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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友人书简(辛弃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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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 15: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亦乐贤弟:
  你的《阳明篇》已拜读,尚可,尚可,呵呵。老实说,这三篇中,《嵇康篇》感情最浓,《阳明篇》首尾稍胜,但我最喜欢的,却是《朱熹篇》。尤喜篇中这样一句:“对于南宋,不知怎的,小弟有种特别的倾心感,细细思寻,也许是太喜欢那个时代的一干豪放派词风的作者了。每读之,仿佛独立于万顷海波之上,孤望天下风雨而至,倜然之怀,何能已已!”实有同感。这“一干豪放派词风的作者”,自然是指张孝祥、陆游、辛弃疾、陈亮、刘过等人了。不瞒老弟说,千古文人,吾于二子最有深情,那就是李白和辛弃疾。话既然到了这里,我也就试着来说说辛弃疾吧,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呵呵。一笑。
  对于辛弃疾,借用贤弟《嵇康篇》中的一句话来说:心实爱之。贤弟,你知道,为兄素好于文,每有意会,手舞足蹈,然真正使我玩赏不倦,心追手摹的,不过数子而已。稼轩之词章,真可以掀天地,翻江海,气盖一世之上而不能掩,风行万仞之外而孰能拔?更使人仰慕的是,他不独是一文人,实乃一英豪。贤弟,勿谓世间英豪多而平凡,在我心中,“英豪”至少应包括以下三点:文能治邦,有致身伊周的济世情怀;武能却敌,有悬崖撒手的决然气概;高风亮节,性情男子。否则,即如“力拔山兮气盖世”,亦不过一武士耳,何足一道?
  常常有叹,南宋可谓是汉人历史上国势最衰弱的时期之一了,但偏出了些卓荦的人物,偏出了些传世的文化。即以文化论,朱熹、陆九渊、白玉蟾、大慧禅师等等,皆足以照映千秋,百世以俟君子而不疑。但真正使我长吁短叹,睇眺山河而有所思,情动于中而不能已的,则非辛弃疾莫属。
  按史书上的说法,辛弃疾于公元1139年出生于山东历城,此历城即现今济南。当时中原一带已落入金人之手,弃疾因父早逝,随其祖。其祖辛赞,“族众拙于脱身”,不得已作了金国谯县(今亳县)的县令。辛赞乃一血性男子,在弃疾年少之时,便带他登高望远,指画河山,“思投衅而起,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仇”,故其幼小心中,便已慨然有澄清四方之志。其青少年时期,主要是致力于读书、习武。1161年,金主完颜亮举兵南侵,中原豪杰之士,不堪其辱,纷纷并起而抗。稼轩时年22岁,在济南山区也组织了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起义,不久投奔于耿京,任掌书记。
  贤弟,勿以君才可以过人,视彼稼轩,凭22岁出弱冠之龄,竟担任数十万队伍的掌书记,非有超迈之能,何以为之?与之相比,却又如何?呵呵。翌年,稼轩奉表南归,与南宋联络,忽得知,耿京为叛将张安国杀害,大怒,遂率兵五十,闯五万人之金营,活捉了张安国,交于南宋处决。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幕啊!三弟,以一己之力,敌千倍于己之众,观乎诸史,殆亦绝少矣,更何况,以我不利之势,骤合之军,入彼巢穴之地,抗彼精锐之师,又需要何等的胆识和才智,若非外其生死,孰能当之!噫,这世间乃真有大勇者矣,临百仞之渊,而目不恂,面江河之决,其色不变。稼轩此举,英姿欲翔,精神耸动,使“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真好一个英雄年少!
  贤弟,吾尝言,辛稼轩真乃有史以来一奇才矣,以孔门喻之,勇猛善战如子路,政治智慧如子贡,性情本色如颜回,雄辞浩气如孟子。其勇,前述已可见一斑,不欲详言;其辞,森然万象,读之自明,世人亦多有评论,也不再絮叨。那我们就来看看他的政才和性情之一面。
  稼轩南归后,政历几起几落,言之须繁。我且简单说说。大约是这样,其23岁被委任为江阴签判,到42岁时升为奉议郎,而后被弹劾削职。53岁,再被起用,但过了数年,因不断有言官弹劾,至其57岁时所有名衔遂被剥得干干净净。到了59岁,又被恢复官位,然而在他62岁时,再次被弹劾罢免。67岁,朝廷又欲起用,但他此时已看透了南宋政府的无能,上疏辞免。次年,病逝于铅山。
  断断续续,稼轩从政数十年,竟未尝得志。他有一首词,颇能表达他慷慨不平的心境。——其南归12年后重过建康城,一时登亭,风烟渺然,思平生之志,不由怅然有怀:“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稳英雄泪。”
