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执车不悟

债书轩主人

[watermark]                           执车不悟

    有一次有事要与老爸外出，我建议说用新买的摩托车载老人家去，父亲拒绝了。说着便回头去牵出他的“吃饭的家伙”，只见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家伙闲推几步，左脚一蹬，右脚一抛，双脚再用力一踩，车与老爷子已是弹出几米远了而此时，我口中正介绍着的关于摩托车的种种好处犹自带着口沫哩。擦干口沫，赶紧按动油门，加速追赶我敬爱的父亲……
我再一次明白了父亲对于他那被他称为“吃饭的家伙”的“家伙”的感情，或者说那“家伙”系向父亲的情感。每每我发现父亲默默瞅着那古董一般的“家伙”时的那般神情，几近车人合一了，那“家伙”，就是整整一代人的记忆和怀念。
    我懂。知父莫若子，在父亲的一次次生动的故事描述中，我已经学会在当时站在父亲的情感驿站回望那一路上的车辙人影，尘渍酒痕，霜衣雨脚。那应该就是无限的岁月沧桑和时代烙印。
    父亲年轻的时节，村里仅有两辆“永久”牌的自行车，公家的，父亲当时就是村里“御定”的两位车手之一，仿如皇帝老儿的撵夫般神圣而光荣，道远故任重。当这村人从未见过，难以想象的尤物儿在村人淡黄的视线中象宝马一般奔腾的时候，人们就仿佛小孩子在观看飞碟一般地历历的点数着新鲜新奇新意的物事儿。父亲驾着这新时代的国产品在老城墙边儿上兜绕了一个来回，人们便跟着，跑着，瞧着，说着：呀呀，这某人怎地不会从那离地三尺来高的玩意儿上边掉下来呢？啊啊，那两个圆圆又条条的大铁轮又是如何转动的呢？呵呵，那两只木板儿叫那脚一蹬怎就将那绕成近椭圆状的铁链儿带动了呢？后来人们经过两位神人一般的车手的讲解才知道：脚踩动那木板儿，带动铁链，铁链便带动车轮，人在上边保持平衡便不会如履平地稳若泰山了……一片啧叹之声！父亲每每讲起当时在村人一双双羡慕称奇的目光中讲解此物最奇妙的场景便不禁豪情上枣红的脸，爽气浮波皱的额。父亲说，那股傻劲儿呀……
    由于车手的特殊位置，父亲在饥荒的年月里吃着了天粮，回忆那段日子，父亲总是会长叹饥荒的无情和自家的侥幸。修水利时，父亲在水库工地运石头兼送饭。那是人群如兽相互争食的年月，饭一到，稍晚凑上来的工友便会比别人吃少许多甚至只有空桶断勺。父亲有些怆然地说，当别人在抢食之前自家儿已在食堂门口抚着肚皮剔着牙签准备再度风风火火上路来着。到了公社化时期，自家的缸里总有满满的一缸花生谷米储着的。在父辈这本最真实的历史活标本中，我知道那时中国农村的公社化化到了怎样一付模样，也许你也知道。我问父亲那些金银般的粮食是如何个来头？父亲灰眉一翘，便绘声绘色开了：全村的公粮都是你父和某叔负责运载到镇上粮所的，每次就两大麻袋，四百多斤，也是那时的大蓬车够稳当，你父的车手又是无人能及的，一路上就象骑着空车似的；关键就在倒下公粮的那一招啦，你道怎地？就那么两手抓紧麻袋的两个下角，又假装拼命往粮堆里倒，眼见差不多啦，将麻袋折好掩在腋下，走出整个粮所包你没一个人知道，各村的车手们大家心照不宣，有时还在门口管理员面前停留片刻，嘻哈一阵，抽根烟什么的。等回到家里呀，那往瓮里倒物件的声音啊，就象那潮剧里的扬琴呐。父亲说，人啊，被逼到了只求一饱的时刻，啥法子没有？就看有无对象下手……
    后来父亲自家买了自行车，“红棉牌”的，一直用到现在，就放在后巷里，已是锈迹斑斑驳，象一架爬满红苔的骷髅，斜倚在长满青苔的墙壁上，看着鸡儿逗玩，群鸭啄沙，蚊蝇自舞，蟑蚁生灭，岁月象水一样在上面流淌成河。
