神,雪怜爱地包裹着身躯,她在雪中挺立着身躯,容颜微微有些怕冻,却仍俨然一株冬梅。他们很快来了。这个季节的严寒竟然可以将眼泪与血液冻结住,我在人为的有力包裹里惬意地享受拳脚的熟悉气味。死亡的味道,这次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感到他们的拳脚刀棍无比邪恶,似乎在它们的胁迫下我的生命我的未来就会变得残疾。似乎,似乎。
    手机响起了淡雅的轻音乐,我看了看号码,是以前一个老朋友的,在我还没有变成卑贱的“作家”之前。不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喂。
    Sky,你在干嘛?
    或许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已经上了一架飞机,安详地等待着死亡的洗礼在一分钟一秒钟地向每个心脏靠近。许久没见,他与我寒暄了几句,便突然压低了声线跟我说:
    你难道不知道么?你以前常去的那个酒吧死了人了,听说是一个坐台小姐。
    坐台小姐?我有些在酒精里清醒过来的感觉。
    哪个坐台小姐?那里有很多。我的手心开始出汗,脑袋似乎嗡嗡嗡地响起难耐的盲鸣。往窗口外看去,白云宛若仙子一般飘浮在半空,我看见寒夜的影子隐隐约约显出来。她说,人类厌倦了自己便会选择逃避原来那个地方。我反驳她说,原来那个地方指的是哪里?即便人行尸走肉般地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域甚至地球之外,也逃不出心里自己给自己划下的原地。人的一生就是在原地踏步与暗示自己正在向前走,除非死亡,除非永远沉睡,不然你忘不了我。
    那个老朋友思考了一下,用诡异的嗓音有些嘲笑地说,听说就是那里最漂亮的一个,名字好像是叫寒夜。
    手机晃荡了一下,旋即自觉地掉落地。我发现手掌在自己颤抖。
    寒夜。我睁大了眼睛。
    喂!喂!喂!……Sky,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落在地板上的手机若有若无地传来人声,我镇静地揉了揉太阳穴,再弯下腰用左手小心地拣起手机。
    没什么,讯号不好。随即我没等他再说半句话,便按下收线按钮。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我虚弱地躺在纯白色的医院病床上,药水溶液发酸的味道源源不断地钻进我的鼻孔。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身体猛地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是由于拉扯到伤口引起的。然后听见有人拧开病床房门走进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护士,身宽体胖,满脸的傲慢神色。我用可怜的眼角看着她,她视若无睹,拿出一根注射器没怎么消毒就一把扎在我臂膀上。我痛得几乎没有表情,她却蔑视般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喃喃着,真是贱骨头,犯得着为了一个坐台小姐被人打成这样么?
    贱骨头,似乎没多久前谁说过类似这样一句话。
    我的主治医生用无关痛痒的嗓音告诉我:双脚脱臼骨折,右手严重残疾,三根肋骨折断,面部遭遇重击而导致有些扭曲,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估计以后行动都很不方便,而且有许多后遗症无法消除。
    之后我静静地坐在那里耳畔开始了无休止的轰鸣。
    目的地快到了,飞机上的人们开始苏醒。我却宁愿永远沉睡,如我自己所说,用死亡或永远沉睡忘了这个世界的一切正义。
    右手严重残疾意味着什么,面部扭曲意味着什么。一个可怜的家伙狼狈地上了客机,形同废物的右臂在转弯时笨拙地撞掉别人的烟斗。他想歉意地朝看见这事故的所有人微笑道歉,但那些正常的人看见他难堪的脸却仿佛看见怪物般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暗暗鄙夷:这世上竟然有这样丑的人,脸简直难看极了。那个可怜的人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也想可怜地嘲笑自己,但不管是什么样的笑,从他的嘴角泄露出来都是无比丑陋的。
    这个世界,其实都是丑陋的。当你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你已经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人。
    我用腋下拄着拐杖走出医院,浑身没有一丝安宁,一切都只有无尽的痛楚。从我的眼眶中流下的液体,刚好合称那个季节诡异的凉风,我从不曾如此仇恨过秋天,但是在那个时候,我才意示到我的生命已烙满了荒诞的伤痕。
    我的右手形同废物,用疲乏的左手打字会使我渐渐地心浮气躁乃至发狂而一把将键盘砸碎;以前害怕黑暗,现在开始渴望黑暗。我惧怕开灯,当每一夜从骇人的恶梦中苏醒过来时,我总是下意识地照照镜子。接着我荒诞地发现原来我并没有醒来,我的恶梦在不绝地继续着,不绝地从一个恶梦醒来到另一个恶梦里。
    镜子。我逐渐坚信那一面面诡异的镜子里有另一番天地,而且总有一个丑陋的家伙悄悄地探出头来看我,我感到疑惑,甚至认为这是荒诞的,因为人无法住在镜子里面,镜子只不过是世间事物的反射。这很奇怪。我想过寻问别人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没有人愿意回答我,他们总是加快脚步行走,似乎这个世界给他们的时间不够了,他们用生命乞怜地向上帝换取时间。我耻笑他们,用那一边动一动就会抽筋的嘴角。
    我以为我对寒夜的感情与缘分会因这道峡谷般的裂痕而彻底破裂。然而不是,我欠她的债还没有还完。
    我西装笔挺地站在那个胖子面前。
    我希望他会是我的未来老板,当然,我也不希望。我的命运因寒夜而急转直下,绝望花费了我所有写字的耐心,在狗窝里那盏昏黄的台灯下,我仿佛又能看见刀疤将我形象地比喻成一只狗时脸上的得意神色。本质是一条狗,我就能萌发出我应有的颓废。
    说实话,我对生活还残余有一丝丝希望,至少,我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值得我花费时间去回忆。因此,聘用我吧,老板。
    当我这条狗咬着扯着自己的肉然后跟人类说很美味的时候,我的心是冷的。然而没有人回答我。当我疑惑地抬起头向四周窥视的时候,这间公司的所有员工眼神齐刷刷地看着我的脸。当一只狗饿得需要骨头的时候,它就得摇尾乞怜。于是我昧着良心向所有人打招呼:
