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鳄

健忘

幻鳄
　　
　　引子　
　　　　　　　　　　　　　　　　　　　　
　　似乎是在一个梦魇里，四肢软得像棉花，耗尽了浑身的气力也不能移动分毫。身体像一个不停充气的球，迅速地膨胀，空虚，漂浮起来，没有了一丝的重量。
　　　　脸上飞快地产生着无数的泡泡，如稀饭煮熟时的汹涌，睁眼也艰难起来，鼓风似的呼吸声愈来愈远，愈来愈弱……　
　　　　重锤击铁的心跳带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思绪越来越坚实地向幽冥阴冷的深处坠落，坠落……永无止境。　
　　　　我想是快要死了，在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恬然地睡去，在梦中，不断地幻化，轮回……
　　　
　　　　　　　　　　　　　　　　　　　　
　　　　（一）　
　　　　　　　　　　　　　　　　　　　　
　　　　这是一个绝迹于尘世的山谷，巍峨的群山围绕着一条冷翠的河构成了一副美丽的山水画。正午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投影到山谷，一根根光柱矗立在山谷中，如同神话中天庭的顶天玉柱。在向阳的山坡上是一望无垠的野菊花，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像一个个待嫁的青春活泼的少女迎着清风起舞。背阳的山坡上是蔚蔚郁郁的参天古树，顽强地挺立在山崖上，枝叶绿得可以挤出水来，不时有几只小鸟在树丛中鸣叫。山谷里的河边是一大排灌木丛，她们就像一群簇拥着皇后的嫔妃，沿着河岸蜿蜒到远方。那条河就是皇后了，冰肌玉骨，冷艳绝伦，流动的翡翠似的水清澈透底，河底的卵石历历可数。在河的源头有两个瀑布，瀑布又汇成了两个幽深的碧潭，我就在这两个潭里生活。　
　　　　我是一只被人类称为鳄鱼的动物，但我不是一只普通的鳄鱼，因为我拥有超凡的智能。我奇怪于自己的这种天赋，因此远离了其它同伴，在这个山谷孤独地思考。我苦思不得其解，今天终于决定去请教那棵河边的菩提树精。　
　　老树精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良久才说道：“这是你前世的记忆，你一定是有未了的宿愿，才甘愿再次承受前世的记忆所带来的无尽痛苦。你的智能来源于眼角那颗人类称为痣的东西，我愿意为你取下那颗痣，那样你就会如普通鳄鱼一样没有了烦恼忧愁，当然也会失去智能。”“不！”我的回答斩钉截铁。老树精默默地看着我，突然叹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本书送给你吧！”它的一个虬手颤颤危危地伸过来，在手掌中我看见了一本残破的书，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我居然认识人类的文字，这是否又是前世的烙印？　
　　我接过书，好奇地问道：“这是本什么书？又是从何得来的？”老树精沉思了好久，长叹一声道：“哎！多么漫长的岁月呀！在我还是一棵无知的小树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来到了我的前面坐下，这一坐不知道有多久，我替他遮风挡雨，我的枝叶渐渐地进入了他的身躯，为他补充能量，在这个过程中，我进入了他的灵魂，得到了他的智能，我知道他在苦苦思索人类痛苦的根源。雷电击打着他，野兽吞噬着他，寒风撕裂了他，冷雨侵蚀了他，最后他的肉体消失了，只剩一个幻影依然静坐着，思索着……”“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树精笑了笑，继续讲道：“他的影子幻化出各种颜色，先是青色，然后变黄，再转为红色，终于有一天化为了白色。那是一个和现在一样美丽的日子，正午的太阳懒洋洋地照耀在山腰。突然之间，山崩地裂，罡风卷云，飞沙走石，阴云蔽日。”“发生什么事了？”我担心地问道。　
　　　　老树精淡淡一笑，说道：“他要修成正果了，佛气吸引了方圆万里内的妖魔鬼怪，他们各尽所能，阻挠他的修行，但无济于事。他的影子逐渐变为金色，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头部。终于当最后一根头发也变为金色的时候，他从灭想定中醒来了。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目光如两道闪电似的穿透了这个混沌的世界。他身上发出了青黄红白等万道光芒，辉映得天空一片五彩琉璃。天开了，云散了，风静了，日出了，优昙钵花怒放了，空中传来了梵音唱吟，曼陀罗花、曼殊沙花、文拖罗花、波头摩花自空中洒落下来，百鸟来朝，千兽伏首，万魔臣服。”“哇！好壮观呀！”我惊叹道：“后来呢？”“他结跏趺坐，虚指拈花，宝相庄严地开始吟咏经文。”老树精顿了顿，吟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就是这本经文？”“是的，他吟咏完毕，立即就度化了千兽万魔，真是功德
　　无量呀！”老树精长叹道：“可惜……”“可惜什么？”我听出了老树精话里还有玄机，急忙问道。　
　　“天空中射下了一根琉璃光柱，他沿着光柱缓缓飞升，只见佛光四射，梵音齐鸣，肃穆庄重。在空中，他睁开了佛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突然两注清泪从他的眼中涌出，溅落在地上，化作了一条河，最早溅落的两滴泪就形成了你现在居住的那两个深潭。”“原来就是我现在居住的这条河啊！”我问道：“什么是泪？他看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哭？”“你不知道什么是眼泪？”老树精惊诧道：“你不哭的吗？”“是的，我的智能告诉我世界上有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是眼泪，但我从来也不知道眼泪的滋味。”“多么有趣的世界啊！不会哭的鳄鱼，那是因为你的前世已经掉完了所有的泪，所以今世才不会哭泣。”老树精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没有谁能够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是他的孽，他的劫，有果必有因，他的尘心未死，他的孽缘依然，所以他要哭。”“难道这么多年的修炼还不能让
　　他放下一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痛哭成河呢？”老树精又叹了口气，说：“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在他们的世界有种东西叫爱，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让无数的痴男怨女们趋之若骛，生死追随。我得到他的智能的时候，同时也明了他的过去，我猜就是一个爱字让他的修行全毁，重堕轮回。”“重堕轮回？”“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有六道轮回，分别为地
　　狱、饿鬼、畜生、天、阿修罗、人，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苦痛，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阴炽盛被称为八苦。我们就是在这个六道轮回中徘徊，在这八苦中挣扎。他本来已经修成了佛身，可以永脱轮回，可惜……哎！”说道这里，老树精又长叹一声。　
　　“后来呢？”“他身上的彩光逐渐消退，他的影子也渐渐地淡化，天地恢复了本来的颜色，梵音奇花也烟消云散。在他消失的那一瞬间，我从他眼神里分明看见了一种悲痛，那是刻骨铭心的，超越了生死轮回的悲伤。他没有来得及滴下最后一滴眼泪，我清晰地看见那滴泪沿着他眼角缓缓流下，最后化成了一颗痣，那将是他永世的烙印。”“奇怪，我眼角也有颗痣！”“也许只是巧合吧！”我看了看手中的书，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原来如此多姿多彩，我前世的宿愿是什么？我眼角的痣隐藏着什么？它为什么会带给我无穷的智能？无数的疑惑涌上心头，我抬头望向远方，才发现骄阳不觉已是西落，斜辉照射在山岚上，层林尽燃，印出了万朵红云。
　　　　　　　　　　　　　　　　　　　　
　　　（二）　
　　　　　　　　　　　　　　　　　　　　
　　　　三天过去了，我像一根枯木似的静静地漂浮在水面，这是鳄鱼特有的能力，只要不想动我就能这样呆着。这条河的水如九幽冥府般的冰冷，没有那条鳄鱼能和我一样在这条河里生活，我的智能告诉我鳄鱼的血都是冷的，它们害怕寒冷，而我不怕，我喜欢静静地浸在冰水中的感觉，宁静祥和。　
