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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国游记(狼国之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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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23 11:45: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十一】狼国之咒
我终于来到了狼国,大象国已在这里确立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在这一片古巴比伦帝国厚重的土地上,大象国凭借其强大的力量,建立了一个温和、亲善的政权,审判狼国总统的程序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尽管我已经有点厌倦了流亡生涯,可是目前为止,这种生活似乎还不能有所改变。好在狼国已被大象国掌控,作为一头大象,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石油、欲望、征服、荣耀……在这里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然而事实上,我之所以选择游憩狼国,根本目的还在于,我可以很方便地取道去老鼠国,我很想看一看我的那位久违的医生朋友。因为自从我变成一头大象后,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中,在毫无尽头的逃亡旅途里,我竟没有找到一位可以倾述衷曲的朋友。这种与日俱增的孤独使我对未来毫无把握,我渴望着一种能够在灵魂的褶皱里渗入光明的情义;再浪漫的恋情也总是带着欲望和性的色彩,没有这般清明和纯粹;而这种心智的欢悦,只有我的那位医生朋友才能带给我。
可是狼国的状况远不是想象的那般好,在这片真主赐福的土地上,人们怎能接受大象国强加给自己的一切呢;当上帝要变成战神时,真主也只好变成斗士,事实上,这根本就违背了两位圣明谕示世界的初衷;可是强权与贪欲一旦结合,那么关于正义和信仰、生活与渴望,似乎都会变成魔鬼的诅咒。几乎每天都有大象国的士兵或其他人员死去,而对所发生的一切,大象国却无能为力。狼国的人民用最极端的方式做着最本能的反抗,面对称霸天下的大象,也许他们真的别无选择。大象国可以征服石油、土地和国家,可是要征服一种观念及一个民族的意志,几乎是徒劳的。不过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很明显,我是一头不太关心政治的大象,正如我父母所期待的那样,我一心向往的是属于大象的世俗幸福,至于杀戮、仇恨、阴谋和背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所以,我大可不必为自己的安危忧虑。
这里的石油像空气一样多,到处是炼油厂、输油管道和钻井平台,颇为奇怪的是,我在鹤国患的饥渴症竟然不治而愈,看来,只要有石油,大象就不会缺少健康与活力。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我首先得安顿下来,好好整治一番还有些纷乱和倦怠的心绪。
我终于结识了一个对大象怀有特殊敬意的狼国青年贾米尔,他说得一口流利的大象国语言,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在大象国生活,所以对于我的来历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因为通过我,他可以更感性的认知大象国的历史和文化,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有所帮助的,因而他对我要他做向导、冒险去老鼠国的请求一口答应了下来。经过一些必要的打点,总算搞到了一辆汽车,于是按照计划,我们匆匆启程,准备穿越巴格达。