    嘿,大家好啊。我的名字叫Sky,请多多指教。说完我夸张而可怕地详装嘴角抽筋抖动了一下,我的脸由原本就不成人样的形状不住地向极致扭曲。全公司的员工呼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个女的恶心得当场捂住了嘴巴。
    呵呵,有趣吧。
    不成形的嘴巴露出难看的微笑。
    老板在背后仿佛耍猴戏般开心地看着我,我知道。所有员工开始习惯了我的卑贱,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开始背后指着我忘情地狂笑,我知道。
    没有人知道,我的心在如何滴血;没有人知道,我的眼泪早在寒夜拿出手机打电话的时候流光了;没有人知道,当一个人对生命绝望了却还要在众人面前扮幽默是如何苦涩;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暗暗发誓要杀了这个公司的所有人。
    离目的地只有十分钟,请所有乘客做好下机的准备……
    我把空姐叫过来,用我的脸面对她,对她说,请你将这封信交给我的同事们好么?
    想像美丽的空姐此刻的心一定怦怦直跳,用她的恐惧仇恨我是不是神经病,但她当然没有发什么牢骚,只得铁青着脸回答我,好。
    谢谢。我放心了,坐在经济舱的我时刻担心享受在头等舱的同事们。
    我每天用我残余的右肢处理事务,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工作比别人多至少四倍,而我的工资却比别人至少少三分之一。一天拐着双腿经过老板办公室,我难以置信地从窗帘缝隙里看见刀疤的身影,还有,寒夜的寂静。他们一同笑,笑得十分难看,只有寒夜那份风韵依旧保留着。她雪白色的上衣,粉红色的短裙,老板猥亵的目光游离在上面使我忍不住握紧双拳。
    放心,你们的交待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妥的,看我不出三个月把那个家伙累死。现在除了我们,没有人会请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回来做事。哈哈,你们就放心吧。
    阳光依稀爱恋着寒夜干净的面容,温柔地照射在她脸颊上有丝金黄色的光芒。
    她坐在三人中间,自始自终没有言语。刀疤邪邪地看着她笑,怎么了,舍不得你的小白脸了?寒夜的眼眸刷地转过来:
    我恨他。
    飞机上开始有人惊慌,从机长室到驾驶室到头等舱到经济舱,人头不安地攒动,这似乎是我的一项伟大的杰作。我用仅剩的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再用仅剩的右手拿出打火机点燃。烟雾开始将世界变得模糊变得使我满意,开始是一个两个目光向我这边看来,然后是所有人站起来茫然地四处观望着。有人挤进了经济舱,是那个胖子老板,他的目光在帮助旁边的机长极力搜索一种事物。从他的紧张程度看来,那大概是一种毒物,身躯爬到哪里剧毒便沾染到哪里,染者寸草不生了无人烟。
    寒夜,祈祷吧,你的生命如蝼蚁般脆弱。
    我的感情帮助你脱离苦海,帮助你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原地永远地沉睡。
    几个似乎蓄势待发的安全人员开始盯着我并从人流中悄悄地企图潜伏到我身边,但是他们晚了,我的阴谋早在心死那天寒冬大雪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我从容地站起来,安静地取出座位下粉红色的一包东西并高举,微笑着跟所有静默着的人宣布:我的手上,有一个炸弹。
    为什么要逼我到这步田地?如果当初我对你提起遇见的事时你没有矢口否认,或许,几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知道么,寒夜?
    刀,这种东西以前我在小说里提过。
    人类的故事开始在愚钝的思想里,那时候,人还只是一块毫无锋芒的石器,人与人之间没有摩擦没有不快乐没有针锋相对的尔虞我诈,自然,也没有感情。但人终究是要成长的,成长造就了刀的形成,因为刀的形成其实就是不断打磨的过程,像人类最初的石器形态,最后也会变成致命的武器。插入寒夜胸口的刀。
    梦境。四周都是血,血溢满占领了四周,我们可怜的狗族悲哀地看着主人的尸体感叹浮生萧条,所谓的人类终于落得如此下场。
    其实杀了刀疤很容易。在敲响寒夜的房门时,从里面走出来开门的必是他,然后目无表情地一捅,一条悲壮的生命便会跌落地狱,那里撒旦等着他,和我约好的誓言。
    寒夜轻微的脚步声回荡了房间里的每一处,芬芳的香味从她身上萌发乃至茁壮长成。她的双眉仿若杨柳枝,在彷彷徨徨摇曳不停的秋月夜美妙不可方物。恍恍然中寒夜卧倒在潇湘亭谢上,面容上是一处倾国倾城的极致景象,江水鳞波,光绕涟漪,风成萧笛,呜呜咽咽的哭啼透着无所能及的魄力。于是于是,我彻底迷醉于她如雪的容颜中,仿若一处染坊,我失足落入便再也抹不去地染上无形的恶疾。
    寒夜安详地死去了,倒在我温暖的怀抱里。
    我知道在那一刻她是属于我的,全身心的,全灵魂的。
    够了,这个属于我一个人的梦做够了,或许,我应该依依不舍地醒来了。我看着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粉红色炸弹。
    老人安宁地站在人流中间,他的眼神诡异,牢牢地看着我的眼睛。
    年轻人,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
    不,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即便回头,看见的也只是另一片茫茫的大海,沉不下去,飞不上来。
    然而我注意到他的眼里似乎有着另一种我不曾撞见的光芒,刺刺地怂恿着我放下屠刀。他是谁?为什么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是不是上帝?
    他的话语仿似神明的旨意般,假若我是一名虔诚的宗教信奉者,我定当兢兢业业地履行我的责则。但世界上有一种远古的仇恨衍生于爱,它的力量穿越生命的结界使神乃至上帝痛苦地疯狂。
    我在人们瞪大了瞳孔观看着我的时候,闭上眼,生命的片断走马观花地隐隐约约闪现在我面前。寒夜,寒夜,寒夜。一个人的生命刻满了另一个人的生命是悲哀的,这意味着你手中的刀会霍地刺伤自己。
    我按下了粉红色包裹上灰色的按钮,说出最后一句遗忘了许久的话语:
    寒夜,一个与我一样天生生着淫贱之骨的女人。我,恨,你。
    嘭……
    人为的世界在刹那间芳华,灰烬无限。
   
