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承诺，仅仅一瞬间

暧昧

[这个贴子最后由暧昧在 2006/06/09 01:06am 第 3 次编辑]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清楚地知道，他的背叛是多么的无可奈何。
　　二十岁时，她在众叛亲离的责难和亲朋好友的不解中下嫁给他
他绝对不是个值得让人舍弃一切的男人，他没有成功的事业或者富有的物质生活，相貌平平，性格温文而雅，是那种在这个城市里到处都能遇见的普通男子
　　但是，他给了她很多女人奢望不到的东西。他没有任何不良纪录，他的生活如此简单干净，没有谎言，没有外遇，没有任何不良的是好，甚至没有丝毫的私心杂念，他努力工作，准时上班下班，认真地替她操持着这一个家
　　他对她的爱和温柔连绵不绝的蔓延着，快二十年了，他的存在让她周围很多同龄女子艳羡不已
　　因为他，她拥有了完整和睦的家庭，他们的儿子聪明健康，品学兼优，也因为他，她可以放下很多很多的负担一心一意的创建自己的事业
　　她最值得让人羡慕的并不是她一帆风顺的工作历程，而是在这样忙碌和勾心斗角的商场运作中，她的家庭始终都不会成为她的忧虑
　　然而这一切在她四十岁的时候戛然而止
　　依旧不是他的错，这次让人们大跌眼镜的是她居然会伙同公司的老伴一起虚开增值税发票，直至案发，人们都还不相信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
　　面对着他，她只有说不尽的愧疚
　　他们的家庭并不缺钱，完美到无可挑剔，也许是太厌倦这种缺乏跌宕的生存境遇，她在明知道违法的情况下，依然走进了生活的地雷区
　　她被依法判处十年有期徒刑，随后她主动提出了离婚。她知道十年意味着什么，自从他们结婚后，从来都不会分开那么长时间，即使是出差，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否则她和他都会选择放弃
　　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这一次，选择的权利不在他们手中。
　　在羁押的日子里，她想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这样的判决会给家庭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是她害怕这样的分离，时间太长而起因又太令人痛苦，如同一场漫长而乏味的电影，在无尽的等待之后，会让人失去品味的耐心
　　她终于见到了他，那时她的上诉已经被驳回，她也马上要从看守所转到监狱服刑。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了白发，憔悴不堪，铁窗生涯磨砺了她的优雅和风度，毫无怜悯
　　他没有责备她，甚至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
　　他拒绝了她的离婚请求，他告诉她，他和孩子会一起等她回来。如果因为十年的刑期她提出离婚的话，他会恨她一生一世
　　她收回了离婚的请求，在监狱里开始努力改造
　　每个月一次的接见，他都按时到来，给她带很多好吃的和必备的生活用品，他告诉她儿子的学习情况，告诉她父母双亲都健康安在。他还给她写很多很长的信，信里有他们从前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和美丽照片，他在信中鼓励她，安慰她，给她很多让人无法拒绝和怀疑的承诺，他的信件和不起不馁的支持让她在犯人中有着无可辩驳的高傲和尊严
　　虽然身处监狱，她从不觉得孤独和绝望，她感觉他在身边的气息，温暖，伸手可及
　　四年很快过去了，她的良好表现让她为自己赢得了第一次减刑，在监狱的犯人表彰会上，她情不自禁地为了丈夫而流下感动的泪水
　　她说，她这一生最大的收获就是终于向世人证明了天长地久并不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海市蜃楼，无论历经了多少风雨，他始终坚定不移地支撑在她的身后
　　所有的改变是从第六年开始的
　　他的信件开始渐渐少了，虽然每一次的探望仍然很准时而且还是有很多很多的东西，但他们之间的谈话仿佛隔着一层薄纱，隐隐约约地透露着丝丝陌生的寒气
　　起初她想是时间的关系吧，他们已经分开的太久太久了，六年中，一个月只有短短半个小时的见面，当中还隔着玻璃，他们除了用指尖象征性地触碰一下之外，她甚至于连他的体温都感觉不到
　　无数个夜晚，她在监房狭小的空间里面辗转反侧，思念如海水般泛滥绝堤，她在凄冷的高墙铁栅之间聆听值班队长巡监的脚步声，想到还有许多个这样漫长的夜晚，她的哭泣悄无声息
　　所以她能想象他的痛苦