　　　　人类的欢笑声扰乱了我的沉思，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到来，我会一直这样呆下去。我爬上了岸，躲在灌木丛中偷偷地打量着闯入我家的不速之客。这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瘦瘦的身材，潇洒倜傥，温文尔雅，仔细看去发现他眉间隐含着淡淡的悲痛，我惊奇地发现在他的眼角居然有颗和我一样的痣。　
　　　　他显然被我家的美丽所征服了，孩子似地手舞足蹈，其神情就像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宝藏。他飞快地脱去了衣裳，赤裸裸地跳入了水中，寒冷的水温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惊呼着逃上岸去，却又忍受不了诱惑，再次投入潭中欢乐地嬉戏。他抵御着彻骨的寒冷，一次又一次地顺着瀑布冲下，击起了万丈的雪浪。最后，他显然是累了，找了一块岩石躺了上去，懒懒地享受着正午的阳光。　
　　　　我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无邪，天空碧蓝如洗，午后的阳光静悄悄地洒落在河面，流云冉冉地卧在山巅，四周一片宁静，只是隐约可以闻到清风拂过松林的声音。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年轻人的吟唱打破了这份宁静，听着他吟诵这段经文，一种亲切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好熟悉的经文！”我心中一种激动，不由自主地就接了下去：“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眼角的那颗痣一阵的悸动，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个画面，开始模模糊糊的，越来越清晰，最终构成了一个连贯的景象，我突然醒觉：难道那是我前世的记忆？　
　　　　　　　　　　　　　　　　　　　　
　　　　（三）　
　　　　　　　　　　　　　　　　　　　　
　　　　这是清秋的一个黄昏，橙红色的夕辉把乾坤喷射得一片血色，灿烂的晚霞铺满天空，宛如一匹散开的锦缎。霜林已是尽染黄碧，西风吹起，无数的落叶漫天飞舞而下，在地上涂上一层重重的金黄色。连绵的衰草延伸到无尽的天涯，遥远的天际有几只孤雁掠过，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哀鸣。　
　　一位白衣丽人踏着厚厚的黄绿色的草垫，碎步游行在红碧交织的树林的深处，长长的裙子带起片片金黄的枯叶，如瀑的秀发披肩而下，晚风拂过，带得白的衣襟，黑的秀发整齐地向身后飞去，和漫天飘舞的落叶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她的眼睛是大而明亮的，眼神中淡淡的悲伤使她具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如果这是幅画，那么她一定是画中最璀璨的那一笔，我静静地观赏着这副自然的杰作，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拜别师傅的这三月里我四处游历，冷眼旁观红尘中的悲欢离合，痛苦地思索生命的意义。我偶尔会安静地休憩，但刚坐下来，又疯狂地渴望行走，只有肉体的筋疲力尽才能减轻我生命的苦痛。　　
　　直到三天前遇见了她，我才彻底停了下来。那也是这样一个黄昏，萧瑟的秋风吹过，飘如雪花的乱叶落在她身上，刚刚轻轻地拂去，却马上又堆满了衣襟。我内心中隐隐把握了某种不可言会的东西，仔细寻去，却又如春梦般了无痕迹。于是看着她在落叶中穿梭成了我生命最重要的事情，我每天静静地欣赏着这副自然界最美丽的图画，心灵达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和谐。她肯定看见了我这个俗人，但她从来不和我打招呼，在她心中我只是自然这个大的风景画中的一笔微不足道的淡描，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却不敢和她说话，我怕自己亵渎了这副最美的图画。　
　　突然有段经文涌上心头，我不自觉地吟诵出来：“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之为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她显然听到了我的经文，停止了脚步，侧过头默默听着。“她注意到我了！”我内心一阵狂喜，不觉停止了吟诵，天地一片静谧，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过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接着吟了下去：“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在这里散步？”我终于有勇气提出了这个问题。她缓缓地转过了头，微微一笑，我脑海一阵轰鸣，只觉得世界回到了鸿蒙初始的混沌，只有她站立的那里是一片光明。恍惚中，她朱唇轻启，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在我耳边：“你知道什么是最美丽的颜色吗？”　
　　　　　　　　　　　　　　　　　　　　
　　　　（四）　
　　　　　　　　　　　　　　　　　　　　
　　　　前世的记忆定格在这个最美丽的时刻，在那片金黄红绿交织的落叶林中，在那片一望无际的衰草地上，那位白衣黑发丽人的嫣然一笑久久地霸踞在我的脑海，驱之不去。这就是我的前世？这就是做人的感觉？彷徨，痛苦，无奈，茫然，孤寂……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妖精要修成人？看见那个女人时候的感觉好奇特，有一些期待，一些喜悦，仿佛触动了某些东西，麻麻的，酸酸的，这是否就是人类的爱？　
　　　　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吃了那人可以长生不老，兄弟有无兴趣共享？”我迅速回到了现实，定眼看去，才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黄绿花纹的巨蟒，吐着红红的信子正对着我奸笑。“你是谁？”我厌恶地问道。“我是你的邻居啊！看见那个洞了吗？我就住在那里。”巨蟒向山崖上望去。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在山石花草的间隙果然看见了一个大洞。记得每到秋冬季节，那里总有一柱青气溢出，吸引得无数动物进去，原来是这个家伙在作怪。　
　　“为什么可以长生不老？”我强忍着厌恶的感觉问道。“因为他是真佛转世，你看见他眼角的痣了吗？那就是佛的烙印。”它狰狞地笑着，一股腥臭味直向我脸上喷来。“住嘴！”我忍受不了它奸险的嘴脸，怒斥道：“你敢对他不利，我杀了你！”“哈哈！”它冷飕飕地笑起来：“难道你是吃素的吗？要不是就是想独吞？”
　　看着它邪恶的笑容，我觉得无话可说，闪电般地冲到它身前，向它的脖子咬去，它显然没有想到我的进攻是如此的快速猛烈，一下子就被我咬住了三寸要害。但它马上就开始了反击，几丈长的身子迅速卷曲过来，在我的身体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收紧，再收紧，如几道钢圈深深地勒住了我。没想到这家伙的皮如此坚韧，我居然不能咬断它的脖子，不过它一定不好受，因为我咬的那么用力，它应该没有了呼吸的能力。
　　我显然低估了它的实力，长时间的缺氧并没有让它昏迷，相反，它好像更加强壮有力了。时间在相持中度过，我慢慢地陷入了不利的局面，它的身体越收越紧，像一根巨大的绳子死死地勒住了我。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有无数的金星在眼前流转，呼吸也困难起来，长久的窒息渐渐地让我失去了知觉。我只是机械性地咬住它的脖子，有个声音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响起：“坚持！坚持！”我们我们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撕咬着，翻滚着……思想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搏斗只是为了生命的延续。　
　　　　我眼前开始幻化出各种的颜色，红的，黄的，白的，黑的，金的，青的，绿的……象天上的流星一样婉转、流逝、幻变，终于组成了一个个景象，逐渐地清晰、明澈、运动起来。忽然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知道什么是最美丽的颜色吗？”我猛然之间明白了，前世记忆又苏醒过来。　