贾米尔是一个有才华的阿拉伯青年,弹得一手好吉它,一心想到大象国去唱歌出唱片,他在东方的神秘主义里融入了当代西方流行音乐的元素,这使他的吟唱有着独特的韵味和魅力,所以我对他的好感是在所难免的。一路上,他有弹有唱,嗓音沙哑而略带伤感,在神秘而陌生的巴格达,这样的歌唱有着难以言传的亲和力,带给我的有如说是感慨不如说是陶醉。不过,他关心得更多的是大象国的情况。对于他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我显示出了一种审慎的乐观态度。一方面,我不能欺骗他,把大象国吹嘘成天堂;另一方面,我又不能把大象国描绘成地狱,让他感到失望,从而为这次冒险增加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所以当他问到我大象国的生活时,我总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不过这并无大碍,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巴格达遍布关卡,岗哨林立,大象国的军队俨然守卫着一座地狱,他们凝重的眼神中透出捉摸不定的疑惧,仿佛,陌生人只要多呼吸一次,空气就会爆炸和燃烧。受着这样的气氛的感染,我不禁有些暗自震惊:不至于吧,狼国的总统都成了大象国的阶下囚,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看来,肯定是大象国的士兵在搞一些无厘头的闹剧,故意装出人人自危的模样,为自己枯燥单调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他们最精通这种玩法。大象国的公民素以幽默乐观著称,通过媒体的传播,大象国每年让全世界看到的这类肥皂剧,比他们兜里揣的避孕套还多。在他们的生活中可以没有肯德基麦当劳,但却不能缺少快乐。这种无厘头的搞笑方式也深深影响了世界各国的娱乐业,从而衍生出一股趣味低下,崇尚卑琐、庸俗和古怪的文化潮流。基于这种认识,我也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并把自己了解的这一切讲给了贾米尔听,不料这个聪明的阿拉伯青年却听得大为惑然,不禁连连摇头。对此我也只好安慰他,称以后在大象国生活一段时间后,一切就会了然于怀,并要求他随时看我的眼色行事。
一天在通过一个哨卡时,我发现大象国的军人如临大敌般地躲在装甲车里,而越野战车上的士兵也个个抬起了枪口。看来他们确实太需要快乐了,不然就不会排出如此搞笑的阵势来。作为大象国的公民,我很有必要配合他们一下,以避免他们生出猜忌来,看出我不是一头纯种的大象;这不仅是眼下的情势所迫,也是对自己大象身份的一种认同。我灵机一动,便有了主意,让心意惶惶的贾米尔打起精神来,并宣称,他即将欣赏到一幕最具大象国色彩的无厘头闹剧。
我猛踩油门,来了一个全速冲刺,强行闯了过去。这下可热闹了,回过神来的大象国士兵开着装甲车和越野战车,轰轰烈烈地追了上来。贾米尔看傻了眼,脸色刷白,看来是吓坏了。我呵呵大笑起来,说他对大象国太一无所知。可是他却惊呼了出来,他们开枪了……他们开枪了……果然我听到了噼里啪啦的枪声,不过,我满不在乎地告诉他,这是在烘托气氛,不是真打,并对他打了一个响指,声称精彩的还在后面呢。不一会儿,天空中便有隆隆的轰鸣压了下来,不用说,肯定是大象国有名的阿帕奇直升飞机和F16战机,而在前方拦截的铁丝网后面,威名远扬的M1主战坦克和一些导弹发射车也已摆好了队形。贾米尔目瞪口呆,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唉……你们狼国公民太不懂得生活的情趣了,所以才有这么多的苦闷和烦恼,你看,连上帝都知道劳逸结合,为自己留一个礼拜天来寻欢作乐,一切都取决于心态啊。
一头雾水的贾米尔木纳地望着我,自言自语道,真没有想到,你们的上帝会这般无聊,难道你们大象国在全世界到处打仗就是为了找乐子?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但很显然,我不能让对方把自己看成一知半解的傻瓜,所以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你总算开窍了。
贾米尔依旧一副疑惑的模样,那现在咱们该干些什么呢?问问上帝怎么样?
上帝此刻也许正在妓院里,忙不过来。
那……贾米尔一时语塞,呆呆地看着我。
咱们需要多一些想象力,把这一幕妙趣横生的无厘头闹剧演下去,首先不能被他们抓住,那样的话,很可能惹恼了这帮家伙,反而把事情搞砸。
这个倒不难,巴格达的每一个细节我都了如指掌,赶快右转弯!
根据贾米尔的指点,穿过一条条的小街和巷道,总算找到了一个相对避静的地方,在一片瓦砾上,我们躲进了一幢破楼里,观察四周的动静。我明确地告诉贾米尔,大象国的士兵们肯定意犹未尽,所以接下来是全城戒严和大搜索,我要求他保持良好的游戏心态,直到那些快乐的大兵们玩得尽兴为止;这样,不仅可以给他们留下美妙的印象,还可以顺利通过各个关卡。
果不出我所料,全城的大清查开始了,街上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大象国士兵,配合他们行动的是黑压压的直升飞机,一列列巴格达市民被吆喝了出来,神情黯然而绝望。突然,贾米尔发现了自己的父母,他大叫一声后就要冲下楼去,我死死拽住了他。
你疯啦?!
他咆哮起来,我得去救我父母!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何必那么认真,你忘啦,上帝今天休息?
可我们的真主从来不休息!