  稼轩仕期,宽征薄赋,治理荒政,平灭茶商军,创置飞虎军等等,可谓政绩十分出色。然而真能展现他胸中万里之丘壑的,是他提出的一系列奏疏。观其《美芹十论》、《九议》等诸篇,实有多少真知灼见,一个政治家、军事家的卓越胆略和远识,荡然眼底。贤弟,吾常叹息,向使宋廷有识,及早使稼轩一展其抱负,听其言,施其策,则存亡之际,犹未可知矣。至其后期,运势颓靡,舟覆人坠,已是万万难免了,纵使诸葛转世、韩信复生,其又如何?呜呼,上天之忌才也如此,千古英雄之命,其如斯乎!
  贤弟,为兄一直以为,凡真正的豪杰,其人必是有深情者。稼轩为人既诚,英风又足以招天下,故一时从者甚众。这一干志同道合的朋友中,陈亮与朱熹可谓是其平生肝胆相照的知己了。
  陈亮,号龙川,其人豪宕磊落,其文有战国之风,人文皆负时望,是当时最力主北伐的人之一。自从与稼轩相逢,一见倾心,遂成莫逆。淳熙十五年,稼轩因数年前被罢,筑室于上饶带湖,冬,陈亮远涉数百里,与之相会。两人携手,剧谈笑傲,既憩鹅湖之清阴,又酌瓢泉而共饮。山野林下,长歌互答。别后,两人以“贺新郎”为调,连和了五首。这就是南宋史上著名的“鹅湖之会”。陈亮有感于稼轩,为文乃有“真鼠枉用,真虎可以不用”斯一悲愤之言。其殁后,稼轩作《祭陈同父文》以悼,扼腕之意,使人长叹。
  贤弟,稼轩所处时代,道教正盛。他曾有言:“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可见道家文化对其影响之大。其时理学也方兴,稼轩与朱熹更是终生之友,故儒家文化对他的影响也是深入骨髓的。然而他最终没有从理学而成一家,也没有奉道教而栖岩林,非其不能,乃不为也。在他心中,君子处世,所为所不为,只是各随性情而去,无愧而已。故而他最能深切地同情陈亮,也最能深切地理解朱熹,尽管这两人政见上是如何的针尖麦芒,却都不妨同是他一生的知己。对于朱熹,稼轩曾有“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之言。朱熹逝后,适逢朝廷指理学为伪学,其禁方严,朱熹门生故旧竟无一送葬者。稼轩提笔为文,独往哭之:“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贤弟贤弟,稼轩之真性情,有如此者!一生能得一知己如辛稼轩者,其死已足!
  贤弟,稼轩之性情,更发见于其词章。吾固以为,若无真性情,则必无真文字。稼轩闲暇之余,或徜徉山水,或扬眉高谈,其意入词,有其豪纵一路,有其清新一路,自不两妨。其豪纵一路,似天风浩荡,吹人于海天之间,不能自平。——“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坠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按剑四顾,心越万里,实有多少“沙场秋点兵”之意!待其略一转身,却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长思此时之稼轩,著布衣,曳行仗,驾言出游,举止汪洋。既登山林以观烟云,复入田家以快春酿。山河大地,任意寄趣,我自逍遥我自乐,——“溪回沙浅,红杏都开遍。蹊鸱不知春水暖,犹傍垂杨春岸。片帆千里轻船,行人想见欹眠,谁似先生高举,一行白鹭青天。”
  然而三弟,切莫谓此时稼轩心中已无复世念矣,山水清音,虽然他真能赏,万事于他,也可以举足而出的,然其终生之志,毕竟是身许社稷,以冀青史上立不朽之功名。他有首送人诗这样说道:“万里云霄送君去,不妨风雨破吾庐。”感时抚事,何其悲壮!面风雨之既来,身可折,家可破,然志断不容摧!三弟,这才是一代英豪辛稼轩的真本色啊。
  时人刘过,曾有这样一首诗语稼轩:“背水未成韩信阵,明星已陨武侯军。平生一点不平气,化作祝融峰上云。”常读之欲泪。斯时已矣,斯人去矣,逝者如斯,不觉千年。纵有百千之豪杰,纵有万里之江山,而稼轩何赎?对此浩浩中夜,不觉笔搁茫然。
  
   兄 朱**
发表于 2004-4-1 17:40: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与友人书简(辛弃疾篇)

生在宋朝,应是辛弃疾最大的悲哀。
斯时已矣,斯人去矣,逝者如斯,不觉千年。凄然。
 楼主| 发表于 2004-4-2 15: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与友人书简(辛弃疾篇)

下面引用由冰凌花开2004/04/01 05:40pm 发表的内容:
生在宋朝,应是辛弃疾最大的悲哀。
斯时已矣,斯人去矣,逝者如斯,不觉千年。凄然。
多少人生不逢时呢,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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