　　　　　　　　　　　　　　　　　　　　
　　　　（五）　
　　　　　　　　　　　　　　　　　　　　
　　“你知道什么是最美丽的颜色吗？”我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强忍着笑看着我，我傻傻地看着她，夕阳温柔地放射出万道霞光，时光在对视中流逝。过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你哑巴了？傻看什么呀？真是个大傻瓜！”我如梦初醒，面红耳赤地傻笑道：“我……我不知道……”“大傻瓜！”她嫣然一笑道：“想都没想，就说不知道，太没
　　诚意了。”“我……我……我真不知道呀！”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斜着头看着我，噘起樱唇道：“你这人真没意思，算了，看你挺老实的，告诉你好了，跟我来。”我想解释，着急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转过头去，缓缓地向密林更深处走去，我这才发现她原来赤着双足，洁白的玉足在厚厚的草垫上轻轻划过，弄出一片沙沙之声，我不觉又呆了，许久才醒觉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她在一棵巍峨挺拔的老树下停住了脚步，默默地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缕缕斜阳透射进来，映得树叶一片樱红。我傻傻地躺在她身旁，直勾勾地望着天空，不时有阵阵凉风振动幽林，迎面洒下如雨的枯叶，只剩下树枝上黄绿色的树叶在风中摇曳。天地一片静谧，我只希望时间永远在此刻停止。　
　　“我每天都来这里，我看清晨的春露缓缓地滴落，我听忙碌的夏蝉在树上歌唱，我任飞舞的秋叶飘落在身上，我品尝枝上的皑皑冬雪。”她的话语平静得如涓涓细流：“你看那树叶上的黄绿色，就是世间最美丽的颜色。绿色代表希望和生长，黄色代表收获和衰老。春天播下希望，秋天收获喜悦；秋天虽然万物衰老，一片金黄；春天又生机勃勃，一片青绿；生命在不停的新老交替中得到了延续，独立不改，周而复始。我静静地看着生命的逝去，又等待生命的归来，在品味这自然轮回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一种无可言表的极乐……”
　　她顿住了话语，转过头来看见我呆呆的样子，又噗嗤一笑道：“喂！呆子，还在听我说吗？”我还沉浸在她刚才的话语之中，听到她的问话，猛然惊醒过来，忙答道：“在……在！在听，继续讲呀！”“哎！不讲了。”她幽然长叹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听我说这些话的人。”“难道你没有父母兄妹吗？”我好奇地问道。她幽幽一叹道：“他们？他们只会谈什么国家大事，才不理我呢！”“那我听你说，天天都听！”我内心一阵激动。“你答应了的呀！不许反悔！”她高兴得跳了起来：“今天太高兴了，你知道什么样的月亮最美丽吗？”
　　“姐姐，你在那里？”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响应道：“我在这里。”“姐姐你在那里呀？”不一会儿，一个靓丽绝伦的红衣女孩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大喊道：“父王让你回去呢……咦！……他……他是谁？”“这是我刚交的一位朋友，叫……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姓名？”“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被师傅收养，随师傅姓陈。后来师傅为我卜了一卦，说我为佛命，所以单字名佛。还不知道姑娘姓名呢？”“陈佛，成佛？哈哈！好有趣的名字！”红衣女孩娇笑起来：“姐姐，别告诉他你的名字，父王还等着呢，快回去呀！”“父王？”“是呀！哼哼！我们可是当朝公主，你见了我们还不下跪？”“嫣儿，别闹了，陈公子，月儿要回家了，明天再见。”“姐姐，你怎么就说出我名字了！”嫣儿娇嗔着，又突然笑道：“这个臭男人虽然呆了点，看起来还挺顺眼的嘛！呵呵！”“别闹了，陈公子，后会
　　有期！”“后会有期，记得明日之约呀！”我殷切地说道。　
　　　　月儿淡淡一笑，携起嫣儿的手，头也不回地向着那轮刚刚升起的圆月走去，嫣儿却不时回首，冲着我直做鬼脸。看着她们消失在冥冥的夜色之中，我不禁会心一笑，心想：赵月儿？赵嫣儿？好名字！好人！和今晚的月亮一样的美丽。　
　　
　　（六）　
　　　　　　　　　　　　　　　　　　　　
　　　　清冷如水的月光在树林中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四周一片寂静。我盘坐在草地上，想着月儿的言语，隐隐觉得领悟了某种东西。我苦苦地思索，在静默中忘却了一切。　
　　　　突然有股真气从丹田而起，却不受我控制，我任它游行于任督二脉，很快就走完了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最后分别汇合在百会穴和涌泉穴。它开始向外界冲击，真气越聚越多，越来越强，仿佛听见扑的一声，我只觉得体内和外界的信道被打开了。那股真气迅速地通过头顶和脚底向外界逸去，而自然界的气体又同时向体内涌来。在这个交换的过程中，内外渐渐地趋于平稳，最后完全的溶为了一体，相互流转，永不停歇。我的触觉延伸到无限的空间，清楚地感受到了世界的宏大和微小，我的心如一轮明镜，万物都在这里照得分毫必现。我就是自然，自然就是我，我和自然界成为了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入定中醒来，已是明月西垂。我试着运行真气，惊奇地发现体内的小周天和自然界的大周天已经和二为一。我闭塞了六识，却仍然清楚地感知到方圆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我试着屏住呼吸，却发现内息依旧连绵不绝。“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我突然有所领悟：我们所有的能量都是取之于自然，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根源，如果我让自己的身体变为一个虚空的容器，从自然界中直接吸取能量，然后再把体内的废物直接排放于自然界，周而复始，绵绵不绝，这岂非就是道家的辟谷成仙之术？据说修炼到最高的境界可以不食不宿，无呼无吸。那时这个皮囊也可以抛弃了，凭借神游就可以遨游于无限宇宙。　
　　　　既然可以无呼无吸，自在遨游，为什么我还有窒息的感觉？啊！我记得了！这是我的前世，我只是在一个梦境里徘徊，真实的我正在和一条巨蟒搏斗。我咬住了它的脖子，它缠住了我的身体，我们正在挣扎，撕咬，翻滚……一个生命的死亡就意味着另一个生命的延续，为了生存而杀戮，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我要醒来，从梦境中醒来，我要把生命掌握自己手中，搏斗！搏斗！为了我生命的延续必须杀死对方，弱肉强食，这就是自然界最基本的规律。醒来，快快醒来……
　　
　　（七）　
　　　　　　　　　　　　　　　　　　　　
　　　　“你醒了吗？”我睁开了眼睛，老树精沧桑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我环顾四周，夕阳已经尽落西山，一轮明月躲在丛林的后面，从叶缝中漏出万点晶光。远处传来野兽一两声孤独的嗥叫，那里还有什么人类和巨蟒，山谷里的夜晚依然如往昔一样的宁静。　
　　　　“那两个人呢？那条巨蟒呢？”我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许久也没有恢复过来。前世的记忆如一场幻梦般遥远而模糊，每一个细节却又是那么的栩栩如生，我现在是在前世的梦境，还是沉浸在今世的幻觉？我是一个人，还是一条鳄鱼？“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即非众生。”老树精的吟咏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摇了摇头，彻底地从梦境中恢复过来：“您是说我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所有的人，巨蟒，甚至我的前世都并不存在？那么您和我的存在也是虚幻了？”老树精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幻。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但我的感觉又是那么的真实，我能体会人的快乐和宁静、痛苦和悲伤，我能体会鳄鱼的孤独和忍耐、杀戮和死亡，这些感觉都是虚无？”“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老树精继续吟道。