你喜欢上帝还是真主?
贾米尔沉吟着,看上去很是犹豫。
我趁势追击,上帝对这一切早有安排,你父母会平安无事的,为了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一切都会符合剧情的需要,大象国是最精于此道的。
话音刚落,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传来,大地在震颤,腾起的火焰烧红了天空。很显然,这是大象国在发射导弹和实施精确轰炸。贾米尔眼睛充满了血丝,有些蠢蠢欲动。我死死地按住他,说大象国的公民喜欢热闹的大场面,最后来这么几下也是很正常的,就像做爱一样,没有高潮怎么行呢!可爆炸声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并由远而近,由疏而密。我不断地安抚贾米尔,告诉他这是惯例,并劝他一定要抽空多看几部大象国的大制作电影,今后再遇到这类事件时,就不会这般盲目和冲动了。
狂轰滥炸停止后,我和贾米尔钻出了废墟,却不见汽车的踪迹,便四处寻觅。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和未散尽的烟火,这么真实的舞台设计,看来也只有大象国才搞得出来。找到一残垣断壁处时,贾米尔忽然发现了倒在血汩中的父母,啊的一声,就扑上前去,跪在父母的身体旁,悲痛欲绝地哭喊起来。
我不以为然地说:没事贾米尔,你父母只不过扮演了死亡的角色而已,那些血全都是布景用的色彩。呵呵,你也学会做秀了,这说明你对大象国的文化有了惊人的感悟,你真是一个天才。
不料贾米尔却一跃而起,咬住我的象皮一阵猛扯,你这个卑鄙家伙,我上你的当,你害死了我的父母,该死的魔鬼上帝,真主是决不会放过你的!
我惊呆了,有些语无伦次,贾米尔,这……这是你吗……地下的血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父母真的……与此同时,我弯下腰下去细细查看,并把象鼻伸向了那一片殷红,心里不由得暗自震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可是凭着对死亡最本能的感知,我已不能否认贾米尔的父母已经真的死了。这一触目惊心的事实,让我的经验和常识彻底崩溃了。我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混沌之中,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可是面对所发生的一切,我怎样向贾米尔解释呢?除了请罪和忏悔,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可怜的贾米尔,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不过在这之前我得找这帮疯子评评理去。我的态度诚恳而谦恭。
这……这有用吗?愤懑的贾米尔情绪有所缓和。
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我相信,这对你以后的生活是会有所帮助的。我显得语重心长,对于这样一个向往大象国生活的阿拉伯青年,我想我是应该为他做一点什么的。
贾米尔低头无语,看来是默许了。

【二十二】
我义无反顾地去到大象国的军营,见到了军官,当面斥责他把一出无厘头闹剧演成了一幕悲剧,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并声称要向全世界的媒体曝光,把他推上大象国的军事法庭。
军官面无表情,看来你对大象国多少有些了解,不过你真是一头大象吗?你的皮肤怎么会带着一点不正常的黄色?
你的怀疑里包含着可悲的种族歧视,这对你的事业极其有害。
不错,大象国确实是一个伟大的移民国家,但毕竟是白人的国家,我的职责就是保卫大象国,把仇恨和杀戮消灭在降临之前,我以此为傲。
你把仇恨和杀戮与有色人种联系在了一起,这是大象国的主流媒体利用话语权制造出的无耻的语法结构,你的判断力沦为了这种偏见的表达工具,我为你感到不胜悲哀。
呵呵,你的话提醒了我,仇恨、杀戮、阴谋、背叛、有色人种……所以,我不得不对你多留一个心眼。我宣布你被捕了,来人,把他带走。
我是大象国的公民,享有自由、平等和尊严,你敢冒渎大象国的宪法,想想看吧,大象国有好几任总统都被送上过审判台,难道你对这样的事情一无所知?
嗯,有道理,你不是想把我送上军事法庭吗,给你一次机会吧,你得先证明你是一头真正的大象。
你要我做什么呢?