    Sky,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一把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停止了击键,回过头来看着他。我注意到他的眼里似乎有着另一种我不曾撞见的光芒,安详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的亲生儿子。
    我笑笑,很好,就快完成了。
    他在我面前坐下来,微笑地看着我的眼睛:你在写什么?能告诉我么?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是好人。于是我将笔记本电脑里的文字拿给他看。
    他看东西的速度似乎很快,没有多久,他便笑笑地把电脑还给我。我惊讶地:你看完了?
    看完了。
    我在等待着未知的夸奖或批评,空间在我们中间凝结了半晌。我迟疑地寻问他,觉得怎么样?
    他皱起了眉头,这是你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改篇的吧?我点头,继续听着他说下去。你从哪个地方开始杜撰故事?换句话说,这里面什么内容是真实故事,什么内容是你的美妙想像?
    很难得有人跟我讨论关于文学的事,我感到十分开心。熟练地打开电脑里的文档,指给他看:你看,从这里开始。这里,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如果寒夜没有在我疯狂追求的时候选择暂时出国旅游休息一下,或许我便会彻底陷入泥潭而一发不可收拾,更或许,我的结局就会如小说中那样,在湛蓝的天穹上与那些无辜的人一起炸得粉身碎骨。记得一位文学家说过,爱作贱自己的人身上有着淫贱之骨。还好我没有作贱自己,还好我没有生着淫贱之骨。我很庆幸,你明白么?
    我看着老人,他似乎苦恼得很,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换上微笑,循循善诱地问我:
    在这篇小说里,你觉得谁最可悲?
    我。我是最可悲的人。我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里面的我不谙世事,竟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风尘女,几经波折几多追求,却换来肉体的痛苦,再加上那个叫寒夜的女子根本没对我表现过好感,我的性格开始严重扭曲。因小说出版而引起的风波竟然使我变成一个丑陋的半废人;公司老板与员工的无尽嘲笑开始……不,不应该说开始,应该是最后定格,把我定格为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杀人,杀人,乃至最后的炸机……
    我开始隐隐约约幻想起那个面容扭曲的模样,他少了一只右臂,走路无比丑陋的难看,但最难看的还是他的脸,不成人样的脸。
    幸亏这世上想像是无罪的,我觉得我在用指尖体验一切体验得津津有味,如果让我变成小说中那个丑陋的男人,那我宁愿死。幸亏,幸亏。
    阳光从未知的外面斜射进来,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那种生命的感觉真好。
    老人站起来拍了拍满身的灰尘似乎要离去,我笑笑问他,要走了?
    嗯。他疲惫地应了一声,走向门口处。阳光显然太大了,他从口袋里拿出墨镜戴上,突然想到了应该让我出去吃早饭,于是他转过头来……
    在那一刻他宽大的墨镜镜片正正地对着我,我突然惊讶地看见里面那个我脸上无比丑陋地扭曲着,我不敢相信地叫了出来,恐惧地想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可是,右手呢,天啊,我的右手呢?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我看着空空的袖子诡异地随风摇摆。
    我的脸?我的右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发疯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尖叫着,惨白的呼喊声砸在雪白的墙壁上不断地回荡着……
    老人走出了病房,悲哀地对着外面的一群医生摇摇头:每天醒来都会忘记昨天发生的事,然后却又猛然记起……唉,他的病,恐怕治不好了……
    一个男医生问:还是拿着板凳当成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敲敲打打么?
    老人无奈地点点头。很快的,走廊里的医生护士都走了,那里的气氛无比寂静。我所在的房间,外面有一张门牌正正地写着“神经科102号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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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8-1 22:0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淫贱之骨