　　　 “但我甘愿迷醉于这些尘世的幻象，即便我的前世今生只是一场幻梦，我依然愿意继续完我的梦幻之旅，还望您指点道路！”“哎！”老树精长叹一声，问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迷恋呢？”我脱口而出：“您知道什么是最美丽的颜色？”“哈哈！”老树精笑了：“难道你忘记了那条巨蟒是什么颜色？”我愣住了，与那条黄绿色的巨蟒搏斗的情景一下子就跃入了我的脑海，最美丽的颜色却也是最丑陋的颜色，为什么呢？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老树精微微笑道：“去荆州吧！在那里能找到你寻觅的一切。”“荆州？人类的世界？”“是的，去吧！去那里开启你前世的记忆，老衲送你一程。”一阵凉风拂过，我只觉一阵倦意袭来，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朦胧中，仿佛听见老树精的声音：“南无阿弥陀佛！”“荆州，迷一样的地方！我来了！”　
　　　　　　　　　　　　　　　　　　　　
　　（八）　
　　
　　我是一条鳄鱼，人类叫我贱贱。在生命的最初，我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个笼子，也不理会未来是什么样子的。直到一个月前，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我回到了家，一个老树精给我讲了一个奇怪的故事。于是我苏醒了，有了智能，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
　　我悲哀地看着其它的鳄鱼，它们都混沌地活着，温顺得像任人宰割的猪狗，我理解它们，如果能毫不费力地活着，谁愿意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呢？但我不同，我的内心燃烧着火焰，
　　我唾弃每天为了食物而取悦人类的生活，我要突破这个牢笼，回到梦中的家，我要自由快乐地生活！
　　从人类的话语中我知道了自己位于荆州中山公园的鳄鱼池里。在这个世界上，人类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他们杀戮其它的动物，然后把俘虏集中在一个叫公园的地方，作为战利品来欣赏。人类的力量来源于一种叫智能的东西，他们自私贪婪，利用这种力量任意掠夺和杀戮，为了满足私欲，甚至会杀戮自己的同类，这在鳄鱼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现在我也有了这种力量，我定能逃出这个笼子。
　　这一个月里，白天我都懒洋洋地呆着，听人类的话语，计划逃跑的路线。晚上我就咬这个铁笼，我坚信总有一天会回到梦中的家。当最后一根铁丝被咬断时，我激动得用尾巴把池水击得哗啦直响，希望有谁能分享我的喜悦，可是没有任何的响应。我失望地看了看满池子里沉睡着的鳄鱼，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向笼子外爬去。
　　外面的世界迷茫幽冥，像极了梦中的家，淡淡的月光下，蔚郁的树木摇曳出万般娉婷，我快乐地在树阴中行走，忘却了世间的一切。突然一种熟悉的气味迎面而来。水！是水！水的气味让我清醒过来。附近有湖泊！据说公园旁有条湖可以通长江，通过长江又可以到达我的家。这都是真的！啊！我可以回家了！想到这里，我兴奋得跳了起来，迅速地向湖边爬去。当那条波光鳞鳞的湖映入眼帘时，我突然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人类的语言是如此的匮乏，居然找不出一个词语来表达我激动的心情，我首次有了想哭的感觉，却怎么也掉不出一滴眼泪。
　　抬头见夜空里星光灿烂，那轮幽明的弯月，也应该把我家中的那条河照耀得同样光明。
　　“梦中的家，我来了！”
　　
　　（九）　
　　
　　三天了，我搜索了每一处湖岸，依然没有找到入江的通路。终于在一次偷听人类对话时，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条湖名叫便河，以前确实可以通向长江，但后来人类填住了通江的河道，改建成了一个广场，成了荆州最热闹的地方。闻此噩耗，我顿如五雷轰顶般呆滞了，澄清的湖水寒澈冰冷，此时更感寒冷刺骨。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只好漫无目的地飘在水面偷窥人类。在明灭变幻的霓虹灯下，人们挤在这个狭长的广场上，小孩们穿著溜冰鞋在广场上飞驰，一群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两两三三的人坐在湖边椅子上喝着饮料，广场四周的汽车络绎不绝，耳边传来喇叭声、叫卖声、广告声、吵架声……一堵墙隔开了中山公园，那里面是一个幽深而宁静的世界，参天的大树遮蔽了明净的月光，几对恋人相偎地坐在湖边，说着天荒地老的誓言。
　　突然一曲委婉的乐曲从湖边几个大箱子里传来，初如清泉鸣佩，渐似小溪溅石，慢慢地大了起来，终于汇成了大河怒吼着奔向大海。各种颜色的灯也亮了起来，映得湖面亮丽斑驳、姹紫嫣红。随着音乐的激扬，湖水也沸腾起来了，如千百个浓妆淡抹的少女，和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她们欢快地打闹着，追逐着，喷射出纤细的水线交织出千奇百怪的巨网。她们好像还在争夺着什么，矫健地向空中跳跃着，一次高过一次，该是在招呼那寂寞的月宫女神共舞吧？　
　　原来这文静的湖水蕴涵着这么巨大的活力，我突然间激动起来，随着音乐的节拍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平静的湖面被我搅动得天翻地覆，为了这片刻的欢乐，我忘却了被人类发现的危险。
　　“你为何如此快乐？怎样才能和你一样快乐？”一个人类的声音吓醒了我，我转头向岸边看去，只见公园里的树下坐着一个年轻人，他和蔼地看着我，似乎是见到了一个阔别多年的老友。是不是在对我说话呢？我有点徘徊。“不要害怕，我只想和你聊聊。”那人的语调平静如水，引得我继续听下去。“我叫健健，我在想一个问题，最快乐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引得我不自觉地向他游去。近了，近了，好熟悉的感觉，我们似乎已相识很久了。
　　就要看清他的相貌了，我心中不由得丝丝的紧张，突然眼角的痣阵阵地悸动，眼前闪耀着各种颜色，又慢慢地褪去，只剩下洁净如冰的白色，如那晚的月光……
　　
　　（十）　
　　　　　　　　　　　　　　　　　　　　
　　　　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月亮的升起了，凄白的月光如水银般泻进我的心里，把我焦虑的心映得分毫必现。我的神游之术已经能够明查方圆百里的风吹草动了，但我依旧感应不到她的信息。可是我坚信，她一定会来的，因为她答应过我。　
　　“至人本无梦，其梦乃游仙；真人亦无睡，睡则浮云烟；炉中长存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天边传来一阕歌谣，高亢入云的歌声穿透了寂寥的黑夜，把飘渺的雾气震得一片零乱。“噫！难道是师傅到了？”我大喜过望，叫道：“师傅！”“嘿嘿！乖徒弟平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是月儿！”我一阵狂喜，大叫道：“你……你终于来了，太……太好了！”转过身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我的眼帘。“不问月儿为何迟到吗？”“你……你迟到了？”“真是个呆子！”月儿掩口一笑，又板着脸说道：“乖徒弟，见了师姐还不跪？”“师姐？据说当年师傅做客京城，曾收两女徒，难道就是她们姐妹？怪不得她能把师傅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我一下醒悟了：“你是我师妹！你莫非见到了师傅？”“哼！师姐。”“师傅他老人家可安康？”“哼！”我微微一笑：“不知师傅有何指示？”“哼！那个白胡子一声不吭就跑来我家睡了两天两夜，我和妹妹只好伺候在他身边，若非嫣儿耐不住性子，拿火烧他的胡子，他还不会醒呢！”“嫣儿好凶呀！不过师傅胡子那么长，烧点也无妨的，哈哈！”我笑道：“师傅他老人家呢？”“是呀，是呀！哈哈！”月儿笑得直不起身来，好不容易停了笑，说道：“师傅一天后就长歌而去。”“师傅提到了我吗？”我急道。　