我们这里很缺少人手,你去站站岗执执勤吧,否则我就把你这个冒牌的大象送到人间地狱关塔那摩去。
我暗自震惊不已,关塔那摩是一条不归路,无论怎样,我首先得活下来;我从逃出大象国,历经千难万险,就是为了躲避这如影随形的死亡,等待着有朝一日重新回到大象国,以不辜负父母在我身上寄托的希望。所以我没有理由选择去关塔那摩,鉴于此,我同意了他的意见。尽管我知道他强加给我的这种选择是蛮横无理的,可是如果他真的把我送去了关塔那摩,我又怎么能活着出来呢!要是我父母得知我在关塔那摩,他们又怎样能承受那痛不欲生的绝望呢!
就这样,我背上了M16步枪,草草地成了大象国的一名士卒,当我站在巴格达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时,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那个军官的险恶用心也毫无觉察;我努力要拒斥的死亡就这样悄悄逼近了我。
一天在例行检查一辆过卡的汽车时,发现车内有三个阴沉的大胡须男人,我严肃而又不失谦恭:托真主的福,请出示一下证件!
一个男人问:你也知道真主?
当然,就像知道太阳和月亮一样,如果真主是太阳的话,那么上帝就是月亮,无论怎样,这个黑暗的世界总是需光芒来照耀的。
既然狼国有太阳,又何须月亮呢?
太阳掌管白昼,月亮司职夜晚,相互协作,各尽所能。
这么说来,你们大象国的侵略给狼国带来了光明?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谈政治,我只是想说明事物的多样性及多种价值并存的可能性,差异决定存,上帝和真主都有自己的理由。
但是很不幸,你们的上帝已堕落成了一意孤行的暴君,总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其他国家;你们依恃自己的强大,在全世界恣意妄为。对此,我们伟大的主早有昭示,那就是圣战。
我自感亏心,因为大象国确实干了许多不得人心的事情,所以我也没有足够的底气来阐述自己的观点,这使我口齿有些含糊:你们的主真是这样来思考问题的吗?唉,也难怪,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怎么样,想见见我们的主吗?
当然,承蒙诸位引荐一下。
话音刚落,就见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巨响,汽车爆炸了,强大的冲击波把我掀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一片瓦砾上。等我醒来时,我已躺在了惨白的医院里。我付出的代价是折损了半截象牙,象鼻裹上了厚厚的绷带,耳朵也被炸得残缺不全。不过,我却因此而荣获了军方颁发的一枚亮闪闪的自由勋章。尽管这一次我对汽车炸弹有了最感性的认知,不过我获得的这种殊荣意味着,我不能打退堂鼓,被人耻笑为懦夫或徒有虚名。我接受了新的任务,被派到了巴格达最危险的地方执勤站岗。记忆中的恐惧使我异常小心地接近每一辆汽车。在千疮百孔的巴格达,它们像移动的灵柩一样四处漫游,出没无常。
一天,一位蒙着黑面纱的阿拉伯女人突跌倒在我跟前,我仔细一看,发现她怀里还有一个熟睡的婴儿,于是大动恻隐之心,上前搀扶她。
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我使用了一种极富感染力的亲切语气。
请你别碰我,这样的问题似乎应该由我来问你。
我大惑不解,大象国是超级强国,从来都是施惠于别人,它需什么帮助呢?
你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处境险恶,非常需要帮助,而你却浑然不知。
我很是纳闷,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我见你面善,不像是魔鬼的使者,所以才有心要帮你一把。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回大象国去吧,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正在家里等着你呢!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在大象国无亲无故,另外,我还要去老鼠国呢。
唉,难怪你们做事这样不计后果,告诉你吧,我就是从老鼠国来的。
我大吃一惊,真的吗?那里情况怎样?