　　他也只有四十多岁，要承受她的失足所带给家庭的负面影响，要替她照顾双方的家长，要替她承担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还要承担没有妻子陪伴的寂寞和孤单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穿越着六年的岁月的
　　她的愧疚真的一天比一天深刻，所以她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她想也许他真的疲惫不堪了
　　第七年的时候，她再一次通过自己的努力减去了所有的余刑，提前释放了。那天她让自己的队长不要通知他，她想一个人先回家洗澡，然后去买菜为他和孩子好好地做一顿吃的，　　她已经快八年没有在厨房里做饭了，她想找回当初的感觉
　　这个家里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八年前她被警察带走时的样子就这样鲜活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的钥匙依旧能够打开所有的门锁，像框中的照片一如从前微笑，她穿的衣服也静静地躺在从前的衣箱，甚至没有霉变的味道，
　　八年中，时间是凝固的冰，晶莹剔透地保存着一切记忆，寒冷清晰，让人一眼看透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所有断裂的痕迹，她要亲自一一填补
　　门外传来钥匙的开门声，她想一定是他回来了，不知道他进门看见她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惊喜
　　然而，门内和门外的人在同一时错谔了
　　她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快四十岁的样子，干干净净保养得体的皮肤依旧掩饰不住缕缕风尘
　　你是谁？她们同时发问
　　这个世界上，也许是有很多恩爱夫妻，他们可以相扶一生，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如果她不是八年前的一念之差，他们也一定会是这样可以成为别人楷模的典范
然而，这并不证明了天长地久的童话就可以改变为活生生的现实
　　童话终究是安徒生用来愉悦孩子们的谎言；是琼瑶赚取年轻男女眼泪和赖以维持生计的手段罢了
　　所谓的永恒，仅仅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而已，那些能够携手走到尽头的人们不过就是比常人幸运了一些，因为他们没有碰到足够大的礁石让他们的感情翻船
　　而他们，却碰到了
　　她亲自为他们的婚姻设置了这样一个巨大的礁石
　　在她被关押的最初日子里，他的生活节奏被整个的打乱了。她是一个经济犯，作为她的丈夫，他理所当然地要受到所有人的怀疑。因为她得到的好处，他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从抄家开始
　　他和儿子在左邻右舍鄙夷的目光中尴尬的熬过了那一整天，警察没有从他家中抄出什么，作为公司的财务经理，她在任的时候有很好的收入，她手中的股票和投资在别的公司的股份都能够使得他和儿子过上比一般人要富庶的多的生活。家中所有的物品都有合法的来源，况且她虚开增值税发票的非法所得也已经全部退赔，因此邻居们想看一场好戏的愿望得以破灭后，就用恶毒的语言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他们的家庭曾经太完美，所以一旦倒塌，可以让很多人的心理得到平衡，人们宁愿欣赏他们的痛苦，却容不得他们曾经的欢乐
　　然后是他的单位
　　总有人会在领导面前打小报告，以前似乎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责备他的同事忽然在一夜之间都有了明确的是非观，不仅躲开他三四丈远，而且非要说上他几句不是才能显出正义凛然地样子。他曾经是骨干，现在就只剩下自己的骨干了
　　还有儿子的学校
　　家长吃官司了，孩子就会得到老师特别的眷顾，这个社会尽管提倡人人平等，可是法制的口号毕竟无法改变现实中的人情冷暖。别的家长都唯恐自己的孩子一旦和她的儿子接触会染上瘟疫，迫不及待地找校方谈判，就算不换个班级，那座位至少要扯开一段距离
　　十年官司
　　那是多么重的罪行，很多小偷小摸的人也就三五年吧，那些电视中报道的抢劫、伤人、贩毒、或者诈骗到让人恨得牙痒痒，也不过是七八年吧
　　而她是十年
　　她当然就比那些人还坏的多，不然怎么会判的那么重呢
　　这么坏的女人，他是她的丈夫，他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最后是他们的家长
　　她的家人比从前更加看不起他。她在嫁给他的时候就遭到了家人的一致反对，虽然二十年过去了，但时间最终证明她家人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如果他能够多赚一些钱的话，她当然用不着以身试法