　　　　“呵呵！”月儿笑道：“师傅说有个傻师……弟在等着呢！”“师傅唱的是什么呢？”“哈哈！乖徒儿，听为师与你唱来！”月儿咿呀了几声，唱道：“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绶纵荣争及睡，朱门虽富不如贫。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携取旧书归上隐，野花啼鸟一般春。难道……师傅要仙去了？”我心里一痛，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你怎么了？”月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我不忍心告诉她，勉强笑道：“没……没什么，我……我要回山一趟，我有问题想请教师傅。”“你要回华山吗？太好了，我们正好同路呀！”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是嫣儿来了。　
　　　　“我们？”我疑惑地问：“同路？为什么？”嫣儿嘟着嘴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白胡子，他对我父亲说了句：“优好之处勿久恋，得志之处勿再住。”父王就请调西京，皇上也批准了。”她顿了顿，又嫣然一笑道：“本来还以为要和你分开的，现在可好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月儿略感诧异地看了嫣儿一眼，也笑道：“是呀，陈师弟，那一起上路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拜见师傅。”“好……好……当然好了！”　
　　
　　　 （十一）　
　　　　　　　　　　　　　　　　　　　　
　　如钩的上弦月正从密林的下面爬上来，如玉似珏的月光透过了茂密的枝叶，撒落在青绿的草地上，仿佛一块大翡翠上撒满了点点的水晶。宽阔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如一件镶着钻石的罩子盖在大地之上，隔绝了一切的声音。阵阵清风拂过，天地一片沉寂，突然两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还记得我的问题吗？”“当然记得，你问我什么样的月亮最美丽。”“恩！”“当然是照在月儿身上的月亮最美丽了！”“少贫嘴了，人家问你正经的。”“如果我答出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嫁给我？”“恩……恩！”“嫁不嫁呀？”“恩……不嫁……呵呵……”“不嫁？……哈哈！我挠你痒痒，看你嫁不嫁！哈哈……嫁不嫁？”“啊！……嫁……嫁……痒……别……别挠……呀！……”“哈哈！放过你了，看你敢不嫁！”“嘻嘻！嫁……
　　是……不可能的……”“什么？你别跑……等追上你看我不挠死你……别……别……跑呀……”　　
　　西岳华山，被誉为“奇险天下第一山”，因五峰如莲花五瓣，故名华山。一年前，师兄贾德升以无上神功在西峰莲花峰壁开辟了一间石室，师傅的遗骸就安放在那里。秋去冬来，寒来暑往，我和月儿每天都在这里看风景，从艳阳东升到蟾蜍西垂，从圆月如镜到弯月如钩，时而卧听天籁，时而遥指天穹，起风时，我们观风，下雨时，我们沐雨，在心与心的灵犀中，我们幸福地生活着。　
　　　　“好了，累了，不闹了。”我边喘气边笑道。月儿像一只温柔的猫走过来，依偎在我怀里。我紧紧抱住她，俯视着她圆圆的脸，皎洁的月光投射到她圣洁的脸上，放出瓷釉一样的光泽。月儿的眼睛很大，很有神，最使我惊奇的是她眼神里透出的那种洞穿尘世的魔力，好似能穿透一切的痛苦和欢乐，有时候寒冷得像冬天的雨，有时候却又暖和得像春天的风。她还有一张厚厚的嘴，红红的，微微翘起，像一颗熟透了的红樱桃，引诱着我去品尝。我情不自禁地轻轻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深情地说道：“月儿，我爱你！”月儿嫣然一笑：“真的吗？”“此心日月可鉴！”我信誓旦旦地说。　
　　　　“你知道吗？我希望有一间幽静的小屋，小屋前是一望无垠的油菜花地，黄灿灿的油菜花怒放着，蝴蝶和蜜蜂在上面跳舞，我们就住在那个小屋，安安静静地老去。春天，我们采摘油菜花的芬芳；冬天，我们生起炉火，讲述年轻的故事……”月儿的眼睛中透出虔诚的神色，就象描述一个神往的梦。“哈哈！那种生活你过两天就会厌倦的，我的大小姐！”我笑
　　道：“你一定过不惯那种艰苦的生活！”“你！……你不懂！……”月儿显然生气了：“我不跟你说了。”“呵呵！我开玩笑的，我也很向往那种生活的！”看见月儿眼角的泪光，我赶紧投降。“不！你就是那样想的……”月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了。
　　我手足无措，赶忙转移话题：“我想参加这次比武大会。”“为什么呢？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参加的？”月儿嚼着嘴说。我踌躇满志地说道：“据说这次惊动了朝廷，胜利者将授予天下第一的称号！”“那又如何？”月儿不屑地说。我微笑道：“那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老婆呀！”“是呀，是呀！佛哥哥你可一定要参加！”是嫣儿，她总是能找到我们。月儿转过头去，微笑道：“为什么呢？”“姐姐一直都夸佛哥哥功夫好，我想看呀！再说了，天下第一高手多么威风！”嫣儿无限崇拜地说：“佛哥哥要是成了天下第一，以后谁还敢欺负我？”我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无限的满足，无比骄傲道：“我当然会保护你的！”我幻想着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时的风光，不由得意气风发，全然没有发觉月儿眼中流露出的丝丝担忧。　　　　　　　　　　　　　　　　　　
　　　
　　（十二）　
　　　　　　　　　　　　　　　　　　　　
　　朔风如刀，落叶飘雨，万物一片萧瑟，天上的流云也凝固起来。我终击败了天下七十二位高手与贾师兄对峙于华山之颠。华山主峰为南峰，一峰双顶，东曰松桧，西曰落雁，峰上苍松翠柏，绝壁陡峭。我一身青衫，剑指天南，伫立在松桧峰顶，贾师兄身着黑袍，背负双手，挺立在落雁峰顶。两峰下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他们仰望着我们，有崇拜，有羡慕，有嫉妒，有敬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打败了师兄我就是天下第一人！”想到这里，我不禁心神微荡。
　　　　“嗖！”的一声，师兄敏锐地觉察到了我防守的空隙，簇指为剑，一股无色剑气向我袭来。我忙收住了心神，迅速挥剑，“砰”的一声，两股剑气如有形般在两峰间相遇，炸出了一阵雷鸣之声。我不敢失去先机，左掌迅速发出一掌无声劲气，此掌暗含内收之力，如若硬接，劲气马上分裂开来，如利针般刺向他的周身大穴。师兄知道厉害，双掌对合，如抱虚球，飞速转动，幻化出无数手影，正含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万物之意。我的劲气一遇手影，立即如泥牛沉大海，了无踪迹。　
　　　　贾师兄的手影越转越快，四周的空气也转动起来，慢慢地成为了一股旋风，我的攻击全部被这股旋风吸引进去。风越来越大，飞沙蔽日，两峰上的树木也剧烈摇摆起来。风柱缓慢地向我推进，每进一步威力就增强了一倍，我身边的花草很快就被卷了进去，就连那些千年的古树也摇摇欲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旋风的中心就是那起始的一，由它这点的旋转引发了威力巨大的一击，它却又是最安全，最脆弱的地方，只要破去这点，此招自解。我凝神闭气，身剑合一，向旋风的中心点飞冲过去。　
　　　　贾师兄亦飞身而起，我们在旋风中心相遇了。在狂沙乱舞的空中，我们电光火石般交换了九九八十一招，狂风的呼呼声中急促地传来真气相激的啪啪之声。“砰！”的一声巨响，震动得山谷一阵回音。我们结结实实地硬拼了一招，一股强大的劲气把我向后推去，我的宝剑脱手坠下了万丈深渊。“啪”的一声，我重重摔回到了松桧峰顶，一口热血从胸口涌出，终忍不住喷了出来。　
　　我强行压住了胸中汹涌澎湃的气血，勉强睁眼向师兄看去，发现他口角流着鲜血，闭目盘坐在落雁峰顶。我试着运行真气，却发现丹田之下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真气。我强行运气，觉得气血翻腾，禁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我的视力开始模糊起来了，耳朵渐渐地听不到声音，鼻子也慢慢地闻不到气味，连思维能力也渐渐远去。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好像第一次的神游，玄妙幽远，却又不可言会。好像脱离了躯壳在俯视着这个世界，思绪在瞬间微细到了极点，附近的每一件事物都清楚地展现在我心间：一滴水滑落山岩，一片叶坠落山谷，一只鼠正在吞噬食物……月儿关切的神色，师兄调息的摸样，众人的表情……最让我惊讶的是一双炙热的充满着爱意的眼睛，是嫣儿……