跟这里一样糟,不过我们最终会胜利的。
她的话云来雾去,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在愣神之际,突然听到了婴儿的哭泣,来,请把孩子给我。我的口里满是温情。
她没有拒绝,不过她的眼神却游离不定,在接过孩子的那一瞬间,一声巨响,一切都融化在了猛烈的爆炸中,世界被撕成了碎片。而我又被送到了医院里,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出院时,我全身都缠着绷带。另外,鉴于如此壮烈表现,军方这一次向我同时发放了两枚勋章。这样的荣誉再一次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残存的勇气和信心最终战胜了恐惧,接受了新的指派。

【二十三】
这一次,我到了巴格达市中区的一个加油站执勤,几天下来,还算相安无事,这似乎是对我恪尽职守的一种回报吧。不过,这种表面的平静下面却潜伏巨大的隐忧,受着心理暗示的影响,我很难坦然地面对每天在我眼前川流不息的汽车。我没有统计过巴格达到底有多少汽车,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任何一辆汽车随时都有可能爆炸,而最可怕的是,这种爆炸不是偶然的。这使我时常产生的幻觉愈来愈强烈和逼真;是的,很多时候,我都把它们看成一座座活动的坟墓,装载着魔鬼的诅咒,在巴格达的大街小巷来无影去无踪。为了抵御这种焦虑和忧惧,我开始吸食大麻或静脉注射毒品,麻痹自己脆弱的理智。虽说可以暂时缓解紧绷的神经,但是我却不得不面对更多混乱的幻觉。
一天我在加油站守了半小时后,心里堵得慌,就躲在避静处注射了一剂可卡因,重新回到哨位上时,我显得有些兴奋,不停地来回走动。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巴格达所有的汽车,从四面八方向我加速冲来。我啊的大叫一声后,拔腿就跑,可汽车仿佛对我形成了围追堵截的态势,我只好择小路而逃,可这里的情况更糟;街上到处是蒙着黑面纱怀抱婴儿的阿拉伯妇女,她们像僵尸一样满街游移飘忽。看来这一次我是死定了,前两次爆炸,光顾过我的死神只是轻轻吻了吻我,给我留下了悟彻和悔罪的时间,才得以侥幸逃生。可我却执迷不悟。常言道事不过三,既然称为死神,肯定就不屑于把耐心和宽恕作为美德,何况它已给了我两次机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一切于我而言都是罪有应得。不过,即便我在精神和心理上已放弃了,但求生的本能却不断催促我那四条强壮有力的象腿一路狂奔。
终于,我看到波光摇曳的底格里斯河,这一条承载了多少兴衰荣辱的伟大河流,此时此刻,她就像混杂着眼泪的母亲的乳汁,在燃烧的天空下静静地流淌着。是啊,作为一头大象,就是死也要死在有历史和风景的地方。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底格里斯河。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身旁的贾米尔关切地望着我,我渐渐想起了他那逝去的双亲,疚愧之意陡然涌上额头。
贾米尔,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算了,过去的事别提了,我想你也是受害者。毕竟,大象和大象国还不一样。
这时我才猛然省悟过来,那个发给我M16步枪的军官使用了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一方面可以除掉我这个不速之客,另一方面为他们在巴格达施暴寻找理由。我竟被这帮龌龊的家伙当成了枪使,这是对我的智慧的极大侮辱。我第一次感到做一头大象的荒谬和渺小,而贾米尔的形象在我眼前却突然高大了起来,我似乎越变越小,最后竟变成了一只匍匐在他脚下的蛤蟆。在这种错觉的影响下,我的内心经历了一场荣与耻的洗礼。我感到羞愧难当:
贾米尔,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不错,我的心中确实有仇恨,但也有宽容和温情。
他的话让我冷汗淋漓,自愧不如,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一个人的强大不在于外表、体型和种族,而在于心灵。一颗能包容差异的心灵才是强大和优美的,只有霸权才试图抹掉和消灭这种差异,这种违背客观规律的貌似强大,最终都会以崩溃而落败,所以它是卑微的、不堪一击的。
贾米尔,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请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平等的朋友。
唉,当初,我怎么不变成一只狼呢!
你说什么,原来你不是一头大象?
我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贾米尔,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听别人说,我妹妹参加了极端组织,我首先得把她找回来。
我猛地抽搐了一下,眼前随即浮出了那一个怀抱婴儿罩着黑面纱的妇女,她的从容与柔和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是啊,贾米尔,咱们得抓紧一些!