    在那时节，在农村，私人拥有自行车上很了不起的事情，一如当下之拥有小汽车。那时节，人家载新娘用的就是当时最便利的交通工具——自行车。父亲此时已成为村里优秀车手之一，为人做事也机警，故村人往往会请父亲去载新娘。三哥结婚时，父亲对着停在门口的挂着彩绸金花的小汽车还犹自叨叨不忘当年月夜载新娘的情形。父亲说有一次从小路出来将进公路时，恰巧有一辆汽车横穿而过，幸亏他车手灵活，那父亲口中的“吃饭的家伙”（——父亲年轻时曾靠着这“家伙”在闲荡的岁月里闯了几千乃至上万里的路途，也给予了父亲一个惊险和丰富的青壮年）也甚是合作，就仿如一个与父亲配合多年的老朋友般地随着父亲的扭动安全地逃过了一劫，一身冷汗伴着新娘的惊喘兀自融在冷冷的月光中，在那一片匀匀的蛩声中，父亲响了一个亮亮的铃声，夸奖着老友的一片重义与厚情，深深呼出一口气，父亲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那“家伙”。
    几年前我上初中时，家里置购了一辆新款的自行车，一买回来父亲便命令新车的拥有者——我洗拭上油，从骨架到车辐里的每一根钢线，尤其是下雨天时，我更得大拭特拭，直拭到生光发亮，堂堂皇皇地，父亲才会吸着烟卷儿欣赏般地看着那新“家伙”，说：“放在厅里。”刚开始我不大习惯，也没少挨他老人家的臭骂，但在他亲自出手演示的感动之下，我不得不承认，这位始现灰丝的平凡的“伟大人物”的做法是值得发扬的。那车儿用了将近三年，在父亲的时时监督下犹自新亮如初，仿佛一位很懂得保养的中年少妇，风韵犹不减当年啊。父亲上常说，这爱车就如同爱你自家的身体，一样东西，既然由你拥有便是你的心血，便是你的牵挂，便是你的至亲，你的好友。所以在我们这个家族，从父亲开始，到我的儿侄辈，没有一个敢将自行车乃至后来拥有的摩托车随便乱丢乱放，否则必遭老爷子的教训和记恨，就象你当着他的面侮辱他一样地跟你没完！很多人都说父亲是一个固执的老人，但就此事看来，他确实够固执的了，不过，那是对于友情的固执，对于时代的固执，对于沧桑的固执。
    时下兴用摩托车载菜上市，都说量多用广，方便快捷，但父亲却不以为然的仍用他那“吃饭的老家伙”，象极了一个固执的老将军仍使用着他的老战马上阵般。凭着一把老骨头，借着一手老经验，使着一通老架势，父亲在晨风中背着曦光而去，迎着朝阳而返，到家门便放好检查维修，象对待他的儿女般地依然疼惜爱护地边甩汗水便叫咱提上油瓶儿给轮齿和车链上油哩。
    父亲对人说，那摩托车跌跌碰碰地难以收刹用起来焦心呐，那有这“老家伙“来得稳当结实呢！父亲此时倒不愿多讲了。我当时有些纳闷。
    后来看到了李铁城先生的一篇奇文《吊自行车文》才心稍有所释。李先生在这篇奇文中将他悼念在文革中丢失无踪的自行车之情抒写得淋漓真挚，颇为感人，文字虽朴素但也一如父亲对于他的“吃饭的家伙”般地显得实在而又深远。那真是“自行车时代”整整一代人的人生和情感写照啊。在汽车化的今天说与世人如此痴情，有几人真正识得其中滋味呢？
        2002年5月11日深夜一稿
        2004年12月1日晚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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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妆

典型的自行车情结。车轮滚动中，滑过了父亲几多岁月，也见证了父亲几多经历。看到昔日风光无限的自行车，父亲自然会很怀念属于他的那个时代……

债书轩主人

:em07:
握手！每一辈都有自己的情结历史！
理解，融会，和谐！~~~

荷风

  时代的情节烙印，谁又敢说没有呢？那份痴心迷醉以及他人的那一切，已不仅仅是属于个人，是一个时代的精神体现……

债书轩主人

是的，历史总是由每一个人的细节所组成的！
是人的个性创造和延续咯历史的流程！！！
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