　　一股强大的劲气向我逼来，是师兄！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息完毕，这是他全身气力凝聚的一击，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接下这一招，绝望地闭上了眼。“住手！”隐约中听见两声娇叱，然后有两股柔弱的真气向师兄强大的气劲撞去，是月儿和嫣儿！“不能硬接！……快躲！……”我心中狂呼着，却似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喊不出来。“啊！……”月儿和嫣儿的惨叫声划破了长空，如刀刻般激荡在我心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心中嘶叫着：“苍天啊！……苍天！保佑她们吧！我愿意用一切换取她们的平安。”
　　师兄强大的气劲源源不断地向我逼来，我万念俱灭，索性完全放弃了抵抗。强大的气劲进入了我体内，迅速向我空虚的经脉冲去，很快就填满了经络。“虚而不屈，动而余出。”我灵光一闪，引导这股强大的劲力向我堵塞的经脉冲去，堵塞的经脉迅速被打通，原本空荡荡的丹田也充盈起来。和树林里的那次调息一样，我吸引师兄的劲气，在身体中循环一周后向自然界中排出。我体内的小周天又运转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慢慢地在体内形成了一个螺旋的气团，很快就充盈了全身，并向外界扩展开来。　
　　　　我感觉身体似气球般迅速张大，毛发都竖了起来，无尽的真气在我经脉中碰撞，激荡，寻找宣泄的口子。我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各种幻影在我眼前闪耀。“佛哥哥！……”是月儿和嫣儿的声音，难道她们在九泉之下呼喊我？　“啊！……”我狂叫道：“月儿！嫣儿！你们等着我！我来了！”我奋起全身的气力，把所有的真气向体外逼去，就似气球破溃了一样，强大的气劲向四周激射而出，仿佛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一阵惊呼之声，眼前一片黑暗……
　　
　　（十三）　
　　　　　　　　　　　　　　　　　　　　
　　一条鳄鱼静静地匍匐在一棵菩提树下，突然狂风聚积着暴雨袭来，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轰隆一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定眼看去，那条鳄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棵老树依然屹立在风雨之中，茂密的枝叶随着狂风左右摇摆。　
　　“啊！那是什么地方？”我猛然间惊醒过来，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一股强烈的光线刺来，忙闭上了眼，在光明消失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一片绮丽的红色在眼前晃动。“佛哥哥，你醒了！”有人惊喜地叫道：“太好了，你醒了！”“我还活着？”幻象迅速在脑海中消失，我彻底清醒过来。“佛哥哥，你当然还活着，你打败了贾师兄，你是天下第一了！”一个声音万分崇拜地说。我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片瑰丽的朝霞在我面前铺开。“嫣儿？” 我逐渐清醒过来。“佛哥哥，是我呀！我是嫣儿！”眼前的景色渐渐成形，一张清丽的脸显现在眼前，一股幽兰般的体气袭来，我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挣扎地坐了起来，定眼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小屋，火红的朝阳从窗口中斜射进来，映得雪白的床单一片血红，嫣儿的衣服也是血般的鲜红，紧紧裹住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放出着万丈的光辉。她的脸离我不到一尺，在朝晖的斜映下，象水晶一样透明，没有一丝瑕疵。明亮的眼、斜挑的眉、樱红的嘴、修长的腿、纤细的指，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充满了诱惑。我的心弦在这一刻被剧烈地拨动了，我盯着她，只觉阵阵馨香迎面而来，心中不禁涌起了拥吻她的冲动。　
　　嫣儿被我炙热的目光下熔化了，娇涩地向我依偎过来，她的身体如太阳下的棉花糖，溶入我的每一个细胞，她的舌软得象春天茸茸的细草，顽皮地在我的触觉上留下了芬芳的记忆。我彻底迷失在爱欲的海洋，此时一切已不再重要，为了这片刻的欢愉，我宁愿放弃所有世间的所有。好长的一吻！时间凝固在这一刻，只为了恒古以来这甜美的瞬间，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像演绎着千百年一直重复着的故事。
　　突然屋子外面传来了一曲凄迷的歌谣：“这个世界什么能够永久？你说爱我，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 “月儿！……是月儿！……”我猛然间清醒了，推开了嫣儿向屋外冲去，炙热的阳光迎面射来，我眯上眼，朦胧间见到一个白衣人正缓缓地向远方走去，火红的朝晖在她的头上反射出一圈五彩的光环，仿佛下凡的仙女。我凄厉地大叫道：“月儿，别走！……月儿！……我爱你！”她没有回答，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消失那落英缤纷的天际。
　　“你爱她还是爱我？”我麻木地回首，是嫣儿，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我爱谁？哈哈！爱！这个世界有什么能够永久？我说爱你，也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哈哈！”我眼泪夺眶而出，狂笑道：“爱！多么伟大的词语啊！我们曾经日夜祈祷，并为之努力，以求得到它。但是嫣儿，你知道吗？我很悲伤！在吻你的那一刻，我确实心动了，这就是爱？多么的可笑
　　啊！我们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要不停地寻觅，即使已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还是永不满足，这就是爱？爱就是欲望！爱就是贪婪！爱就是伤害！它带给我们短暂的快乐，却又是那么持久的痛苦，哈哈！这就是爱？你还需要我的爱？”
　　嫣儿像一樽没有生命的女神雕象，静静地看着我，良久，终于缓缓地转身而去，我伫立着，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久久，久久……　
　　
　　（十四）　
　　　　　　　　　　　　　　　　　　　　
　　凄凉的夕阳渐渐地暗淡了，苍白的圆月又缓缓升起。透过树叶的夹缝，碎银似的月光在地上铺满了一层银霜，深邃的天幕上缀满了点点的繁星，世界清净得没有了一丝尘埃。我记不清在这里坐了多久，对面就是师傅安眠的山壁，我好多的疑问，回答我的却只有呼啸的山风。
　　“你知道师兄为什么要参赛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月儿！不是做梦吧？！我兴奋地跳了起来，转头望去，只见月儿从远方缓缓地走来，婆娑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如月中嫦娥般冰清玉洁。“月儿！”“师兄的修为早就入天人之境，根本没有争夺天下第一之心。”月儿的语调平静得让我心寒。“他参赛只因为师傅临去前对他说，打败陈师弟吧！帮帮他。”“为什么？”我迷惑地问。“只有你自己才能解答。”月儿冷冰冰地说：“你现在是天下第一了，满足了吗？” 我凄然一笑道：“月儿，我爱你！”
　　“哈哈！爱？请你小声点，不要玷污了这个高尚的字眼。你爱我什么？美丽的容貌？高贵的气质？独特的个性？你错了，你所爱的只存在于你的幻觉，这一切终将随时间而消逝无踪。你还爱什么？权利？地位？金钱？现在你是天下第一了，你满足了吗？你快乐了吗？可怜的人呀！你爱的只是自己呀！为了永不满足的贪婪不停地追觅，为了自己的快乐伤害了别人，你快乐了吗？我累了，一次的恋爱足以让我老去，我所需要的你不能给我，我将静静地离去，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怜悯和悲伤。”“月儿……求求你……别走！我会让你快乐的！相信我！”我首次感到如此的无助。