【二十四】
通过多方打探,终于得知他妹妹放弃了学业,去了北部山区,在那里接受极为严格的训练。贾米尔眼里顿时有了希望,他拿出妹妹的照片,不停地夸赞他妹妹,说她不仅聪慧美丽,而且还有一颗宝贵的悲悯之心。我凝神细看,照片上那位有着神秘眼光的优美的少女,一下子让我联想到了那些散布在空中花园里的传奇公主。我不禁暗自叹息,是啊,她应该属于诗歌和艺术,而不是丑陋的战争和杀戮。事不宜迟,我们即刻打点行装启程。由于大象的目标太大,随时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在贾米尔的再三劝说下,我不得不改头换面,经过一番巧妙的化装后,我看上去与一头骆驼已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改变使我和贾米尔总算有了一点安全感,不过狼国的局势实在太乱,所以出门上路还得多长一个心眼。
这一次,贾米尔开车绕过了许多哨卡,一路还算波澜不惊,晚上我们住进了一个避静的旅馆,草草洗毕风尘后,便倒在了床上。半夜起解时,我忽然发现窗帘后面有骆驼的影子在诡秘的晃动,我以为是自己的影子,也就没有在意。可是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时,那条影子却与我的移动方向完全不一致。这会是我的影子吗?我万分惊异。此时此刻,睡意惺忪的我还真有点分不清楚主体与影子的关系:到底我这个主体是影子,或者那条影子是我这个存在的主体?正在犯迷糊之际,那条影子却踮着脚尖向门边挪动,并轻轻拉开了门。显然,这与我重新上床睡觉的想法相悖。看来这一次,大象国那些伟大的导演们是真的在制作反恐大片了,在电影史上,他们拍摄的这类宣扬大象国救世主角色的影片,像伪钞一样塞满了全世界;其特点是恐怖离奇、悬念迭生。这样的推断让我有些入迷,我竟鬼使神差地跟着那条影子出门而去。
影子像猫一样钻入了一辆长方形的汽车,我没有半点迟疑地就跟了上去,可刚一上车,几条黑影就扑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我绑了个牢牢实实。接下来,又是一番熟练而精确的操作,稍顷,遥控炸弹装置就安放了我身上。这个情节虽然有点俗套,但也还可以接受;这类影片总得有个冲突的起点,预示着世界的苦难或末日,为拯救者的登场埋下伏笔;理所当然,拯救者都是大象国那些无往而不胜的传奇英雄,所以我也没有必要为自己安全瞎操心。只是有一个问题我还是不太清楚,既然我已经装扮成一头骆驼了,他们又是怎样知道我的身份的呢。看来这个细节没有交代清楚,另外,他们看上去也不像是真正的骆驼,那么,他们的真实面目又是什么呢?
请问诸位是大象国中央情报局的呢,还是圣战组织的?
那帮人没有答理,不过其中一个人突然对我挥舞起了一柄像野兽一样咆哮的电锯,并向我的胸膛逼来。
我惊骇不已:难道他就是传说中嗜血成性的电锯狂人,这个在纽约地铁喜欢用电锯剖开行人胸膛的怪人怎么会到了巴格达?怪不得巴格达四处充斥着血腥味。我越想越是后怕,因为此时此刻,我已经有些分不清幻觉与真实的区别。这使我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诸位,我与你们一样,都是骆驼,何必同类相残。
那就让我锯开你的胸膛,看一看,你到底是骆驼还是大象!
很显然,这帮人已知道了我的大象底细,那么是什么人会对大象有如此刻骨铭心的仇恨呢?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因为大象国在全世界到处招惹事端,其结果是,复仇的种子像罂粟花一样盛开得如火如荼,而大象国却主观地把这类敌意称为邪恶的轴心,殊不知,这样的强权话语却被另一种话语诅咒,真主愤怒了!那些试图毁灭他制定的价值和传统的强盗们,必被视为魔鬼。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对方真属于伊斯兰的极端组织,我也大可不必为自己的安危担心,因为根据这类故事的套路,大象国的拯救者最终会力挽狂澜;要么是超人,要么是蜘蛛侠。怕就怕遇到纽约的电锯狂人。
请问诸位莫非是来自纽约地铁的电锯狂人?我进一步试探。
呵呵,算你还有点眼力。对方调侃道。
我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大象国强大到了独孤求败的地步,何必要派电锯狂人到巴格达来胡作非为呢,难道大象国的总统疯了吗?