呼,第一次写得这么长。。。一万字耶。。。
发表于 2006-8-2 08: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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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二十四桥在 2006/08/02 03:55pm 第 1 次编辑]

首先要肯定的是你的语感非常不错,有才气,但还要在简洁和凝练上下功夫。
另外,这种以感觉为主导的写法,其难度在于要在混沌中找到秩序,让阅读者在泥沙俱下中能清澈见底。如不然,谁都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写一气,这样的话,写作就失去了价值。艺术追求的是适度和控制,显然,这篇小说在这方面做得不够。
看了你的头像,感觉你还是一个孩子,嗯,好好干吧!
 楼主| 发表于 2006-8-2 11:24:1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淫贱之骨

嗯,小泪在这里谢谢桥哥哥的指导了,以肯定后会改进的。
这篇文我本来是想设计成现实与回忆交替共进的,再在最后一起将高潮迸射出来。我也考虑过这样子的写法难免会变得十分混乱,于是我就想将“现在发生的事”设置成宋体字,“回忆的事”设置成楷体字,使读者更容易理解。但是在书梅剑庄这里要这样设置似乎很困难,于是只得这样发了。呵呵,不过我的功力终究还是不够,要达到的效果还是不行,而且在写作的过程中要取的故事类型飘浮不定,觉得写成爱情故事似乎不妥,写成恐怖小说又显得突兀,最后弄巧成拙,终于贻笑大方了。。。哈哈哈。。。
发表于 2006-8-2 16:0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淫贱之骨

好孩子,除了你自己过分敏感外,没人会笑你的,这里的朋友都很友善的。
 楼主| 发表于 2006-8-2 19: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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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再次谢谢桥哥哥。。
发表于 2006-8-3 10:49: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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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一个神经科病人的纷乱思绪作为故事,难度可想而知,过段时间在平静的状态下整理一遍,应该会更好~~~`
发表于 2006-8-11 16:26:4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淫贱之骨

小说思想内蕴深厚,透过人性的扭曲,折射了社会中灰色的一面。
结构上时空的置换,应该借助行文的布局和艺术。
发表于 2006-8-23 13:51:2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淫贱之骨

欢迎朋友:小说写的很好,语感很美,思维也非常灵动,寓意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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