　　月儿怜惜地看着我，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印上一吻：“你太小，而我老了。可惜没有在纯真少女的年代遇见现在的你，也没有在满脸皱纹时遇见将来的你。我所需要的是有一个人陪我慢慢老去，在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们可以相互依偎，在熊熊的火炉旁，讲述年轻的故事。我走了，他还在等我！”“是师兄？”那种撕裂心肺的痛苦让我几乎昏迷，即便天下第一又如何？我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也许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因为我不配！“是的，我走了，我相信你终究会找到你所追寻的东西。”月儿凄清一笑，眼神中又流露出了淡淡的悲伤。“你知道最快乐的是什么人吗？”她留下了最后一个问题，转身而去，赤足踏着黄绿色的厚厚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喳喳之声，白色的衣襟在洁白如雪的月色下放射着晶莹欲滴的光辉，渐渐消失在连绵衰草的尽头。
　　在这个孤独的夜，我迅速地老去，几天前还沉浸在快乐的巅峰，却在片刻间逝去了， 原来快乐常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快乐，而痛苦远远超过我们所预计的痛苦。我独坐在绝壁之上，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她冰冷地打量着尘世，明亮夺目的光芒遮蔽了万千的繁星，显得愈发的孤寂。我分明感觉到了她的悲哀，那种能洞穿世事，却又无可奈何的悲哀。
　　一片乌云飘过来，月被吞噬了一半，却愈发清亮秀丽，我突然明白了，任何缺陷都是一种完美。月终于完全消失了，我静静地坐在地上，感觉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万物不复存在。我却分明看见了一轮明月穿透了这绸一样的黑暗，她的眼睛迷茫而又坚定，含泪笑着说：“一切虚幻本是真实！”“月儿，我懂了，这就是最美丽的月亮！”梦却也是真实的！
　　　
　　
　　（十五）
　　
　　“琼池浆液，飞瀑溅甘碧。天淡洗琉璃，绿波敛，彩辉霁色。金轮光转，云影映寒潭、遮青幕；珠露滴，冷翠惊冰魄。怡然心会，雪浪琢顽石；朽木并独桥，斜径倚、奇峰秀壁。瑟风羞鸟，凉烟络幽林，昏荫息，暝雾寂，尘幻趋清逸。”一阵清脆的吟词声把我带回了现实，这景色好熟，像极了梦中的家。啊！原来是他！我终于看清了岸上的那个叫健健的人，瘦瘦的身材，英俊倜傥，温文尔雅，眉间隐含着淡淡的悲痛，眼角有颗和我一样的痣，正是梦中那个在我家洗澡的年轻人。
　　“贱贱，你醒了？”健健温和地说道：“那个梦美吗？”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梦？“他似乎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微笑道：“刚才我才明白，你的梦也是我的梦啊！”他缓缓地说：“你在寻觅什么，自由？但什么地方又有真正的自由？你现在逃出了那个笼子，但这个湖泊不是一个大的笼子？就算是你逃入了大江，回到了家，就真正地解脱了吗？在广袤无边的大自然的面前，我们是多么渺小呀！我们苦苦地挣扎，却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他愈来愈伤悲地说道：“生命是多么的可悲呀！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何时会离去。来的时候如梦始，去的时候如梦灭，与其苦苦挣扎还不如在梦境中真实的生活，所以你还是回去吧！回那个笼子，至少你可以平安地生存。”我举起尾巴，把湖水击得老高。
　　“你不明白？明知会失败你还是要尝试？好吧！我告诉你出江的路，你得明白，选择这条路就意味着死亡！”我坚定地点点头，他激动起来，大声道：“我们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我们在追寻些什么？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了孤独，必须不停地寻觅，也许我们只是寻觅相同的灵魂，让我们在孤单的时候可以相互温暖？”
　　“穿过广场就能到达长江。”他孤寞地转身而去，远远传来了一首词：“冲天雪浪，射瑶台桂魄，千江澄碧。惊起鲲鹏九万里，直上绝尘无迹。怒饮三江，气崩五岳，怆然独行客。菩提树下，卧吹一阕横笛。静悟生死希夷，神游风御，幻影成空色。凤舞鹤嘹琼窖酒，兴至扣舷击楫。痛饮盗泉，狂歌五柳，散发醉今夕。南柯梦里，几回星淡风息。”
　　
　　（十六）　
　　　　　　　　　　　　　　　　　　　　
　　月又圆了，如怀胎十月少妇的肚，洁白圆润却隐隐带着些灰暗，它悄悄地爬上了湖面，随着泠泠的水波荡漾；水面上也有轮明月，却是破碎的，好像在预示着什么。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离开水人类能够轻而易举地捉到我。但我必须尝试，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登陆，第一道难关是一条马路，这里昼夜都有车辆驶过。我已经匍匐在路旁几个小时了，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天边的那颗启明星告诉我天就要亮了，车也越来越少，时机成熟了。我计算着车辆开过的频率，如果我迅速移动，应该是可以通过这条马路的，困难的是怎么样才能通过那个巨大的广场，那段路没有任何的掩饰物，如果细心几百米外就可以看见我。远处楼房的灯火开始亮了起来，天却黑得厉害。我牙一咬，向马路冲去，平安地到达了广场，但广场上的灯火通明，这太不利于我的行动了。我迅速向广场的尽头爬去，好漫长的一段路呀！老天保佑，我居然平安地穿了过去。过了另一条马路就能上江堤了，突然一道灯光向我扫来，我赶紧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轰轰地一辆汽车过去，显然没有发现我。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天空隐约放出了光明，我已经闻到了水的气息，兴奋得加快了步伐。　
　　“啊！长江！“我站在江堤之上，宏伟的长江如一条玉带横在我的面前，滔滔的江水浩浩荡荡地向东方奔腾而去，气势磅礴的波涛声如九天神魔在怒吼。多少日子的努力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颗美丽的流星划破了长空，在黑暗中留下了片刻的绚丽，又迅速消逝在天的尽头，那里一定是让我魂牵梦吟的地方。
　　梦？那个梦？我觉得眼角的痣又开始猛烈悸动起来，难道前世的记忆又将显现？　
　　
　　（十七）　
　　　　　　　　　　　　　　　　　　　　
　　时间过了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我只记得自己在不停地走，走遍了高山峻岭，走过了闹市荒野中，流浪的生活让我看透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也让我更加的迷茫。我漫无目的地漂游，直到有一天听到那间寺庙的钟声中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我，于是寻着钟声而去。　
　　这是一间香火鼎盛的寺庙，我顺着人流入了寺院，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香炉，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让我精神一震。抬头看到弥勒佛，他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世界，似乎快乐无忧，我闭目感应，却察觉到了他的悲哀，难道弥勒佛也会伤心？后殿是大雄宝殿，供奉的是佛祖如来，我静静地看着，又感应到了佛祖的悲伤，难道你也不能快乐？
　　厚实的云层重重地压在头顶，天气阴冷得像置身于九幽地府，在虚无缥缈的檀香雾中，不同的人从我眼前晃过，迷迷糊糊，变幻不定，难道我是在梦中？突然记起了小时候的一个梦：雪山之中，很多人从我面前经过，我拼命呼喊求救，他们却没有觉察。我恐惧、痛哭、嘶叫……直到从噩梦中惊醒，我看见了师傅慈祥的面容，我一下子抱住了师傅的，大声喊叫着：“师傅，我怕……我怕！”师傅笑了：“傻孩子，梦并不可怕，它只是另一个世界。在我们这个世界不能满足的会在那里实现，梦中的恐惧又会在这个世界里得到安慰。睡吧！你会做个好梦的。”