嗯,大象国总统的脑子确实有点毛病。
咦,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用电锯剖开看过?
呵呵,会有这么一天的。
这句话让我疑云四起,如果他们真是大象国总统派来的电锯狂人,又如何敢对总统如此轻慢呢,看来他们确实是极端组织的成员。不过常怀叛逆之心的大象国公民,一般说来不会太在乎主流社会所认可的行为准则,他们甚至可以把总统当成意淫的对象。所以,此时此刻得出任何结论都是轻率的。然而,不管他们是来自纽约地铁的电锯狂人也好,还是极端组织的成员也罢,我都急切地巴望着拯救者从天而降。那么,这个拯救都的角色该由谁来担纲呢?我即刻就想到了贾米尔。是啊,如果大象国的导演真的具有一双洞悉人类的慧眼的话,那么贾米尔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大象国的导演常常被偏见左右,他们更看重的是商业价值,而轻视人文内涵。唉,但愿心想事吧!
这时汽车开到了一座大酒楼后面的车库里,他们把我绑在座椅上后,便隐没而去,留下无助的我在捉摸不定的黑暗中颤抖,谁知道下一秒钟将发生什么;是超人或蜘蛛侠神奇现身,还是大楼在猛烈的爆炸中灰飞烟灭,我真的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因为我在大象国所经历的种种劫难是那样的强烈,这种根植于内心幽暗处的恐惧深深地影响了我的直觉。所以此时此刻,我感到更多的是凄寒和毁灭。我发出了孤艳而决绝的呼喊。
大导演斯皮尔伯格,你炮制的故事情节简直俗不可耐,超人和蜘蛛侠为什么还不出场?贾米尔,你在哪儿?你去与斯皮尔伯格谈一谈怎么样?
回应我的是空旷和虚无。
贾米尔,快来救救我吧!你成了大象国的英雄后,大象国是不会亏待你的!
这时,那帮人突然跑过来,你……你是贾米尔的朋友?
是啊,那又怎么样?
唉,原来是误会一场,他的妹妹正在为我们工作。接下来,他们为我松了绑,并不断向我赔不是。
这个情节倒是有点新奇和出人意料,我颇感愉悦,忽然想起贾米尔正为找寻他妹妹而发愁一事,便告诉了他们,他们一致表示可以让贾米尔见到妹妹。
几经辗转,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隐密的山洞内,这里有很多蒙着面纱的妇女正吟诵着《古兰经》,音调哀婉而凄切。她们前方的一个电视屏幕播放着一些撕心裂肺的影像片断,一遍又遍地演绎那些惨不忍睹的情景;家园倾颓,男人战死,父母和孩子流离失所。气氛异常悲怆和肃穆,不过,更令人失望的是,知情者告诉我们,贾米尔的妹妹已开着汽车去巴格达执行新的任务去了。在贾米尔再三的恳求下,他透露了一点关于汽车的一些特征,当然最有用的是车牌号,这让我们总算有了一点线索。
我们驱车重新回到了巴格达,像幽灵一样漫游在那些阴暗的褶皱里。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寻觅到了他妹妹的踪迹;当时他妹妹正驾着汽车向一幢大楼冲去。情形千钧一发,绝望的贾米尔大叫一声,猛踩油门冲上去,总算把车子挡在了她妹妹面前。他跳下车,猛敲妹妹的车窗,同时大呼妹妹的名字。很久很久,妹妹才摇下车窗,噙着泪花默默地望着哥哥。我感慨万千,顺势下车,打算用最真切的语言感化她。没想到,我刚一到她面前,她却突然端起了AK47自动步枪。我大吃一惊,猛然省悟过来:我是一头大象——她的祖国和信仰的敌人。我生怕自己的语速慢于她压在扳机上的指头,显得有些慌乱。
姑娘,别误会,实际上我不是一头大象!