　　她的家人不止一次的警告他，她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才吃的官司，所以在她服刑的日子里，他的岳父岳母不仅象看管犯人一样看管他，而且甚至是换个灯泡这样的区区小事，他也必须亲自赶到丈人家中服务，否则就一定是当代陈世美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了，所有的耻辱和愤懑被强制性的压抑在动荡的颠沛中。每次在监狱探望她的时候，他从不告诉她这些，他可以数得出她在监狱里生出的每一根白发，她笑魇如花的样子如刀镌刻在他心头，他是她在十年铁窗中唯一的希望，他不能扼杀她的希望，在她毅然决然地嫁给他时，他就已经给了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还有孩子
　　孩子是他们承诺的见证。孩子的身上有他们两人共同的血液，他相信他们的疼痛会毫不走样地复制在孩子的心中
　　只有一个例外的声音，那就是蟾——在那么多的讨伐声中，他唯一能够捕捉的温暖，逆水摆渡，蟾是他手中细弱的竹篙
　　蟾是他儿子的班主任
　　他第一次见到蟾是在自己的中。那天他很晚到家，看见蟾正在给他儿子补习功课，桌上有吃剩下的饭菜，还是热的，孩子告诉他是蟾老师替他们做的
　　蟾有很暧昧的笑，言语温存，已经结婚，女儿上小学。作为教师，蟾的良好师德拯救了这个家庭的没落和颓废
　　一切都落入了不可避免的俗套，仿佛这个世界天生脆弱，不堪一击，人的情绪和欲望总是毫不走样的延续着规则的曲线，缺乏想像与例外的空间
　　没有任何人想过刻意去背叛，蟾一直到看见刚刚刑满释放的她出现在家中时，都没有想过要离婚或者是放弃自己的丈夫；他也是如此，八年牢笼，他给于她的承诺都是发自肺腑的，他绝不可能背弃她或者是这个家庭，他曾想过要离开蟾远远的，可是，生活在空洞和麻木的叠加中让人日益懦弱，随波逐流，放弃挣扎。
　　他的儿子和蟾的女儿成了好朋友，他和蟾之间也最终突破了所有的防线，他给自己找了很多个借口，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法律都允许没有性的婚姻死亡，他说服不了自己抗拒蟾的诱惑。这个家因为有了蟾的照顾一切都井井有条，他也可以放心的安排好工作并且照顾好狱中的她
　　那段特殊的时间里，他自认不能够没有蟾
　　他想如果失去了蟾，他只会更快地背叛自己的诺言，背叛这个家庭，背叛所有的人
　　他无法选择，因为他早已经失去了选择的勇气
　　蟾，是他所有的疲惫不堪的混浊里，唯一的呼吸
　　他和她在民政局的门口平静的分手了
　　她可以漠视这八年岁月中发生的所有一切，因为她没有权利去责备任何人，她理解男人的苦，理解他心理和生理上所承受的全部压力。所以她不会对他说原谅二字，需要原谅的并不是他
　　但是，她终于懂得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她的一生都在追求永恒的承诺，她想以自己来证明的一切最终证明的却是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结论
　　她想起了石评梅在高君宇坟墓前的千古誓言，那是她年轻时勇敢走出自己家庭的勇气，年少时候所迷恋的一切都需要时间的磨练才能试得出真真假假。她想如果高君宇不是这样牺牲的，而是被关在了敌人的牢里，那么，石评梅还会这样坚守自己的诺言，孤单地等待到白发耄耋吗？
　　诺言，是无法经历时间锤炼的烟花，它的盛开可以使漆黑的夜晚涂上华美的色彩，可以使灰暗的眼睛绽放生命的光芒，但是它仅仅存在于一瞬间，它的唯一结局就是在岁月的流淌中耗尽冷暖，破碎死亡
　　她的半百人生都在为他的承诺而生存，她的婚姻和家庭都是这个承诺里无法改变的浮华
　　然而，所有的背叛都是真实的，人性的。
　　那一刻，她终于懂得，其实，他从来没有欺骗过她。因为寻找永恒的承诺只能是孩提时代流连、懵懂的游戏

隐者

看了让人流泪，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无奈，不知道应该去说什么。美好的生活人们不懂得去珍惜。

荷风

   承诺，也需必要的社会条件
   仅仅用对错，是无法衡量人性的~~~~~

公子不负

很不错的写实文章,在吁嘘之后是一种感动,并不觉得是背叛,现实的生活没有清晰的尺度去衡量对错, 有也是相对而不矛盾的,即所谓的因果吧. 思路再打开些,会是一篇极好的短篇. 文字还可以简略些.
谢谢此文作者爱昧

轻烟

承诺，不要轻易许下～

天真无邪

承诺.开始是决心.后来是习惯.当受到风波后.就被自然转移了.
一个悲剧就出现了.

王飞雪

真是千金易得，一诺难求呀！

北灵

漫漫人生路,相爱的人能手牵着手走多远,我们谁也无法预料?
结局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走过的那段路上,留给你的那行深深浅浅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