　　是否我依然在童年的那个梦境中，猛醒了就会得到安慰？突然间我又好像感受到了师傅的目光，我惊奇地向四周望去，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墙角站着一个相貌平凡的和尚，静静地看着那些虔诚的人们，流露出熟悉的悲伤，他又在悲哀什么？时间缓慢地流逝，他时而伫立，时而走动，还在吟咏经文。
　　天色渐渐黑暗下去，云层越来越厚了，遥远的天际传来了阵阵雷鸣，应该是要下雨了。我忽然惊醒过来，才发觉热闹的寺院不知何时已经沉寂下来，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檀香的气味。　
　　“南无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不知何时，那和尚来到了我身边。“师傅有礼！”我忙还礼。“我看施主非平常人，不知到此为何？”“我有问题向师傅请教。”“施主请讲。”我问道：“生命的意义何在？最快乐的是什么人？”和尚微妙笑道：“生死轮回，梦幻泡影，悲欢离合，存乎一念。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送你一本书，也许能找到你需要的答案。”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本经书，我忙双手接过。“施主它日必成正果，贫僧因果已消，南无阿弥陀佛！”和尚鞠礼而去，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仿佛又看见了师傅的身影，原来生死果真有轮回，梦幻也是有因果。我向手中经书看去，只见封面上印着几个大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天空开始飘落起毛毛细雨，冷风刮起，迷蒙蒙的似乎又入了梦境。我的思绪穿透了时空的局限，又看见了那棵蔚郁的老树下的孤独灵魂，我明白了，那就是我的归宿。　
　　　　　　　　　　　　　　　　　　　　
　　（十八）　
　　　　　　　　　　　　　　　　　　　　
　　我从幻境中惊醒时，天已大亮了，东方的云彩上已绣上了一缕霞光，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晨风的味道。清晨的纱雾变得透明，阴暗的天空也渐渐地明亮起来。一轮火红的太阳冉冉从江面上升起，像一个睡醒的美人残留着淡淡的胭脂。她的眼睛睁开了，炙热而激扬的目光下，残余的阴霾迅速熔化、消散、化为乌有。
　　正在我打算爬向长江，获得自由的时候，突然我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感觉身体被某种细小的东西穿入，那东西的力量巨大，使我的身体也不禁为之一震，转过头，看见了一杆冒着黑烟的枪正对着我。人类发现我了！我醒悟过来：我中弹了。我感觉到疼痛从骨髓的深处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不能失败！只要爬进长江，我就成功了！我暗暗告诉自己：宁愿死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笼子！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我身体再次剧烈的震动，我感觉有一种炙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点点滴滴地溅落在大地上。那是我的血液，我身体里流动的原来是满腔热血！　
　　我奋力向江面爬去，已感觉到了江水熟悉的气息。“砰！砰！”像除夕的鞭炮声，子弹不停地从各个方向飞了过来，一次次地进入我的身体，带走我的生命，我感觉身上的血液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却依然艰难而坚定地向江边爬行。只有半步就能进入长江了，我已开始晕厥，各种幻象开始在脑海中闪现，我知道自己就要死去，突然想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我艰难地转过头，眼前白茫茫的如浓雾笼罩，思绪也昏沉起来，仿佛又要进入某个梦境。听见“砰”的一声，我清晰地感觉到一颗子弹向我头部飞来，扬起头试图避开这致命的一击。但太晚了，听得见了子弹进入皮肤的声音，“啪！”清脆的一声轻响。痣破了！我感觉有液体从那颗痣中流出，热乎乎的，却不是血。　
　　它流过我的嘴角，咸咸的，苦涩的咸，是泪！我猛然之间醒悟了，这就是那滴让我永堕轮回的泪！我奋力睁大眼睛，突然穿透了那层弥漫的白雾，看到了那滴如血红的钻石般晶莹剔透的泪正向地上缓慢地坠去。“叮！”我听见清晰的一声轻响，那颗泪终于溅落在地上，碎裂成亿万片晶莹的碎片，每一片都向不同的方向飞去，每一个梦境都在这碎的泪珠中显现出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飞快地掠过我的脑海，然后迅速随着泪珠的消散而消失，直到最后的一滴泪珠的显现，那是我最后的记忆……
　　
　　（十九）　
　　
　　这些年来，我神游了无数的地方，做了无数的善事，被我帮助过的人都立碑来纪念我，他们甚至称我为佛。等我回来这棵菩提树下时，我的肉体早已不再存在，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要成佛了，将要离开尘世，去属于佛的世界，那里将不再有轮回，也不再有痛苦，那里是极乐世界。　
　　我开始讲经，在走之前我要度化千兽万魔，他们很快臣服了，皈依到我的脚下，我给了他们快乐。天空中射下了一根琉璃光柱，我沿着光柱缓缓飞升，佛光四射，梵音齐鸣，千兽万魔虔诚地匍匐在地上，恭送我的离去。我满足地看着这个世界，师傅没有说错：“总有一天你会成佛的！你就叫陈佛吧！”
　　“不知道她们怎样了？”那个记忆尘封得太久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们的名字：“月儿和嫣儿，让我看你们最后一眼吧！”我巡视着世界，很快就找到了她们。在一片无垠的油菜花地，黄灿灿的油菜花怒放着，蝴蝶和蜜蜂在上面跳舞，在地的尽头有一间破败的小屋，在屋前耸立着几座古坟，在坟碑上分别刻着她们的名字，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我猛然间记起月儿的话：“我希望有一间幽静的小屋，小屋前是一望无垠的油菜花地，黄灿灿的油菜花怒放着，蝴蝶和蜜蜂在上面跳舞，我们就住在那个小屋，安安静静地老去。春天，我们采摘油菜花的芬芳；冬天，我们生起炉火，讲述年轻的故事。”我心中一阵刺痛，泪水涌出，原来我所追寻的就是我得到的，只是我不懂得珍惜。我突然明白了佛祖眼中的悲哀，原来是为那些红尘里贪婪的人们悲哀呀！世界上不会有快乐的人，也不会有快乐的神佛，只有悲伤的神佛，悲伤的人。最快乐的是什么人？我明白了！　
　　泪快流尽了，我重结跏趺坐，默默地祈祷：“让兽还归于兽，让魔还归于魔，让我归于永恒的卑微，让我悲伤着别人的悲伤，让我的爱走到所有的地方。”我感觉自己在慢慢的消失，在空气中融化。我的泪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河，逐渐成潭，我知道最后一滴将凝聚成一颗痣，将是我永世的烙印。　
　　　　　　　　　　　　　　　　　　　　
　　尾声　
　　　　　　　　　　　　　　　　　　　　
　　“健健，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吓死我了。”我睁开眼，母亲的白发让我触目惊心。“妈，我没事，能让我一个人呆会吗？”“好的，我去煮汤，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顺手拿起了一张报纸，注意到了上面的一则短讯：逃出中山公园的鳄鱼已抓回，无任何人员伤亡。“祝福你，可爱的鳄鱼！”我喃喃自语，拿起镜子，发觉自己脸上的泡泡都已经消失：“呵呵！现在一点也不象鳄鱼了！”
　　我推开了窗户，把滚滚的长江水放了进来，远处隐隐传来清脆的歌声：“我本一贱人，误入浮世间；流连不知返，沉醉已忘年；不求鲲鹏志，但得闲者眠；梦里不觉梦，醒来独欢暄；抱月歌徘徊，逐影舞翩跹；浊酒酬知己，藕花谢红颜；喜闻达者意，恨见小人谗；暗藏青白眼，好游入名山；孤剑分沧海，匹马立大川；三山为我疯，五岳为我癫；不恋红尘苦，不爱老神仙；痛饮盗泉后，狂歌五柳前；人生如蒲柳，何处不得欢？香巢暖归燕，疏竹冷婵娟；白素书雅趣，焦尾对幽兰；明月清风夜，叮当响佩环。”重复三次后，曲终人去，唯见雄伟的长江依旧东流……　
　　
　　（完）

月儿明

乖乖，刚看了一半，这贴子写这么好。
偶先贱了再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