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岁月中打捞的诗篇
——“知青岁月”系列之四
l未弋
万鸣随同其姐来到我们这个僻远的知青点,使孤寂的知青生活平添几多情趣。
万鸣姓温,个头不高,显得精瘦干练。可叹他年仅十五岁,就作为初中生随着姐姐一道插队到远离故土的偏僻的乡下。
万鸣的姐姐与我同班,因这缘故,我同他便没有什么拘束,再加上都喜爱诗歌,竟又有一见如故之感。趁其姐姐与队上其他知青同学摆得正欢,我俩相约到河边清谈诗歌。
说真的,这儿远离都市,山势不高,河水清澈蜿蜒,心境好时,还很有几分诗情画意。我拿出几首诗稿,万鸣仔细看后,委婉指出,这些诗感情率真,有一定的想象,但显得过于粗略。那时,我才从唐诗宋词的旧式桎梏中挣出,所草成的几首新体自由诗难免粗拙。显然,万鸣的批评是中肯的。只见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面对这位小我五岁的兄弟,我不得不惊叹他诗歌方面的才华和机睿的谈锋。
当晚,我俩共寝一床,谈郭沫若,谈泰戈尔,谈雪莱、歌德。任夜风肆虐地刮过林梢,夏虫在旷野无拘地鸣叫。我俩真是相见恨晚。
从此,诗歌使我与万鸣成了要好的朋友。
几月后,我与万鸣、校友达耕一道去禾丰区平武公社看望一位诗友柳光友。已剃成出家人模样的光友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四人畅谈至深夜,很是投机。第二天,大家雅兴未减,相邀外出即兴写诗。此时正值深秋时节,有雁阵不时掠过阴霾长天,起伏的山峦在苍茫中绵延开去。面对此情此景,命运的落寞之感袭上心头。各自默思十来分钟后,都已草成一首。记得万鸣的最佳:“呵,长夜收敛了我的青春/史册记载了我的浮名/横秋的面容留下几道阴影/何时才能展翅凌云?”凄哀的氛围掩映不住少年豪气。我写的是“生活之焰/把我铸成了干将莫邪/在三千年的沉默中闪烁至今/明天,你将要飞起杀人!”被万鸣一阵取笑。他说,写得太露太直,且不真实。他拍着我的肩背说:“这样的柔弱书生,也会杀人?”惹得四人一阵大笑。
第二年初,万鸣同其姐姐转迁到了内江县乡下,我们的联系便只有靠书信了。那时,生活的艰难、前途的渺茫所形成的悲观气氛已深深笼罩着整个知青群。
一天中午收工回家,接到万鸣寄来的一封信并一首诗。“在这深山寒峦的异居/ 微风吹拂着绿柳/ 柳枝蘸戏着塘水/ 犹如抒发奇妙的大志。”放眼野外,正是风吹柳动、鹰飞草长的初春时令。虚情实景,我被诗章的开篇深深的吸引住了。“青山哟/ 彻骨似冰的心灵/ 我看见了古潭的寂静/ 寄托春虫的哀思/ 蛙们的悲鸣/ 桃花的败鳞”。我的心、我的情思被澎湃的诗情激起,同青山一道颤栗,同古潭一样深沉。当读到:“可是为什么呵/ 你失去了当年的浪漫 / 手中除了孤灯/ 怀中抱着的青山 /身边只留下洗马河的清泉”,联想到此生此时的处境,我眼中早噙满了泪水。“月光像缥缈的轻纱/ 轻轻地搭在我的双肩”,这柔美的两句过渡,让我紧绷的心弦缓缓地吐了口气。“主呵/ 放走我吧/ 放走我的幽灵在青山游徘/ 生命绝不是流星/ 发出一道激光/ 只有一闪!”禁锢的生命,自由灵魂的呼喊,真是呕心沥血,使人荡气回肠,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多年来,我偷偷读过的许多诗篇中,没有那一首像这样引起我强烈的感受。在我看来,这诗宛若一道清冽的甘泉,流淌进早已干涸的心田;又如一发绚烂的礼花,开放在当时苍白的诗空。很快,这首诗在全大队知青中传遍,连那些不爱诗的知青也被感动得叫好。
是的,这首诗,艺术地抒发了那个特定时期一代知青的苦闷和彷徨、追求与渴望。难怪,会有那么大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那年,万鸣仅十六岁。从此,我更加认定了这位终生的诗友。
199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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