贾米尔惊呆了,而他妹妹的眼睛都快要迸出火花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们所理解的那种大象;我有着一颗菩萨般的软心肠,温和、优雅、富于同情心,我是一个大好人!
贾米尔转惊为喜,与妹妹一阵细语交谈,没想到却引来了她的震怒。
你说什么,你竟敢与大象做朋友,你背叛了真主,辱没了家族,父母的在天之灵怎得安生,你不配做我的哥哥!
贾米尔低头不语。
我有些窘迫,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并不是每一头大象都坏得来该下地狱,正如并不是每一朵花都会长刺一样。你虽然见过长刺的大象,但却没有见过不长刺的大象。就像在偏见的影响下,你很难相信,一只蟑螂会具备无量的美德。所以,我们的眼光是否可以更客观一些呢!
那是在用你们的思维方式看问题,而这种价值正是我们要消灭的,所以在我们看来,你们只不过是一个堕落的族类,存在一天就会危害世界。
难道你会杀死像我这样的一头好大象?
只要是大象,就没有一头是好的。
唉,看来要说服她是非常困难的,该怨谁呢?大象国行事一向偏执和任性,才换来了别人的偏执和任性,一报还一报也十分自然。我把无辜的目光投向了贾米尔,希望他能进一步劝说他妹妹,这让本已难堪的贾米尔显得很是狼狈,不过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妹妹进言。
这位大象朋友说得在理,不要因为罂粟花有毒,而把玫瑰也连根拔掉,那样的话,世界将在单调的沉闷中走向枯竭和毁灭。
只要被罂粟花毒过,我宁愿相信所有的花都有毒。
妹妹啊,这可不是真主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替我们的仇人辩护呢?我们的父母被死了,我们的兄弟姐妹也死了,他们可都不是罂粟花啊!
唉,可悲的战争!
战争是他们大象国发起的,现在我要你用复仇的子弹射穿他的胸膛,他妹妹把枪递给贾米尔,要不然,我就开车冲向大象国的办公楼!
贾米尔用枪对准我,沉吟不止。
我被震慑住了,按照大象国在伊斯兰世界犯下的累累罪行,我即使被杀一万遍也不为过,可是,让一个与战毫无相干的局外人来承担如此的罪与罚,岂不荒谬;尽管战争中生命的价值极度贬损,不过这毕竟是对那些惨遭横祸的人而言的,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有理由更加珍视生命,把生命这盏微弱的灯为困厄中的亲人和朋友点亮。不过此时此刻,我不忍心看到剧烈的情感碰撞,把贾米尔与他的妹妹毁掉;因为他们所面临的选择是大象国强加给他们的,如果大象国不侵略他们的国家,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贾米尔,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我的语调格外平静。
你这个懦夫,快开枪啊!他妹妹呵斥道。
哒哒哒……贾米把一串子弹射向了天空。
你让我太失望了!她妹妹丢下这句话后,开着车就冲走了。
贾米尔,快,快追上去!
贾米尔脚蹬油门一阵猛追,可是为时已晚,在追过一个街口时,我们眼睁睁地看到他妹妹的汽车撞向一栋大楼,轰隆……一声巨响后,世界裂开了无数条缝隙,巴格达被气浪、尘埃和碎屑吞没了。贾米尔大叫一声后,当即昏厥。
约莫一个时辰,贾米尔苏醒过来。亲爱的朋友,巴格达太乱,你带我去大象国吧!他的神情有点恍惚。
我震动不已,出于良知、情感和道义,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贾米尔,我的好朋友,不管现在怎样,巴格达毕竟是你的家园,你的祖国,天堂里是不会有陌生人的。大象国你就不要去了,因为那里是地狱!
 楼主| 发表于 2006-7-23 11:4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列国游记(狼国之咒)

为了便于阅读,桥把以后的章节分开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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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23 21:4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列国游记(狼国之咒)

在童话故事里品读现实社会里战争的残酷,仇恨、杀戮、阴谋、背叛、种族歧视。文章写的很精彩,用隐寓的手法展现,有深度、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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